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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涛,1963年生于河北廊坊,《美文》杂志常务副主编;西北大学兼职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作家协会散文委员会委员;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西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西安市政协委员。
《先前的风气》共九个专辑,一、二辑为“信史的沟与壑”“《汉书》告诫我们的”,是读书札记,粗识《汉书》《史记》《列子》《尚书》《礼记》等书,以古代典籍故事关照今日世风,探讨当今社会的某些问题。三、四、五辑为“身体里的风气”“正信”“旧砖与新墙”,从中医原理、佛教故事、佛教理念,及具体的汉字原意,试图寻找中国传统文化里的可贵精神元素。六、七辑为“贾平凹记”“由一本文学史著作引出的七个话题”,从编辑和同事的角度解读鲜为人知的贾平凹,由李浩《唐代三大地域文学士族研究》出发,探讨文化观念。第八辑为“耳食之言”,是《美文》杂志“稿边笔记”的专栏文章,主要谈当今的散文写作及文风问题;第九辑为“文学,文风,以及中国文化气质”,是一个授课提纲,从文化、文学、创作、作家等角度讲对中国文化文学等问题的粗浅认识。
《先前的风气》是作家穆涛的散文集,内容涉及经史春秋、历法农事、道德觉悟、帝皇将相、旧砖新墙、文情书画、饮食男女……除了少数大篇幅,大多仅为寥寥数百字或千余字。但篇幅短小不等于内容单薄,形体瘦弱不等于思想乏力;相反,穆涛的散文文以载道,言之有物,在小中见大,在绵里藏针。文字磅礴大气、犀利尖锐,处处闪现着中国传统士大夫难能可贵的儒雅、抱朴、惜字如金、心忧天下的人性光华。文章重趣味、善用典,节制、内敛、精致、巧妙,语尽而意不尽;以独特的文白嫁接语言激活“原本已经死去了”的历史,表面上看,说的全是旧人旧事,但其出发点和落脚点,却又全在当下社会。总之,作品经纬百态,包容万象。读来如看静水。乍一看表层,是向一个方向流动。细一看底层,却又是向相反的方向。永远的层层叠叠,深不见底。直看得人全神贯注,心惊肉跳。及至水落石出,又令人有醍醐灌顶之悟。
《汉书》告诫我们的算缗和告缗缗,是旧时串铜钱的绳子,由此成了量词,一缗,为一千文。算缗是汉武帝颁行的营业税种,课征对象是工商业者及手工行当,旧称“贾人末作”。末作即末业,农为本,商贾为末。算缗的征收方式是经营者自行申报财产,“各以其物自占”,依财产纳税。“率缗钱二千而算一”,一算是120文,2000文缴120文,税率为6%,小业主减半,“率缗钱四千算一”。算缗里还有车船税,“轺车”缴纳一算,轺车是以前的豪华私家车,是奢侈品。轺即遥,“四向远望之车也”。“吏比者、三老、北边骑士”的轺车是公务车,不在征收之列。“商贾人轺车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如果隐匿不报,或不据实申报,惩罚是严厉的,“匿不自占,占不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算缗令”是公元前119年颁行的,为确保政令畅通,作为配套措施,公元前118年和公元前114年,两度发布“告缗令”,鼓励百姓检举揭发,“有能告者,以其半畀之”,检举人可获得罚没金一半的奖励。算缗是中国历史上农业税之外的首项财产税,为开拓之属。功益处在于不加重农民负担,“富国非一道”“富国何必用本农”“无末业则本业何出”。西汉初年的农业税是1/10,比较高,文帝免了十二年税,后降为1/15,景帝再大幅降为1/30。汉武帝是有作为的皇帝,有作为,就是多做大事情。汉武帝北征匈奴,南威夷越,又好大喜功,在赏赐上也是大手笔,“北至朔方,东封泰山,巡海上,旁北边以归。所过赏赐,用帛百余万匹,钱、金以巨万计”。举一个汉武帝的实例,汉使赴身毒国(即印度)出访,中途在昆明国受阻,未遂而返。汉武帝“乃大修昆明池”,在西安西南郊凿湖四十里,“作昆明池象之,以习水战”。造大小战船几百艘,“治楼船,高十余丈,旗帜加其上,甚壮”。汉武帝有点像今天的美国总统,外交上稍受挫折,即展现武力雄风。大作为是以国库坚实为前提的,汉武帝没有增加农业税,而是把手伸进了商人的口袋。汉代的商人有“市籍”,即城市户口。“贾人有市籍及家属,皆无得名田以便农。敢犯令,没入田货。”国家明文规定,贾人名下不能有土地。早先的城市户口和今天的农村户口差不多,不太受人爱戴。告缗这道法令值得反思。告缗的收效是巨大的,“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数百顷,小县百余顷,宅亦如之”。但是,“商贾中家以上大氐破”,中国的商贸业在汉武帝一朝陷入了毁灭性的泥沼。比这更可怕的是,告缗使民风败恶,倡导诚信反而使诚信沦丧,百姓风行给政府打小报告,做政府的密探,“民偷甘食好衣,不事畜藏之业”。汉武帝时期有一位纳税楷模叫卜式,洛阳人,以养羊为业,后来发展成规模化养殖,有几千头吧。他在两次战争中受到汉武帝重奖,并且被破格提拔为官。一次是北战匈奴,卜式上书,愿捐出一半家产。“召拜式为中郎,赐爵左庶长,田十顷,布告天下。”另一次是南征,卜式又上书,愿“父子……死南越”。天子下诏褒扬,“赐爵关内侯,金六十斤,田十顷,布告天下”。后又拜御史大夫,由地方官晋为京官,但不久卜式就失宠了,因为对车船税提了反对意见:“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上不说(悦)……贬为太子太傅”,名噪一时的拥军爱国明星去履任闲职了。经济政策是用来富国的,如果沦落为政府敛钱的手段,就是误国了。董仲舒的藏身之处墓,是人最后一个藏身之处。董仲舒的墓碑,被砌在一堵墙内。墙是一家部队干休所的,碑面临街,上书“董仲舒墓,陕西省第一批保护文物,一九五六年八月六日”,另一面在干休所内,上书:“董仲舒,西汉哲学家,其大一统的政治理论,对于西汉的统一与巩固起了积极的作用,所著《春秋繁露》《董子文集》传于世。昔汉武帝每幸芙蓉苑,至董仲舒墓下马,故世人称之谓‘下马陵’,明正德时陕西巡抚王修建陵园,称为‘董子祠’。清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咸宁知县黄家鼎重建祠堂三间,并于大门前立石,上刻‘下马陵’三字。乾隆时陕西巡抚毕沅又对陵园重加修缮,以示对这位西汉学者的纪念,墓现存封土高约2.5米,直径约6米。”在西安老城墙的东南方位,傍着城墙根下,由文昌门至和平门这一段道路长约八百米,叫下马陵。董仲舒的墓碑就被夹立在这条街上。关于董仲舒的墓,史志上大体有三种说法。下马陵是一种。第二种说法是《陕西通志》(明嘉靖)里的记载:“董仲舒墓在城南六里。”班固《汉书·董仲舒传》为第三种:“仲舒在家(今河北衡水枣强),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之,其对皆有明法。自武帝初立,魏其、武安侯为相而隆儒矣。及仲舒对册,推明孔氏,抑黜百家。立学校之官,州郡举茂材孝廉,皆自仲舒发之。年老,以寿终于家,家徙茂陵。”《史记·儒林列传》只是讲到“董仲舒恐久获罪,疾免居家。至卒,终不治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茂陵是汉武帝陵寝,茂陵以北一华里外有个村庄叫策村,隶属兴平市,几百户居民多为董姓,在策村东南,有一封土冢,当代专家考据认定是董仲舒墓。北宋《太平寰宇记》记载:“董仲舒墓,在(兴平)县东北二十里。”这个记载与策村相吻合。今天《辞海》和《辞源》的说法也有差异。《辞海》为:“下马陵,古地名。在今陕西西安市和平门附近。本西汉董仲舒墓,一说汉武帝游宜春苑,曾在此下马,一说董的信徒过此皆下马,因以为名。俗称虾蟆陵。”《辞源》为:“虾蟆陵,地名,在长安城东南,与曲江近,相传为董仲舒墓,门人过此皆下马,故称下马陵,后人音误为虾蟆陵。见唐李肇《国史补》。一说汉武帝幸芙蓉园,至此下马,遂误为虾蟆陵。唐时为妓女聚处,唐白居易《长庆集十二琵琶引》:‘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董仲舒了不起的地方,是奠基了儒学在中国文化里的核心位置,由礼而理,以礼入教。在中国,即使再偏僻的村子,即使是文盲村,没有人念过什么书,但儒家仁义礼智信那些基本常识也是熟稔的。董仲舒还有一句话,该给予重视,“屈民而伸君,屈君而伸天”。限制地方势力,树立天子权威。限制天子权力,树立顺天地应自然的法度。天子不是至高无上的,而是受命于天。在董仲舒所处的时代,有这样的认识,真是挺伟大的。我们多年前有一首歌,开头的歌词是,爹亲娘亲不如什么亲,天大地大不如什么大,两者一比较,认识上的区别就出来了。尊师重教,是今天的口头禅。师与教,怎么样尊,怎么样才算重,仅靠嘴皮《食货志》里的一笔良心账《汉书·食货志》是阐述汉代三农问题及国家财政手段的大文章。食货的定义是:“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食谓农殖嘉谷可食之物,货谓布帛可衣,及金、刀、龟、贝,所以分财布利通有无者也。二者,生民之本,兴自神农之世。”今天有一个时尚词,叫新农村建设。《食货志》里讲的,是中国的老农村建设。以前的史官,是记录国家历史的官员,也是给国家做顶层设计的行家。在《食货志》里,班固规划了一个村庄蓝图:八户人家,井田一方,九百亩为一村落。每户“各受私田百亩,公田十亩,是为八百八十亩,余二十亩以为庐舍”。八户人家各拥有两处屋所,农忙时田野里一处,秋收后邑里一处。“在野曰庐,在邑曰里。”“春令民毕出在野,冬则毕入于邑。”每户受十亩公田,是预防邻里纠纷。谁家房基地宽了,谁家的庄稼爬到别人地里去了,这一类的隐怨可免除。“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救,民是以和睦。”以前的百姓不叫公民,叫子民,皇帝是家长,老有所养,少有所教是国家义务。“民年二十受田,六十归田。七十以上,上所养也;十岁以下,上所长也;十一以上,上所强也。”人到七十古来稀,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国家要赡养。十岁以下的孩子,地方政府有责任保护他们健康成长。十一岁到二十岁“受田”之前,地方政府要督促他们奋发好强。教育是政府的重要工作。“里有序而乡有庠。序以明教,庠则行礼而视化焉。”“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其有秀异者,移乡学于庠序。庠序之异者,移国学于少学。诸侯岁贡小学之异者于天子。”在小学学习做人做事的道理,十五岁以后才进行爱国、爱党以及专业教育。班固的这个设计是合情理的,在小学学习做人,年龄大一些,再学习别的。小学阶段是不适宜进行“革命接班人”训练的。“理民之道,地著为本”,农民安心生产生活,踏实过日子,国家才会平稳安定。怎么让农民安心呢?班固为农民说话,也为农民算了一笔良心账,读着既怵目,也让人沉思。以五口人家为例,种田一百亩,以亩产1.5石计,收成是150石,上缴10%的农业税,15石。月人均口粮1.5石,全家一年需90石填饱肚子。余粮45石。当年每石粮食市场价是30钱,销售后,收入1350钱。再除去日常开销、衣物等项,每人每年300钱,需1500钱。教育、祭祀(社闾尝新,春秋之祠)费用约300钱。五口之家辛苦劳务一年,净亏450钱,且“不幸疾病死丧之费,及上赋敛,又未与此”。面对农民的这种生存压力,政府必须介入,这是政府的应尽之责。班固列举了战国时期的“魏国模式”,鼓励增产增收与政府平准粮价相结合。丰收年,政府以高于市场价格收购粮食,作为国家储备;灾年,以低价开仓济民救市。班固清醒地认识到,平准市价的最大受益者不是农民,而是政府。“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甚贱,其伤一也。善为国者,使民毋伤而农益劝。”《食货志》里还细致地介绍了几种先进的农耕方法,包括新发明的农用机械,该算作当时的农业高科技。汉文帝的伟大之举是减免农业税。先由1/10减至1/15,后听从贾谊晁错谏言,全部免除,“乃下诏赐民十二年租税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税”。十三年后,景帝二年,又大幅降为1/30,“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2004年,中国部分省市试点免除农业税,2006年起全国免除农业税,取消烟叶以外的农林特产税。这是一项大好的政策。但当年一家大报有一句评述:“中国延续了2600多年的‘皇粮国税’走进了历史博物馆。”这位作者,可能没读过《食货志》。还有一点需警惕,当下农用物资的乱涨价,是给这项好国策打折扣的。八政与九畴《洪范》一文出自《尚书》,讲帝王术的,是对话体例。武王克服殷商典立周朝,向箕子问政,箕子以大禹治水,洪水就范开题,讲述了天子必须具备的九门学问。后人称之为洪范九畴。“洪范”这个词由此被引申为崇高规范。箕子是商朝的持不同政见者。《论语》里有一句话:“微子去之,箕子为之奴,比干谏而死。子曰,殷有三仁。”这句话有点笼统,但微言大义,点出了殷商失国的最大症结是失仁。《史记·微子世家》讲得具体,也形象生动。微子、箕子、比干是殷商重臣,也是纣王的反对党。微子是纣王的长兄,箕子和比干辈分高,是亲叔叔。三位政治人物三种人生走向,三种结局。微子先流亡,后投诚武王,“肉袒面缚,左牵羊,右把茅,膝行而前以告。于是武王乃释微子,复其位如故”。微子后来鼻祖宋国。比干因直谏遭挖心而惨死。箕子先装疯,再为奴,后远走东北,开疆拓土,建立了朝鲜国。“武王既克殷,访问箕子”(《史记·微子世家》)。这次访问的成果就是留传下了《洪范》这个大文章。武王给箕子的报酬也是巨大的,“于是武王乃封箕子于朝鲜而不臣也”(《史记·微子世家》)。中国与朝鲜是兄弟国家自武王封箕子始。《洪范》九畴的具体内容是:一曰五行(水火木金土);敬用五事(貌言视听思);农用八政(食、货、祀、司空、司徒、司寇、礼、兵);协用五纪(岁、月、日、星辰、历数);建用皇极;又用三德(正直、刚克、柔克);明用稽疑(卜筮);念用庶征(天地的预兆征象);向用五福(寿、富、康宁、攸好德、孝终命);威用六极(凶、疾、忧、贫、恶、弱)。《洪范》一文浓缩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被后朝高度重视,是太子的必读书,也是皇帝的工具书。九畴里的农用八政,讲国家管理的八个层面,是最早的“国八条”。食,泛指农业。货,金融、财税、工商贸易。祀是敬,是谢天谢地。“天子祭天地,祭四方,诸侯祭域内山川。”古人很少讲重整旧河山、人定胜天这一类硬茬子话。我们这一时代建国六十余年,在江河治理上下手太重,黄河时而断流,一些中小河流严重缩水甚至干涸的问题应视为教训被汲取。司空是城乡基本建设。司徒是教育。司寇即司法。礼是法律行规,政府的文风,百姓的民风及精神文明。兵指军事。古代的干部考核,也是以“八政”做基础的,比如唐朝的“四善二十七最”,考核官员业务能力的各项指标规定得很具体。在古人的认识里,一个公务员,仅有政治觉悟,是不称职的。《洪范》九畴,是《汉书》写作的指导思想,也是《汉书》成为一部中国大书的基本所在。我们今人修史或著书,用什么作为指导思想,我觉得到了需要认真思考和慎重对待的时候了。采风是怎么一回事采风的正义,是民意调查。早先的君王,与后世的情景差不多,从身边人嘴里听到的,基本上全是好听的,动听的,耐听的,真话与实情基本上听不到。为防止被与世隔绝,就开通了这条洞察民间冷暖的文路。采风主要是采诗,采集老百姓创作的反映日常甘苦的诗。早先的诗,与后来的诗也有点区别,后来人写诗,多显示文学上的才能,是文学创作,为做诗人而写,为出版诗集而写。早先的诗主要是抒写人活着各种各样的难受,各种各样的不容易。是即兴的,是有感而发的,是有的放矢的。有点类似今天的手机短信,国家出台了新政策,或者社会上有了突发事件,百姓里的智者就及时地做出导读或点评。典籍里是这样记述“采诗”以及诗的定义的:从十月尽正月止,男女有所怨恨,相从而歌,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於邑,邑移於国,国以闻於天子。故王者不出牖户,尽知天下所苦,不下堂而知四方。(《春秋公羊传注疏》)故古有采诗之官,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汉书·艺文志》)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大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故曰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汉书·食货志》)诵其言谓之诗,咏其声谓之歌。(《汉书·艺文志》)《诗》以正言,义之用也。(《汉书·艺文志》)“官衣食之”,穿着官服,领着官员俸禄,用今天的话讲,叫比照公务员。采诗机构,相当于文联这样的部门。“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采诗官摇着木铎沿路采诗。木铎,是早先的响器,大铃,铜制木舌。古代有重要政令出台,或重大节点日子才使用木铎,“古者将有新令,必奋木铎以警众,使明听也”,“文事奋木铎,武事奋金铎”。比如春分这个节令,春分早先的称呼叫日夜分,“是月也,日夜分,雷乃发声,始电。蛰虫咸动,启户始出。先雷三日,奋木铎以令兆民曰:‘雷将发声,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备,必有凶灾’”。这是礼记里的话,意思是,进入春分,雷声发作,间或闪电,冬眠虫类觉醒,破土而出。春分前三天,要摇着木铎警示百姓,“雷声即将发作,言行举止有不守礼仪规则的(天将惩戒),生下的孩子会有缺陷,还会有别的凶象”。日夜分,是天循法则,人也要守社会的法则。以这个层面为出发点,就容易理解《论语》里的这句话了:“天下之失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以前诗官采诗,侧重“怨刺之诗”,如果国家没有发生重大功德事情,没来由地对政府或领导歌功颂德,被视为诗里的下作,不被采信。当年的君王真够了不起的,他们进行民意调查,不是往各地派出工作组,工作组收集上来的意见大概不够鲜活,百姓因为有所顾虑也不一定敢说实话,在信息交通手段那么差的时代,有采诗这样的政策,应视为大的政治智慧。采诗制度真正的实施,其实也是很有限的。在隋朝已经有人发出了感慨:“诸侯不贡诗,天子不采风,乐官不达雅,国史不明变,呜呼,斯则久矣。”清朝的画家俞蛟也有调侃的句子:“采风问俗,纪载宜详;品翠题红,篇章争丽。”今天也倡行采风,说“采风问俗,纪载宜详”有些奢望,但愿“品翠题红,篇章争丽”少一些,尽可能地说几句真话和实话吧。使时见用功化必盛文章当合时宜而著。合时宜,是切合社会进程的大节奏,而不是一时的节拍或鼓点。写文章的人,宜心明眼亮心沉着,看出世态的焦点所在,看出社会的趋势之变。文章一旦失去时代与社会的实感,失去真知和真情,就衰落了。《食货志》里引述了贾谊的《论积贮疏》和《谏铸钱疏》以及晁错的《论贵粟疏》。《论积贮疏》着眼于国家储备,《论贵粟疏》讲国家粮食安全的迫切。汉代建立在暴政之后,说好听一点叫百废待兴,实际上是国力疲敝,民不聊生,当务之急是安农务业,明白“理民之道,地著为本”的道理。“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汉之为汉凡四十年矣,公私之积犹可哀痛。失时不雨,民且狼顾;岁恶不入,请卖爵子。”“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苟粟多而财有余,何为而不成?”“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这些金玉良言是真知灼见,也是汉代文景之治的基石。《谏铸钱疏》讲货币改革。汉朝立国,货币上仍袭秦制,用的是“十二铢钱”,百姓俗称“秦半两”,古制一两二十四铢。吕后掌权柄后,铜资源匮乏,缩水为“八铢钱”,汉文帝再缩,为“四铢钱”,当时的货币不由国家银行统一发行,而是允许私铸,铜矿掌握在几位王公贵胄手中,大的利益被他们霸占了,小商人也是各出奇招,甚至用锉刀把铜钱锉薄锉窄,用铜屑再铸。当时的钱质量不一,有的不足一铢钱,大小如“榆荚”,被讥为“榆荚半两”。贾谊上奏,据陈弊害,力主废止私铸,由中央统一制行。但碍于时政,文景二帝均未能实施,直到汉武帝元狩四年,才颁令禁私铸,先制“三铢钱”,仅发行一年又废止,再发行“五铢钱”,沿行七百余年,成为世界上被使用最久的一种货币。贾谊和晁错的文章之大,就大在合时宜。贾谊是洛阳人,十八岁“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二十一岁被汉文帝召为博士,“每诏令议下,诸老先生不能言,贾生尽为之对,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诸生于是乃以为能,不及也。孝文帝说(悦)之,超迁,一岁中至太中大夫”。超迁,是破格提拔。但“宫廷水深,惟定力能够”,仅仅两年,贾谊因“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贬为长沙王太傅。过湘水时,写了《吊屈原赋》。在长沙期间,一天黄昏,有鸟飞入其室,鸟是不祥鸟,伤时叹岁之余又写出《鸟赋》。28岁时,贾谊回到长安,转任文帝幼子梁怀王刘揖太傅,这一时期又振奋起来,写出了备受毛泽东推崇的《陈政事疏》,又称《治安策》。32岁时候,梁怀王坠马身亡。第二年,贾谊亦忧郁而终。司马迁给贾谊的评语是:“读鸟赋,同死生,轻去就,又爽然自失矣。”班固《贾谊传》的结论为:“赞曰:刘向称‘贾谊言三代与秦治乱之意,其论甚美,通达国体,虽古之伊、管未能远过也。使时见用,功化必盛。为庸臣所害,甚可悼痛。’追观孝文玄默躬行以移风俗,谊之所陈略施行矣。及欲改定制度,以汉为土德,色上黄,数用五,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系单于,其术固以疏矣。谊亦天年早终,虽不至公卿,未为不遇也。凡所著述五十八篇,掇其切于世事者著于传云。”毛泽东有两首诗,是专写贾谊的,一首七律,一首七绝。少年倜傥廓庙才,壮志未酬事堪哀。胸罗文章兵百万,胆照华国树千台。雄英无计倾圣主,高节终竟受疑猜。千古同惜长沙傅,空白汩罗步尘埃。贾生才调世无伦,哭泣情怀吊屈文。梁王坠马寻常事,何用哀伤付一生。晁错是颍川人,在今天的禹川一带。晁错先治刑名之学,再拜儒家,敢言敢谏敢为,政治资历也厚实。文帝时“以文学为太常掌故”,之后,“诏以为太子舍人,门大夫,……家令,以其辩得幸太子,太子家号曰‘智囊’”。文帝山崩,太子即位为景帝,“以错为内史”。内史位高权重,是皇帝秘书,后升迁御史大夫。《汉书·艺文志》把贾谊列为诸子,把晁错归入法家,晁错文章存目三十一篇,但多数佚失,现存的散见于《汉书》里,有《论贵粟疏》《言兵事书》《守边劝农疏》《募民实塞疏》等。司马迁给晁错的评价是“峭直刻深。”《史记》有《袁盎晁错列传》。司马迁把袁盎和晁错排放在一起是有用心的,两个人同为股肱大臣,却是政敌,是死对头。“盎素不好晁错,晁错所居坐,盎去;盎坐,错亦去。两人未尝同堂语。”晁错借吴楚七国之乱想除掉袁盎,但袁盎功力更胜一筹,抢先一步,以“斩错以谢吴,吴兵乃可罢”说服景帝,“上令晁错衣朝衣斩东市”——穿着官服在长安东市被腰斩。晁错政治见解高明,但政治技术一般,性格也糙一些,“诸大功臣多不好错”。《史记》里记载了两个细节,略可见晁错生硬的一面。任职皇帝秘书时,内史府紧邻太庙,门朝东,出入不太方便,晁错便凿了太庙的墙从南门出。太庙是皇帝奉祖的地方,凿太庙是大不敬,是死罪。宰相申徒嘉也是不太待见晁错,如果不是皇帝出面调和,这件事足以要了晁错的命。景帝时期,地方诸侯势力颇大,晁错上书请求削藩。此事在朝中争议很大,晁错父亲听说后,从颍川急匆匆赶到京城长安,力劝晁错停止这件事,晁错坚持己见。“错父曰:‘刘氏安矣,而晁氏危矣,吾去公归矣!’遂饮药死,曰:‘吾不忍见祸及吾身。’死十余日,吴楚七国果反,以诛错为名。”晁错为国家谋事办差,是背着逆父害父的恶名声的。贾谊和晁错都是兴国的旷世人才,汉代有文景之治的大好局面,是得到这两位人物的智慧因果的。兴国人才,不一定是治国人才,难免有不全备之憾,还是班固概括得好,评价也中肯到位——“使时见用,功化必盛”。刘邦的新农村建设汉高祖刘邦即位后,在长安城东郊郦邑,今西安市临潼区内,依照老家模样,为父亲刘煓克隆兴建了一个村子。刘邦的出生地是“沛丰邑中阳里”,今天徐州丰县境内。公元前197年,高祖十年甲辰七月,“太上皇崩栎阳宫”,刘邦颁诏:“更名郦邑曰新丰”。《西京杂记》是这么记载这个新农村的:太上皇徙长安,居深宫,凄怆不乐。高祖窃因左右问其故,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鞠,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故以不乐。高祖乃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太上皇乃悦。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高祖少时,常祭榆之社。及移新丰,亦还立焉。高帝既作新丰,并移旧社,衢巷栋宇,物色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涂,亦竞识其家。其匠人胡宽所营也。移者皆悦其似而德之,故竞加赏赠,月余,致累百金。刘邦是孝子,见父亲因想念农家乐而郁闷,很是心急。如果是普通人家的儿子,顶大了会陪父亲回老家住些日子。但他是皇帝,他可以再造一个村子,连父老乡亲一并搬迁过来,“移诸故人实之”,而且是高仿真的,鸡狗鸭羊都能找到各自的家门,皇威浩荡,鸡犬升天。只是这个村子不太注重文化建设,“故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衣冠子弟指的是有教养的年轻人,刘邦当时真应该建一所希望小学和希望中学的。他一辈子看轻读书之乐,他打小就敬重土地。“高祖少时,常祭榆之社”,社是土地庙,枌榆是他老家一个乡里地名,因此建新村时,家乡的土地爷也被请过来了。胡宽是建筑师,他把新村子复原到这般地步,修旧如旧,传形也传神,是大手笔,收点礼金是该得的。关于刘邦的父亲刘煓,有两件具体事,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均作了记载。其一,刘邦不是他亲播的种子。“父曰太公,母曰刘媪。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大泽之陂”,湖边的意思。“太公往视”,他是亲眼目睹他老婆神交过程的,正史胆敢这么写,真是史家的骄傲。其二,刘邦即位后,刘煓对儿子也是常端严父架子的,刘邦设置一个官位,“太公家令”,即太公办公室主任,这位主任深明大义,劝谏太公:“天亡二日,土亡二王。皇帝虽子,人主也;太公虽父,人臣也。奈何令人主拜人臣!如此,则威重不行。”太公知错即改。刘邦颁诏“人之至亲,莫亲于父子……诸王、通侯、将军、群卿、大夫已尊朕为皇帝,而太公未有号,今上尊太公曰太上皇。”刘煓成为中国历史上活着被尊为太上皇的第一人。刘邦在建国治国上不拘一格,在治家上也够创新的。新丰村是被皇恩照耀着建成的,是国家直辖村。外在建设是一流的,但鸡狗有着落,民心无着落,“新丰村多无赖”,史评如此真够露骨的。刘邦建这个村子的初衷也不在民心上,他尽的是孝心,全村人是帮着他尽孝的。因此他父亲百年之后,这个村子差不多也就寿终正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