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张恨水散文全集:最后关头》张恨水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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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原名张心远,生于江西广信,祖籍安徽潜山。张恨水自1914年开始使用 恨水 这一笔名,取南唐李煜词《相见欢》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之意。1924年4月张恨水开始在《世界晚报·夜光》副刊上连载章回小说《春明外史》,这部作品使张恨水一举成名。1926年,张恨水又发表了另一部作品《金粉世家》,从而进一步扩大了他的影响。但真正把张恨水声望推到最高峰的是长篇小说《啼笑因缘》。至此,张恨水的名声如日中天,有评价说: 即使不看小说的人也知道这个作家,就如同不看京戏的人也知道梅兰芳一样。 张恨水因此成为 鸳鸯蝴蝶派 代表作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 章回小说大家 和 通俗文学大师 第一人。

【编辑推荐】

鸳鸯蝴蝶派 的代表作家张恨水的散文全集国内独家首次出版,带您走进有 中国大仲马 民国写手 之称的张恨水的文学和内心世界,透过时评家的真实报道,全景式解读曾经硝烟弥漫的抗日战争时期的社会百态。

【名人的书评】

【张恨水散文全集:最后关头的书摘】

闲适冲淡与家国情怀

——张恨水散文札记

谢家顺

对于自己的散文创作,张恨水有两次提及,一次是写于1944年五十寿辰的《总答谢》: 不才写了三十四年的小说,日子自不算少,其累计将到百来种,约莫一千四五百万字 , 关于散文,那是因我职业关系,每日必在报上载若干字 , 朋友也替我算过,平均以每年十五万字计算,二十六年的记者生涯,约莫是四百万字。 另一次是写于1949年的《写作生涯回忆》: 我平生所写的散文,虽没有小说多,当年我在重庆五十岁,朋友替我估计,我编过副刊和新闻二十年,平均每日写五百字的散文,这累积数也是可观的。 对散文我有两个主张,一是言之有物,也就是意识是正确的(自己看来如此),二是取径冲淡。小品文本来可分两条路径,一条是辛辣的,一条是冲淡的,正如词一样,一条路是豪放的,一条路是婉约的。对这两条路,并不能加以轩轾,只是看作者自己的喜好。有人说辛辣的好写,冲淡的难写,那也不尽然。辛辣的写不好,是一团茅草火,说完就完。冲淡的写不好,是一盆冷水,教人尝不出

滋味。

以上文字,一说自己散文创作数量,一表达自己的散文主张,是张恨水生前仅有的关于散文创作的自述文字。这对研究他的创作成就而言,益发显得珍贵。

较之小说创作,张恨水散文创作贯穿于他写作生涯始终,与他的思想性格、感情心态、生活阅历有着更为直接的联系,因而加强其散文研究,将具有透视作家心灵世界、观照作家创作思想的直接意义。

一、张恨水散文分期

早期(1912年—1919年)

张恨水少年时代,即受过严格的散文读写训练,十二岁那年,在两个月内,模仿《聊斋》《东莱博议》笔法作文,完成论文十余篇,其中文言习作《管仲论》颇得(萧)先生和父亲的赞赏。

真正开始散文写作,约在他十九岁那年秋天。他流落汉口,替一家小报写填补空白的稿子,并开始以恨水为笔名发表文章,这些稿子,除诗词外,也包括小品随笔和散文游记。

1916年冬,二十一岁的张恨水回故乡自修期间,在写小说的同时,写作题为《桂窗零草》的笔记,这是张恨水较正规的笔记散文。

1917年春,张恨水应郝耕仁之邀作燕赵之游。这是一次半途而废的旅行,虽旅途艰辛,却开阔了张恨水的眼界,促使他写了一部长篇游记《半途记》。这段流浪生活对张恨水的创作影响很大, 一来和郝君盘旋很久,练就了写快文章。二来他是个正式记者,经了这次旅行,大家收住野马的心,各入正途,我也就开始做新闻记者了 。

1918年至1919年,张恨水在安徽芜湖《皖江日报》工作期间,还曾负责两个短评栏和一版副刊的编辑工作,除写长篇小说外,还写 小说闲评 之类的论评式散文。

以上这些散文,因年代久远,或文稿丢失或报刊散佚,我们已无法见到,尤其是《桂窗零草》和《半途记》。

丰硕期(1919年—1938年)

张恨水开始大量写作各类散文,是在1919年秋到北京以后至1923年,这期间他任北京《益世报》助理编辑、芜湖《工商日报》驻京记者,以撰写通讯为主。直至1924年5月、1925年2月,他先后主编北京《世界晚报》副刊《夜光》、《世界日报》副刊《明珠》,张恨水的散文进入第一个密集发表期。长期新闻工作的锻炼,使张恨水成为一位阅历丰富、才思敏捷、注重纪实、面向社会的散文作家。

1934年5月,张恨水首次西北之行,创作了系列游记散文《西游小记》,内容反映了当时西北地区的民生疾苦。1936年他自办《南京人报》,自编副刊《南华经》并写了大量散文。

全盛期(1938年—1949年)

这一时期张恨水的散文创作贯穿于他在《新民报》工作的全过程。1938年1月,张恨水到达重庆即被陈铭德聘为《新民报》主笔兼副刊主编。自1月15日起,在副刊《最后关头》连续发表《忆南京》系列散文、《杏花时节忆江南》等多篇散文及大量杂感;特别是1941年12月1日至1945年12月3日开设《上下古今谈》专栏,张恨水每日一篇,累计发表杂文一千多篇,字数达百万字,这些是张恨水杂文的代表作。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张恨水还结集出版了仅有的两本散文集《水浒人物论赞》与《山窗小品》。此外,张恨水又连续发表了回忆北京、南京的系列散文《两都赋》,以及《蓉行杂感》《华阳小影》等系列散文。这些作品的发表,体现了张恨水在抗战时期的散文创作已呈全面丰收的态势。

抗战胜利后,张恨水除主持北平《新民报》工作外,还以副刊《北海》为园地笔耕不辍,先后有《东行小简》《还乡小品》《北平的春天》《山城回忆录》《文坛撼树录》等系列散文问世,以及大量杂感、杂谈

发表。

晚期(1949年—1963年)

1949年1月至2月13日,长篇回忆录《写作生涯回忆》在北平《新民报》连载。1955年夏,病后的张恨水南行皖沪等地,创作的中篇游记《京沪旅行杂志》于当年9月在香港《大公报》发表。1956年春末夏初,张恨水应邀参加由全国文联组织的作家、艺术家赴西北参观旅行活动,并写作游记《西北行》在上海《新闻日报》发表,这些散文,叙写了西北地区面貌的变化并抒发了作者由衷的喜悦之情。这一时期,张恨水还创作了一些描述首都北京风光的游记散文。直至1963年,张恨水应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编辑部之邀,写作长篇回忆录《我的创作和生活》。

张恨水一生到底创作了多少散文?迄今为止,我们尚无法做出具体回答,只能做一个粗略的估计,有人对他已发表的散文作品进行过估算,其文字总量在六百万字左右,其中半数以上是新闻性散文,在中国现代新闻史上具有一定的价值;文艺性散文约两百万字,两千多篇,数量之多,在现代散文史上也属于屈指可数的丰产者之一。

二、张恨水散文特点

张恨水的散文作品,就其性质而言,可以将其粗略划分为新闻性散文和文艺性散文。限于篇幅,笔者在此仅就其文艺性散文作一评介。

(一)杂感文

这类散文在张恨水散文创作中比重最大。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写作杂文近三十年,创作数量大、延续时间长,与作家长期担任报纸主笔副刊主编有关。这种随写随发的杂感散文,取材广泛,选题随意,关注社会人生,反映现实生活,反应快速敏捷,议叙海阔天空,形式不拘一格,笔锋多趣微讽。题材几乎触及政治、经济、道德、文化以及世态、人情、风物、习俗等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早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张恨水作为一个编辑和记者就主张新闻自由。他认为报纸应敢于讲真话,敢于为人民呼吁,直言不讳,揭露社会黑暗。如1928年 济南惨案 时,张恨水在《世界日报》副刊上连续发表了《耻与日人共事》《亡国的经验》《学越王呢学大王呢?》《中国不会亡国——敬告野心之国民》等一系列文章,揭露了日本帝国主义者的侵略罪行,表达了与日本帝国主义战斗到底的决心。又如《我主张有官荒》对当时的官场黑暗进行了揭露;《无话可说的五卅纪念》表达了作者对北洋军阀政府镇压学生运动的愤慨、对学生爱国行为的赞颂之情。

抗战时期,要在报刊上讲真话极其困难,国民党当局对陪都重庆报纸的检查十分严格,他的不少杂文被书报检查官剪掉、抽稿、开 天窗 。他主编的《最后关头》,也不得不改名为《上下古今谈》。张恨水谈到这一专栏时曾说: 上至宇宙之大,下至苍蝇之微,我都愿意说一说。其实,这里所谓大小也者,我全是逃避现实的说法。在重庆新闻检查的时候,稍微有正确性的文字,除了‘登不出来’,而写作的本人,安全是可虑的。 而在实际中,张恨水一方面要揭露黑暗现实,另一方面要不被当局抓辫子,保全自己。他采取多种多样的手法,将鲜明的战斗性与巧妙的灵活性有机结合,将历史与现实巧妙结合,以古讽今;将普通科学常识与社会问题巧妙结合,以此喻彼。比如通过谈贾似道的半闲堂,影射孔公馆;通过谈杨贵妃,暗示夫人之流;通过谈和珅,提到大贪污;通过说雾,提到重庆政治的污浊;通过讲淮南王鸡犬升天的传说,影射权贵们狗坐飞机的事。声东击西,含沙射影,既击中贵要的要害,又使之无可

奈何。

这些杂感文,或借鉴历史,以古讽今借题发挥,或以此喻彼运用对比,或以甲衬乙,形式生动活泼,短小精悍,往往一事一议,平易晓畅,适应不同阶层读者的阅读需求。

(二)小品文

这类散文包括两个部分,其一是对文艺作品、文艺体裁、文艺思潮和文艺流派等进行评论和考证的专著和专文;其二是自己作品的序跋、创作经历的回忆和创作经验的漫谈等。

在第一类中,结集出版的有《水浒人物论赞》,散篇发表的有《长篇与短篇》《短篇之起法》《水浒地理正误》《〈玉梨魂〉价值堕落之原因》《小说考证》《中国小说之起源》《旧诗人努力不够》《著作不一定代表人格》《泛论章回小说匠》《北望斋诗谈》《武侠小说在下层社会》《〈儿女英雄传〉的背景》《章回小说的变迁》《文化入超》《在〈茶馆〉座谈会上的发言》等。这些文章选题面宽,论述范围广,议论引经据典,博古通今,叙议结合,寓渊博的学识与丰富的艺术体验于随笔浅谈之中,反映了张恨水在各个历史时期的历史观和文艺观,其中不乏真知

灼见。

在第二类中,主要作品有《春明外史》的前序、后序、续序,《金粉世家·自序》《剑胆琴心·自序》《啼笑因缘·作者自序》《作完〈啼笑因缘〉后的说话》《新斩鬼传·自序》《八十一梦·前记》《水浒新传》的原序、新序等,以及一些专门介绍作者自己创作经历的文章,如《我的小说过程》《总答谢——并自我检讨》《写作生涯回忆》《我的创作和生活》等。这些文章,或介绍和评述自己的作品,或回忆自己的写作与生活,均能实事求是,毫无某些文人自吹自擂的恶习,写得谦虚谨慎,诚挚感人。同时也表现了他自强不息、奋斗不已的精神追求,这些文章是我们当今研究张恨水创作道路、文艺观形成的第一手材料。

这些小品类散文包括抒情写景、纪游记事、怀古咏史的小品文和游记等。早期习作《桂窗零草》《半途记》是其开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西游小记》《白门十记》,四十年代的《华阳小影》,五十年代的《南游杂志》《春游颐和园》《西北行》等都是其中的佳作。其抒情写景散文代表作是抗战时期创作并结集出版的《山窗小品》,这本散文出版后颇受好评,曾再版多次。

张恨水的小品文取径冲淡、清新洁雅、隽永多趣,具有较强的知识性和可读性。究其源,一方面,受中国古代散文 言之有物 文以明道 思想影响,对散文取实用态度;另一方面,可上溯魏晋南北朝散文,直接继承和发扬了明清两代小品文朴质冲淡的艺术风格,主张散文风格冲淡平和,在意境创造、抒写情趣、驾驭语言等方面都达到了很高的水平。这类散文有写名胜古迹、名山大川的,但更多的是写人们时常所忽视的身边小景、生活中细小的琐事。他的《山窗小品》里的六十二篇短文 乃是就眼前小事物,随感随书 而成,虽称小品,但内容大都摭拾重庆乡间的寻常风物着笔,如珊瑚子、金银花、小紫菊等山间花草,禾雀、斑鸠与雄鸡一类乡野动物,以及卖茶人、吴旅长、农家两老弟兄等寻常人物,或描述其仪容姿态、行为举止,比拟绝伦且刻画逼肖,可谓传神写照,文风沉郁浅淡,从平常习见的事物中发掘诗意,富有生活气息,读来亲切感人。展读《路旁卖茶人》《吴旅长》诸篇,感觉历史情境并不久远,山窗风物虽平常,家国忧思犹在肩。

与《山窗小品》连载的同时,是《两都赋》,共二十六篇,其时张恨水任职重庆《新民报》,居住在重庆郊区南温泉三间茅屋之中,面对家破国亡的现实,对于曾经居住的北平、南京,不禁悠然神往,以忆旧笔法,采取日常清谈式白话行文,回忆南北两旧都的旧时巷陌、市井人流,间有斜阳草树、断井残垣的历史沧桑寄寓其中。凡北平之琉璃厂、陶然亭,松柴烤肉、大碗凉茶,南京之中山陵、鸡鸣寺,椒盐花生、铺子烧饼,乃至杨柳、梧桐类树木,均流于作者笔端,处处充满诗情画意,清淡秀雅之中透露出闲情逸致,并在每文文末,将闲适灵动的笔锋一转,时有哀伤叹惋、言近旨远意旨流出,家国前途之忧思、个人身世之飘零,深得杜甫沉郁苍凉之气韵,不尽之意趣与无限之惆怅兼而得之。

两者相较,《两都赋》白话行文,《山窗小品》文言写就,虽文笔取径及描绘对象不同,但其中蕴含的一片抗日救国之心、一腔家国情怀却历历可见。

《西游小记》是作者西行的一组游记,文中尽数描述了所游历地区的地理状貌、文物古迹、风土人情,同时还融合了丰富的历史文化知识、历朝历代的掌故以及作者浓厚的人文关怀,是游记散文的经典之作。

综观张恨水的散文创作,他写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散文显得有些单薄,三、四十年代的作品则走向丰满和成熟,而五十年代则显得力不从心,行文枯涩生硬,缺少情趣。

张恨水执着于小说创作而又青睐散文,固然是记者的职业需要,但更深刻的原因却在于他的根深蒂固的中国传统文学观念。传统文学观念轻小说而重散文,张恨水是一位旧文学根底极深的文人,自然难以避免这种观念的影响。也许正是传统观念影响加之中国古代散文(特别是明清笔记小品)的艺术熏陶,才使作家养成了特别看重散文、欣赏散文,并勤于写作散文的习惯,由此形成了一种闲适冲淡中寓家国情怀的独特散文风格。

基于此,我们研究张恨水时,理应不能忽视对张恨水散文的搜集、整理与研究。

(谢家顺:池州学院中文系教授,安徽省张恨水研究会副会长。)

这 一 关

关 这个字,在中国文字里,已够严重。 关 上再加 最后 两个字,这严重性是无待词费了。

最后一语,最后一步,最后一举……这些最后,表示着人生就是这一下子。成功,自然由这里前进。不成功,也决不再有一下。那暗示着绝对的只有成功,不许失败。事情不许失败,那还有什么考虑,我们只有绝大的努力,去完成这一举,所以这副刊的命名,有充分呐喊的意味包含

在内。

因南京的沦陷,一部分报人,或为私为公,来到重庆。在下也是南京报人转进入川的一个(惭愧之至,这惭愧容明日交代)。恰逢《新民报》在重庆重振旗鼓,同庆更生。却约在下来把守这《最后关头》。在下因心绪的恶劣,及病后身体的衰弱,自忖是无可努力,恐怕不胜呐喊之任。然而在下在南京,也办有一张豆腐干型报纸,和《新民报》是好友。而个人和新民报社长陈铭德兄,经过这一转进,更成了患难之交。在许多条件之下,不容我不做一回最后的努力,所以我就毅然地答应了在这《最后关头》来做一个守卒。任务,自然是呐喊!

这呐喊的声里,那意味绝对是热烈的,雄壮的,愤慨的。决不许有些消极意味。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依然喊到南京新街口去,因为那里,是我们南京报人的。我们绝不放弃新街口。我们呐喊,现在就开始。

(原载1938年1月15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

陈散原殉难

散原诗翁,为近世一代宗匠。其诗固已震烁古今,成为大家。而其为人则高风亮节,超乎尘浊,尤不可仰及。往年息影匡庐,已有终老之志。乃前岁忽动游兴,由江南转赴北平。文化古城,得此人瑞,士林争为攀留,先生亦复安之。 七·七 事变后,乃与城同陷。倭寇震先生名,派员敦请出山。先生大怒,以茗碗砸其面,叱之曰:倭奴敢辱乃翁?寇员鼠遁去,转派倭寇兵数人围先生宅,声言保护。先生益怒,拍案曰:我一华人,奚为须倭兵保护!乃嘱宅中佣妇群逐倭兵去。然其境益危矣。自是,先生即不食,亦不睡,喃喃骂贼不绝,越五日夜,遂殉难。其某女公子,由北平逃出,亲以告人者,事甚确。呜呼!八十老翁,有此壮烈之举,矧一代士林不平凡之事迹,实中华民族之光也。书至此,肃然起敬者久之。

恨水曰,郑贼孝胥闻之,不知做何感想?得勿伏地不敢仰视乎?

(1938年1月18日)

见梅花·忆南京之一

由北平逸家南京,卜居唱经楼畔。鸡鸣寺之山林,丹凤街之高阜,于新建筑之一角外,古意盎然。残冬既属,桃符神祃,时露唐家檐下。狭隘之闹市中,卖腊梅虎刺水仙者,挨挤于人群。晨出购物,于其间辄多佳趣。中有一卖花之瘦汉,交易久,遂与予识,遇必点头为礼,俨然久矣。

来重庆后三日,于街头时见老少花贩,执梅花腊梅向人兜售。不禁百感交集,俯首而趋。默念唱经楼畔卖花人,今复如何?大好河山,忍令沦于夷狄耶?好男儿,吾辈其迷起乎!

(原载1938年1月19日《最》)

社前车夫·忆南京之二

予在南京办《南京人报》,差能与同事共甘苦,每晚拂晓归。社前有一人力车夫,深夜辄拉车来相候。有时至日出,亦不去。恋在予给资稍丰也。久之,于灯前见其鬓毛斑矣,良不忍,信价给之。车夫以是益与予稔,虽大风雨亦来。同社人亦渐知其老,群号之曰老头子。每当要闻齐稿时,同人于楼窗下瞰门首曰:老头子来矣。盖言去天晓不远也。

某夕,乘车归新安里,适壮丁队出勤。予语之曰,此防空袭者,汝怕日本飞机乎?彼答,先生且不怕,我贱命,怕奚为?且我业拉车,舍之将无以求活。予曰:我文人,不能拿枪。南京如不守,予必走。汝其降日本乎?彼答:是何言!日本人来,必坐车,我当拉至清凉山,颠而杀之。事败,当拼老命;不败,我当继续为之。予壮其语,更厚络之。未尝以语人,秘其计也。今未知老头子能行其志然否?仅有此语,亦不凡矣。

(原载1938年1月20日《最》)

江边渔翁·忆南京之三

前岁春,南京有摄影画展。友人取江边打渔图索题,予为二十八

字曰:

满江风雨閗孤身,丈二长竿网寸鳞。

谁是甘鲜谁是苦,樽前敢问吃鱼人。

诗浅薄不足道,但舟渡扬子江,斜风细雨之间,见江滨渔人张网,辄忆此诗,南京失陷后,南京芜湖间,悉为寇舰所蹂躏,大江两岸,几成沙漠。即此风雨孤身,谋此寸鳞者。亦不知何在矣。

(原载1938年1月21日《最》)

孝陵·忆南京之四

孝陵在中山之阳,极得山川社稷之胜。虽建筑简陋,非复明代旧观,而一小殿,一隧道,幽深寂寞,于苍林夕照之间,转增游人低徊趣味。此瞻孝陵者类所能言也。登陵之废城连眺,但见岗峦起伏,川谷绵延,连于无际。巨城环绕西偏,所谓虎踞龙盘者,呈现于开阔天宇中,尤令人有奋发为雄之思焉。

洪秀全入金陵,纵有宗教关系,仍大举祭典于此。民国初元,共和政府成立,中山先生以元首地位,亦亲临祭陵。良以朱元璋扫除异族,恢复大汉河山,非复其他帝王可比,祀以往之民族英雄,即表示当前之民族观念也。

今璀璨京华,遍染腥羶,庄严肃穆之孝陵,不免沾惹余臭。太祖在天之灵,能无痛哭乎。

(原载1938年1月23日《最》)

鸡鸣寺·忆南京之五

京寓距北极阁不远,每在晨光曦微,或月上黄昏之际,辄喜小步于山麓。因其虽邻闹市,而树木葱茏,绝少尘氛,每来胸襟必为之一畅也。山之东北角为鸡鸣寺。寺有豁蒙楼,踞山倚城,下临玄武湖。凭栏则峦光水影,悉在几榻。二十四年冬,大雪数日,全城皆白。曾与友好数人,赏雪素酌于是。但见辟玉山头,云雾弥漫。其下湖水浩瀚十余里,转作青黑之色。风景如画。酒酣,予笑语曰:河山犹是也。孙大帝练水兵于此,梁武帝被困饿死,亦于此。龙盘虎踞奚足奇哉?顾人为如何耳。一时朋友兴发,颇多吟咏。二十五年冬,复欲游山,则已列为军事要塞,禁止窥

探矣。

两年来,吾人虽不得游山,然以为国际之事随处得见,正复可喜。且戏语友人,一日得重游鸡鸣寺,天下太平矣。今则吾人之游山固已无日,且该处要塞,转为资敌。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原载1938年2月2日《最》)

清凉山·忆南京之六

清凉山在汉中门之北,挹江门之西,山峦重复,草木丛杂,人行其间,几疑不是城市。山之西偏,城垣一曲,遥对长江转折处,足做防守之炮兵重地。故在前三年,已列为要塞区,游人不得过扫叶楼一步矣。

扫叶楼本佛庙之一角,其下有小殿,龛中有神像,蓝面虬髯,圆目重眉,向人做怒视状。像下有神主,题曰睢阳张令公之神位,盖张巡也。张为有唐一代最忠烈之人物,守土不辱,身为城殉。扫叶楼为当年墨客词人吟啸之地,不知是何因缘,独祀此公?若冥冥之中,预有以励要塞士卒者。然而要塞士卒未能守也。蓝面神像,今当尚在楼头怒视。不料千秋之下,公尚有此一度泛沦。南京人(连我在内)得不愧死哉?

(原载1938年2月4日《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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