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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梦龙,明代文学家、戏曲家。字犹龙,又字子犹,号龙子犹、墨憨斋主人、顾曲散人,吴下词奴、姑苏词奴、前周柱史等。汉族,南直隶苏州府长洲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他的作品比较强调感情和行为,最有名的作品为《古今小说》(《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合称“三言”。三言与凌濛初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合称“三言两拍”,是中国白话短篇小说的经典代表。冯梦龙以其对小说、戏曲、民歌、笑话等通俗文学的创作、搜集、整理、编辑,为我国文学做出了独异的贡献。
《醒世恒言》所收录的多是成熟的话本小说,达到很高的艺术水准,和先前同类作品相比,在写作技巧方面有显著的提高。话本小说原是说书的底本,故事性强,以情节取胜。《醒世恒言》继承话本小说的这种传统,并且又有新的发展。作品的多数故事不是直线展开,而是跌宕起伏,一波三折,以其曲折多变而引人入胜。
《醒世恒言》中较多的作品谈的仍是婚姻恋爱这个主题。编著者冯梦龙进步的思想观点在这些作品中表现得较为突出。《卖油郎独占花魁》说明以男女双方互相尊重爱慕为基础的自由婚姻终于战胜只论金钱地位的买卖婚姻,这篇小说几百年来也就流传不衰。此外,如乔太守面对既成事实,把三家纠缠得不可开交的官司,实事求是地判下;吴江县令从男女双方意愿出发,特别是女方一家意愿,判钱青与秋芳为夫妇,打了肇事煽诱的尤辰三十板,训斥了借人骗婚的颜俊,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下,确实是大快人心的事。
·它汇集了宋元明白话短篇小说,为中国古代小说宝库提供了一份珍贵的遗产。·冯梦龙通过他自己的三篇序言以及他编辑的这些小说本身,阐明了他对白话小说的社会意义、思想价值的深刻认识。
·通过《施润泽滩阙遇友》这样描写小商品生产者发家致富的故事,反映了处于资本主义萌芽时期渐现的市民意识与正处于衰落时期的封建伦理意识的矛盾冲突。它标识着市民文学的萌蘖。
·经过冯梦龙的编辑加工等创造性劳动,使得这些小说中不少篇章成为脍炙人口、令人百读不厌的优秀之作,从而使通俗文学达到了社会认可的程度。
·作品对商业、商人的重视和肯定,扭转了以往文学作品的轻商偏向。在表现男女两性的婚姻爱情时呈现出开放的态势,对于性和情是以一种宽容的态度加以描写。
第一卷两县令竞义婚孤女风水人间不可无,也须阴骘两相扶。时人不解苍天意,枉使身心着意图。话说近代浙江衢州府,有一人姓王名奉,哥哥姓王名春。弟兄各生一女,王春的女儿名唤琼英,王奉的叫做琼真。琼英许配本郡一个富家潘百万之子潘华,琼真许配本郡萧别驾之子萧雅:都是自小聘定的。琼英方年十岁,母亲先丧,父亲继殁。那王春I临终之时,将女儿琼英托与其弟,嘱付道:“我并无子嗣,只有此女,你把做嫡女看成。待其长成,好好嫁去潘家。你嫂嫂所遗房奁衣饰之类,尽数与之。有潘家原聘财礼置下庄田,就把与他做脂粉之费。奠负吾言!”嘱罢,气绝。殡葬事毕,王奉将侄女琼英接回家中,与女儿琼真作伴。忽一年元旦,潘华和萧雅不约而同到王奉家来拜年。那潘华生得粉脸朱唇,如美女一般,人都称玉孩童;萧雅一脸麻予,眼眍齿龅,好似飞天夜叉模样。一美一丑,相形起来,那标致的越觉美玉增辉,那丑陋的越觉泥涂无色。况且潘华衣服炫丽,有心卖富,脱一通,换一通。那萧雅是老实人家,不以穿着为事。常言道:。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王家若男若女,若大若小,那一个不欣羡潘小官人美貌,如潘安再出,暗暗地颠唇簸嘴,批点那飞天夜叉之丑。王奉自己也看不过,心上好不快活。不一日,萧别驾卒于任所,萧雅奔丧,扶□而回。他虽是个世家,累代清官,家无余积,自别驾死后,日渐消索。潘百万是个暴富,家事日盛一日。王奉忽起一个不良之心,想道:“萧家甚穷,女婿又丑。潘家又富,女婿又标致。何不把琼英、琼真暗地兑转,谁人知道?也不教亲生女儿在穷汉家受苦。”主意已定,到临嫁之时,将琼真充做侄女,嫁与潘家;哥哥所遗衣饰庄田之类,都把他去。却将琼英反为己女,嫁与那飞天夜叉为配,自己薄薄备些妆奁嫁送。琼英但凭叔叔做主,敢怒而不敢言。谁知嫁后,那潘华自恃家富,不习诗书,不务生理,专一嫖赌为事。父亲累训不从,气愤而亡。潘华益无顾忌,日逐与无赖小人酒食游戏,不上十年,把百万家资败得罄尽,寸土俱无。丈人屡次周给他,如炭中沃雪,全然不济。结末迫于冻馁,瞒着丈人,要引浑家去投靠人家为奴。王奉闻知此信,将女儿琼真接回家中养老,不许女婿上门。潘华流落他乡,不知下落。那萧雅勤苦攻书,后来一举成名,直做到尚书地位;琼英封一品夫人。有诗为证:目前贫富非为准,久后穷通未可知。颠倒任君瞒昧做,鬼神昭鉴定无私。看官,你道为何说这王奉嫁女这一事?只为世人但顾眼前,不思日后,只要损人利己。岂知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你心下想得滑碌碌的一条路,天未必随你走哩!还是平日行善为高。今日说一段话本,正与王奉相反,唤做《两县令竞义婚孤女》。这桩故事,出在梁唐晋汉周五代之季。其时周太祖郭威在位,改元广顺,虽居正统之尊,未就混一之势。四方割据称雄者还有几处,共是五国三镇。那五国?周郭威,南汉刘晟,北汉刘曼,南唐李□,蜀孟知祥。那三镇?吴越钱缪,湖南周行逢,荆南高季昌。单说南唐李氏有国,辖下江州地方,内中单表江州德化县一个知县,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官人为官清正,单吃德化县中一口水。又且听讼明决,雪冤理滞,果然政简刑清,民安盗息。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他识字:又或叫养娘和他下棋、蹴鞠,百般顽耍,他从旁教导。只为无娘之女,十分爱惜。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蹴那小小球儿为戏。养娘一脚踢起,去得势重了些,那球击地而起,连跳几跳的溜溜滚去,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约有二三尺深,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养娘手短揽他不着,正待跳下穴中去拾取球儿。石璧道:“且住!”问女儿月香道:“你有甚计较,使球儿自走出来么?”月香想了一想,便道:“有计了!”即教养娘去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璧本是要试女孩儿的聪明,见其取水出球,智意过人,不胜之喜。闲话休叙。那官人在任不上二年,谁知命里官星不现,飞祸相侵。忽一夜仓中失火,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乱离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只为石璧是个清官,又且火灾天数,非关本官私弊,上官都替他分解保奏。唐主怒犹未息,将本官削职,要他赔偿,估价共该一千五百余两。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璧被本府软监,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和养娘二口,少不得着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这等苦楚,分明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叫做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假人命事,问成死罪在狱。亏石知县到任,审出冤情,将他释放。贾昌衔保家活命之恩,无从报效。一向在外为商,近日方回,正值石知县身死,即往抚尸恸哭,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合家挂孝,买地营葬。又闻得所欠官粮尚多,欲待替他赔补几分,怕钱粮干系,不敢开端惹祸。见说小姐和养娘都着落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要多少身价。李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到判了五十两。却是为何?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色,身边取出银包,兑足了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他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李牙婆把两个身价,交纳官库。地方呈明石知县家财人口,变卖都尽。上官只得在别项那移赔补。不在话下。却说月香自从父亲死后,没一刻不啼啼哭哭。今日又不认得贾昌是什幺人,买他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养娘道:“小姐,你今番到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啼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此乃恩人石相公的小姐,那一个就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绁缧。今日见他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教他两个住下,好茶好饭供待他,不可怠慢。后来倘有亲族来访,那时送还,也尽我一点报效之心。不然之时,待他长成,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夫一妇,嫁他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教他伏侍小姐,等他两个作伴,做些女工,不要他在外答应。”月香生成伶俐,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之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那里肯要他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月香再三称谢。贾昌又分付家中男女,都称为石小姐。那小姐称贾昌夫妇,但呼贾公、贾婆。不在话下。原来贾昌的老婆,索性不甚贤慧,只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他做个螟蛉女儿。初时甚是欢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却灭不得石知县的恩,没奈何,依着丈夫言语,勉强奉承。后来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与石小姐做衣服穿。比及回家,先问石小姐安否。老婆心下渐渐不平。又过些时,把马脚露出来了。但是贾昌在家,朝饔夕餐,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但背了贾昌时,茶不茶,饭不饭,另是一样光景了:养娘常叫出外边杂差杂使,不容他一刻空闲:又每日间限定石小姐要做若干女工针指还他,倘手迟脚慢,便去捉鸡骂狗,口里好不干净哩。正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养娘受气不过,禀知小姐,欲待等贾公回家,告诉他一番。月香断然不肯,说道:“当初他用钱买我,原不指望他抬举。今日贾婆虽有不到之处,却与贾公无干。你若说他,把贾公这段美情都没了。我与你命薄之人,只索忍耐为上。”忽一日,贾公做客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汲水,面庞比前甚是黑瘦了。贾公道:“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要盘问时,他把手拭泪,忙忙的奔进去了。贾公心中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甚事么?”老婆回言:“没有。”初归之际,事体多头,也就阁过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