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秋天里的秋天》杜爱民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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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杜爱民,1960年代生于西安,曾在兰州某大学任教,现居西安。1980年开始诗歌、散文、随笔和文论写作,著有《非此非彼》《眼睛的沉默》《马语》等十余部作品,有作品被译成日文、英文。

【编辑推荐】

在一个急速变化的时代,个人对于变化的多重感知。作者以独特的视觉透视了自己视野中各类具体物象人事的境况,读来值得警醒。同样,对于变中之变的认知,在本书里,个人的写作已经成为了一种不断更新的极限体验.

【名人的书评】

杜爱民钟爱文学写作,喜欢用文字重现自己对遇见东西的真实感受和想法。他把写作视为一种自我修行,其作品文字透亮,富有哲理性。

本书辑录了作者近年来写作的50多篇短文,内容涉及自然山水、人物、城市生活、文学艺术等方面。

【秋天里的秋天的书摘】

自序

50岁过后,我的人生发生了料想不到的变化。在2012年岁末近30天的时间里,我的父亲、大哥和岳父相继离开了人世。死亡卷走了亲人的身体,而受难的感受依旧。悲伤剥夺了往日的安宁,也促成了本书的形成。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的不仅仅是一种存在,而是某种不可取代的依托。死亡让一切瞬间归于虚无,唯有关于他们的真实故事与感受,还留在记忆之中。

“秋天里的秋天”,正是我现在人生境况的具体反映,它们肯定也会是短暂的东西,必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最终消亡。一切书写行为和文学实践,都是因为其固有的短暂性而得以存在。这也是我在50岁后仍然坚持写作的唯一理由。

写作无法消除我内心的悲伤,更不是一剂灵丹妙药,能够解除我的痛苦。但是,没有写作,我会更加悲伤和痛苦。为自己的自我写下相关的文字,可以使我不断地面对自己的脆弱和焦虑,并且促使我设法对付孤寂不断对于自己的摧折。通过记录自己的体验,来克服所能体验到的无望之惑。

像绝大多数人一样,我所经历的都是平凡的事情,日常的生活,并且在人事的过往中没有更多的奢求,包括对于写作本身,也没有将它看得神圣。我只是偶然遇见了某些东西,经历了必须的经历,依照自己的真实感受和想法,用文字重回了这些经历。这其中,谈不上所谓的文学,如果有什么东西,也只是类似于同临床直接有关的医学。

文学写作是无用的。但它仍然是一种理想。文学的无用之用,在于自我的修行。在这种修行里:由自己决定自己写作的自由限度,由自己来完成对于自我的改写,由自己来探索对于自我的创造发明,由自己承担因为写作所导致的最终结果,即自我的牺牲。

文学的体验,是一种最终导致空无的体验。感受不到这种空无,便无法对不可能进行体验,也无法实现对于僭越的体验。

希望源自于绝望。如果我们没有感受过彻底的无望,我们也就没有得到希望的机会。

秋天里的秋天

戊子年的秋天也是在没有察觉中就来到了身边。我无法说清眼前的这个秋天与从前有什么不同。西安的四季分明,不像昆明,一年里只有春天。西安周围的天时规律变化与中国传统的节气何农时极为相符,但真正感到秋意的阴凉,并不在立秋那天,而是要等到国庆节过后。

我对节气感知的能力已经变得很弱了。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又没有必要赶农时,自然这方面的敏感就会丢失,但每年的秋天还是要过的。

秋天究竟从何而来是无法看见的,单凭日历更是如此,因为阳历八月的天气,在西安仍然火热。这之后才会有一场接一场的雨,空气里的燥热便渐渐褪去。我小时候对秋天的确认是看西安南城外树林里的老柿树,枝头的柿果红透了,我感知中的秋天就到了。

昨天晚上的雨断续下了一夜,午后放晴了一阵子,黄昏前又接着嘀嗒,到午夜临睡时已能感觉出凉意。

老一辈人对季节的变化更为敏感,而我现在往往是身在其中,却手足无措。我记得母亲在秋天的太阳下晒过的被褥,在夜晚里还保留着十足的温暖,阳光的味道在其间清晰可闻,像是从灵魂里漫散出来的,让人无法言喻,伴着微暗焦灼的清香,是秋天作为秋天所特有的气息。我一直把对于秋天的记忆与我心中所想的健康本身联想在了一起。那种源自光的温热,被另一种方式传递和保存,然后经过人的体液传遍全身,像是在有意告诉生活中的人们,该如何懂得珍惜。

从前在一年之中,人们清楚应该为时节的到来做好准备,而现在这已是久违的想法和记忆了。人们无形中丢失了这种能力,与天地自然越来越疏离,年复一年的奔忙,却绝少是为了赶赴季节变化的邀约,更多是因为欲望,被本不属于人固有的东西不断驱离。时节的最终来临会使人们为之进行的劳作回归平静。内敛平淡安静的生活本身就是一种尊严,而欲望往往激发的是心绪永无休止的不宁。两者的区别显见,到了秋天结果也更为不同。

树叶渐黄,风声更厉,楼下扫街的老人这时候常会念叨,扫完落叶又该扫炮皮了。在秋天里,我从未觉得时间像车轮,在我看来它更像环环相接的圆廓,不断向着世界的深处延伸,一直朝向我身体的内里。而我未有察觉,就已全然身不由己。

还是在多年前的秋天里,我独自去户县公干,归途中顺道去了净业寺。已是深秋时节,庙院中显得有些空落,只有经霜后的枫叶如雨而下,地上落满了橡果。方丈在禅房外的角亭中打坐,待完茶之后我们就静对着寺里的秋天,没有谁愿意开口说话,直到黄昏降临。

在下山的路上,方丈对我说起熬雕的事情:接连大约七天,必须面对凶猛的雕静坐,考验各自的韧性和耐力;这之后雕才顺服进食,成为人的朋友。说话的当头,我们已经出了山门,头顶上空有两只老雕、一只小雕围绕着我们盘旋。

我一直记着方丈师傅的这番话,时常在脑子想他说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自己的悟性,终觉得还无法理解他的全部用意。

自然中的有一些东西只属于季节,就像人在年轻时候的那些想法。一个人的内心远比外表所看见的还要真实许多,而我自己也正处在人生秋天的年纪,想法已经不多,也不再惧怕内心一天一天变得更空寂。人生有时就像季节一样,所不同的是,时间是从身体里经过的。该来的来,该去的都去了。

我在秋天里想象过另一个秋天。在另一个秋天里仍然有所期待。这之后,我好像是看见了我的命运之船,正处在茫茫的大海之中。秋天并不是码头,关于它的想象,根本与它本身无关,那是我自身的一厢情愿和多情。秋天在我眼前一晃就过去了。

我自己总像是站在时间的路口,与秋天相遇,然后再在道路上同它汇合,一同去追赶仍然无法预知的未来。一年重温着另一年的记忆。秋天紧邻着四季的末端,一旦走到季节的尽头,便会发现自己原本的期待,其实根本就一无所有。而我还必须等待,就像在岁月之中的守候,告诉自己秋天过后还有另一个秋天。

这其中我知道了,或许快乐本身有它特殊的含义,不只是笑脸和幻觉中的慰藉,还包括走向它的过程中的艰辛与焦虑。与人生擦肩而过的经历,并不像所想的那样会转瞬即逝,它们都存在着,并且在不经意间又会重现灵光。尽管我们有可能对最初和最后的事物仍然一无所知,但我们在季节中获得了诚实如一的坚守。

秋天之中孕育着另一个秋天,也包含着我的好奇、期待与希望。

但我现在已经不相信承诺和应许,更不需要天赐的良机和自身之外的给予。我知道人最终面对的仍将是自己。住在自己的身体里,感受时间的冷暖更踏实。

我的内心远比这个秋天呈现的悲凉还要空寂。这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树叶的剔落,何止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更深的耻辱不在耻辱本身,而在于明知其有却无力防范阻止。被日复一日的节律所造成的机械呆板的惯性支配,感到有些东西愈加变得不可更改。

我所惧怕的并不是无力自拔的感觉和眼下世事对视觉造成的眩惑,我惧怕的是这秋日的高朗,和这其中变得更加透明又道貌岸然的东西。它们遮蔽了阴影和黑暗,与黑暗同质同构。

在透明的黑暗里,一切都可以被看见,又成了新的视野的盲点。萎缩其中,我的身体软弱,骨骼松脆,像石膏,只要轻微地抚弄,就会断碎成块垒。

我看见了面具后边的面具,还戴着面具,不是别的,正是我自己。

解释自己的人生境遇与这个秋天之间的关联,寻找词语同它们的相似性,只是文字游戏。用来解释被解释的东西,早已被解释殆尽。秋天在这中间像是一把铁椅,等待人来不断的落座加冕。从哪一点上它异出了自身的同一性,不再执意地等待确认从前、现在和未来对于自身的解码。

在秋天和人生呈现的东西中,尚有表达无法加以编码的东西。只是在我或许已经看见,却仍然无法能够说出。我所以还要写,也只是为了抵抗自身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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