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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当代著名学者、作家。1952年出生于北京。1969年起先后在云南、山东插队,做过民办教师。1974年以后在北京街道工厂当工人。1978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读本科,1984年赴美国匹兹堡大学东亚研究中心求学,1986年获硕士学位。1988年回国,曾在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任教。1992年辞职,成为自由撰稿人。1997年4月11日病逝于北京。
代表作品有《黄金时代》《白银时代》《青铜时代》《我的精神家园》《沉默的大多数》等,根据他唯一一部电影剧本《东宫·西宫》拍摄的电影获阿根廷国际电影节最佳编剧奖,使他成为在国际电影节中为中国取得最佳编剧奖的第一人。
《爱你就像爱生命》是《王小波文集》第八卷书信集。书名出自王小波、李银河一封未面世书信,自1977年,王小波与李银河相识,开始书信往来,到80年代二人在国外求学,一直到90年代,王小波辞去职务成为自由撰稿人,1997年去世。此书装进了两个人真挚纯净的爱情,也装进了属于他们的那个时代独特的印记。
他毕生在向自由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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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的写作耗费近二十年时间,成为一部反转的身体叙事的杰作。流氓王二和破鞋陈清扬的 不伦之恋 ,是 文革 时代的必然产物。道德专制统治下的国度,所有跟 性 相关的事物,必然要以 贱 的面容出现。这是 文革 黄金时代 的基本法则。于是人们看到,在那个被语词照亮的文学舞台,一对 贱人 (破鞋+流氓)在被迫表演他们的 贱爱 (毫无尊严的性爱),这原本是一场不可饶恕的罪恶,但却表述为坦率而恶毒的细节,不倦地爬行在王二的讲述之中,传递被严重压抑的集体欲望。它们原本是人性的正常部分,却因压抑而变得畸形可笑起来。
八十年代以来,中国作家试图借用存在主义和荒诞意识,以描述中国式的荒谬现实。高行健、莫言、徐晓鹤等都做过此类实验,但王小波似乎是其中做得最酷的一位。中国现实为作家提供了超越 加缪式荒谬 的最高荒谬景观,它无与伦比,雄踞天下,令一切西式荒谬相形见绌。王小波的荒谬叙事,采用黑色幽默风格,却又如此切近我们的深层记忆,指涉了许多读者的私人经验。这种来自底层的经验辐射,就是小波文字的力量所在。
《似水柔情》延续了《黄金时代》的 贱爱 母题,描述警察小史和作家阿兰的同性恋故事(据此改编的电影《东宫·西宫》,因无法展示其语言魅力而变得寡淡无味)。一个习惯于扮演施虐角色的警察,在一夜审问同性恋受虐癖阿兰之后,自己竟然也变成同性恋者,这是一种奇怪的性向逆转,其间的复杂寓意,远远溢出 同志小说 的既定框架。
《黄金时代》和《似水柔情》是小波写得最出色的两部小说,通过两种性虐恋(SM)来寓言整个社会形态的基本风格。 文革 就像是一场政治虐恋,是一群施虐癖向另一群 受虐癖 的施暴。但问题的实质却在于,受虐的不是受虐癖,而是大批正常人格,因此, 文革 所推动的不是虐恋而是暴政。在我看来,这是国家政治悲剧的真相,也是藏匿于小说中的终极语义。
在小波的身体叙事内部,深藏着一种 反动的欲望 ——用身体实施反抗。王二的生殖器是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蔑视正襟危坐的 文革 主流文化,向他们发出戏谑性的挑战。小波自己解释说,只有在非性化的时代,性才会成为生活主题,正如只有在饥饿年代,吃才会成为生活主题。小波试图借助此类身体叙事,推动 对人的生存状态的反思 。这是一种含蓄的人本主义自白,它要指控那个摧毁正常人性的时代,并找回爱和性的尊严。
原广州美院学生郑敏,曾于2006年做过王小波裸像,描述 一个在半夜里从床上坐起来的中年人,他或许刚从他那无边际的梦里面醒来 (郑敏语),两条腿叉开坐在地上,双手无力前置于两腿之间,并露出柔软的生殖器。基于家属和部分网民的不满,该座题为 黄金时代 的雕塑,被迫从 上海国际雕塑艺术大展 (2007)中撤除,由此酿成当年的重大新闻事件。但作者郑敏坚称,这个作品才是对王小波最真实坦白的致敬。策展人孙振华也确信,该雕像里小波的表情 痛切、无奈甚至绝望,体现了他对当代社会的观照 。
我们可以看到, 广美裸像风波 揭示出中国社会在身体叙事方面的认知分裂。在今天身体已经泛滥成灾的时刻,这种八十年代的反省式叙事,极易被人拿来跟当下恶俗的流行趣味相提并论。这是时间叠加所产生的文化错觉。如果对此没有清醒的认知,读者就只能在误读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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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无疑是王小波的首席遗产,而杂文或随笔是他的副产品,犹如一个用絮语编织的花环,衬托着小说的轴心地位。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可以从中获得许多话语启示。随笔集《沉默的大多数》的书写年代,大致为1993—1997年,正值市场勃兴和文化衰败的岁月。八十年代的启蒙运动被强行打断,沦为一场半吊子的 烂尾工程 。人类普遍价值作为 常识 ,已经被攻击、偷换和篡改,变得面目全非。
正是这场历史剧变,逼迫小波成为思想麦田的守望者,以知识分子精神一一独立、理性和科学的立场,把置身于价值迷津中的公众,带回到 常识 的可靠边界。王小波说, 知识分子最怕生活在不理智的时代 ,不仅如此,小波还痛切地意识到, 知识分子的长处是以理服人,假如不讲理,他就没有长处,只有短处,或者没有意思,不如死掉 (《知识分子的不幸》)。相比小说犀利而富有张力的先锋气质,小波的议论更显温和从容。他娓娓道来,以理性劝导那些尚待开智的学生。他要以身作则地做出说理的榜样。
王小波的最大幸运,在于他活在公共知识分子尚未被污名化的年头。小波认为,很多人批评中国人总是沉默不语,而他自己的亲历经验表明,说话比沉默更加可怕,这是因为, 有时候我们是被逼听很多话,也被逼说很多话 。但小波始所未料的是,在他谢世之后,全球互联网时代迅速降临。中国网民并非像 文革 那样被逼表态,而是踊跃自主发言,在数码广场上发出最大声的叫喊。这不仅意味着言说权利的普遍分享,也意味着话语暴力的大面积滋生。部分网民没有来得及掌握人类普遍价值ABC,也尚未学会理性对待不同意见,便只能被威权所操控,盲目说话,甚至用秽语来问候他人及其家属。于是,当 沉默的大多数 都开始大声说话时,王小波的日子,就会变得无限艰难,因为他的身体写作,必然要面对大批道德民兵的围剿,而他的知识分子立场,也一定会成为民粹主义的攻击目标。3
在王小波那里,自由是一种坚固的信念,缠绕于身体的每个部位,最终在头颅的灵魂深处,形成无法摧毁的封印。人们已经发现,这自由的封印,张贴在小波的所有作品之中。顺便说一下,本文的完整标题应该是:他毕生在以 贱爱 向自由致敬。在那个额头上贴满 贱 字的年代,作家笔下的人物,试图在黑暗寻求性爱和思想的自由,进而捍卫这种自由,让身体和灵魂都获得解放。
解放 和 自由 ,应当是一组互相依存的对称性概念,而吊诡的事实在于,近百年以来,中国人一直在高喊 解放 的口号,却从未获取真正的自由。小波敏锐地洞察了这点,并试图用隐喻的方式向我们说出真相。在小说《大学四年级》里,出现了一些被所谓 市场原则 建构的黑色建筑。它们是卡夫卡式的城堡,管理者用铁链去维系房东与房客的关系,所有人都沉迷于这种SM式的 契约关系 ,但其间的法西斯式的暴政气息,仍然令人不寒而栗。在走向自由大道之前,小波让读者预习了法西斯监狱的黑暗场景。问题在于,这所监狱是狱卒和囚犯共同打造的,而囚犯表达出的斯德哥尔摩情结,就是支撑这种管理者暴政的心灵基石。
本套小波文集再版的2016年,恰逢 文革 爆发五十周年。在《思维的乐趣》一文中,王小波提到自己 文革 插队时的荒谬场景——人们早晚背诵领袖思想,除此之外脑子空空如也,由此导致生活的无限苦闷。小波据此指出,人不能只求道德正确,更需要思维自由。如果在做好人和当自由思维者之间做选择,他宁可选择后者。这跟陈寅恪先生留下的箴言不谋而合—— 秉独立之精神,持自由之思想 。对于中国读者而言,真正做到精神独立和思想自由,尚需几代人的努力,而小波作为先驱者,从九十年代向世人挥手,发出经久不息的召唤。
我要在此为 当当 重版王小波文集的努力而鼓掌,它让读者有一次跟小波再次相逢的契机。当年的 王小波门下走狗 ,如今都已步入中年,时过境迁之后,更年轻的 90后 和 00后 ,很难前赴后继,成为狂热的新一代 门下走狗 。在一个信念分崩离析的语境中,继承小波文学遗产的最佳方式,就是学会做他灵魂上的契友,也就是成为自由而理性的 特立独行者 。我确信,这才是王小波理想的最佳实现。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在2015圣诞致辞中说 与其诅咒黑暗,不如点燃蜡烛 ;就小波的读者而言,与其跪拜先驱,不如跟他同行,为爱、尊严、理性和自由而勇敢地生活。是为序。
我厌恶模式化的生活
银河,你好!
看了你的信。你呀,总是疑神见鬼的。甚至连太熟悉都害怕。有什么可怕呢?连我瞎编的故事都能让你不高兴,那我以后不讲故事给你听了。你知道故事千万不能是我们都熟悉的,要是那样就太没意思了。
后来你的那封信还挺有意思的。不过你的比拟太让我伤心:什么丧失了名誉的卡杰琳娜呀、马格特呀。你瞧,她们多么狭隘。你说,她们是不是除生活本身什么都没有的人?我总觉得她们不是太可钦佩的人。当然我很明白你的意思,你说得很对。我很知道摆在一个女孩子面前的道路忧患重重。我决不肯因为我的缘故使谁陷入可悲的境地,再说我自己对那种生活丝毫也没兴趣。
我知道你说的是要从那个可怕的、已经模式化的生活泥坑里爬出来,在那里人们的生殖细胞给他们造成无穷的灾难。本来年轻人生就的飞毛腿是可以从上面跑过去的,不幸那些细胞给他们坠上几块大石头。总之,社会是不喜欢飞毛腿的,鬼知道他们要干什么。陷在坑里的要老实多了——不过你要知道为什么人要心甘情愿地把自己坠下去,这就是因为没什么好干的,给自己揽一桩活。我是绝对不爱这桩活的,我嫌它太脏,尽管我自己也不太爱干净。不过我觉得仅此还不够,要是光有这个不就成了无所事事的嬉皮士了?当然我什么人物也不是,那么我宁可当个嬉皮士,总之做好的圈套我是不跳的,我还有这一分狡猾。
我喜欢你不爱跳这个陷阱,这样你就和我相似了。不过还干什么呢?我有点儿希望你有事业。别当一个飞毛腿。不过你要当一个飞毛腿我也要当,我有点儿相信我能追上你。不过这样不如有桩别的事情干好。我还见过别的人声称两个人合搞什么事业,结果是搞到一起,劣根性上来了,于是滚到一个坑里去了。这是一种灾难,是不是?
对了,要说模式化的生活,我可真腻味它。见也见烦了,且不说它的苦处。中国人说苦处也就是乐处,这就可以说明有人为什么爱吃臭豆腐:他们都能从臭里体验出香来。这可以说明懒于改造世界的人多么勤于改造自己。我发誓:在改造自己以适应于社会之前非先明辨是非不可,虽然我不以为自己有资格可以为别人明辨是非。当然我净在胡扯,不过你总抱怨我不肯给你写。你知道写多了就不准是要紧的话,多写无非是可以让你解闷。我相信你不会怪我没正经。真的我爱你,我们不能老在一起说大道理,我们写着玩儿好吗?
接着说下去。人们懒于改造世界必然勤于改造自己,懒于改造生产方式,对了,懒于进行思想劳动必然勤于体力劳动,懒于创造性的思想活动必然勤于死记硬背,比方说,吃臭豆腐,大寨、大庆的齐莉莉。中国人对它们以及她诸多赞美正是香臭不知。比方说你我,决不该为了中国人改造自己,否则太糊涂。比方说中国孩子太多,生孩子极吃苦头,但是人们为什么非生不可呢?我猜是因为(1)大家都生,(2)怕老了,(3)现在不生以后生不了。
关于第一点我们已经知道很荒唐。那么为什么怕老了呢?老了头脑发木,要是有孩子的精神力量来激发一下未必没有好处,不过那对孩子有什么好处吗?将来也不会有什么法律不准老人与年轻人往来。我顶顶喜欢的是自理生活,理成一塌糊涂也罢,万万不能有人来伺候,因为那样双方都很卑鄙。如果我将来老了退化得很卑鄙,那么现在的我绝不对将来的我负责。这样我就驳倒了前两项。如果我很相信我的反驳正确,第三项就不存在了。
可是我很喜欢你,爱你。男孩子只能爱女孩子,可这不是因为——该死,生殖细胞,而是因为她可爱,有很多非爱不可的地方。比方说你对于我,主要是因为你可爱。我从来没有在任何男人或女人中发现这么可爱的人。先写到这儿。
P4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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