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我走在这活泼泼的人间》陈忠实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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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陈忠实(1942—2016)陕西西安人。中国当代作家,曾任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1998年凭借长篇小说《白鹿原》获第四届茅盾文学奖。其他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说《信任》、报告文学《渭北高原,关于一个人的记忆》、散文集《告别白鸽》等。

【编辑推荐】

本书是陈忠实先生的散文选集,由他的家人授权编选,共收录了44篇经典散文作品,展现了作家丰富的情感世界和深厚的文学造诣。文字里有不一样的人生百味,日常的琐细在作家的艺术加工下,焕发出别样的光彩。文字里也有一样的烟火人间,悲欢离合中*的共同点,是一颗与你我同样炽热的赤子之心。

【名人的书评】

1.原上曾经有白鹿,人间再无陈忠实。本书是国民作家陈忠实先生的经典散文作品选集,由他的家人亲自授权编选,精选经典美文,再现一代文学巨匠的深情与妙笔。2.陈忠实先生是中国当代著名作家,以《白鹿原》等优秀的小说作品为广大读者熟知。他的散文也同样具有强烈的感染力,文字朴实热情,情感真挚动人,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别有一番韵味。3.人生百味,悲欢离合,是寻常人的生活,是触手可及的人间。作家以文心润笔,行走在这活泼泼的人世间,让平凡也能焕发出别样的光彩。4.人间喜乐,如画如歌,有你有我。一颗活泼泼的赤子之心,属于行走在白鹿原上的陈忠实先生,也属于行走在红尘中的每一位读者。

【我走在这活泼泼的人间的书摘】

原下的日子一新世纪到来的*个农历春节过后,我买了二十多袋无烟煤和吃食,回到乡村祖居的老屋。我站在门口对着送我回来的妻女挥手告别,看着汽车转过沟口那座塌檐倾壁残颓不堪的关帝庙,折回身走进大门进入刚刚清扫过隔年落叶的小院,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感觉。已经摸上六十岁的人了,何苦又回到这个空寂了近十年的老窝里来。从窗框伸出的铁皮烟筒悠悠地冒出一缕缕淡灰的煤烟,火炉正在烘除屋子里整个冬天积攒的寒气。我从前院穿过前屋过堂走到小院,南窗前的丁香和东西围墙根下的三株枣树苗子,枝头尚不见任何动静,倒是三五丛月季的枝梢上暴出小小的紫红的芽苞,显然是春天的讯息。然而整个小院里太过沉寂太过阴冷的气氛,还是让我很难转换出回归乡土的欢愉来。我站在院子里,抽我的雪茄。东邻的屋院差不多成了一个荒园,兄弟两个都选了新宅基建了新房搬出许多年了。西邻曾经是这个村子有名的八家院,拥挤如同鸡笼,先后也都搬迁到村子里新辟的宅基地上安居了。我的这个屋院,曾经是父亲和两位堂弟三分天下的“三国”,*鼎盛的年月,有祖孙三代十五六口人进进出出在七八个或宽或窄的门洞里。在我尚属蒙眬混沌的生命区段里,看着村人把装着奶奶和被叫作厦屋爷的黑色棺材,先后抬出这个屋院,再在街门外用粗大的抬杠捆绑起来,在儿孙们此起彼伏的哭号声浪里抬出村子,抬上原坡,沉入刚刚挖好的墓坑。我后来也沿袭这种大致相同的仪程,亲手操办我的父亲和母亲从屋院到墓地这个*后驿站的归结过程。许多年来,无论有怎样紧要的事项,我都没有缺席由堂弟们操办的两位叔父一位婶娘*终走出屋院走出村子走进原坡某个角落里的墓坑的过程。现在,我的兄弟姊妹和堂弟堂妹及我的儿女,相继走出这个屋院,或在天之一方,或在村子的另一个角落,以各自的方式过着自己的日子。眼下的景象是,这个给我留下拥挤也留下热闹印象的祖居的小院,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里面。原坡上漫下来寒冷的风。从未有过的空旷。从未有过的空落。从未有过的空洞。我的脚下是祖宗们反复踩踏过的土地。我现在又站在这方小小的留着许多代人脚印的小院里。我不会问自己也不会向谁解释为了什么又为了什么重新回来,因为这已经是行为之前的决计了。丰富的汉语言文字里有一个词叫龌龊。我在一段时日里充分地体味到这个词的不尽的内蕴。我听见架在火炉上的水壶发出噗噗噗的响声。我沏下一杯上好的陕南绿茶。我坐在曾经坐过近二十年的那把藤条已经变灰的藤椅上,抿一口清香的茶水,瞅着火炉炉膛里炽红的炭块,耳际似乎萦绕着见过面乃至根本未见过面的老祖宗们的声音:嘿!你早该回来了。第二天微明,我搞不清是被鸟叫声惊醒的,还是醒来后听到了一种鸟的叫声。我的*反应是斑鸠。这肯定是鸟类庞大的族群里*单调*平实的叫声,却也是我生命磁带上*敏感的叫声。我慌忙披衣坐起,隔着窗玻璃望去,后屋屋脊上有两只灰褐色的斑鸠。在清晨凛冽的寒风里,一只斑鸠围着另一只斑鸠团团转悠,一点头,一翘尾,发出连续的咕咕咕、咕咕咕的叫声。哦!催发生命运动的春的旋律,在严寒依然裹盖着的斑鸠的躁动中传达出来了。我竟然泪眼模糊。二傍晚时分,我走上灞河长堤。堤上是经过雨雪浸淫沤泡变成黑色的枯蒿枯草。沉落到西原坡顶的蛋黄似的太阳绵软无力。对岸成片的白杨树林,在蒙蒙灰雾里依然不失其肃然和庄重。河水清澈到令人忍不住又不忍心用手撩拨。一只雪白的鹭鸶,从下游悠悠然飘落在我眼前的浅水边。我无意间发现,斜对岸的那片沙地上,有个男子挑着两只装满石头的铁丝笼走出一个偌大的沙坑,把笼里的石头倒在石头垛子上,又挑起空笼走回那个低陷的沙坑。那儿用三脚架撑着一张铜丝箩筛。他把刨下的沙石一锨一锨抛向箩筛,发出连续不断千篇一律的声响,石头和沙子就在箩筛两边分流了。我久久地站在河堤上,看着那个男子走出沙坑又返回沙坑。这儿距离西安不足三十公里。都市里的霓虹此刻该当缤纷。各种休闲娱乐的场合开始进入兴奋期。暮霭渐渐四合的沙滩上,那个男子还在沙坑与石头垛子之间往返。这个男子以这样的姿态存在于世界的这个角落。我突发联想,印成一格一框的稿纸如同那张箩筛。他在他的箩筛上筛出的是一粒一粒石子。我在我的“箩筛”上筛出的是一个一个方块汉字。现行的稿酬标准无论高了低了贵了贱了,肯定是那位农民男子的石子无法比对的。我自觉尚未无聊到滥生矫情,不过是较为透彻地意识到构成社会总体坐标的这一极:这一极与另外一极的粗细强弱的差异。农历三月三日逢着庙会的漕渠村,展示着一个纯粹属于农民的世界。漕渠村的正街和各条小巷,现在都拥挤着农民。南北走向的公路与通往漕渠村的大路正好构成一个“丁”字,从公路的南面和北面,骑车的步行的男人女人源源不断拥入漕渠村。绝大多数尤其是中年以上的农民,几乎没有任何修饰,与拥挤着的同类在街巷里拥挤。在这里,没有谁会在乎衣服上的泥巴和皱褶,没有谁会讥笑一个中老年人脸上的皱纹、蓬乱的头发和荒芜的胡须。女人们总是要讲究一些的,中老年女人大都换上了一身说不上时髦却干净熨帖的衣裤。偶尔可见描了眉涂了唇甚至在黑发上染出几绺黄发的女孩子,尽管努力模仿城市新潮女孩的妆饰打扮,结果仍然让人觉得还是乡村女孩。无论男人或女人,无论年龄长者或年轻后生,无论修饰打扮过或不修边幅的,他们都很兴奋,又都很从容自信,在属于他们的这个世界里,丝毫也看不到他们进入城市在霓虹灯下在红地毯上在笔挺的西装革履面前的拘束和窘迫。他们如鱼得水。他们坦荡自在。他们构成他们自己的世界。我在这条长长的街道里和支支岔岔的小巷里随着拥挤的人流漫步。我的整个身心都在感受着这种场合里曾经十分熟悉而毕竟有点陌生了的气氛。这种由纯粹的农民汇聚起来的庞大的人群所产生出来的无形的气氛和气场,我可以联想到波澜不兴却在涌动着的大海。我自然联想到我的父辈和爷辈就是构成这个世界的一员或一族。我向来不羞于我来自这个世界属于这个世界壮大于这个世界,说透了就是吮吸着这个世界的气氛感应着这个世界的气场生长的一族。我现在混杂在他们之中,和他们一起在漕渠村的大街小巷里拥挤,尽管我的穿着比他们中的同龄人稍微齐整一点,这个气场对我的浸淫和我本能似的融入,引发了我心里深深的激动。这一刻,我便不由自主地自我把脉,我其实还是*容易在这个世界的气场里引发心灵悸颤的。村街两边摆着小饭摊、农具、种子、铁器、服装、搪瓷和塑料厨具餐具,以及不可或缺的老鼠药,举凡农民生产生活所能需用的一切东西,现在都摆置在村街两边供农民选购。*令我动心的是那些传统小吃摊子,仍然保存着我在少不更事时见到过的那种老式饸饹担子,几乎原样未改地摆在这里或那里。摊主抓起一把紫红色的饸饹,在案板上反复弹着,抛进敞口浅底的花边瓷碗里,用小勺挖盐用木勺撩醋用小木板挑辣椒的动作像是一种舞蹈。我小时候跟随大人去庙会的*重要的目的,就是坐在矮条凳上接过摊主送过来的那一碗饸饹。更奢侈一点,还会有临近摊位的油锅上递过来一个油饼或油糕,久久盼望赶庙会的全部目的就在这时实现了。现在,饸饹摊子和油锅前,男人和女人随意地在小条凳上坐下去,包括他们牵引着的男孩和女孩,接过饸饹或油饼油糕,吃罢了抹了嘴就又掺和到人流里去了。我的根深蒂固的关于吃饸饹的记忆就是这种形式。我后来在一些饭店的豪华餐桌上也吃到过这种被学者研究出可以防癌可以降血压的所谓绿色食品,却总是尝不出庙会上饸饹摊子主人舞蹈似的动作之后的那种香味,更不必说那高得吓人的价码了。我敢说,坐在这个饸饹摊子前品尝饸饹的男人或女人,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掏六七毛钱就可以享到口福,城里人在大饭店却要花几乎一斗麦子的钱才能吃到一碗饸饹,准会嘲笑发了财的城里人傻得不会花钱了。秧歌队扭过来了。这是经过费心操练的一支颇为壮观的秧歌队伍。纯一色的农家姑娘农家媳妇,还有一些堪称大娘辈的农家女人,一律的红绸衫绿绸裤,一律的粉红色剪花别在右耳上方的黑发里,手里舞着一律的大红绸扇子,一律的弓前殿后左扭右摆的舞步,一律的优雅,从村子中间的大街里自西向东扭过来。她们可能刚刚放下锄头或给猪呀鸡呀添过食料,换上这一身艳丽的服装就结队扭起来了。她们的公婆她们的丈夫(或未婚夫)她们的孩子,此刻就拥挤在街巷两边的人群里看她们舞蹈。她们同样具有强烈地展示自己表现自己的欲望。她们或欢欣或自信或妖媚或沉稳或娇羞的眉眼里,都透见出这种展示自己风姿的欲望。秦腔戏的戏台搭在村庄背后的一片空地上。我是循着乐队的响声拐进小巷寻到这里的。一个用木头搭建的戏台,横额上标明长安县剧团。我一眼便可看出来,台上正在演唱着的是《铡美案》中的《杀庙》一场。这是这部秦腔经典剧目中*为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戏剧艺术上来看也应是*为精彩的一章。一个被主子差遣来杀人的差官韩琦,一个怀着满腹委屈的乡村女人和她的一双儿女,两个人的冲突、两个人的命运在一座小小的庙堂里展示得淋漓尽致、波澜起伏,堪称戏剧创作上的绝妙一笔。我曾经无数次地看过这部戏剧,尤其喜欢这精彩绝伦的一折。我在小小年纪初看这部戏时,大约也就只看懂了这部戏的这一折,仅是剧情而言。从剧情的发展和剧中多个人物的命运的转化来看,《杀庙》这一折正好是这部戏的关捩。我早已从这部戏的情感里跳了出来,而进入一种艺术创造和艺术表演的欣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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