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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新立,甘肃静宁县人,其作品见于《美文》《散文选刊》《作品》《广西文学》《青年作家》《朔方》《散文》等文学刊物,多篇作品被收入年度选本。获甘肃省第五届、第六届黄河文学奖。
《村野的温度》选取了作家李新立的三十余篇散文。李新立作为打工者,以“打工谋生,业余记录窘迫的生活及精神状态”,背井离乡的经历让他笔下流泻出的文字充满了对故乡的思念、回忆以及爱与愁绪。他从乡村的物质和非物质两个方面,回溯到八十、九十年代,在徐缓流淌的文字中刻画了六盘山下甘肃村庄的往昔岁月。
从中既可倾听个人心灵的私语,又可与时代的足音和地域的风情相遇,如《地理志》通过对重要标志地的描述勾勒出甘肃小村的地理面貌,《旧吃食》《岁月的谣语》则聚焦物质匮乏的生活里吃的乐趣,《万物在故事中不老》娓娓道来陕甘大地上口耳相传的神话故事。故乡的山水、草木鸟雀、人、民俗文化、吃食、四季等等都被容纳进他所构建的回忆的乡土里,融化在他优美而质朴的文字中。
1.书中关于民间习俗、民歌、民间故事等民俗文化的展现与描述具有趣味性。
2.精选三十余篇散文,囊括了“老村庄”的方方面面,为人们勾画出了一个淳朴、豪迈的甘肃小乡村。
3.耿立、人邻、宋长征、秦岭、朝潮、习习、李木生等散文家联袂推荐。
青瓦绿痕
任何时候看去,村庄里散乱的院落、院落里的房舍,与四围的景致搭配得浑然一体,没有雕琢的痕迹。起到色调过渡作用的,我认为是那些瓦,青瓦。它们被青的山,绿的树环合拥抱,就像是一种没有异议的必然,与白的雪霜、黄的土地、秃顶的树木站在一起,也浑然天成,宛若一幅人间水墨画卷。
而这,是在青瓦被一色的机制瓦、杂色的彩钢瓦占领后发现的,太晚了。
没错,我多次提到瓦窑坪,这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地方,少了它肯定村庄不会更像村庄。几乎村庄里的所有的瓦,都是在这里生产的。
坪位于村庄的中心位置,平整宽大,有一条环形村道围绕着。照例有几棵柳树和杏树立在恰当的地方,不同的是,它们高大繁茂了许多,稍一留意,就能发现:它们生活在水源相对充裕的涝坝边。涝坝不大,却是积蓄生产青瓦用水的重要设施。瓦窑在坪下方,青砖砌成的烟囱,从窑的拱顶伸了上来,站在坪上,几乎看不见窑,而这个烟囱,就成了窑的标志。瓦窑坪,以前或许另有称呼的,时间久了,因为“瓦”,它的名称就固定了下来,就成了村庄的地理标志。
夏收前夕,是*可以用来生产青瓦的时间段,天是蓝的,气是热的,水是热的,土是热的,而一些劳力也能够抽出他用。一部分人准备收割的农具,一部分人准备烧瓦,一定要赶在秋季雨水来临之前,用以翻修队里的仓库、饲养场等大房,如有多余,可便宜出售,供民房修葺之用。
而似乎,仅仅用“火与土的产物”来说明青瓦的诞生,我觉得过于简单了些。
村南的沟,由东向西而去,那时的我不知道它的尽头。沟里产黏土,不是我成年后打工时所见的那种红土,而是红中带灰的那种,发霉了似的。土被运送到坪上,先铺开晾晒,由两个劳力用木杠拖了碌碡,进行初次碾碎,然后再将黏土一锨一锨翻起,堆积的过程中,把没有碾碎的粗颗粒自动分选出来。有一个类似于冲浪板的木制“揉子”,一尺多宽,一米多长,两端上翘,我很是好奇和喜欢,它简单却实用,主要用于粗粒的研磨。会有人站上去,踏在揉子的两端,拄了木棍作为平衡,双腿慢慢运动中,揉子也会按人的意思前进后退,左右挪动,那些粗土粒便再一次得以破碎。这些土,还要经过筛,将细土留下来,成为烧制青瓦的*原料。这些细土,小山一样堆在坪的一隅,丰收的粮食一样。接下来要“醒土”,很快,有人在尖顶的位置挖出一个坑,几十桶水也就从坑里倒下去。土很细很密,水下渗很慢,站在坪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听见水与土互相沉降的“滋滋”声。好,就这样让它过一夜吧。
天空就是一个巨大的钟表,鱼肚白的时候,天明鸟就像闹钟一样,躲在院外的树木间啁啾。承担烧制青瓦任务的人们不敢再多丢个盹儿,赶紧从炕上起来,揉一下眼睛出门。被水浸了一夜的土已经“泡醒”了,几把方头铁锨几乎同时插进小山的底部,把它从一侧翻向另一侧。醒了的泥土含水,每一锨的重量随着体力的下降而增加,因此,这样的劳动需要几个小时,差不多白云如瓦、接近中午时,这个工序才能完成。接下来要“炼泥”,十几个赤脚的人,围了一圈,由外朝里,把木制的大刨子砸进了摊开的泥中,随着有节奏的前进,双脚也在用力地踩踏着。如此反复几十遍,水分被土完全吸收,泥,就成了韧性极好的胶状。千锤百炼的红胶泥,才可用于制瓦。
一套模具一次只能制作四张瓦坯,筒形的模具里外两层,都刷上泥水,以防止胶泥粘连。摆好里面的一层,将胶泥糊了上去,才能套上外面的一层,然后五六位瓦匠双手边转动模具,边使劲“啪啪啪”地拍打,直到多余的胶泥和气泡被挤出,外面的一层套子紧密地合在一起。刮掉溢出的胶泥,他们就会把它摆放到一边去。做瓦时,不懂事的孩子们喜欢拍着手,整齐地说唱大家耳熟能详的童谣:“啪啪啪,四页瓦,白雨来了泡垮塌。啪啪啪,四页瓦,白雨来了泡垮塌。”做瓦的大人们也不责怪,这些童谣,必是经一些大人口传,说童谣的也必有他们的孩子,更何况,童谣说明了一个真相:制作瓦坯*忌讳雷雨天气。大人们扔过来几块泥巴,我们会用这些泥巴捏出手枪,捏出饭碗,当然,也会把泥巴蹾成块状,用肘子在中间研出一个窝窝,然后举起来,窝口朝下摔到地上去,弄出爆竹般的声响。
经过晾晒的瓦坯,没有干透时,便被送到窑里,靠着窑壁分层摆放。砍回来的木柴堆在窑口待用。先是慢火,给瓦坯“出汗”,然后才用大火,否则就会爆裂、变形。窑口附近有许多不规则的破瓦,它们大多是爆裂或者变形的废瓦片。一窑瓦烧成,停火,降温,出窑,就被整齐地码放在围了墙的大棚里,好几天里,只要走近,就能感觉得到它们散发着热气。青瓦们并不是“青”的,而是灰白中透着些蓝,就像晴朗的天空突然罩了一层薄云。
一座房屋,先筑墙,再架檩,然后在檩条上摆大大小小的椽。椽上还要摆放细小的木条,这样,和好的泥才不会掉下去。而那些青瓦,就要坐在泥上,一页搀着一页,一排紧密地挨着一排,布满屋顶。瓦是怎样到屋顶的?不是被一筐一筐吊上去的,而是丢上去的——屋檐下站了一人,将近十页瓦端在手上,朝上一抛,灰蓝色的影子一闪,连声响都没有,就准确地落在屋顶上等待着的那人手上,千真万确,那简直就是耍杂技,让孩子们觉得神奇无比。
有了青瓦罩着,不论是冰雹、狂风、暴雨、大雪来袭,都让人有种坚不可摧的安全感。我特别喜欢夏天。北边的山口蹿出的灰云,渐次放大、厚重,天色暗了下去,狂风乍起,一棵靠近屋顶生长的杏树上的杏子掉落,叮叮当当的,在青瓦上跳舞,发出金属的脆响。雨点,似乎很重,先是几颗,在青瓦上“啪啪”地摔碎,接着,一串串的雨珠,发出哗哩哗啦的声音,与青瓦合奏似的。我趴在屋门口的门槛上,静静地看着雨的帘子从屋檐青瓦上滴落而下。白雨的时间一般不会太长,我知道,片刻后,西南方的天空一定会挂上一架虹桥。
*能与挂着几朵白云的天空相配的,自然数青瓦了。我多年奔波,觉得这世界上的苦和累,只有村庄能给我安慰。很多年里——那时我尚年轻力壮,逢夏收秋播,我必骑自行车,用上五个小时回家。沿途,我会经过数十个村庄,青瓦、土房不时会进入视线。但我知道,我家的村庄是*美的。站在一个山崾,三山合抱的村庄,叫我忘记疲劳,而悠悠白云下的青瓦房,错落有致地摆开,会叫我放下所有的抱怨。
青瓦有石头的品质,也因为有雨水的浸润,成为一种坚硬的土壤。随便朝屋顶上一看,黄的红的小花、绿植,赫然在青瓦上摇荡。花,是在山坡地头随处可见的那种,绿植,肯定是榆树或者槐树的幼苗。它们生长在瓦缝里。一些种子,借助风的大手,四处飘荡,当风速减弱时,它们就会落在屋顶上,幸运者正好被卡在瓦缝里。鸟雀也是种子的传播者,它经过屋顶休息时,或许只是飞过屋顶时,拉了泡屎,种子就会落在屋顶上、瓦缝里。瓦缝里有土,经雨水浸润,它们便发芽,窜出一些色彩。受限于生长环境,它们的个头都不会高,甚至成活的时间也不会太长,但它们恰到好处地装扮了青瓦。
经年的青瓦,上面也会结一层土,准确地说,是瓦垢,这是现代机制的青瓦所没有的。机制的青瓦颜色光鲜,表面光滑,若有尘土落上去,一场雨水,哪怕是一场小雨,也会被冲刷掉。旧式青瓦粗糙,表面受潮时,便留下尘土沙粒,结成瓦垢。瓦垢太薄,许多植物不能附着生长,但苔藓能。大人们说不清楚,孩子们更说不清楚,青瓦上的苔藓是怎么滋生的,先是一撮,浅浅的一撮,几乎看不清的一坨,时间久了,颜色凝重了起来,青绿相间,与青瓦搭配,古朴得从汉朝走过来似的。
孩子们不知道它的名称,因为它长得太像当时商店里出售的烟丝,加上野雀也喜欢站在青瓦上啄食,大家就都叫它“野雀烟”。有人多次把它采摘下来,卷成烟卷,尝试着抽。尝试者有大人,也有小孩,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家老宅主屋的方桌上,摆放了一个黄铜做的水烟瓶,也不知道是谁每天擦拭着它,让它散发着油亮的光。套在烟瓶上的筒状的烟盒里,永远放着黄色的烟丝,柔软,清香。父辈们从田地里回来,都要吸上一口。我*喜欢燃烧过的一疙瘩烟灰,轻轻地将烟管那么一弹,烟灰便自动跳出烟斗。而这,也就成了我尝试“野雀烟”的缘由。
村庄的一事一物都是美好的。燥热的夏季,树荫摇动着光影。田野里的蚂蚱不停地振翅。村庄的青瓦绿苔,青瓦绿苔上瞬时落下的几只野雀,映衬着瓦缝里的几朵指头大的小花,几缕幼小的绿植。村庄便宁静得旷远,人就清爽得能放下身体安睡。
青瓦似乎永远保持着本色,可绿苔的命运却由气候与季节掌控着。炎阳的暴晒下,青瓦因失去水分而变得干燥,绿苔由绿变黄、变白,如一撮烟灰,在风中飘零。这样的变化,忙于农事的人们,并不会放在心上。直到霜白了屋顶,大雪盖住了青瓦,有一天,东起的日头使气温倏然增高,屋顶的霜雪消融,顺着屋檐流下,而傍晚的气温又快速下降,将屋檐的雪水冰冻时,大家看到,那些吊着的冰凌棒里,犹如琥珀一样封存着一丝青绿,才恍然,青瓦上的绿苔已经随着日子远去。但季节的轮回依然如新,绿苔去了会来,来了又去,并不会因此而消失走过的痕迹。
旧的青瓦,即便是机制瓦诞生后,仍被村庄青睐。老房子翻新时,主要是更换一下快要腐朽的檩条、加固一下围墙,旧的青瓦如果没有破碎,仍得用上去。有一年,我家的旧房翻新时,我的主要任务是将旧青瓦上的尘垢除掉。我把水倒进大盆里,把青瓦放进去浸泡,然后用毛刷使劲擦拭。而我终于知道,有些努力是徒劳的——别想洗掉老瓦上的苔藓,它的血液以绿痕的方式,已经渗透于青瓦的肌理。
——就像现在看到光滑如镜的机制青瓦,怀念回不去的老村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