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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亮程作家1962年生于新疆伊犁州塔城县的一个村庄。代表作品:散文集《一个人的村庄》《在新疆》《一片叶子下生活》小说《虚土》《凿空》诗集《晒晒黄沙梁的太阳》上述散文集中的《鸟叫》《我改变的事物》《对一朵花微笑》《寒风吹彻》《今生今世的证据》等多篇散文入选内地和香港小学、中学、大学教材。
《在新疆》是自然文学大师刘亮程关于真实新疆生活的散文集。作者以饱含深情的笔触,描摹了新疆这片古老大地上平常人的生活:可以让人玩一辈子的"托包克游戏"、街市上各式各样的小生意、维吾尔族的割礼、五千个截然不同的买买提……作者缓缓铺开的这幅画卷,既有新疆的男人、女人,还有落寞的古城、热闹的巴扎、月光里的贼,以及在这里发生的宗教变迁、民族风俗、古老历史等。全书字字句句透露着新疆的味道和气息,写尽了新疆的明丽与沧桑。《在新疆》是刘亮程自然文学经典《一个人的村庄》姊妹篇,延续着作者"注视""抚摸"生活的一贯风格,对新疆大地上普通人的劳作、买卖、风俗,以及那里的树木花草、日月山川、动物牲畜都进行了缓慢、细致的刻画,是中国人了解、感受新疆必读的一部经典。
《在新疆》是刘亮程十年漫游新疆的散文集,作者在新疆生长,在新疆行走,也在新疆的时间里慢慢老去,本书的一字一句,都来自新疆的阳光、空气和风。它能带你:◆遇见真实的新疆真实的新疆不止有辽阔的大地、无边的风景、悠久的历史,更有着热闹的集市、细致的铁匠、缓慢的生活、永恒的游戏;因为《在新疆》,我们可以与新疆的人、历史和风景,真实地相遇。◆脱离时间时间在《在新疆》里变得缓慢甚至静止,植物生生不息地繁衍,人可以慢慢悠悠地生存。这本书给了在时间中流浪的都市人一种脱离时间的可能。听从自然意志,回归自然生存《在新疆》延续了作者"注视""抚摸"生活的一贯风格,它能使我们匍匐于日常尘世的人抬起头来,真切感受身边的每一棵树、每一阵风、每一朵花、每一片云,带领人进入那种天然恣意、闲事成趣的心境;听从自然意志,回归自然生存。◆书中金句没割礼前,木塔里甫说,那地方静悄悄的,好像一直在睡觉。割礼后没几天,就有动静了,活了,像只小兔子一样往前窜了。在新疆,哈萨克人选择了马,汉族人选择了牛,而维吾尔人选择了驴。一个民族的个性与命运,或许跟他们选择的动物有直接关系。萨满把头伸进风里,跟一棵草说话,和一滴水对视,看见草叶和水珠上的灵。没有灵的人啥都不怕。啥都不怕的人*可怕,他们脚踩在草上不会听到草的灵在叫,砍伐树木看不见树的灵在颤抖。我在这个院子写出了我的*本诗集,大都是写云和梦。我的心事还没落到地上。维吾尔族人的婚礼汉族人可以参加,他们的葬礼,非同教人*不可以介入。你可以分享他们的幸福快乐,而他们的死亡,有着和我们截然不同的秘密去向。新疆一向作为远方而存在。它的地域之遥远,历史文化之悠远,精神之高远,都使它成为中国和世界的远方。如果我们要求不高,一片叶子下安置一生的日子。花粉佐餐,露水茶饮,左邻一只叫做花姑娘的甲壳虫,右邻两只忙忙碌碌的褐黄蚂蚁。这样的秋天,各种粮食的香味弥散在空气里,粥一样浓稠的西北风,喝一口就饱了肚子。我会让你喜欢上这样的日子,生生世世跟我过下去。叶子下怀孕,叶子上产子。我让你一次生一百个孩子。他们三两天长大,到另一片叶子下过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计划生育,只计划好用多久时间,让田野上到处是我们的子女。他们天生可爱懂事,我们的孩子,只接受阳光和风的教育,在露水和花粉里领受我们的全部旨意。他们向南飞,向北飞,向东飞,都回到家里。
木塔里甫是我在库车认识的*个维吾尔族朋友,在县电视台工作,汉语讲得很好。一起混熟了,有时喝点酒不免谈到男人女人,谈生活的快乐与满足,也谈到死亡,只是随口说几句。我和木塔里甫都年轻,有一大堆无聊时光需要那些无聊却轻松的话题去打发。男女是这种场合永谈不厌的主题,而且谈着谈着,总会落到具体的某个地方。一次我问木塔里甫,割过礼的男人跟没割礼的男人是不是真的不一样。以前我听说男人割礼后那东西会长得长而壮实。我在乌鲁木齐大澡堂洗澡时,经常遇到割过礼的维吾尔族和回族男子,有意偷看几眼,那地方,除了毛多一些,也看不出有多长多壮实。木塔里甫却认为*不一样。没割礼前,木塔里甫说,那地方静悄悄的,好像一直在睡觉。割礼后没几天,就有动静了,活了,像只小兔子一样往前蹿了。我被木塔里甫的讲述吸引了,执意让他说说自己割礼时的情景。是个秋天,木塔里甫说,门口的大桑树已经落掉一半叶子,早晨一醒来我就感觉到家里要有大事情了。院子里有洒水的声音,接着是父亲的说话声和他用那把大芨芨扫帚扫地的声音。昨晚上也许刮风了,桑叶葡萄叶又落了金黄的一地。母亲推门进来,穿着一身过节才穿的漂亮衣服,她给我也换了一身新衣服,帮我洗净脸,戴上小花帽,然后拍着我的脸蛋说,孩子,你已经七岁了,该给你割礼了。这之前我也知道一点关于割礼的事,老师讲没讲过记不清了。在班上经常有男同学请假,说是"割礼"了。我们似懂非懂的。因为割礼一般在五至八岁期间,有的同学早割了,有的会晚一些。待割礼的同学回来,我们总要想办法让他掏出来看看,到底割成啥样了。问他疼不疼,怎么割的。从那时我就知道自己迟早也会有这一天。家里逐渐来了许多人,连几十里外的乡下亲戚也来了。父亲宰了一只羊,正忙着煮肉做抓饭,母亲进进出出招呼客人。还请了三个唱木卡姆的艺人,在葡萄架下的大炕上放声弹唱。他们的歌声把葡萄叶子都震落了。架上垂挂的几大串葡萄分外引人注目。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母亲为给我过割礼,特意留的几串又大又红的葡萄。一般在这个季节葡萄早摘完该下秧了。过了一会儿,母亲把我领到里屋,炕上坐着几个老年人,都笑眯眯地望着我。有一个长胡子阿訇,端坐在中间,母亲把我带到他面前,行过礼。阿訇摸摸我的头,很轻松地说笑两句,让我脱掉裤子。我有点害羞,忸怩几下,还是脱了。阿訇一手托起我的小东西,捋了几下,浇水清洗了一番,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其他人都静悄悄的。阿訇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磨得发亮的小铜钱,把捋得细长的包皮从铜钱中间的方孔穿过去,又捏住捻和捋,那地方木木的,都快没感觉了。这时有人从外面提进一只坎土曼,上面是烧得发烫的干净细沙。父亲蹲在旁边剥一只煮熟的鸡蛋。母亲不知到哪去了,我转过头找母亲,见房子里只剩下男人。我紧张地盯着阿訇的手,腿也有点颤。就听阿訇说,小东西还没长熟,今天不割了。我心里一轻松,阿訇又说,快看,天上飞过一只老鹰。我一仰头,只觉下身一阵生疼,低头看时,铜钱已落在地上,我的小东西上全是血,我哇的一声,嘴刚张大,还没哭出声,父亲的熟鸡蛋已塞到我嘴里。阿訇往我的伤口处敷棉花灰,然后撒上烧烫的细沙,血渐渐就不流了,我嘴里的熟鸡蛋也嚼咽下去了一半。这时外面的弹唱突然高亢起来,他们已在院子里跳起买西来甫。我看着阿訇把割下来一圈包皮套在一根木棍儿头上,让我父亲拿出去插在墙上。阿訇让我到远远的地方去撒尿,我不知道啥意思,还是去了,一直走到库车河边,对着河水撒了一泡尿。回来时抓饭和煮羊肉都已端上桌子。木卡姆弹唱还在继续,我知道吃喝过后,人们还会跳更加疯狂的买西来甫。这都是因为我,我割掉一小块包皮,给人们带来这么多快乐。以后一段时间,我天天看着插在墙上的那根木棍。套在上面的一小圈包皮渐渐变了颜色,终于有一天,那一小圈包皮不见了,或许让鸟吃了,或许被风吹走了。只有木棍插在那里,我经过时还会抬头看一眼那根插在墙上的木棍。后来我才知道,那时消炎措施落后,割礼后*怕龟头发炎。所以割下来的包皮不能扔到肮脏处,连撒尿也要到远远的没有人的地方去。这是讲究。还有,割礼时母亲不能看见,不然以后儿媳妇会经常和婆婆吵架。木塔里甫说。那个秋天的早晨之后,木塔里甫跟我就不一样了。他被割了一下,就像板在僵土中的一棵幼芽,被人松了一下土。按他的说法,那长势就跟"兔子一样往前蹿"了,但我仍旧不清楚不一样到什么程度。他以后的生活,又是怎样一种我无法体验的快乐与幸福。真想和木塔里甫比一比,却又说不出口。要是小时候就认识,肯定会掏出来比一比的。我小的时候-木塔里甫割礼的那个秋天我在干什么呢,我一样长大了。没被"松土"也一样长长长壮实了。可是,我和木塔里甫的区别究竟在哪儿呢。木塔里甫与我同龄,四十岁的样子,正是享受人生快乐的大好时期。我也是。我们的快乐与幸福应该是一样的吧,我想,不会因为我少"割"了一下就会少一些快乐吧。等到六十岁或七十岁时,我再跟木塔里甫好好地谈谈人生,男人、女人,当然,*重要的是谈谈死亡。那时我们俩都离死亡不远了。死后我入坟墓,他进麻扎,必定埋不到一块地方,但必定埋在同一片大地上。我们的子孙还会在埋葬我们的土地上面对我们曾经面对的一切。无论他们怎样生活,我和木塔里甫的区别,会在*后时刻显得*而彻底。事实就这样简单,那个遥远秋天的早晨一过,我们的生和死,都完全的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