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再思录》巴金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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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编辑推荐】

《再思录》编辑推荐:文学巨匠深沉的天鹅之歌,《随想录》之后的滚烫再思!

【名人的书评】

【再思录的书摘】

躺在病床上,无法拿笔,讲话无声,似乎前途渺茫。听着柴可夫斯基的第四交响乐,想起他的话,他说过: 如果你在自己身上找不到欢乐,你就到人民中去吧,你会相信在苦难的生活中仍然存在着欢乐。 他讲得多好啊!我想到我的读者。这个时候,我要对他们说的,也就是这几句话。

我再说一次,这并不是最后的话。我相信,我还有机会拿起笔。

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二日

最后的话

树基:

书出到末卷,我可讲最后的话了。树基,感谢你接受我的委托编辑这个《全集》。我把《全集》交给你,因为我相信你会把它编成一部对读者有用的书。我写书有我的需要,每一篇都是如此。读者读书也有自己需要。我认为你懂得两方面的需要,容易帮助读者接触作者的心灵。你对我的作品有时也坦率地发表意见,而且你和我同一个时期在桂林、重庆生活过。后来在上海和北京我们还有多交谈的机会。你给我写来那么多的信,对我的生活和我的文章,甚至一些字句也很关心,很注意。我并不常常听从你的意见,但我总是认真地考虑它们。

现在对自己的作品我打算再认真考虑一次。我要回头看看我一生走过的道路。

我说过我搁笔了,但又几次拿起墨水快干的笔。写几个叫人看得清楚的字,我感到吃力,但吐出心中的块垒,我很痛快。积累了多年的爱情总要倾吐干净!因此我常常得自己文章写得太多,也曾有过计划,只出版十卷本选集,其余概不重印。

你向我组稿,要编印我的《全集》。你说你打算把我这部书作为你最后的工作。你的话里流露出深的感情。你的确应该休息了,却又忘不了我的书。为了出版我的《全集》,你找我谈过几次。你的热情和决心打动了我,你的编辑、出版计划说服了我,一年后我终于同意了。我起初抱着消极的态度,以为每年看到一册,等书出齐,我已不在人世,不必为这些文字操心了。我的确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后来看见书一本一本地印出来,经过书市转到读者手中,又仿佛心上压着什么,开始感到坐立不安了。究竟是我写的东西,不管好坏,总不能把责任完全推给你,好像跟我自己毫无关系。今天它们给带到读者面前接受审判,受罚的应当是我。你可能不同意这个 罚 字,那么就加一个 赏 字,有赏有罚吧。但无论如何,批评总是多于 赞赏 ,而且我这里所谓 赞赏 也只是读者的 接受 ,倘使受到读者普遍的拒绝,你的努力岂不为完全浪费,而我的内疚也就更深了。

这样的遭遇《全集》也可能碰到。是糟粕,就让它毁灭,扔进垃圾里也行,我并无怨言。你应当充分准备。

为了让你对我有更多的理解。我得谈一点有关我写作的事情。我自小就不聪慧,智力也不发达。即使记忆不差,但作文课上成绩平平,毫无文采。 五四 以后,我学习白话言文,给当地刊物写了几篇文章,也无非东抄西凑,自己反而理直气壮,认为我只是宣传新的思想,并不想成名成家。刊物停下来,我也就搁了笔。后来又写了些小诗、散文或不成篇的长诗,有的受了当时文学作品的影响,有的(如长诗)就只是为了发泄自己某一时期的感情。记得一九二二或二三年有几个深夜,大哥悄悄地坐进停放在大厅上的轿子,打碎轿帘上的玻璃。我的房间跟大厅只隔着一排木门,轿子里的声音,我听得清清楚楚。我感到痛苦,却没有办法。读书读不进,便拿起笔写点什么,竟然写了一首写不完的长诗《一个灵魂的呻吟》。大约有三四个的这样的夜,笔记本上写了又涂,涂了又写,都是些不成行的断句。四年后,在巴黎,夜深人静,听到圣母院的钟声,想念许多人和许多事,坐立不安,就从床下旧皮箱里找出那首不成篇的诗文接着写下去,到第二年终于作为 未完成的诗 在小说《灭亡》中出现了。这说明我的第一篇小说是在寂寞、痛苦中写成的。其实所有我的作品都是在寂寞、痛苦中写成的。我写,是在倾吐我的感情,讲我心里的话。我没有才能,求学期中并无成就,不曾学会驾驭文字的本领。大哥帮助我出川求学,希望我专攻一门学问,可是到了巴黎,从哪里做起,我既无打算,更无把握,每夜,圣母院的钟声敲在我的心上,仿佛在质问我: 怎么办?

我写《灭亡》从开始到终卷,写了又停,停了又写,我并未想染指于文艺,我无技巧,又不懂艺术,因此也不想为自己说的话装饰。我希望得到人们的理解,文章能起一点作用。我愿意掏出心给人看,我还想把我所见所闻和我所知道的一切全写出来,不掩饰地露出自己,不逃避地接受批评。

我写出了一本接一本的书。心中的火不灭,我不能不写,虽然肤浅、幼稚,而且啰嗦,但是读者鼓励我写,读者不嫌弃地接受它们。年轻人说我讲出了他们心中的话。二十年代、四十代的青年把我当作他们的朋友。我的见闻、我的呼喊,甚至我那些不成篇的牢骚,它们都是真话,我不会存心欺骗读者。但是不能说我不曾欺骗过我自己。那么我怎么能说年轻朋友们就不曾受过骗?在十八九岁的日子,热情像一锅煮沸的油,谁也愿意献出自己宝贵的血。我写了一本又一本的书,一次又一次地送到年轻读者的手中,我感觉到我们之间友谊的加深,但是二十五年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一青年不再理解我了。我感到寂寞、孤独,因为我老了,我的书也老了,无论怎样修饰、加工,也不能给它们增加多少生命。

你不用替我惋惜,不是他们离开我,是我离开了他们。我的时代可能已经过去。我理解了自己,就不会感到遗憾。也希望读者理解我。

要求理解,并非要求宽容。理解之后,读者也许会把全书四分之二扔在垃圾箱里,那么我这一生写作上的努力就得到公平的待遇了。

巴金

一九八九年七月二十八日

树基:

你把我三年前写好的《全集》的《后记》寄还给我,问我有没有改动,要不要作什么补充。

我的回答是:另写一篇,不是改动,也是不补充,那么就算《后记》之二吧。

我已经没有夸夸其谈的时间了,伸出手来,我准备一次紧握。我饶舌了六七十年,不想再浪费读者宝贵的时光。人走了,但是印在纸上的字抹煞不了。我要为自己写的东西负责。不管我说真话还是讲假话,不管我的思想变化或未变它总是在动,我也总是一条思路,我写文章绝非无话硬写,那是编造谎言。

你了解我,我为什么不止一次地告诉你编印《全集》就是对我自己的惩罚?我不能容忍编造的谎言,不管是 独家采访 ,或是 人云亦云 。我为什么坚持在十四卷末作为附录插进与徐开垒同志的对谈呢?我想让读者明白一件事情,我不能离开人民,我准备 改造自己,从头做起 。说是换一支笔写新人新事,我 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新的路 。这样才可以解释我的思想、我的文笔的改变,我甚至承认自己投降。从此我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发表了新的文章。这些文章被称为 歌德派 ,回顾它们的产生,我并不后悔我写了它们,即使我写了自己不想说的话,即使我写了自己所不理解事情,我也希望对我的国家和人民,我的文章会起一点好作用,我的感情是真诚的。不少的知识分子都是这样,经过一次接一次的运动。我跟读者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最有趣的是五八年春天,我在自己的院子里草地上捧着铜盆敲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是在响应号召 除四害 打麻雀。我的集子里还保留了不少这一类的豪言壮语,我写它们,只是为了完成别人给我的任务,当时我们是在互相鼓励,今天却说明我如何制造废品。

说到废品你不同意,你以为我谦虚。你不同意我那百分之五十的废品的看法。但是重读过去的文章,我绝不能宽恕自己。人们责问我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样痛苦。正因为我无法使笔下的豪行壮举成为现实。难道我存在心撒谎,为了保护自己!难道借口真话不是真理我可以信口开河?我反复解说只想用真话把我的心交给读者。可是我究竟说了多少真话?我究竟让多少人看到的心?

一句话,这二十六本集子里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我自己没有回答。有人说: 那么看看《随想录》吧。

《随想录》是我最后的著作,是解释自己、解剖自己的书,但这也只是刚刚开始,本来还想写《再思录》,却没有办法, 来日无多 了。我还需要讲什么呢?反反复复,唠唠叨叨,我把书一本一本地堆起来,也不见得就能说服读者。

我又想起了老托尔斯泰,他写了那么多的书,他的《全集》有九十大册,他还是得不到人们理解,为了说服读者,他八十一岁带着一个女儿离家出走。他决心改变自己的生活,却没有想到中途染病死在火车站上。

这是俄罗斯大作家给我指出一条路。改变自己的生活,消除言行的矛盾,这就是讲真话。

现在我看清楚了这样一条路,我要走下去,不回头。

但是对我来说,这已经太迟了。我讲话吃力,写字困难;笔在我手里重如千斤;无穷无尽的感情也只好咽在肚里。不需要千言万语,让我们紧紧地握一次手无言地告别吧。

最后一段话是对敬爱的读者讲的,对他们我只要说: 我爱你们。 是的,我永远忘不了他们。

巴金

一九九三年一月五日

写给端端 (代跋)

近来常常觉得累,翻开书不想再写什么,并非我无话可说,至少我还欠你,欠 五卷书 的读者一篇《四说端端》的文章。但是这笔账怎样偿还?讲不讲真话?对我们的实际生活,对我们的青少年的教育与成长我有我的看法。我能够老实地写出来吗?难道不会给你增添麻烦吗?我写 五卷书 挖得并不深,但我知道你不曾认真读过它们。你不读它们也行,最好挑选其中的一部分读两遍,你不会后悔的。

巴金

九二、元月六日

端端:

最近一年我多么想同你在一起,因为我有许多话要通过你留下来。但是我没有办法同你接近,你现在被 考分 压得紧紧的,哪里有时间、哪里有兴趣同我闲聊?!

我看得很清楚:你们这一代都是这样,并非你们甘心做考分的奴隶、做文凭的奴隶。我们教育制度逼着你们走上这一条路。通过填鸭式的教育,人们希望把你们培养成听话的、听话的孩子。

你念的不是重点学校,你本人也不是不聪明的孩子,为什么每天还需要拿出那么多的时间来应付功课?为什么必须牺牲睡眠、牺牲健康、牺牲童年的欢乐,只是为了换取普通的考分?……

有许多话要说,但现在多说有什么用?你现在需要的是大学录取通知,是考分。而我此时所想的是收一个徒弟。

巴金

九二年五月十二日

端端:

要告诉你的话可能还有很多,但已经没有篇幅让我涂写什么了。那么就少写几个字吧。我是这样想的:字越少,感情越深。我不是写这些话向你告别,我要告诉你:祖父的爱、外公的爱是不需要报偿的,是无穷无尽的,它永远在你身边,保护着你。你们不理解我,但是我爱你们。我仿佛还能够把你高高举起。

芾甘

九四年五月二十日

《最后的话》这说明我走到路的尽头了。好些人替我惋惜,我却明白现在是适当地使用文字的时候了。越简单越明了,越少越有力。一直到闭上眼睛,我还是有意见,我不会沉默,但我不再罗嗦。文字仍然是我使用的武器。

说真话,我并未放弃过手里的武器。我始终在疲乏地奋斗。现在我是疲乏多于战斗。

我说我要走老托尔斯泰的路。其实,什么 大师 ,什么 泰斗 ,我跟托尔斯泰差得很远,我还得加倍努力!只是我太累了。

巴金

九四年四月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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