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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善,1948年生,上海市人。编著等身的著名学者、书人、张爱玲研究专家。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现代文学数据与研究中心主任。长期致力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的搜集、整理和研究。
蔡翔,男,1953年生,上海市人。著名文学评论家、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理事,曾任《上海文学》杂志社执行副主编,现为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中国现当代文学博士生导师。《湖》精选现当代著名作家以“湖”为题的经典散文,有郁达夫的《里西湖的一角落》、徐志摩的《丑西湖》、老舍的《大明湖之春》、汪曾其的《翠湖心影》、贾平凹的《柳湖》、陈忠实的《盐的湖》等,共收编以湖为题的名家经典散文30多篇。
中国素来是一散文大国,古之文章,已传唱千世。而至现代,散文再度勃兴,名篇佳作,亦不胜枚举。散文一体,论者尽有不同解释,但涉及风格之丰富多样,语言之精湛凝练,名家又皆首肯之。因此,在时下“图像时代”或曰“速食文化”的阅读气氛中,重读散文经典,便又有了感觉母语魅力的意义。本着这样的心愿,我们对中国现当代的散文名篇进行了重新的分类编选。比如,春、夏、秋、冬,比如风、花、雪、月……等等。这样的分类编选,可能会被时贤议为机械,但其好处却在于每册的内容相对集中,似乎也更方便一般读者的阅读。这套丛书将分批编选出版,并冠之以不同名称。选文中一些现代作家的行文习惯和用词可能与当下的规范不一致,为尊重历史原貌,一律不予更动。
●在时下“图像时代”“速食文化”的阅读气氛中,重读散文经典。●人间·名家经典散文书系,由著名学者陈子善、蔡翔主编。从中国现代名家经典作品中攫取的精华篇目。
●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对中国现代散文名篇进行一次整体的梳理和分类。●《人间·名家经典散文书系:湖》面向的人群广泛,适合于一般大众读者,对学生的写作也会有很大的启发,能极大地吸引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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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是在六七年——也许是十几年了——的前头,当时映霞的外祖父王二南先生还没有去世,我于那一年的秋天,又从上海到了杭州,寄住在里湖一区僧寺的临水的西楼;目的是想去整理一些旧稿,出几部书。
秋后的西湖,自中秋节起,到十月朝的前后,有时候也竟可以一直延长到阴历十一月的初头,我以为世界上更没有一处比西湖再美丽,再沉静,再可爱的地方。
天气渐渐凉了,可是还不至于感到寒冷,蚊蝇自然也减少了数目。环抱在湖西一带的青山,木叶稍稍染一点黄色,看过去仿佛是嫩草的初生。夏季的雨期过后,秋天百日,大抵是晴天多,雨天少。万里的长空,一碧到底,早晨也许在东方有几缕朝霞,晚上在四周或许上一圈红晕,但是皎洁的日中,与深沉的半夜,总是青天浑同碧海,教人举头越看越感到幽深。
这中间若再添上几声络纬的微吟和蟋蟀的低唱,以及山间报时刻的鸡鸣与湖中代步行的棹响,那湖上的清秋静境,就可以使你感味到点滴都无余滓的地步。“秋天好,最好在西湖……”我若要唱一阕小令的话,开口就得念这么的两句。西湖的秋日真是一段多么发人深省,迷人骨的时季吓!(写到了此地,我同时也在流滴着口涎。)是在这一种淡荡的湖月林风里,那一年的秋后,我就在里湖僧寺的那一间临水西楼上睡觉,抽烟,喝酒,读书,拿笔写文章。有时候自然也到山前山后去走走路,里湖外湖去摇摇船,可是白天晚上,总是在楼头坐着的时候多,在路上水上的时候少,为的是想赶着这个秋天,把全集的末一二册稿子,全部整理出来。
但是预定的工作,刚做了一半的时候,有一天午后二南老先生却坐了洋车,从城里出来访我了。上楼坐定之后,他开口就微笑着说:“好诗!好诗!”原来前几天我寄给城里住着的一位朋友的短札,被他老先生看见了;短札上写的,是东倒西歪的这么的几行小字:“逋窜禅房日闭关,夜窗灯火照孤山,此间事不为人道,君但能来与往还。”被他老先生一称赞,我就也忘记了本来的面目,马上就教厨子们热酒,煮鱼,摘菜,做点心。两人喝着酒,高谈着诗,先从西泠十子谈起,波及了杭郡诗辑,两浙辎轩的正录续录,又转到扬州八怪,明末诸贤的时候,他老先生才忽然想起,从袋里拿出了一张信来说:“这是北翔昨天从哈尔滨寄来的信,要我为他去拓三十张杨云友的墓碣来,你既住近在这里,就请你去代办一办。我今天的来此,目的就为了这件事情。
”从这一天起,我的编书的工作就被打断了,重新缠绕着我,使我时时刻刻,老发生着幻想的,就是杨云友的那一个小小的坟亭。亭是在葛岭的山脚,正当上山路口东面的一堆荒草中间的。四面的空地,已经被豪家侵占得尺寸无余了,而这一个小小的破烂亭子,还幸而未被拆毁。我当老先生走后的第二天带了拓碑的工匠,上这一条路去寻觅的时候,身上先钩惹了一身的草子与带刺的荆棘。到得亭下,将荒草割了一割,为探寻那一方墓碣又费了许多工夫。直到最后,扫去了坟周围的几堆垃圾牛溲,捏紧鼻头,绕到了坟的后面,跪下去一摸一看,才发现了那一方以青石刻成的张北翔所写的明女士杨云友的碑铭。这时候太阳已经打斜了,从山顶上又吹下了一天西北风来。我跪伏在污臭的烂泥地上,从头将这墓碣读了一遍,觉得立不起身来了;一种无名的伤感,直从丹田涌起,冲到了心,冲上了头。等那位工匠走近身边,叫了我几声不应,使了全身的气力,将我扶起的时候,他看了我一面,也突然间骇了一大跳。因为我的青黄的面上,流满了一脸的眼泪,眼色也似乎是满带了邪气。他以为我白日里着了鬼迷了,不问皂白,就将我背贴背地背到了石牌坊的道上,叫集了许多住在近边的乡人,抬送我到了寺里。
过了几天,他把三十张碑碣拓好送来了;进寺门之后,在楼下我就听见他在轻轻地问小和尚说:“楼上的那位先生,以后该没有发疯罢!”小和尚骂了他几声“胡说!”就跑上楼来问我要不要会他一面,我摇了摇头只给了他些过分的工钱。
这一个秋天,虽则为了这一件事情而打断了我的预定的工作,但在第二年春天出版的我的一册薄薄的集子里,竟添上了一篇叫作《十三夜》的小说。小说虽则不长,由别人看起来,或许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但在我自己,却总因为它是一个难产的孩子,所以格外地觉得爱惜。
过了几年,是杭州大旱的那一年,夏天絮妻带子,我在青岛北戴河各处避了两个月暑,回来路过北平,偶尔又在东安市场的剧园里看了一次苟慧生扮演的《杨云友三嫁董其昌》的戏。荀慧生的扮相并不坏,唱做更是恰到好处,当众挥毫的几笔淡墨山水,也很可观,不过不晓得为什么,我却觉得杨云友总不是那一副相儿。
又是几年过去了,一九三六年的春天,忽而发了醉兴,跑上了福州。福州的西城角上,也有一个西湖。每当夏天的午后,或冬日的侵晨,有时候因为没地方走,老跑到这小西湖的边上去散步。一边走着,一边也爱念着“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的两句成语,以慰乡思。翻翻福州的《西湖志》,才晓得宛在堂的东面,斜坡草地的西北方,旧有一座强小姐的古墓,是很著灵异的。强小姐的出身世系,我也莫名其妙,但是宋朝有一位姓强的余杭人,曾经著过许多很好的诗词,我仿佛还有点儿记得。这一个强小姐墓,当然是清朝的墓,而福州土著的人,或者也许有姓强的,但当我走过西湖,走过这强小姐的墓时,却总要想起“钱塘苏小是乡亲”的一句诗,想起里湖一角落里那一座杨云友的坟亭;这仅仅是联想作用的反射么,或者是骸骨迷恋者的一种疯狂的症候?我可说不出来。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