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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刘心武文学回忆录》刘心武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刘心武,1942年出生于四川成都。曾当过中学教师、编辑、《人民文学》杂志主编。197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发轫之作。代表作长篇小说《钟鼓楼》《四牌楼》,《钟鼓楼》获第二届茅盾文学奖。2005年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录制《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等节目,2011年出版《刘心武续红楼梦》,引发国内新的《红楼梦》热。
《刘心武文学回忆录》收集了刘心武回忆自己家世、出身、成长、求学并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一组文章,记录了他在文学路上的成长故事,真实还原了其从青涩到成熟的创作历程,体现了他对文学的认识和感悟。刘心武是我国当代文学史上的一个重要作家,其人生和创作历程堪称一个文学时代的缩影,刘心武文学回忆录是阅读和研究中国当代文学的重要读本。
从《班主任》到《钟鼓楼》,再到《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从中心到边缘,再到中心,全景解读刘心武四十年文学心路。
在这片土地的空间里,在流逝的时间中,我这卑微的生命,算得了什么?
——刘心武
红故事
一
2004年初,我开始写回忆录。一个人应该是在觉得自己一生中的重大事情都过去以后,才有写回忆录的心境。我提笔写下*句“我开始回忆”时,就是那样的心境。但是没有想到,竟还有“新故事”在接下来的岁月里迎候我,一度弄得我心烦意乱,回忆录的写作不得不停顿下来。
一切都源于一个电话。大约在2004年夏末,案头电话铃响了,顺手拿起话筒,是现代文学馆的傅光明打来的。他此前多次给我来过电话,邀我到他们馆里去讲研究《红楼梦》的心得,*次邀请记得是在2002年,那时我写的《秦可卿之死》《贾元春之死》《妙玉之死》及其他涉红文章早已结集出版且在1999年修订为《红楼三钗之谜》推出,他因此觉得我可以到他们馆里给《红楼梦》爱好者讲讲。我一直拒绝。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我总是告诉他:“现在懒得去讲。”傅光明好脾气,他每次遭到我拒绝,回应的话音里总听不出丝毫的生气,总是说:“那好,现在就不讲吧。可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讲。我过些时候再打电话约你,好吗?”如此的好脾气,纵使我性格再乖僻,也难免被软化。那天我就彻底心软了:“好吧。难为你始终不嫌弃我,这回我去讲讲。”
大约是2004年秋天,我应邀去了现代文学馆,讲我从秦可卿入手揭秘《红楼梦》文本“真事隐、假语存”的研究心得。那天演讲厅爆棚。原有的椅子不够,又从另外的会议室里搬来些椅子。据说有的听众是看到预告后从天津赶过来的。
我没有讲稿,只有一纸提纲,就那么漫谈起来。讲时我发现有人录像,也没在意。我知道现代文学馆设备先进,“武装到牙齿”,想必是录下来作为馆藏资料罢了。后来才知道,那时现代文学馆是在与CCTV—10(科教频道)的《百家讲坛》栏目组合作,绝大多数讲座经过剪辑后,就作为《百家讲坛》的节目安排播出。
过了些时日,忽然发现CCTV—10的《百家讲坛》播出了一组《〈红楼梦〉六人谈》的节目,我讲的编入其中,剪为上下两集。剪辑得很好,当中的串词也很得当,嵌入的图片、配上的音乐也颇精彩。《百家讲坛》没有就此提前通知我,并不离谱,找出跟现代文学馆签的协议,当时没有仔细看,那上面有一条是,演讲者同意馆里将所录资料用于文化传播(大意),《百家讲坛》既然跟现代文学馆另有合作协议,将去馆里演讲的录像资料加以利用,顺理成章。
原以为我那两集节目播过也就算了,我可以回过头静心再写回忆录,没想到那不但不是一件事的结束,竟是一场大风波的前奏。
二
《百家讲坛》那以后不再与现代文学馆合作,却主动来与我联系,说是《〈红楼梦〉六人谈》播出以后,我那两集收视率颇高,电视节目是制作给手持遥控器的观众看的,观众看了几分钟被吸引住,不拿遥控器将其点开,节目就算没有白做,为继续服务观众,给他们提供喜闻乐见的节目,他们节目组经过研究,决定邀请我将那两集的内容充分展开,制作成一个系列节目。
开始,我照例是拒绝。
我的形象不佳。我羞于抛头露面。我不需要依赖电视增大知名度。我知自己的红学研究心得离主流红学太远。我不想卷入高调的争论。我想做另外的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写回忆录。归根结底,我懒得去他们那里录制什么系列节目。
糟糕的是,我的拒绝还不够强硬。我没有拒绝跟他们节目组的编导们见面。我想的是,电话拒绝可能确实显得不够与人为善,当面告诉他们我的性格就是这么放诞诡僻,我不录节目,并不是否定他们的辛勤劳作,实际上《百家讲坛》有的节目我是看的,也觉得不错,希望他们理解我的性格,同时不要误会我对他们的尊重与善意。能不能大家见个面,当面说个明白,“一笑泯误解”之后,便“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呢?
见面中,他们的“大道理”也好,“中道理”也好,都没有打动我。*后令我心软也不是“小道理”而是“小事情”。那几个编导大体都是“70后”,他们在CCTV工作,不再是原来那种享有“铁饭碗”的待遇,他们属于聘任,他们能不能在那个地方站稳,要看他们的工作成绩,而工作成绩的重要指标,就是所录制节目的收视率。台里实施着栏目的“末位淘汰制”,就是倘若你那个栏目连续一段时间在收视率上排在*末位,那么整个栏目就会被取消,“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栏目取消了,制片人都得另谋出路,遑论一般编导?原来我对他们台里以收视率为圭臬,实行“末位淘汰”并不以为然,以为有的节目虽然收视率低,内容好形式也不错,应该尽量保留。而且听说他们据以判断收视率的“索福瑞”系统,布点量极其有限,未必就能准确体现广大观众的好恶。我曾接受过“收视率是万恶之源”的说法。但是那天我面对的是几个活泼泼的生命。他们需要制作出收视率较高的节目以确保他们的基本利益。我想起来曾到他们频道一个《博物》栏目里,参与录制过一期谈如意的节目,也曾播出,问起来,那栏目就因收视率垫底而撤消,其中的编导也都风来云散,“各自须寻各自门”。剪辑《〈红楼梦〉六人谈》我那两集的编导,我觉得她还是个小姑娘,她跟我闲聊,原来已经从外地来北京打拼好几年了,发狠在四环外买了商品楼的单元,首付不菲,每月更要还不老少的房贷……在我来说,收视率不过是个可以任意褒贬的“话题”,对她来说,收视率竟是安身立命的要素!我心既软,也就违背初衷,竟然冲动中一拍胸脯:“咱们就录!要讲得让观众爱听爱看,把收视率提上去!”
三
2005年初,我陆续录制了《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系列节目23集,《百家讲坛》以每个周末播出一集的方式安排播出。后来有人写书,说《百家讲坛》编导在录制中常常打断我的讲述,要求我重新按他们的要求再来讲述,形容那录制简直是把你放到魔鬼的床上,你若超长便将你锯短,若嫌你短便将你硬抻拉长。这不符合我录制的实际情况,我在录制前只有腹稿,写出来的只是一叠纸片,上面是简单的提纲,和需引用的《红楼梦》原文及相关文献资料摘录,到现场我往往又会漏掉提纲里列出的,灵机一动补入的不少,并且我做不到在规定的时间(45分钟)里完成讲述,期期超时,有时竟超出一倍,但编导(包括现场导播)从来没有打断过我,总是履行他们事先的诺言:“刘老师你随便讲,尽兴就好!”我虽即兴成分很高,又超时成性,但他们对我的录制事后多有褒扬鼓励:“流畅自然,没有破碎句子,手势得宜,偶尔走台(如解释“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时)十分生动,整个讲述内在逻辑严密,如层层剥笋,悬念迭出,让人听来上瘾……”我问超时是否造成他们剪辑时的麻烦,他们的回答是:“喜欢剪您的节目,没有什么需要补缀的地方,只是有时候实在舍不得剪掉有的内容,总觉得剪掉可惜,可是由于节目时间的硬性规定,不得不下狠心剪掉,至于您的‘大超时’,我们反而喜出望外,因为可以很便当地改变原来计划,原定一集变成两集……”这样下来,我和那个组的编导合作得很好,我每次讲完把那叠纸片交给他们,他们根据录像参照纸片上的提纲引文先形成节目文字版,其中有他们撰写的前言后语和串词,通过电子邮件传给我,我修订后再反馈他们,后来我出《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的四部书,其中大部分文字就是以那节目修订稿为基础再加工而成的。
《刘心武揭秘〈红楼梦〉》系列节目播出后,收视率蹿高,据说总体平均的收视率成为那阶段栏目里*的。那时候阎崇年的清史讲座收视率也蹿高,《百家讲坛》一时间成为观众喜闻乐见的栏目之一,制片人万卫名声大震,编导们也都扬眉吐气,不消说,他们在台里的脚跟,是站得稳稳的了。后来我和万卫有一次交流,形成了几点共识:电视节目属于通俗文化,虽然也要兼顾高级知识分子和文盲这两极,但它所服务的对象还是一般具有中等文化水平的俗众;《百家讲坛》不是把大学文学课堂的讲课搬到荧屏,它固然有传播文化的职责,但必须具有一定的娱乐性,即好懂、易明、有趣、抓人;有人批评《百家讲坛》变成了“书场”,当然要防止栏目里的讲座一味追求趣味而丧失了文化内涵,但汲取传统说书艺术亲近俗众的特点,将其作为“瓶”来装文化的“水”,有利于手持遥控器的观众觉得“解渴”而不将其马上点开,从而拴住观众,甚至培养出一批这个栏目的“粉丝”来。
“揭秘”系列每周播出一集,总的悬念走向是“《红楼梦》里的秦可卿这个艺术形象的原型究竟是谁?”可是观众听来听去,觉得就要点出谜底了,却又生出新的枝杈,还是没有*后的“大起底”,那期间据说总有热心的观众互相询问:“秦可卿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是不是下一集就见分晓了?”有的急得生气,有的越听越疑,但越是气越是疑他们就越接着听,我讲的目的,《百家讲坛》录播这个系列节目的目的,都并不是要观众一定接受我的观点(这从编导的串词和我在讲座中一再宣布“我不一定对,仅供您参考”一类表述可以证明),而是起到刺激观众去翻开《红楼梦》原书阅读。这个目的果然达到,有资料显示,那一时期书店里各种版本的《红楼梦》销量大增。
《百家讲坛》那时若干题目的讲座都受到欢迎,后来更以易中天的三国讲座和于丹的《论语》讲座形成大高潮,《百家讲坛》成为CCTV的名牌栏目,万卫后来因此被提升,栏目的编导也大都成为频道的骨干。
然而,我的不愉快,却纷至沓来。
四
我早成为文坛的边缘存在。我火过,然而那已成悠悠往事。2004年以后我给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就是一个“退休金领取者”。我习惯,并且乐于过不引人注意的生活。我还写作,年年也还在出书,那是我消费生命的方式。我把自己的写作形容为种“四棵树”,*棵是“小说树”,第二棵是“散文随笔树”,第三棵是“建筑评论树”,第四棵才是“《红楼梦》研究树”。
然而,《百家讲坛》的“揭秘”系列讲座却陡然让我又火了起来。即使我拒绝接受采访,都市类报纸的版面上也还是要不吝篇幅地报道、评议我的讲红。网络上也很热闹。当然也有杂志上的文章,如《文艺研究》就刊发了抨击我讲座的专辑。我家的电话机一阵铃声接着一阵铃声,把电话线拔掉,却又错过了至亲好友与此事无关却很重要的来电。我要安静,却难以安静。烦恼与日俱增。
有的年轻人原来并不知道我,他们是因为我上《百家讲坛》才发现我的。有的成为我的“粉丝”,不过他们的拥趸方式有时令我瞠目。23集“揭秘”播完以后,我的“揭秘”书也出版发行了,出版社在王府井新华书店组织签售活动,忽见有小伙子背上贴着心形电光纸的标语:“我爱李宇春,更爱刘心武”,我倒还知道李宇春是“超女”(“超级女声歌咏比赛”)的冠军,却并未因这标语而受宠若惊,竟有些茫然无措。又忽见有小姑娘背上的标语是“刘心武骨灰级粉丝”,着实吓了一大跳。“骨灰”?是诅咒我么?亏得出版社的编辑及时进行现场指导,告诉我“骨灰级粉丝”意味着*别的崇拜,是颂词而非咒语。与这些崇拜者相反,有的网民对我*反感、坚决抵制,他们在网上穿着“马甲”用*刻薄的语言讥讽甚至辱骂我。一种普遍的说法是,这个叫刘心武的人是在用这种办法谋求出名、谋求金钱。我不免觉得委屈。其实我算是出过名的人了,也早挣到一些稿费、版税,而且就是我的退休金,也足够我过一种体面的生活。我到《百家讲坛》去讲,本是“拉郎配”,非自己所谋求啊。
还有“逃避现实,钻进故纸堆”的指责,“写不出小说了,就跑到红学里去鬼混”,并以我为例,说什么“《红楼梦》是文化垃圾,一部颓废小说,里头除了谈情说爱还有什么?竟然养活了一群人!有人竟然去靠研究什么红学吃饭,可耻!可鄙!”我当然更加委屈。我在发表涉红文章的同时,写出发表了不少反映民间疾苦、塑造农民工与城市下岗工人的中短篇小说,如《护城河边的灰姑娘》《尘与汗》《站冰》《泼妇鸡丁》,等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书名《站冰》的小说集,这些作品有的在台湾发表,有的翻译成法文在法国出版。我怎么不写关注现实的小说了?只是我种的“小说树”和其他两棵树,在《百家讲坛》引发的事态中,让“《红楼梦》研究树”给生生遮蔽住了啊!
这些不愉快,只能在流逝的日子里慢慢消化。
不过在批评嘲讽乃至辱骂的声浪里,我也形成了一种新的觉悟,那就是《红楼梦》作为我们民族文化经典,远未形成全民共识,因此,不仅我,应该有更多的人士,站出来弘扬《红楼梦》,特别应该让年轻的一代懂得,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引以为豪的经典文本,在印度,是迦梨陀娑的剧作如《沙恭达罗》;在英国,是莎士比亚的剧作和十四行诗;在阿拉伯世界,是《一千零一夜》;在意大利,是但丁的《神曲》;在西班牙,有《唐·吉诃德》;在法国,是雨果的《悲惨世界》,当然还可以举出更多;在俄罗斯,是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当然还可以举出更多;在日本,是紫氏部的《源氏物语》;在朝鲜和韩国,《春香传》作为他们民族的文化经典并不因政治的对抗而产生分歧;在美国,可以举出马克·吐温等的小说;在德语文学,歌德、席勒及其作品不消说了,还有卡夫卡的《变形记》等作品……我们中国的《红楼梦》里集中了自先秦文献到唐诗宋词到元明戏剧的文化精华,并且堪称中国传统社会的百科全书,其作者曹雪芹在作品中提出了“浮生着甚苦奔忙”的终极追问,更通过贾宝玉等艺术形象回应了这一追问,提出了“世法平等”的社会理想,激励读者去追求充满真情的诗意生存……许多人,特别是一些年轻人,他们对《红楼梦》的片面理解,大多是因为他们并没有阅读,或者说并没有仔细阅读《红楼梦》的文本,他们对《红楼梦》的印象大体上来自于戏曲舞台演出、电影、电视连续剧、连环画(“小人书”),甚至是道听途说。《红楼梦》*不能概括为一部“爱情小说”,不能称之为“颓废作品”,不能蔑视为“垃圾”,那是一种对民族传统文化所持的虚无主义的态度。一个民族养活一些人专门研究、推广他们民族的文化经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怎么能视为可耻、可鄙呢?1977年我写《班主任》的时候,心中有种焦虑,就是觉得“文革”造成了文化断裂,连被公认为品德优秀的团支书,也动辄指斥“文革”前和外国的文学作品是“黄书”,透过那篇作品,我发出了“救救孩子”的呐喊,那么三十多年过去,我仍有焦虑,不少年轻人不认《红楼梦》,不以为是民族的文化瑰宝,甚至蔑视为“一本破书”,和写《班主任》时一样,我依然出于社会责任感,以“退休金领取者”身份,为推广《红楼梦》奔走呼号,其实也还是“救救孩子”。
对于一般人士,包括年轻一代对我研红讲红的误解、嫌厌、抨击、讥讽,固然使我心情郁闷,但还不至于令我气愤。
而令我气愤以至失态的情况,终于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