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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生于1951年1月4日,北京人,著名小说家、文学家。1967年毕业于清华附中,1969年去延安地区插队落户,1972年因双腿瘫痪回到北京,在街道工厂工作,后因急性肾损伤回家疗养。1979年后,相继有《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命若琴弦》《我与地坛》《务虚笔记》等小说与散文发表。1998年病情转为尿毒症,终至透析。此后有随笔集《病隙碎笔》、散文集《记忆与印象》、长篇小说《我的丁一之旅》出版。2010年12月31日凌晨,因突发脑出血去世。其作品先后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多种全国文学大奖,多部作品被译为日、英、法、德等文字在海外出版。
当代文学大家史铁生的小说思想深刻,视角独特,结构精妙,以诗性的语言讲述各色人物的生命故事,探讨人生、命运、文化、信仰、情感等命题。他“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
这部小说集选取了《我的遥远的清平湾》《关于詹牧师的报告文学》《插队的故事》《礼拜日》《原罪·宿命》等经典作品。这些作品或者讲述知青的插队故事,围绕清平湾这片贫瘠而充满温情的土地,深刻描绘了民族的生存图卷;或者书写知识分子在时代浪潮下的命运变迁与思想动荡,以丰富的文学形象展现时代缩影;或者以灵动的笔法、新奇的故事书写人们对自由、理想和爱情的追求,充满深邃的哲思。
透过史铁生小说独具匠心的结构与充满意蕴的语言,我们时时可以感受到智慧的闪耀,读懂人生与命运,信念与爱。
▲精装美图,典藏之选:内文附录吴冠中10帧灵动画境,精美四色印刷,用纸考究。
▲史铁生夫人陈希米亲自审定,精细校订。
▲史铁生是当代中国*令人敬佩的作家之一,他的写作与他的生命完全同构在了一起,用残缺的身体,说出了*为健全而丰满的思想。他体验到的是生命的苦难,表达出的却是存在的明朗和欢乐,他睿智的言辞,照亮的反而是我们日益幽暗的心。——首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成就奖得主史铁生授奖词
▲被誉为“*纯粹的写作者”,“其想象力和思辨力代表了我们当代文学所能达到的高度”;“他用自己的苦难提升了大家对生命的认识,而我们没有任何成本地享受了他所达到的精神高度。”
▲当代文学大家史铁生的小说思想深刻,视角独特,结构精妙,以诗性的语言讲述各色人物的生命故事,探讨人生、命运、文化、信仰、情感等命题。他“对生命的解读,对宗教精神的阐释,对文学和自然的感悟,构成了真正的哲学”。透过史铁生小说独具匠心的结构与充满意蕴的语言,我们时时可以感受到智慧的闪耀,读懂人生与命运,信念与爱。
▲读史铁生,如同读我们自己,走失的心会安定下来。
在河的源头,在遥远的不为人知的地方,
种子埋进冻土,为了无尽无休的以往继续下去
成为无尽无休的未来。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悠悠万古时光。
贫瘠的土地上有深褐色的犁迹在走,在伸长;镢头的闪光在山背洼里一落一扬;人的脊背和牛的脊背在血红的太阳里蠕动;山风把那断断续续的歌声吹散开在高原上,“咿呀咳——哟喂——”还是听不清唱些什么,也雄浑,也缠绵,辽远而哀壮……
歌声在天地间飘荡,沉重得像要把人间捧入天堂。其中有顽强也有祈望,顽强唱给自己,祈望是对着苍天。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北方的黄牛一般分为蒙古牛和华北牛。华北牛中要数秦川牛和南阳牛*好,个儿大,肩峰很高,劲儿足。华北牛和蒙古牛杂交的牛更漂亮,犄角向前弯去,顶架也厉害,而且皮实、好养。对北方的黄牛,我多少懂一点儿。这么说吧:现在要是有谁想买牛,我担保能给他挑头好的。看体形,看牙口,看精神儿,这谁都知道,光凭这些也许能挑到一头不坏的,可未必能挑到一头真正的好牛。关键是得看脾气。拿根鞭子,一甩,“嗖”的一声,好牛就会瞪圆了眼睛,左蹦右跳。这样的牛干起活来下死劲儿,走得欢。疲牛呢?听见鞭子响准是把腰往下一塌,闭一下眼睛,忍了。这样的牛,别?要。
我插队的时候喂过两年牛,那是在陕北的一个小山村儿——清平湾。
我们那个地方虽然也还算是黄土高原,却只有黄土,见不到真正的平坦的塬地了。由于洪水年年吞噬,塬地总在塌方,顺着沟、渠、小河,流进了黄河。从洛川再往北,全是一座座黄的山峁或一道道黄的山梁,绵延不断。树很少,少到哪座山上有几棵什么树,老乡们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有打新窑或是做棺木的时候;才放倒一两棵。碗口粗的柏树就稀罕得不得了。要是谁能做上一口薄柏木板的棺材,大伙就都佩服,方圆几十里内都会传开。
在山上拦牛的时候,我常想,要是那一座座黄土山都是谷堆、麦垛,山坡上的胡蒿和沟壑里的狼牙刺都是柏树林,就好了。和我一起拦牛的老汉总是“吸溜吸溜”地抽着旱烟,笑笑,说:“那可就一股劲儿吃白馍馍了。老汉儿家、老婆儿家都睡一口好材。”
和我一起拦牛的老汉姓白。陕北话里,“白”发“破”的音,我们都管他叫“破老汉”。也许还因为他穷吧,英语中的“poor”就是“穷”的意思。或者还因为别的:那几颗零零碎碎的牙,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胡子,尤其是他的嗓子——他爱唱,可嗓子像破锣。傍晚赶着牛回村的时候,*后一缕阳光照在崖畔上,红的。破老汉用镢把挑起一捆柴,扛着,一路走一路唱:“崖畔上开花崖畔上红;受苦人[1]过得好光景……”声音拉得很长,虽不洪亮,但颤巍巍的,悠扬。碰巧了,崖顶上探出两个小脑瓜,竖着耳朵听一阵,跑了;可能是狐狸,也可能是野羊。不过,要想靠打猎为生可不行,野兽很少。我们那地方突出的特点是穷,穷山穷水,“好光景”永远是“受苦人”的一种盼望。天快黑的时候,进山寻野菜的孩子们也都回村了,大的拉着小的,小的扯着更小的,每人的臂弯里都着个小篮儿,装的苦菜、苋菜或者小蒜、蘑菇……孩子们跟在牛群后面,“叽叽嘎嘎”地吵,争抢着把牛粪撮回窑里[2]去。
越是穷地方,农活也越重。春天播种,夏天收麦,秋天玉米、高粱、谷子都熟了,更忙;冬天打坝、修梯田,总不得闲。单说春种吧,往山上送粪全靠人挑。一担粪六七十斤,一早上就得送四五趟;挣两个工分,合六分钱。在北京,才够买两根冰棍儿的。那地方当然没有冰棍儿,在山上干活渴急了,什么水都喝。天不亮,耕地的人们就扛着木犁、赶着牛上山了。太阳出来,已经耕完了几垧地。火红的太阳把牛和人的影子长长地印在山坡上,扶犁的后面跟着撒粪的,撒粪的后头跟着点籽的,点籽的后头是打土坷垃的,一行人慢慢地、有节奏地向前移动,随着那悠长的吆牛声。吆牛声有时疲惫、凄婉,有时又欢快、诙谐,引动一片笑声。那情景几乎使我忘记自己是生活在哪个世纪,默默地想着人类遥远而漫长的历史。人类好像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清明节的时候我病倒了,腰腿疼得厉害。那时只以为是坐骨神经疼,或是腰肌劳损,没想到会发展到现在这么严重。陕北的清明前后爱刮风,天都是黄的。太阳白蒙蒙的。窑洞的窗纸被风沙打得“刷啦啦”响。我一个人躺在土炕上……
那天,队长端来了一碗白馍……
陕北的风俗,清明节家家都蒸白馍,再穷也要蒸几个。白馍被染得红红绿绿的,老乡管那叫“zichui”。开始我们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也不知道什么意思,跟着叫“紫锤”。后来才知道,是叫“子推”,是为了纪念春秋时期一个叫介子推的人的。破老汉说,那是个刚强的人,宁可被人烧死在山里,也不出去做官。我没有考证过,也不知史学家们对此做何评价。反正吃一顿白馍,清平湾的老老少少都很高兴。尤其是孩子们,头好几天就喊着要吃子推馍馍了。春秋距今两千多年了,陕北的文化很古老,就像黄河。譬如,陕北话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喊”不说“喊”,要说“呐喊”,香菜,叫芫荽,“骗人”也不说“骗人”,叫作“玄谎”……连*没文化的老婆儿也会用“酝酿”这词儿。开社员会时,黑压压坐了一窑人,小油灯冒着黑烟,四下里闪着烟袋锅的红光。支书念完了文件,喊一声:“不敢睡!大家讨论个一下!”人群中于是息了鼾声,不紧不慢地应着:“酝酿酝酿了再……”这“酝酿”二字使人想到那儿确是革命圣地,老乡们还记得当年的好作风。可在我们插队的那些年里,“酝酿”不过是一种习惯了的口头语罢了。乡亲们说“酝酿”的时候,心里也明白:球事不顶!可支书让发言,大伙总得有个说的,支书也是难,其实那些政策条文早已经定了。*后,支书再喊一声:“同意啊不?”大伙回答,“同意——”然后回窑睡觉。
那天,队长把一碗“子推”放在炕沿上,让我吃。他也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烟。“子推”浮头用的是头两茬面,很白;里头都是黑面,麸子全磨了进去。队长看着我吃,不言语。临走时,他吹吹烟锅儿,说:“唉!‘心儿’家不容易,离家远。”“心儿”就是孩子的意思。
队里再开会时,队长提议让我喂牛。社员们都赞成。“年轻后生家,不敢让腰腿坐下病,好好价把咱的牛喂上!”老老小小见了我都这么说。在那个地方,担粪、砍柴、挑水、清明磨豆腐、端午做凉粉、出麻油、打窑洞……全靠自己动手。腰腿可是劳动的本钱,*能够代替人力的牛简直是宝贝。老乡们把喂牛这样的机要工作交给我,我心里很感动,嘴上却说不出什么。农民们不看嘴,看手。
[1] 受苦人:庄稼人的意思。陕北方言。
[2] 窑里:家里之意。陕北方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