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一个全本精校的网站:修书网(hairstylefavorite.com)
(校对精校版:就是内容质量好,无乱码,无屏蔽字,无星号,无广告,章节目录完整)
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大城小室》姜立涵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姜立涵,80年代生长于中国大西北兰州,后求学于西南重镇重庆,也曾在英伦虚度几年光阴。职业投资人,曾任职于MerrillLynch(美林证券)等著名投资机构,现为某大型PE投资机构创始合伙人兼CEO。十二年前定居于北京,流连于古城风貌与都市繁华之间,以其独特的视角和文字,写专栏,写散文,掀起了一股新都市文学热潮。其代表作《CBD风流志:卿城》,作为“城系列”*部长篇小说,一经出版,广受好评,由其改编的电视剧正在制作中。《大城小室》作为“城系列”小说的又一力作,初现于其个人公众号“大福点心铺”便引起轰动。小说以过去十年“楼市”变迁为轴线,描绘了新一代来都市逐梦的青年男女,面对欲望、情感、阶层冲突的不同选择,故事真实、残酷、更令人动情。
谢晓丹是一名漂亮有能力的CBD白领,孜孜于高雅优越的生活品质;其表妹陈青是毕业于斯坦福的学霸,放弃美国酬报优渥的工作,全力支持男友北漂创业;闺蜜田蓉爱情事业处处碰壁,失业后一心埋头炒房。在北京房价节节上涨的十年里,三人的财富、成就感、社会地位悄然互换,分化成了有房的人和没房的人。三人对人生的追求和希望,在房价高企的残酷现实中,身不由己地改变了模样。小说通过细致入微、真实可感的现实描写,带领着我们一起去寻找困扰中国人的房子的答案。
广厦万千的城市里,每一扇窗背后都藏着故事,对漂泊都市的人来说,这扇窗昭示着希望和温暖,也包含着挣扎与困顿。《大城小室》里面的故事似有耳闻,里面的人似曾相识……
——著名演员白玉兰奖华鼎奖得主陈数
长这么大,*次与学霸成为好友—-姜立涵,我长江商学院的同班同学,投资界独具慧眼的美才女。她的文字饱含情感、生动犀利,极具现实意义。憧憬美好事业,向往幸福婚姻是所有年轻人的梦想,而过去十年,中国房市的变化重塑了一代人的成功标准与价值底线,这其中,社会与人的成长,都值得细细品味。预祝新书大卖,影视改编剧热播!期待立涵的下一部作品!
——著名演员制片人台湾金马奖得主梁静
姜立涵的小说,有一种奇特的空间感。像是站在城市半空,歌咏、赞叹、争吵、讲演,并且发出EverythingWillFlow的感叹。都是细微的男情女事,钱流房潮,却常常有种难以言说的生生不息之感。
——著名作家影评人韩松落
过去十五年,中国大概没有人的生活可以和买房脱离。我盖房子盖了很多年,也亲眼见过许多年轻人买房的故事。对于到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来说,房子是保障、是目标,有了房子在一个城市才算有了根。从2006年到2017年,书里的十年是中国房地产行业飞速变化的十年,也是整个中国社会急速变化的十年。姜立涵的小说聚焦在这十年中奋斗的一群年轻人,他们在都市中有感情的困惑、有来自楼市的焦虑,这些困惑和焦虑都无比真实,值得一读。
——SOHO中国董事长潘石屹
我和我的城
2018年,是我到北京城的第十三个年头。
上高中的时候,一心一意要来北京读书,现场作文比赛的题目都是《向北,向北,向北》。然而机缘巧合,真正驻留在北京这片土地,已经是五六年后,自国外读完硕士归来。
2005年的冬天,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安徽女孩蜗居在外经贸大学附近一栋20世纪90年代电梯高层的小两居里,她是父亲某个同事转了好多圈的朋友的亲戚,在外地很普通的大学读完本科后,来北京漂着。记忆中她仅长我一岁,得益于先来北京两年,彼时的北漂生活已经十分如鱼得水。每天早上,她匆匆忙忙地赶去大钟寺的快递公司上班,出门前会反复叮嘱我:关好热水器,锁好门;去哪里面试要坐几路车,再倒几号线;小区门口*家煎饼用的是地沟油,第二家鸡蛋灌饼实惠又干净……
那时候,我常羡慕她有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和自由自在的人生。彼时的我,对未来还十分茫然,一边靠父母的供养有一搭没一搭地复习考博,一边流连于各大招聘网站,每次都能从一张张枯燥的招聘启事中读出画面来,那画面里包含的是未来和期望。
同住的女孩叫我“小海龟”,每天下班回来便匆匆忙忙地烧菜做饭,南方女孩贤惠勤快,先拨出一份第二天中午带的,剩下的就请我一起大快朵颐。我很喜欢听她在饭桌上讲办公室里的八卦,虽然讲得跳跃,对我来说却是个神秘的新世界。那是一家很大的快递公司,每当有电视广告,或是在小区门口看到他们公司的送货车驶过,她都会兴奋地喊我留意。那是我对职业荣誉感*初的认识。她在那间公司做行政,不忙。每天晚上吃完饭洗完碗,冲完澡洗完衣服,就是属于自己的休闲时间。她穿着厚厚的棉睡衣,敷着面膜窝在沙发里看赵薇演的《京华烟云》,投入得跟着又哭又笑。
我也想看。却总觉得自己这样前途未卜,还靠父母支援过活的人没资格享受人生,于是就默默退回到属于我的那个小房间,看书,写文章,投简历。那是2005年的初冬,暖气还没来,披着毯子坐在书桌前,依然觉得手脚冰凉。我不喜欢开大灯,就着盏昏黄的小台灯,看着窗外呼啸的北风卷起树梢的枯叶,穿过高楼林立的大都市,吹得万家灯火通明。我凝视着夜幕下的北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来,能留多久,会遇到什么人,未来的日子将怎样开始。
一切,都是未知数。
时至今日,每当回想起这个场景,依然能感受到彼时周身暖不过来的冷,和心中对于未来热烘烘的期待。
在面试过几十个五花八门的工作之后,我终于等到了人生中*个重要的机会。接到那家中国*的律师事务所的面试邮件时,我狂喜不已。还记得向父亲报告“喜讯”后,他在电话里叮嘱我:面试的时候不要问待遇,只要人家要你,不给钱咱都去,刚毕业,好平台的学习机会比什么都重要!
经过了几轮不算容易的中英文笔试面试后,我的职业生涯,终于像春草一样,在土地里拱出了头。时隔多年,已经有点记不清接到录取电话时的场景和心情,大概是期待太重,用力也太猛,真到了结果那一刻,反倒模糊了。只记得遵照着父亲的叮嘱,几轮面试都没好意思问“价码”,一直到接到入职通知,还不知道自己能挣多少钱。同屋合租的女孩对这个问题也很好奇,她一个月挣两千,想知道我这样的“小海龟”,在CBD高大上的律师事务所工作是什么价位。可惜,我自己也不清楚。不管怎么说,趁着职业生涯正式开始前*后的假期,我抓紧回了趟兰州,看望外公外婆、爸妈姨妈,还要去青海塔尔寺还个愿。
那时已快过新年,在兰州开往西宁的绿皮火车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大学高我几届的师姐,我与她并不相识,只有些共同的朋友。她本科毕业后来北京读研,曾在这家律所实习过,虽然*终没能留下来,但了解些内部情况。我趁机问她,一年级的小律师待遇如何?她在电话里很肯定地告诉我:研究生毕业,试用期每月4500,三个月转正后5500。火车上信号不好,我跟她反复确认几次,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抬头放眼绿皮硬座车厢内,多是灰头土脸春运返乡的农民工,突然涌起个念头:想来我是这一车人里,月薪*的吧!于是只觉得自己周身血液沸腾,虚荣心爆棚,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拯救世界。
就这样,我在北京城留了下来,找到了*份工作,开始了人生的奇幻旅程。没有学校统一组织的招聘会,没有朋友校友的推荐,父母更是远在西北鞭长莫及,就靠在网上盲投简历,登上了人生的*艘快船。这几年,有时间就会受邀去一些高校为年轻学子们做职业辅导,我常拿这个案例和大家分享:不要惧怕,不要不相信,你敲过门,才知道门会不会开。这个世界,对于绝大多数的人来说,是公平的。
高晓松的《模范情书》里有一句歌词:这世界摊开她孤独的地图,我怎么能找到你等我的地方。那个冬天,北京城也为我摊开了她的地图,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在每栋寂寞的高楼,和每条喧嚷的街背后,会有那么多泪水和欢喜等着我。
北京之于我,非常纯粹。因为没在这里读过书,所有没有牛仔裤白球鞋,没有青春校园,没有单车驶过夏天;只有呼啸而过的地铁,摩天大楼里的空调高跟鞋,格子间透出的灯光与梦想,滚滚红尘里的大城小事。
*间办公室在建外SOHO,初春的时候,会有一簇簇白色的玉兰在楼宇间悄悄绽放,深秋时,也会有西风卷着金色的银杏叶随风飞舞。东南角有座落满灰尘的旋转木马,没怎么见开过,常有疲惫不堪的同事说,熬不下去辞职那天,一定要去坐一次。可是直到我们都离开,也没有谁真正登上过那些飞旋的马匹。有一年春天,外交部一个同学外派阿富汗前找我辞行,我照例要加班,便趁晚饭时间溜出来请他吃了顿麻辣香锅,顺便艳羡地看看他红色的外交护照。彼时,我内心颇为羡慕他们充满冒险和不确定的人生,而我的青春,仿佛钉在CBD摩天大楼的格子间里,守着尽调报告和并购合同,永无超生之日。吃完饭,我们并排坐在建外SOHO的石凳上,正是杨絮飞舞的季节,不知道哪间咖啡店还是发廊里传出段歌声: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容颜瞬间已成永远。就在那个瞬间,A座前巨大的“建外SOHO”银色灯箱瞬间启明,把那个画面狠狠刻在我脑海中。之后好多年,每当在黄昏的落地窗口,看到孤独城市中霓虹灯点亮的瞬间,心里都会涌起淡淡的莫名忧伤。
入职半年后,那家实力雄厚的*律所在国贸桥北新开张的财富中心买了几层楼,我们像过节一般,在一个周五下午,把所有属于自己的办公用品都打包在所里发的纸壳箱内,仔细贴好名签,高高兴兴地回家过周末去了。那大概是我工作的头几年里,*一个提前放工的日子。剩下的时候,大都是在出租车里听着北京交通广播十二点报时声后的盲音到家的,哪天下班路上能赶上春晓的《蓝调北京》(FM103.9,每晚二十一点至二十二点播放),就觉得好幸福。
为了尽可能多睡一会儿,也为了有独立的个人空间,我搬进了英家坟一栋20世纪80年代的红砖老楼,六层楼的顶楼,没有电梯,感应灯经常不感应,楼道里贴满了各种开锁通管道的小广告。说是两居室,其实只有一居。小的那间放着房东的东西,锁着门;我的活动空间,是兼做客厅、餐厅、卧室、书房的一间10平米左右的房间,还有个转不开身的厕所,和一个建在阳台上的厨房。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幸福得不得了,因为在北京,我终于有个自己的“家”了。
周末不加班的时候,我可以走一站地去慈云寺的华堂商场买锅,买蚊帐,买热水器;路过排长队的土掉渣烧饼店,不用犹豫,直接来俩;报刊亭买20块一本的《时尚》,虽然那上面推荐的品牌我一个都不认识也买不起;再顺手在路边推着板儿车卖便宜瓷器的摊上拎一只漂亮的碗……
北京城里的生活还有多少可能,我尚不清楚。但是我终于能靠自己的力量,独立地活下来了,虽然每天累得像狗一样,却充满骄傲、快乐和希望。
又过一年,我的人生突然有了新的转机,得益于所里一位老前辈的推荐,那家律所的某个*客户向我抛出了橄榄枝。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是被他们开出的数倍于我当时工资的薪水所吸引,当然还有他们那个不容拒绝的、已经在全球闪耀百年的公司名称。没错,这就是后来在很多场合,都被当作标签贴在我身上的、来自纽约华尔街的那家世界*投行。
我以为,我只是把办公室从财富中心搬到往南一个街区的国贸大厦,没想到,那成了我人生中*重要的一个转机。从2000年读法学院开始,我已经和法律打了七年交道,却在2007年的春夏之交,懵懵懂懂地和它说了再见。由律师到投资人的转变,有多少艰辛和不易,在此文中,不做赘述。只是我与北京的缘分,在那一刻,被拴得更紧了。我们之间的纽带,除了集体户口、1000块的出租房,又因为工作,多了一条更坚实的联系——房地产。
2007年,正是中国房地产市场风起云涌的好时代。我们在亚洲数十亿美金的商业地产投资基金,也将目光聚焦在这片充满活力的新世界。
正式开工的当天下午,我就被通知去沈阳接收一个刚刚完成收购,某颇有名的房地产上市公司在当地的别墅项目。上午我的同事在广州和其总部高管顺利签约,我的任务是立刻飞去沈阳根据合同约定接管公章、财务章,并在项目公司的内部财务审批流程和重要的银行账户上添加我的名字。美其名曰:Financialcontroller(财务监管人)。在我还没搞清楚黑莓手机怎么用的时候,便收到了秘书的*封邮件,机票酒店全部预订好,准备立刻出发。我被这样的快节奏搞得有点慌乱,冲到老板面前说我得回家收拾下行李。老板有点不解地问我:就住一晚,你需要带很多东西吗?被他一问,我有点尴尬地退出来,转念想想,还是得回去,因为我没带身份证,无法登机。于是,那个在业界颇有名望的男神老板,送了我工作中的RuleNo.1(*条纪律):身份证、护照、港澳通行证都要随身携带,且保持在有效期内,我们的工作需要随时待命,随时出发,公司用这么有竞争力的package(薪酬待遇)把大家请来,至少,也要买到你们的时间。
“买时间”听起来有点残忍,工作久了才明白,这其实是一种mercy(仁慈),如果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对你来说也许珍贵的时间,对公司来说,又有什么价值呢?二十五岁的时候,在一群毕业于世界*名校,且个个家世优越的年轻同事中,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那至少,态度端正吧。曾经在律所以为达到极限的工作强度,在投行,轻而易举就被突破了。每天晚上十一点,是我们头脑*活跃的时候,办公室一改白天电话和会议不断的严肃紧张,常常是欢声笑语或者争吵声一片。大家讨论项目,讨论交易结构,也互相开玩笑,悄悄聊聊八卦。时常为了等一个和国外的电话会议,或者某个项目交割,熬到凌晨三四点,中间也去写字楼边新开的“秀”酒吧喝一杯,听听乐队新排练的曲子,看看欲望都市里的红男绿女。是的,我们已经从国贸大厦搬到了长安街边的新天际线——银泰中心,从51层的办公楼落地窗望出去,北京城尽收眼底。
和我一起奋斗在破晓时分的年轻人,渐渐都成了一生的朋友。彼时大家都是间歇性单身,精力旺盛,常常加了一周班之后,周末还要相约打高尔夫,蹦迪,骑马,泡吧,恨不得7×12地混在一起。我们曾经暗地里互相较着劲,也惺惺相惜地见证着彼此的成长。后来有个词叫“职场发小”,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人。这几年,大家在一个个婚礼中重聚,之后是一次次的满月宴,然后是第二轮的满月宴,开怀地回忆往昔,也尝试建立新合作,然后开玩笑地说:再聚齐,就得等谁二婚了。我在北京没读过书,所以鲜少同学,从*初一个人不认识,到终于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是光阴和青春换来的。
而北京城的那张地图,在我面前也越摊越大,越来越立体,哪里吃饭,哪里逛街,哪里看电影,哪里剪头发渐渐在图上模糊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哪块地是哪个开发商拍下的新地王;哪个大型综合体的实际控制公司刚在境外被美元基金收购,谋求Reits之路;哪栋超高层写字楼还在建设中的时候,我就穿着高跟鞋,戴着安全帽陪着基金LP代表乘工程电梯登过顶;哪个豪华住宅预售宣传的时候,花了多少钱请了哪个当红明星做代言,我还在财务审批流程上签过字……是啊,十年里万千广厦拔地而起,从掘起*锨土,到筑起云顶的繁华,新世纪的中国故事,也在挤满了50万人的国贸CBD集中上演。少年时,看TVB的《大时代》血脉偾张,激动不已;等我终于纵身跃入大时代,才发觉香港中环《兰开夏道》的精致和小资,哪里比得上北京CBD《大北窑北》的生机和气魄。
这个城市,这个国家,以这样独特的方式和我的青春联系在一起,渐渐地,我也能自一片片广袤未知的处女地、一栋栋钢筋水泥建造的工地中,看到温暖、希望和情谊。这个野蛮生长又气象宏大的时代,给了我太多感动和体悟,也给了我一份使命感,所幸,我的笔一直没有停,我的心,也一直没有麻木。我看到过冲击,看到过变革,看到过不得已的放弃,也看到过至尊荣耀之后的倾颓。随着年龄渐长,那些经过的故事,和路过的人,常常在静夜里反复萦绕在我的脑海,冥冥之中,它们似乎在召唤我,让我不忍心只做时代的亲历者,更有使命做时代的记录者。时光在这座城留下繁华和废墟,也在我的生命里留下沧桑和豁达,我们的青春筑起了她的生机勃勃,她的伟岸雄浑,也在我们的心湖中投下倒影。我把这些故事,都写进了我心中的城,从《CBD风流志:卿城》开始,我便计划能以“32”的模式,写就一个“城系列”的故事,这个系列里有基金、律所、投行,有售楼小姐、公司行政、普通创业者,还有牵动我们每个人神经的“中国楼市”和“中国股市”。
《大城小室》,便是这个系列中,以十年“楼市”变迁为背景的城市故事。
2017年3月,中国楼市在经历了大半年的疯狂暴涨之后,滚烫的市场像脱缰的野马,被一道道五百里加急的政令,围追堵截,强力喊停。与之相对的,是急红了眼的老百姓斗智斗勇的假离婚、阴阳合同、P2P借高利贷的疯狂对策。公司HR三天两头拿《用印申请》给我签字,附着的全是员工们买房贷款开收入证明的申请。去楼下五星级酒店大堂吧谈事喝茶,或是周末带女儿上美术课听等在门口的家长聊天,说的也全是房。微信不停响,相熟的不相熟的朋友,寒暄几句便迫不及待地追问对未来房地产走势怎么看。那份焦虑的背后,是对漂泊在他乡的安全感的强烈渴望,是对不确定的未来,和把握不了的人生的厌恶与无力。
四月初的某一天,我的办公桌上,放着一本某大型房地产中介机构定期发送的市场报告,其中一篇文章,是《北京楼市十年回顾》,摊在我眼前的,不仅仅是折线图、柱状图和数据,还有十年里,北京城一寸一寸的变迁,以及变迁背后,一个一个真实鲜活、有血有肉的生命。
于是,我打开电脑,在我的个人公众号上,敲下一个题目,《房事:北京女子图鉴》,这本小说的雏形,那个关于在茫茫大城里求索一间陋室的中篇故事,便在2017年的春光里,如此一气呵成了。
2005年,初来北京时,我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十几年,在这座城成家立业、生女育女。当年,透过每一份招聘启事我幻想过的人生,都被如今这完全没有想到过的*的真实所替代。如果这世间真有平行宇宙,也许,在那个时空,会有另一个我,在另一个北京城里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而在这个时空里,这座城与我,早在我有意识之前,便以这样的方式,建立起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更有着千言万语也说不尽的恩情和亏欠。
工作三四年,谢晓丹自己攒了五六万,加上丁之潭赔偿她的十万块,还差七八万,一直独立自主、坚定地不做“啃老族”的都市新女性谢晓丹,终于也只好开口向父母伸手求援了。远在东北的父亲一听这事儿就跳了起来,买房难道不是未来女婿的事?都说养儿子是“建设银行”,养闺女是“招商银行”,谢晓丹从小到大,吃穿住行,已经花了家里多少钱,这“商”没招进来一分,怎么又要往里搭!
谢晓丹听得头皮发麻,避重就轻地耐着性子把她从田蓉那儿听来的市场行情一条条分析给老爸听。她父亲当了半辈子工人,没什么文化,听不懂她说的那些大道理,就认一个理:买房哪有让老丈人花钱的,难不成是自家闺女白养了,嫁不出要砸手里啦?谢晓丹越说越恼火,越说越委屈,似乎二十多年里的隐忍和失落都积攒在这一刻爆发了,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在电话里连哭带喊地跟父亲嚷起来:“爸,我从上大学开始就打工,能不问家里要钱就不要钱,我们同学,坐飞机来北京,我坐硬座回去,都是自己挣的钱买的票。自打工作,再没问你要过一分钱,逢年过节回去,啥时候空过手!我大学室友,到现在没个稳定工作,人家爸,三年前就来北京给她买房子,一买买3套,现在这3套房子值老钱了,够他们全家人吃一辈子!这种事搁咱家,我想都不敢想,你们观念那么老土,啥也不懂,一说买房子就跟结婚往一块扯,谁规定结婚才能买房啊,你知不知道咱错过了多少机会!就算是结婚,男方买房,那女方也得出陪嫁呢,也没有空手套白狼的!爸,这8万块就当我跟你借的,房子涨了,我算利息还给你;万一万一房子跌了,你就当给我的陪嫁,我以后不管嫁给谁,嫁不嫁,死都不会再跟你要一分钱!”
狠话没撂完,谢晓丹在电话这头已经泣不成声,为什么别人的爸爸是爸爸,自己的爸爸就像冤家呢?母亲左右圆场,骂完老公,又把晓丹训一顿。母亲早就听女儿说起过田蓉,端着手机,开着功放,详详细细地让晓丹把田蓉买房的经历叙述一遍:什么时候买的房,买了几套,多少钱买的,又多少钱卖的,现在值多少钱……又问田蓉现在是什么看法,未来这房子还能涨到多少钱?谢晓丹大概是把前二十多年没说过的“钱”字,攒在这一天全说了。母亲听完了,若有所思嗯了几声,说你等着,我跟你爸商量商量。大约一个小时后,母亲把电话回了过来,长吁短叹一番,才慎而又慎地跟谢晓丹嘱咐:“丹儿啊,你爸是松口了,但我跟你交个底儿,我跟你爸,这么多年,也就攒下来10万块,这次给你8万,别说你嫁妆没了,往后我们有个病啊灾的,去医院的钱都不够,真要出点事儿,卧龙山上买块墓地都得靠你啦!你一个人在北京打拼不容易,爸妈本来不指着你能给我们养老,咱帮不上什么忙,尽量少给你添点麻烦吧,但这次把这八万给你,我们就真得靠着你啦,你想清楚了就买,我们支持,将来我们老了,要你帮衬,你也别嫌弃我们……”
谢晓丹长这么大,还是*次和人做交易,万万想不到交易的对象竟然是自己的父母,交易的条件,是嫁妆,是孝道,是亲情,是希望。生活现实得让人透不过气,同样是二十六岁,也不知道哪步没走对,自己面前的选择题,似乎比田蓉面前那道要难得多。
无论如何,毕竟有了子弹在手,谢晓丹踏踏实实地又看了两次那套房,越看越喜欢。小区里的花园,虽然杂乱,倒也有几分野趣;房子虽然结构怪异,看惯了反倒觉得动静分离。和卖方聊得也颇为投缘,一对年轻的吉林夫妻,说起来是半个老乡,女的挺着大肚子,摆明了添丁进口才打算换房,论风水也是喜事。谢晓丹拿出她在职场上的得体气质,调动老乡之间的亲密气场,双方相谈甚欢,约好了三天后带齐证件在小区附近的房产中介门店签约。
这三天,谢晓丹精神颇为抖擞,走在CBD的柏油马路上,高跟鞋都踩得铿锵有力,有产者的感觉果然不同,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衬托了地位和安全感。房子要装成简欧还是美式?地板铺亚麻灰,还是橡木白?门口的衣帽柜有点碍事,得整体打掉;浴室里一定得塞进去一个小浴盆;对了,还得查查从“新家”到公司,到底是坐公交方便,还是坐地铁方便,偶尔打回车,要花多少钱……谢晓丹沉浸在这些美好的畅想里,有房子的新生活已经在十字路口,冲她挤眉弄眼了。
三天后的下午两点,谢晓丹准时出现在中介门店,那对夫妻却迟迟没有露面。中介小伙子二十出头,毛毛躁躁的像个新手,他穿着廉价西装,攥着脖子上挂着的工作牌,坐立不安地向窗外张望,眼看到手的提成,不能飞啊。他不停给业主打电话,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一旁资深的同事笑着摇头,转过身对谢晓丹说:姐,做好思想准备啊,三月份以来市场有点回暖,*近好多业主收了定金,宁可双倍返还都不卖了。
谢晓丹心里咯噔一下。什么东西没到失之交臂的那一刻,你还没觉得它有那么珍贵。
中介小伙子满头大汗地进来了,他又急又怯地跟晓丹说:姐,我这回问明白了,那个业主说有客户愿意出更高的价,实在不好意思,问咱能不能加三万,能加,他马上来签字,人就在停车场呢。谢晓丹只觉得心跳加速,手脚发凉,纵然她已经见惯了安排在中国大饭店宴会厅的论坛排场,见惯了客户去兰会所的消费账单,她却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粗暴直接的利益争夺。
情急之下,六神无主的谢晓丹给田蓉打电话求救:“蓉蓉,那个业主说有人给他加价,让我再加3万,我怎么感觉不像真的,你说会不会是他们讲价钱的策略?”
田蓉在电话那头也急得摩拳擦掌,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倍,仿佛是她自己的猎物要跑:“你不用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咱就算咱自己的账,加了3万,每平米不也就才多个三四百块嘛,还是没涨回到去年的价呢,肯定合适,只要业主诚心卖,你就千万别犹豫!*近市场确实有回升势头,你相信我,别犹豫,务必要拿下!”
挂了电话,谢晓丹皱着眉头问中介小伙儿:这个业主是诚心卖吗,不会是闹着玩呢吧?“*是诚心的啊,姐!你想,房子咱都去看过三回了,人家要不诚心卖,咋可能这么陪咱玩呢!主要是隔壁的中介公司王八蛋,又给他介绍了新客户,比咱多出五万,但业主也不知道他们家靠不靠谱,所以就和您这边商量下,只要您能加3万,他就不犹豫了,马上来签合同。人就在停车场呢!”
谢晓丹的心突突直跳,喉头都紧了,想起这大半个月为这套房子操的心,强烈的不舍涌上心头。可问题是,自己已经现金流吃紧,多出来的3万,要到哪里凑。跟家里张口吗?她有点为难,上次母亲的那番话,让她暗自流了半晚上泪,难道真的要把父母的*后一分钱榨干吗?她起身走出中介公司,攥着手机站在料峭的春寒里,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给遥控指挥的东北总司令部拨通了电话。谢爸爸本以为是大功告成的喜讯,一听卖家坐地涨价,气得在电话里大吼:“没钱!一分钱都没有!他当钱是搁大风刮来的啊!3万块咱家得攒多久!他动动嘴皮子就想要,你让他滚犊子吧!丹儿你告诉他,他家那破房子,咱还不要了呢,现在不卖,一个月以后,打对折都没人买!”
谢晓丹没做过这么大的买卖,80万,她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次,她有点佩服田蓉了,小丫头敢自己做这么大的主,当年她父母也不同意她买3套房,她哪来那么大的勇气和定力,愣是一点一点把出资人给说服了。看来不论什么样的成功,都是有它的道理的。谢晓丹的革命意志就没那么坚定,对财富的渴望好像也没那么迫切,关于市场未来的走向,她觉得田蓉说得没错,父亲说得也有道理,这种紧张不确定的情绪已经严重压迫到自己,如果这只是场以挣钱为目的的赌博,她才欣赏不来那其中所谓的刺激,恨不得立刻退下牌桌;可惜,这并不仅仅是场关于未来走势的赌博,这是一个关于“家”的触手可及的梦。因此,她到底还舍不得放手。
只穿着件真丝风衣的谢晓丹,已经感觉不到京城六级风的凛冽了,她调动起所有的脑细胞,咬着牙,用冻得颤抖的手给田蓉发了条短信:刚跟我爸通了电话,他觉得不靠谱,不肯再多出一分钱了,怎么办……
漫长的十分钟过后,手机哔哔一声响,谢晓丹几乎跳起来,她手忙脚乱地点开收信箱,一张哭丧的脸映入眼帘,仅此而已,再无一字。田蓉不会不明白自己这条短信的意思,她一个字不回,已经是很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无声的拒绝。不知从哪儿涌上来一股耻辱和委屈,谢晓丹鼻子一酸,眼泪竟然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跟丁之潭分手,好像都没流过这么些眼泪,这套房子,连同那个在北京安家落户的梦想,无声无息地碎在谢晓丹心里了。她迎着风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甩甩披肩长发,转身拉着脸对不远处跟出来的中介小伙儿说:“说好了又变卦,太没诚信了,这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套房子,等他后悔了再说吧,爱卖不卖!”
“姐,姐,你可不能感情冲动啊!咱得理性地分析这件事儿啊……”中介小伙子追出来二里地,万念俱灰的谢晓丹什么都不想听了。心理学上说,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她不想让“房子”再伤到自己,主观上便会选择逃避。他不就是不甘心中介费就这样没了嘛,说得好像我要吃多大亏似的!没房子的日子,我不也过得有声有色吗,何苦背着那么多债为难自己?谢晓丹这样自我安慰。她像那个偷糖失败的孩子,从此便认定糖真的是苦的。
结局当然是一目了然,谢晓丹错过了北京城里*后一个她踮踮脚还能够得到的买房机会。2009年春天4万亿救市,到春末夏初,中国房地产市场触底反弹,开始了一路不见顶的高歌猛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