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巴金选集六:第四病室·寒夜》巴金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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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巴金(1904-2005),原名李尧棠,字芾甘,四川成都人,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被誉为中国的 一代文学巨匠 、 语言大师 。巴金早年受五四文学思潮洗礼,追求民主、平等,追求光明、正义,毕其终生从事文学创作。其作品大多以进步的知识青年为主人公,暴露旧制度、旧道德的罪恶,歌颂反抗和光明,艺术风格明朗、炽热、流畅。主要作品有 激流三部曲 (《家》《春》《秋》), 爱情三部曲 (《雾》《雨》《电》),以及《寒夜》《憩园》《随想录》等,其作品被翻译成近二十种文字在世界各地传播。

【编辑推荐】

一、权威。巴金亲自审定、编选。把它当作自己的 后事 之一进行安排。

二、珍贵。巴金诞辰110周年之际,巴老后人特别授权出版。

三、精编。内容编排、文字修订、版式设计全面回归32年前巴老亲自指导授权版本,适当修订错、废不用的少数文字,阅读更加流畅。

四、稀有。

【名人的书评】

【巴金选集六:第四病室·寒夜的书摘】

第一章

6月1日(星期四)

下午一点钟我搬到医院里来了。一个看护拿着一块牌子引我到三等病房去。我跟着她从登记处出来,顺着一条石板铺的路,穿过两道门,拐了三个弯,走进一个小小的院子。看护是一个高身材的少女,腿长,脚步下得急,这条路不用说是她走惯了的。我却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这天上午落过一阵雨,石板还有点滑,我不惯走这种路,何况右手还提着一大包衣物,我差一点跟不上她了。看见这个小院子,我放心地吐了一口气,我想应该是这里了。那个大房间的黑漆门上挂着 第四病室 的木牌。院子里有一丛芭蕉和十多株芍药。

看护沿着石板路走进第四病室去了。我跟在她后面。

跨进那道两寸多高的门槛以后,我得到第一个印象:到处都是床和人。正对着门有一张条桌,桌上放了一堆纸件、钢笔和墨水。我跟着看护走到条桌前面,她把我介绍给坐在那里的一位穿蓝色旗袍、烫头发的中年女人,她称她做 汪小姐 ,把手里的牌子交给她,就匆匆地转身走了。

汪小姐站起来,一面看牌子,一面问我: 陆先生胆囊发炎? 我答道: 是。 她又问: 陆先生自己带铺盖来吗? 我答道: 没有。 她便解释地说: 这里铺盖少,病人多,洗得不勤,不大干净。自己带铺盖来,好一点。 我说: 我以前不晓得。 我心里倒想: 住在医院里,还怕什么不干净!

她不再问什么了,就指着右边角落里一张空床铺对我说: 床已经铺好了,就是第五床,请过去休息罢。 她微微一笑,便把头掉开了。

我抱着我的一包衣物,穿过病床中间窄小的过道,走向她指给我的那张病床。第五号,一块黑底白字的洋铁号牌挂在床头白粉墙上,不会让人看错。好几双陌生的眼睛把我一直送到第五号病床。

床上铺着白布被单,是新近洗过的,不过上面还留着一块饭碗口一般大的黄色药迹。这使我想起了汪小姐的话。床头靠着墙,左面挨近第六号病床,右边靠近第四号,不过中间各有一条过道,各隔着一个小小的方木柜,那是靠着床头白粉墙安放的。左边柜上放着两个吐痰的杯子和两把茶壶,显然是给我们两个人分用的,第六床的柜子被铁架占去了。方柜下面有门,里面分两隔,全空着,可以存放我带来的衣物。床下有一个方凳,凳上放着一把起了一点儿锈的便壶。

我不需要别人给我解释,便知道在我住院的期间,我可以自由使用的东西就只有这么一点儿。我再看脚下,这是一片阴湿、污黑、不十分平坦的土地;我又往上看,上面没有天花板,屋顶相当高,两边墙上各有两堵通气的高窗,两边木壁上各有两排可以撑起、放下的格子窗,糊窗的白皮纸破了,就不曾重糊,现在成了麻雀来往的航路。这间病房比尤大夫家的病室差得太多。不过它并没有使我失望。这是三等病房,每天只收三十元住院费,即使连伙食费连普通医药费都算在内,比起最下等的旅馆最坏的房间也便宜些。在这里住上两个月,我负担得起它的全部费用。所以我感谢尤大夫把我介绍到这个医院来。

我把衣包放在床上,打开它,拿出肥皂、牙膏、牙刷放在柜上,把脸帕挂在脸帕架上(柜子的一边钉得有一个脸帕架),把别的衣物塞在柜子里面。柜子并不大,不过我带来的东西也不多。

做了这些事情以后,我感到了一点儿疲倦。我觉得头发晕,想躺下来休息。我便脱下学生服折好,放在枕头底下,把枕头垫得高高的;我穿着绒线衫睡在被窝里,一面随意地看我的四周。那些病床,那些病人,那些陌生的面孔,那些新奇的声音渐渐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这一排一共有四张床,号码是从四到七,都是床头靠着白粉墙的。在我的脚下是第十二床,床头朝着我的脚,它的左边也有一张床,那是第十一号,每张床的右边靠近床头都有一个放东西的方木柜。

我正在这样地移动我的眼光,忽然一个不熟悉的声音从我的左面送过来。

先生,请吃饼干。

我惊讶地侧过头去看。说话的是第六床的病人。他伸出光光的右膀拿了一块饼干放在嘴里嚼着,胸前被单上正摊开一包饼干。他的眼光从饼干上移到我的脸上来。

我不饿,谢谢你。

你不要客气啊,我是吃不完的。

他说着,又好像在笑。他的脸带红黄色,看起来很年轻,又健康。他的五官端正,只是眉毛和眼角都往上斜,成了倒八字形,有点儿像戏子上装后的眉眼。这给他那张朴实的农民脸上涂了一点儿怒容。他的左膀高高地举起来,上面缠着绷带,从肘拐一直缠到手腕,只露出一只手,手指弯曲着,被吊在一个铁架上,这个简单的铁架就放在方木柜上面,而且是用麻绳绑牢了的。

你的左膀? 我的眼睛望着铁架,嘴里吐出了这半句问话。

跌伤的,骨头跌断啰。 他说着,也看了一眼自己那只跌断的手臂。

怎么跌断的? 我又问一句。

我跟我们库里一个同事,坐三轮卡到花溪去玩。司机真混蛋,才走了一公里,就把车子开翻了,我们两个都受了伤。我过了好半天才醒转来。一脸一身都是血。先抬到陆军医院,那个地方只有一个勤务兵照应,病人要茶要水都不方便。我住了两天。这里有病床,我就搬过来。 他一口气说了许多话。他说得慢,说的是普通话,不过带着浙江人的口音,吐字并不十分清楚。他的身子躺得笔直。说话的时候他只微微动了动右膀,脸稍稍向我这面偏了一下。

你住院几天了? 我在他停了嘴、包好饼干的时候,问他。

今天第七天了,进来的时候说是两个星期就可以接好的。 他说,一面把饼干放到方木柜上去。 真苦,动都不能动一下。 他解释地添上一句。他的两道浓眉皱得更紧了。

不要紧,苦两天就会好的。 我这样安慰他。

说不定啊。第一床那个人睡了两个月了,还没有听说要取石膏架子。我连石膏都没有上。 他指着靠门边的第一号病床说。

我朝他指的那张床看,只看见被单下面耸起一堆东西,我看不清楚那个平睡在枕上的头。

他是接腿骨罢? 我又问。

是给机器打断的。你隔壁第四床是割盲肠的。

我听见他这样说,便把脸掉向右边去看第四床的病人。那里没有枕头,一张灰白色的脸平平地放在垫被上。眼睛半睁开,嘴唇没有血色,急促地吐着气。

他病得厉害罢? 我仍旧把头偏回左边,耽心地问道。我很紧张,我有点害怕,我也是来开刀的,而且是动大手术。

这倒不要紧,过两天就好的,比不得我们。请问你贵姓?

我姓陆。

我叫朱云标。 我并没有问他的姓名,他自己说了出来。其实他不说我也会知道。我无意间看了他的号牌一眼:床号下面就贴着他的住院单。他是上月二十六日入院的。 我在××器材库当库员。

这时我忽然闻到一阵小便臭,不觉自语道: 哪儿来的臭气?

老郑来倒小便壶啊。 第六床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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