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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现代著名报人及作家。原名张心远,祖籍安徽潜山。一生致力于通俗文学写作,成就卓著,创作了《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纸醉金迷》《夜深沉》《巴山夜雨》等中长篇小说一百多部,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他不仅是现代文学史上重要的多产作家,而且是畅销书作家,有“章回小说大师”“中国大仲马”“民国*写手”等美誉。
《傲霜花/张恨水作品典藏》为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抗战时期的重庆为背景,描写了抗战时期教育界的教授们的境况。小说将荒谬当道、腐败公行、道德沦丧的畸形社会下,文人歧路彷徨的种种形态与心态,以及人性的弱点做了充分展示,对国统区的黑暗现实给予了揭露。
《傲霜花/张恨水作品典藏》以抗战时期的重庆为背景,描写抗战时期教育界的困苦生活。文化村的教授们在艰难困苦中有着不同的抉择和命运:唐子安继续坚持清贫的教师生活,谈伯平在病痛的挣扎和孤寂中悄然逝去,苏伴云青云直上做了官人,梁教授、洪安东弃笔从商,华傲霜则经过一番爱情的追逐,嫁给了企业家夏山青。
常有许多人问我,我生平写许多小说,有没有背景?我对于这种问话,是很难答复的。因为照理论说,小说的取径有三种:一是幻想人生,一是叙述人生,一是两种兼而有之的。我的小说,大概都是叙述人生,换句话说,就是不超现实;但叙述人生,不一定就是把社会上某一件事情整个写出,而且社会上的事情,也不会发生得像小说构造一样,那么有戏剧性。所以我写小说,只有像《虎贲万岁》那种为民族争光明的故事,我才尽量把握事实,当野史一般写。此外,我只是摄取人海里一种现象,构造出几个角色来扮演。你说书中人物指谁吧?也像张三,也像李四,仔细想来,也不像张三,也不像李四;可是若研究小说里的故事,却不少读者曾身历其境。因之我的小说,就很能让人疑问,这是指着谁?而我又*答复不出来是指着谁。这部《傲霜花》,也就是上述的这种技术下产生的。当抗战年间,我住在重庆,我在报上,把教育界的困苦情形看多了;同时,我也和些教育界朋友来往。我自己靠一支笔为生,我已很苦,看看他们,比我更苦。我颇有意为他们的生活写一部小说;但究竟因为我自身不是教育界中人,没有深刻的体念,不能写得像样;而其间有些耳闻目见的事,实在值得描写,又不愿意放弃,于是我就仅以我所知道的,摄取了一部分现象,来构成这部小说。这部小说,原名《第二条路》,在重庆、成都两处《新民报晚刊》同时发表。由民国三十二年(1943)夏季写起,写到民国三十四年胜利之后,我是随写随在报上发表。原意也许有点儿替教育界人士呼吁;但到书成之日,时变事迁,我这覆瓿之物,也就更失它的用意了。这一年来,工作之余,我不断整理旧作,原因是上海出版家需要我拿稿子出书。这部书原稿,在后方恶劣的印刷报纸上剪集下来,很难再交人排印。因此请人重新抄写一遍,再加标点,改正错字,竞费了半年的工夫,方才完事。我自己检阅一遍,那《第二条路》的命名,不怎样应合时代,就根据了书中主角的姓名,改为《傲霜花》。读完这书的人,也许感到这样取名有点儿幽默性;但我自信,还是不失正义感的。抗战时代的社会故事,实在太多了,这只是一角落里的一角落。若说现在给人看了,还会发生什么呼吁作用,那也等于大旱以后,再说防旱救灾的废话;不过拿去作为谈话资料,做一点儿抗战的小回忆,也许有千万分之一的存在价值。这就是这部书出版以前的经过。*章化妆品展览会时钟敲过了十二点,重庆的电灯,慢慢在商店街市上休息下去,而过着夜生活的人家,电灯却开始在灿烂地亮起来。上半城某街某条巷,抵抗过多年的轰炸,零落着剩有一半人家。在一半的人家左右,至少落过一百枚大小炸弹。在那些秃立的土墙上,在那些台阶宛然的空地上,在那些丈余直径的土坑上,在那些折了腰的老树上,处处都留下了纪念。一堵砖墙,面对了一片瓦砾场,这上面用白粉涂了一块,写着盆大的黑字四行,是个很警惕的标语,它说:“世世子孙,勿忘此血海冤仇。”瓦砾场这边,有一所西式楼房,窗户里放出了雪亮的灯光,映在这墙上,可以将这个标语很清楚地告诉了夜行人。可是这楼房上的主人,却根本未对这标语加以注意,也许是开眼就看见了这遍地的炸弹伤痕,有些被刺激得麻木了。这楼上的主人,是个中年以上的下江妇人,她拥有半个楼面,共是四间房。在重庆找房子,等于买奖券而图得巨奖。在今日一家住有这多房子,那是个上等的享受,而况她家人也不多,共是一男三女;但这位女主人犹是感到房子不足。譬如今夜家中有个小小的聚会,在她女儿卧室前面的屋里招待来宾。那里是餐厅、书房、工作室、客厅,兼四者之用的。假如把这个楼面完全都租了过来,那就够分配了。她在这前面屋子里预备招待客人的时候,她就有这样的感想。她正在整理着一套细瓷的茶杯,将洗脸盆舀着水洗干净了,放进墙角边的玻璃橱子里去。剩下的这盆水放在桌上,高声喊着“杨嫂”。一个年轻的女用人走来了,她穿着新阴丹布的罩衫,长长的头发,后梢卷了个云钩。她虽不戴孝,在鬓上插个淡蓝绒绳的小蝴蝶,在手上还戴了个金戒指。据许多人说,她很像街口上那个小学里的级任教员,因之她一切都模仿她,而且胜过了她。例如身上这件罩衫,那级任是八成旧的,而她是全新的。那戒指级任是订婚的,不过一钱重,而她这只就粗大得多,有一钱五分重。她随着一般人的喊法,称女主人叫“王老太”。她道:“王老太,那碗口蘑烧青菜,要不要放些味精?”王老太道:“我们请的这几位客人,天天是大鱼大肉吃惯了,他们要吃一点儿真正的家常口味。若加了味精,又不是家常口味了。把这盆水拿出去倒了。”杨嫂笑道:“向来没有看到王老太这样烦神请客,茶杯子都要自己来洗。”王老太笑道:“你知道什么?你们吃惯了人家的,用惯了人家的,自己不拿钱买东西,丢了一样,摔了一样,无所谓。这细瓷茶杯,不用说现在值多少钱,跑遍了重庆也买不到,我们还是由汉口带来的呢!所以我平时不拿出来用,为的是打碎了一只就少一只。”杨嫂笑道:“那为啥子今天又拿出来用哩?”王老太笑道:“你怎么这样聪明!为什么今天我们又办许多菜请客呢?快去把水倒了,将茶泡来,十点钟了,大小姐快回来了。”杨嫂去倒水,王老太也就开着房门出来,伏在栏杆上向巷子里张望了一下。就在这时,一阵咯咯的皮鞋声,两只手电筒的亮光在巷子里四处照耀着。她听了那群来人中南腔北调,是有了许多不同籍贯的人在走着。她不用得考虑,知道是她的女儿王玉莲回来了,立刻叫着道:“杨嫂,去开门,小姐回来了。”说话的时候,楼下的电灯亮着,一群人上了楼来,*便是这王玉莲小姐了。她笑着走进房来,两手便去翻着海勃绒大衣的领襟,口里连说道:“热死了,热死了。”她长圆的脸儿,一对大眼睛,簇拥了很长的睫毛。据捧她的人说,就她这一点,很有些像美国明星美呢。王老太是非常疼爱这个女儿,也可以说是非常畏敬这个女儿。见小姐脱了大衣向旁边椅子上一丢,便立刻拾起来抱在怀里,笑道:“我的小姐,现在这样一件大衣要十万元法币呢,你竟是这样地乱丢!”随在王小姐后面进来三位西装朋友。一个小胡子首先进了门,他笑道:“那要什么紧,王小姐还在乎吗?我想用不了白唱一星期的戏吧?”王老太笑着点头道:“请坐,请坐。杨嫂快泡茶来。”她吩咐着杨嫂,却有一个穿黑棉袍的人,头发梳得溜光,手上提了一个大白布包袱进来,笑道:“王老太,给您行头,让我来张罗。”他倒说的是一口好流利的北平话。王老太将大衣和包袱一齐拿到里面屋子里去,回身出来,又向三位西装朋友叫了一声“请坐”。因为他们正脱着大衣,一面还站着看墙上悬的画片脸谱之类呢。那个穿黑布袍子的男人,却在屋子里开始倒茶。王老太向他道:“老刘,你怎么不早些回来?你也可以帮着料理料理。”老刘道:“今天戏散得晚了大半个钟点,柴先生到后台来,又叫我一路走。”王老太向那个小胡子而又白胖的人笑道:“柴先生,一切多承你帮忙。”他笑道:“老太,你不要这样客气,我是个晚辈,你就叫我柴子进吧。玉莲就叫我子进,我也叫她玉莲。这样,我们也免得过于生疏似的。”说着大家围了屋子中间一张方桌子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