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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闻道,本名周仲明。文学硕士,作家,经济专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委员,天涯社区—散文天下首席版主,《在场》杂志主编。汉语写作第一个自觉的散文流派——在场主义的创始人和代表作家,中国第一位创立文学流派的政府官员。发表作品500余万字,出版文学专著13部,330余万字;财经评论专著3部,100余万字。编著有《在场主义散文丛书》《国企变法录》《暂住中国》等多部作品。
《红尘距离》乃是人生的距离、情感的距离、精神的距离,从“读人无数”开始,穿越“精神简史”和“城市幻象”,走进“一方水土”,去“山河追问”。周闻道先生以诗意的文字和睿智哲思,锁定了一些高难度的生命命题。他把自己抛入一片片古老的文字战场,关于生命的意义,关于精神的可能,关于道德与事功,关于幸福与死亡,关于终极关怀与人生的可能性。由这种不懈的追问,抵达根性的真实,从而把握世界的本真。
“沉默是缺乏自信的人*稳当的选择。”
但我们不愿沉默。
尽管我们的言说,随时随地随风而去。
但文字隽永回响。
坐在上帝的花园看这世界
意识到坐着,而且是在万米高空,已经是梦醒时分。梦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它把人带去一个没有预约的时空,然后丢下你不管,让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相扰,或者高兴,或紧张,甚至泪流满面。刚才,我正是这样。好在是一个甜美的梦。
在上帝的花园散步。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竟有一些激动。记忆中,还是第一次到县城,曾有过这种感觉。玉宇琼楼,豪廷飞阁。瑶池是身边的一带曲流,它不走,我在走。没有嫦娥散步,我被鸟语花香带着,妙曼,怡然,陶醉,无忧无愁,占尽天地间的幸福。醒来与一杯水有关,准确地说,是一杯加冰的可乐。那水被空中小姐送来,甜美的声音,让我的梦突然卡壳。梦中的情景依然还在,只是人已是另一种存在。当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惆怅。为什么甜美的梦总容易醒。这似乎是一首歌的追问,但谁又明白,世间的许多追问,有时往往是南辕北辙,并不必然通往希望的答案。
举头望明月,其实望浮云、阳光也是。我就会在心中默想,那里该是上帝栖居的地方。高远,深邃,诡秘,捉摸不定。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判断,沾满了童年衣襟。有时,云层很低,也很乱,遮着了太阳,天在云上。我知道,上帝住在天上,就会有一些担心:看不见地上的村庄河流,还有村庄里的阿叔阿婆,云上的上帝会怎样呢?因为那时,看不见上帝的我,已有一些心慌意乱。多少次,妈妈看不见我,只是一会儿,就会到处找我,或站在村头的古井台上,拉长声音喊。上帝不正是护佑我们的妈妈吗?当然,太阳还是出来了,天空很快归复于明丽高远,连远去的雁阵,也不知什么时候回到身旁。内心回归于平静,仰望叠加成一种神圣的向往。向往天庭,向往上帝的花园。
没有想到,童年的向往,竟被一个短梦找回。当想到已经梦醒,我甚至有些担心,担心就这样离开了上帝的花园,再回不去。好在飞机仍在飞,如大鹏展翅,以一种高高在上的视角,延续着我的梦境。万米高空,把我的视野打开,身体被放置于穹宇的某个角落,把地球放置于我的对面。看上去地球很远很远,斑纹状或者绿色,都是从云缝里露出的一些星星点点。往日置身的地方,一下成了游离于身外客客,或曰身外的世界。不再是栖息的城市,没有那些熟悉的楼房,街道,烟囱,和形形色色的脸。亲切的,疏远的,友善的,敌意的,高傲的,谦卑的。有一种离家的感觉,独自漂泊在外,一切都变得陌生而孤独。
迷路是必然的,尽管我并不希望。好在很美,对美的接近不害怕陌生,也不会激发天生的拒绝。先以为步入草原。前年,就在这个季节,应付兄和叶子之邀,我正在内蒙古草原悠游,就是这样的景象。主体是漫无边际的绿。这是站在远处眺望的感觉。其实走近了才发现,那些绿并不是一色的纯粹;还有许多花草,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混迹其间。可以叫丰富,也可无叫掺杂,命名总是与心情有关。羊群是一片堆砌的云,纯白,丰厚,密匝,也有一些起伏,似莲花朵朵。连绵不知从哪里开始,看见时已是一大片。只是眼前的扩展更浩大,且不是与我的视线平行延伸,而是垂直的,节点就在我的脚下。
“在澄明的天空中,微微地飘浮着高高的稀疏的云朵,像春天的最后的雪,那么发乳白色;像卸下的风帆,那么扁平而细长……”
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此刻读起来有一些别扭。不是文字的,而是文字背后的景象。对这种倒置的空间,我是这样理解的:屠格涅夫是一位作家,他站在一旁,观看猎人,然后将看见的风景写在笔记本上。这样平面的观察与记述,需要平面地阅读。周末,心境闲适,独自一人,选择某个静寂之处,书房或者公园的林荫之下,悠然地,静静地,把书展开,才能进入那种意境。而此刻,我是一位猎人,风景中的主体,闯入了上帝的猎场。我没有追逐羊群,也没有对入侵的野狼端起猎枪,这样的心情最好不要和狼扯到一起。而是独自一人,来到旁边的一个山岗,静静地观看羊群悠闲吃草,也有示爱的。羊群在低处,你挤着我,我挤着你,水泄不通,堆堆朵朵,延绵而去。当目光快要看到边际的时候,那堆堆的白,已被挤压得叠加而起,耸立成山。那山虽也是绝壁千仞,奇异怪秘,却不是郁郁葱葱,森罗万象的。通体的晶莹透明,彰显着那山的与众不同。我知道,那是上帝的山呀,正在被夕阳亲吻,哪是屠格涅夫的猎人所能抵达的?
不一会儿,羊群追逐而去,冲着那一堆的晶莹。许是远处的堆砌太美,太魅惑,抑或那堆砌的晶莹,本身就是羊群的归宿。总之,在我沉醉于那堆晶莹的美丽时,眼前的羊群却已跑失。在羊群撤离的地方,我看见了草原,不,应当是大地的本色。我的惊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我的怀疑,对现实的怀疑,对世界的怀疑,就是在这时产生的,紧紧地纠缠着我,挥之不去。
这就是苍茫的大地吗?一开始,我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感到,它更像是一堆沙盘,或者是城市的模型。
然而,我错了。
我知道错在哪里。职业的习惯总是容易形成一些思维定势,然后在某些特定的场景,就身不由己地顺着这种定势出发,到达一个怪异的地方。经常与规划打交道,沙盘或模型,就是手底下的乾坤。在进行某种把玩的时候,你会感觉到世界很大,也很小。一个城市,不过就是你眼前方寸之地;一幢高楼,不过是你指尖的几粒砂子;一段漫长的历史,也许就是你沙盘中的一串细小圆点。眼前却不是沙盘或者模型,而是现实世界,活生生的,呼之即应。用手指掐了一下人中,撕开空中小姐送来的湿纸巾,擦了擦眼睛,世界的真实再一次被证明。
我没有想到的是,对真实的证明,远比对错误的发现,更令人捉摸不定,难以承受。也许,世界本来就是如此,一些真实,比虚假更令人恐惧;一些清晰,比混沌更令人难以置信。我看见,巍峨峻峭的崇山峻岭,也许是秦岭吧,或者川北的大巴山区,原来是如此脆弱渺小,不及记忆中的一片树叶;黄河,抑或是嘉陵江,长江,青衣江,不过是一根飘逸的细丝带,不知从哪位多愁女子的发梢上失落,然后被风一吹,挂在几枝秃枝上,就这样飘来飘去,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城市。思维还停留在记忆的沙盘处,这城市就悠忽而至,走进了我的视野。更像是一堆积木,被哪位玩童随心所欲,把来玩去,堆成了一片高高低低,神秘诡异。什么错落有致,错落有致是规划师们自我标榜的溢美之词。事实并不是这样。
只是改变一下角度,在一个并不遥远的距离之外,我把它当作上帝的花园。其实,我心里清楚,离上帝还远,我不过是站得稍微高点,以一种上帝的姿势,打量了一下我们生活的世界,世界的一切就已改变。繁杂在这里堆砌,堆成一堆杂乱无章,无头无序。人和车,被挤压成一群蚂蚁,脆弱,渺小,茫然。孤独的,成群结队的蚂蚁,意气风发,穿行于上帝的积木缝隙,夜以继日,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所谓理想,壮志,目的,生存,生活,争斗,算计,快乐或者悲伤,都建立在一堆脆弱的积木之上。最甜美的赞词,其实就是最真实的谎言,真正的真实,在自己心里。
难道这就是我们生活的世界;或者说,往日的我们,就是这个样子吗?坐在上帝的花园,我不敢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