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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台英,父母于一九四九年随军医院从南京撤退(父亲在战乱中因公受伤)迁台后,出生于高雄市。五岁时父亲过世,骨灰供奉于澄清湖“忠烈祠”;母亲二十八岁在极度贫困与无助中守寡、留下弟妹各一,促使许台英很小就常在春、秋两季公祭大典——成千成百骨灰罈与泪水之间,不断寻找生命的意义、价值与源头何在?考上全公费的师范院校美术科毕业后,曾就读美国旧金山大学神哲学院硕士班肄业、应邀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访问研究。曾任国小教师、主任、国立台湾艺术大学及师范大学等校讲师;曾任电影公司及电视台编剧并编道舞台剧,兴趣广泛,涉猎范围广及散文、小说、剧本、美术、考古、宗教、历史……等多重领域。孜孜纥纥探索人与人、人和宇宙、天人之间各种关系上的暧昧、弃绝、合一、分裂与爱的奧祕。曾获联合报一九八一年中篇小说奖、短篇小说推荐奖及一九八六年中国文艺奖章(小说类》、高雄市文艺奖(编导类》。为台湾文学界*受注目的小说家之一,体会深刻、创意盎然,无论主题的涵盖和风格笔法的开创,都具有划时代的挑战意味与雄心,写实入微,显然有力为两岸及华文世界现代小说之艺术,推展一种独特的斩风格。著有《岁修》(中篇小说、联经出版);《茨冠花》(短篇小说集、洪范书店出版);《水军海峡二重奏》(中短篇小说集、联经出版);《人生放异采》(散文集);《寄给恩平修女的六封书信》(长篇小说、联经出版);《怜蛾不点灯》(短篇小说集、联合文学出版);《怜蛾不点灯》(中短篇小说集、河南大学/上河卓远公司出版);《水军海峡二重奏》(中篇小说、作家出版社出版);近年致力于二次大战背景之长篇巨河小说《船舱》,分上中下三册,颇受各方期待。小说处处为悲苦的生命与高贵的灵魂,擎起一盏永恒的救赎之光。
《水军海峡》透过主人公颜仲跋,不仅让读者看到日本人强烈的阶级观念,对于管理阶层谄媚阿谀,对于劳工阶层的异族则百般侮辱,也看到台湾资本家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台湾利益的赚钱手段,透露出强烈的国族与社会意识。
台湾实力作家重磅力作
台湾作家许台英女士的中篇集《水军海峡二重奏》要在中国大陆出版,嘱我为之写一篇序言。那个时候正是放寒假的时候,我手头已经着手在做其他的工作,于是与许女士打了招呼,说是可能要拖延一些时间再写。许女士很爽快地允许了。但没有想到,我总是被杂务缠身,一拖就拖了几个月,挨到五月假期,我才抓紧时间读完了这部小说集。这里包括了两部中篇小说,内容上是各自独立的,创作时间也非同时。《水军海峡》创作于1986年,《长崎·山口的爱与死》创作于2008年,两者都在2012年进行了修订再版,成为一曲“二重奏”。现在,作家出版社要把它介绍给大陆的读者,我觉得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因为这部小说集的出版,对于我们当下的华语文学创作是一种有力度的冲击。
我见过许台英女士一面,是她应邀来复旦参加诗人狄金森的学术会议,那天我也正在主持一个学术会议,匆匆地在宾馆大堂里聊了一会儿,给我的印象,许女士是一个热情温柔,又有宗教信仰的女士。但是我阅读她的小说却有另外一种感觉:她的文字往往透过世俗生活细节的描写,却把读者引向了形上的精神高度。这是非常难得的。华语小说创作,尤其在中国大陆的文学创作,一般注重感性和生活细节,上世纪90年代以来,逐渐形成了以讲述世俗故事为主要形式的小说叙事,无论是完善故事,还是有意拆解故事突出叙事形式,基本上是以描述世俗生活为主要画面,而在抽象层面上的进行理性、思辨的精神探索,总还是欠缺的。但是在台湾文学创作领域,始终保持了这样一种高贵的叙事形式。前几年香港浸会大学颁发的世界华语文学大奖“红楼梦奖”授予台湾作家骆以军的《西夏旅馆》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的先锋小说的叙事形式在大陆文坛上几乎是广陵散绝唱。我读许台英的小说也有类似感觉,虽然不像骆以军那样的先锋意识的自觉,但是一种精神高度已经熔铸在文字描写里,读上去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水军海峡》和《长崎·山口的爱与死》都有一个世俗故事作为叙事的表层,前者写了一个东北籍的造船工人颜仲跋(绰号盐巴),父亲和祖父都死于日本关东军的屠杀之下,他的妻子又被日本人诱骗,携子私奔日本四国岛。盐巴怀着对日本不共戴天的国恨家仇,来到日本四国岛一家船厂工作,但其主要目的是来寻找失踪的妻子和儿子。而另一个故事是:一个名叫奥斯定·H的男性台湾公民,本来是一个造船业的工程师,事业有成,同时也建立了美满的家庭,妻子是一位作家,但他在遭遇了一系列事业上的挫折以后,铤而走险去从事商务活动,不幸身患绝症,终于一走了之,成了一个似乎是失踪或被软禁的人。我们从这两个故事的寓意来看,都涉及到人的孤独处境以及为了摆脱孤独而寻找的主题,但问题在于:当作家把两个孤独和寻找的主题并置在一起构成一个“二重奏”,她到底要告诉我们什么?
当我们开始阅读这两个有些怪诞的故事时,我们就渐渐地进入了作家的叙事圈套中,然而我们会发现,其实这两个故事在文本中的设置并不重要,或者它们只是作家赖以叙事的一种路径,叙事本身的丰富内涵远远超出了这两个世俗故事。在小说文本里,故事的结构似乎都没有完整地呈现出来,尤其是第二个故事,因为作家已经设定它只是“写给奥斯定·H的情书系列之一”,意味着还有系列之二、系列之三来逐步展开故事的全貌,但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小说文本,作家既然把这两个主题有某种联系的作品并置在一个文本中,设定其为“二重奏”,那么我们从阅读的需要出发,有权视其为一个叙述整体。只有在这样一个整体型的阅读文本里,我们才能讨论其中的深刻含义。
首先应该看到,这两个“寻找”为主题的故事前提,都包含了一个更加意味深长的“逃亡”的故事。在前一个故事里,桂花与颜仲跋本来是一对恩爱夫妇,但颜仲跋茕茕独立的处世精神导致了妻子的极度不安全感,终于携子出逃;在后一个故事里,奥斯定·H与雅琴达·S原先也是一对典型的中国式夫妇,内敛而相爱,但是在命运中遭遇各种外来打击后就劳燕分飞了。因为叙事者只是寻找的一方而不是逃亡的一方,所以,我们仅仅从不明就里只顾寻找的叙事者的口中,隐隐约约地了解到人生的孤独无奈甚至绝望的呼喊,但终究还是不明就里的逃亡者,真正“逃亡”的原因是什么?或者我们可能从这里窥探出人生的某种真相:我们在主宰我们命运的造物主面前都是迷途羔羊,我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道未来的途中会发生什么?
颜仲跋去日本四国岛的一家造船厂当临时工,主要目的是企图寻找失踪的妻儿,但他根本想不到原来破产的船厂老板就是拐骗他妻子的日本人,如果仅仅从故事的设定来阅读这个文本,那么“寻妻”的故事未免也太巧合。如果我们把这样的结局看作是一种命运暗示,那么我们不由得也要想一想,这样的故事为什么会发生?难道不应该从台湾社会环境和颜仲跋的个性上来感悟某种因果?作家在这里呈现出一个很好的写作特点,就是视野开阔,具有深厚的历史感,她成功地把人物以及人物的命运都安置在宏大历史框架下加以表现,叙事大于故事是这个作品的主要叙事特点。当颜仲跋在失业、失妻,几近家破人亡的窘状下到达日本后,他眼中的日本全是恶魔镜像,家仇国恨让他的情绪高度紧张偏执,小说开始时颜仲跋所做的那个冰山融化的噩梦,正是他踏上日本国土后充满仇恨、恐怖的心境象征。但是在日本的日常工作中他慢慢接触到日本民族的复杂性,也结识了像寮长女儿悠子、营业部长夫妇这样充满纠结,也很可怜的普通人。小说结尾是,颜仲跋把桂花骨灰撒进了日本水军海峡的大海中,这里曾经是他的父亲做苦力的葬身之地,也是流亡到日本的中国青年矢野的投海之地,如果说,前人之死里充满着历史悲剧和冤屈,那么,桂花受骗横死的命运,确实蕴含了更为宽广的思路,如作家在书中写道:
“潮起潮落,宛如大亨与穷光蛋之间变幻无常,起伏不定的命运,永远在生生不息地运转着。对造物主而言,贫富又算什么?人呢?人要受多少苦才会有一样的平常心?才会慢慢懂得《圣经》的话:先求天主的国来临,其余的,天主会给。”
在第二个故事里,作家的宗教情怀就更加强烈,作家拟雅琴达·S的口吻用情书的形式写了一组血泪书信。写信对象是失踪的丈夫奥斯定·H,为什么失踪?被人绑架吗?尽管写信人做了大量的猜测,但终究不是逃亡者自己的声音,因此无法*终坐实逃亡者的真实原因。故事本身是无解的谜团,所以,写信人的倾诉,与其说是对着逃亡者,不如说是对着神,这是与神的精神对话,向着神的呼救。这个作品的题目为《长崎·山口的爱与死》,我起先也不理解,似乎这两个日本的地点与故事本身关系不大,没有必然的因果。但是读到*后我开始领悟,山口是日本鹿儿岛附近的一个地名,公元1549年8月15日,是耶稣会西班牙籍神父圣方济·沙勿略(StFrancisXavier)*次登上日本领土,开辟了东亚传教的新大陆,从传教士的立场来看,也就是奉献离乡背井之苦、为把上帝的爱传播到了东亚地区;而长崎,谁都知道1945年8月15日的前六天——8月9日,继广岛投了原子弹以后的第二枚原子弹投向了长崎,——“飞行员本来的目标,并不是要炸‘上浦天主堂’附近的,因为飞机燃料即将用罄、必须返航时,忽然在云雾间发现一个空隙,就赶紧把原子弹匆忙扔下——造成四万人死亡。”从而促使日本天皇下决心投降,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爱与死”在这个意义上展开了宏大的话题:天主教传到日本领土,引发了日本幕府统治者对基督徒的大规模迫害,日本二十六位圣徒受迫害殉道就发生在这里;原子弹偏偏在意外中造就了长崎的灾难,在圣徒们曾经流血的地方,以四万无辜人的性命去赎罪,终止罪恶的战争。爱与死纠缠在一起难以分离,是以这样一个宏大的宗教喻象来解说一对夫妇的婚姻与感情,还是从一对看似愚夫愚妇的离别故事来见证上帝的旨意?
整天面壁思过,脸朝这扇巨型的峭壁,只为工作便是搭建鹰架的四方格子。颜仲跋熟练、勤奋地操作着钳子和扳手,累得他挥汗如雨。一开始,空空的船壳外缘,根本无处可以落脚。十层大厦的高度,从下往上,每一格鹰架都得在无依无靠的窘况下,一层一阶地赌着命去堆砌。动不动就得耍点猴子的本领,像吊单杠那样,手先抓住头顶上较低处的铁管子,脚再提上去钩牢高点的地方。*后,让脑袋朝下,脸涨得通红,才能把身子翻上去操作工具。
每天就这样“无中生有”地替冷作、电焊、瓦斯和油漆等造船工人,在船壳边拆搭鹰架,跟命运挑战。
神不知鬼不觉地,全厂几百个伙伴,居然全挤到一座尖窄的冰山上。颤巍巍的双脚,触及一股刺心的冰凉,冻得人直打哆嗦。奇怪的是,怎么会无处可逃呢?从陡峭的冰山顶往下一看:妈呀,竟是黑漆漆的万丈深渊!
颜仲跋蓦然意识到,同伴脚底的冰块,已在迅速融化……每化掉一角,就有人凄厉地“啊……”一声尖叫,踩空了脚,转眼就跌落得无影无踪。同伴们接二连三地滑落了十个、二十个……眼看脚下的冰块越变越小,剩下的一小撮人更是人心惶惶地乱了阵脚。大家你推我挤地呼救道:“不,不能该我呀!千万不要呵……拜托拜托,不……”
在颜仲跋搭架的船壁上方,有些工人手持“电焊手把”在焊接船壳的钢板。一粒粒红色透明炽热的火花,放烟火似的迸跳四溅,被风一吹就直往下滚。他仰起脖子大叫:“上头的慢点焊哪,喂,下头有人啊——”怎奈灼热的火花既聋又瞎,反而飞快地掉下几粒,窜进他后面衣领,烧焦他背脊的皮肉,疼得他哎哎大叫:“救命啊,烫死我啦……”
尽管再怎么拼命跳脚、冒汗,伸手却掏不出那几粒要命的火星渣子。忽然间,他警觉到自己脚上的冰块也在融化了,怎么办?紧接着,一阵急促揪心的空袭警报声“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地响遍整个山谷。正在进退维谷之际,他感到裤裆里泛滥出一片湿热。睁眼一瞧:哦,好好一场午觉,又被这要命的“上班警报”给闹醒啦!
日本四国岛靠濑户内海这一带,沿岸全是大大小小的造船厂。下午一点上班,工人吃完便当只好横七竖八地躺在工作岗位旁边,随便打个盹儿。从台湾来的颜仲跋,此刻正躺在原地没动,偷偷伸手往屁股底下一摸:还真他妈的尿湿了裤子?差劲,居然被一场噩梦给吓成这副德性?
他的日本话不太灵光,又不想去学,只能比手划脚跟现场领班打了声招呼,就往厂房边的宿舍跑。秋凉时节,湿裤子不换不行。他在台湾被光船缩紧编制裁掉之后,失业的滋味实在难熬。以前跑船认识的“大鹏航运”吴经理是他东北老乡,得知他另有苦衷非来一趟日本不可,便趁他们公司在这儿订造新船的机会,把他介绍给这家日本协力厂(台湾叫卫星工厂)当临时工——日本人民族性强,正规船厂绝不轻易雇用外国人。
“咭——咭咭——咭——”一个骑单车的日本小男孩,在这呈四十度倾斜的山坡路上,朝他迎面冲下。小男孩一路猛煞车,不断发出尖锐刺耳的咭咭声。颜仲跋皱紧眉头,看着男孩一阵风样地擦身而过……没看够,再扭回头目送他时,脑际油然闪现出家里那部生锈的玩具脚踏车。那是他买给儿子中中的玩具,日夜巴望儿子赶快会走、会跑、会骑单车……如今,儿子啊,你人在哪儿?
这幢船厂宿舍有六层楼高,日本人管它叫“寮”,听来有点自贬身价,以为是野蛮人蜗居的小草寮,其实是用钢筋水泥盖的现代化建筑。他一口气爬到四楼,喘吁吁的,差点跟寮长撞个满怀。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头寮长,曾经在“满洲国”当过一年多的关东军。颜仲跋初来时,见了他就像被针挑开了刚结疤的伤口一样,有股渗血的、隐隐的刺痛——关东军残暴的马靴和军刀,把他生活在中国东北的童年,蹂躏成阴暗恐怖的记忆。退隐的关东军,还有些剩余价值可供日本利用吧?寮长虽已鸡皮鹤发,却经常穿一身清洁雪白的衬衫、西裤,连皮鞋都是白亮亮的。很多衣服、袜子全绣了名贵的企鹅牌商标。颜仲跋有点纳闷:寮长的工作只是打扫倒垃圾、买菜煮三顿伙食,穿这么考究,不怕弄脏了吗?有时又想:衣服再白再干净,他那双杀过无数中国人的血腥的手,烧的饭可真令颜仲跋想起来就作呕。
也住四楼的十几个越南船员,常把垃圾乱丢在走廊或墙角。寮长边扫边以一种鄙视、嫌恶的表情在发牢骚,用日文骂道:“可恶的脏鬼!早走早好!”这话,颜仲跋听得懂八九分,只应付性地干嘿两声,就躲鬼似的钻进自己房里去换裤子。跟他一道从台湾来的船东代表邱三元——这回算是日本商人的衣食父母——住三楼套房。四、五楼全是榻榻米通铺,设备简陋。虽然三楼空很多套房,而且寮里只有他跟小学同学邱三元两人语言相通、结伴从台湾而来,却硬要划分阶级,把他们拆散了住。这就是封建思想的荼毒在作祟吧?
日本全国有三千多个岛屿。颜仲跋这回来干活的这家“水军造船厂”就盖在濑户内海公园半山腰上,依山傍海,风景灵秀。寮里的隔间,用大饭店的方式,走廊左右两排房间,门对门,只有单边开窗——一面向海、一面对山。靠海那边的窗外,就是日本三大激流之一的“水军海峡”,湍急的水势暗潮汹涌。颜仲跋这间房的窗户,正对一座三百多公尺的山崖。隔着刚走来的那条山坡路,可以一清二楚地看见满山蓊蓊郁郁的绿树,才九月,都在逐渐转黄变红。他站在窗边,仰望辽阔的天空,正有十几只独来独往的大老鹰,黑压压地盘旋在山顶上打转。“呱——呱——”一阵阵凄恻嘶哑的呱叫,活像是弃婴在绝望地哭喊。他觉得,独处在空荡荡的大楼里,听来有点毛骨悚然,赶紧换好裤子就跑。临出门,发现昨晚写给母亲的信还搁在桌上,忘了拿去寄,便顺手塞进衣袋里。
在台湾K港,桂花恨透了他在船坞里搭鹰架。他没理她。这回到日本谋的差事,没有危险性,只在石棉瓦盖的厂房里,用瓦斯烤弯船用钢板。可惜她不知道,他为她学的乖。
日本工人做起事来闷不吭声,既不休息也不聊天不抽烟,像在地狱里罚苦役的哑巴。入境随俗,颜仲跋也不敢松懈,免得让日本人给看扁掉,丢自己国家的脸。他们正用近千度的高温瓦斯在烘烤“船头”用的钢板。船头要想抵抗海水的阻力去乘风破浪,还真得先吃不少苦头。为了要弯出那尖尖的弧度,他和日本工人一前一后,把硬邦邦的长方形扁平钢板,当夹心饼干夹在当中,一点一点慢慢地弯——他们边烧,他边泼冷水。有人在一旁用绳子拉紧钢板,也有人用大榔头配合着敲,硬是要它翘成所需弧度。
颜仲跋手握水管,不停地冲着热乎乎的火红钢板,直喷冷水,让它急速冷却。一下午,为能折腾出个船头的模样,就在如此残酷的“热胀冷缩”里,反反复复。
“哇呜哇呜……”下班警报又响了。满山满谷急促的呜呜声(好几家船厂一起响),真像台湾连续冲过红灯的救火车一样,叫人惊心丧胆。他脱下污黑的棉纱手套住裤袋一塞,再抽出*厌恶的围在颈脖上的日式白毛巾擦擦汗。
协力厂工人休息室在寮的一楼,他懒得去。打完卡,就踱到船厂职员办公室,那儿有邱三元,可以跟他用“国语”闲嗑牙。办公室坐的站的全是日本人。他想起口袋那封信要寄,眼光四下搜寻了一圈,没看见总务科高谷先生。邮局在城里,路远,又不晓得信的重量该贴多少钱邮票。所以,信件都交给高谷先生去寄,等他回来再付邮资。既然找不到人,只好明天再寄吧!他低着头径往“监督室”走。
日本人称船东代表是监督,称验船师为检查官。两人都有单独隔开、装了冷暖气机的专用办公室。一探头,监督室没人。邱三元果然又泡在检查官室,跷个腿在喝咖啡。
“马验船师,您好!今天开始检验Block(船壳)啦?”颜仲跋寒暄着。碍于自己的工人身份,不便立即入座,只恭恭敬敬地僵立在门边。
船只挂什么旗,就由那一国派验船师检验。马验船师是台湾驻日本神户办事处派来的。这艘台湾的货轮,虽然委托日本人建造,还是得由合规定的验船师来核发证书。他隔几天从神户来一趟,检查项目多的话,日本人为了巴结,总安排他住到城里的仓田大饭店——那是船厂老板儿子开的,从这儿叫计程车跳表要日币一千二,来回二千四,亏得日本人也舍得!有时候也由营业部长亲自接送。
没一起在宿舍住过,生疏是难免的。他不便像跟邱三元那样称兄道弟的放肆。不料,验船师人却很随和:“坐啊!都是自己人,不要见外,叫我老马多顺口!”随即起身替他冲了一杯热咖啡,很亲切地递给他。
“这咖啡后劲很大喔!”邱三元开他玩笑,“当心晚上睡不着,想老婆想得慌,又该捧着妖精打架(黄色书刊)看到天亮!”颜仲跋笑脸回道:“你才是呢!”老邱忽然歪鼻蹙眉地抱住上腹部,一脸痛苦的扭曲表情。颜仲跋告诉老马:“他胃溃疡开过刀。胃一空就痛!”老邱连忙从裤袋里掏出一包自备的“杀窟窿”胃药,配着水仰头灌下。颜仲跋眼明手快,已经到隔壁监督室帮他把摆抽屉以备填胃的饼干拿了来,大家分着吃。老邱感激地狼吞虎咽着:“盐巴,谢啦!”
“盐巴?”验船师一脸迷惑。
“颜仲跋,从小就有个盐巴的绰号,简单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