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随时的修养》沈从文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精校修书

女生小小说

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随时的修养》沈从文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作者简介】

汪曾祺:

1 9 2 0 — 1 9 9 7

江苏高邮人。

散文家, 戏剧家。

代表作: 《 受戒》《黄油烙饼》 《 邂逅集》。

周作人:

1 8 8 5 — 1 9 6 7

原名櫆寿。

现代散文家、诗人、翻译家。

鲁迅的二弟。

代表作: 《木片集》《鲁迅的青年时代》等。

梁实秋:

1 9 0 3 — 1 9 8 7

原名梁治华, 号均默, 字实秋。

毕业于清华大学。

散文家, 翻译家。

一生留下两千多万字作品。

翻译《莎士比亚全集》。

代表作: 《 雅舍小品》《 英国文学史》 。

【编辑推荐】

《随时的修养系列》精选了八位经久不衰的大家精华作品,内容扎实,让人受益,是个人修养阅读的选择。

【名人的书评】

【随时的修养的书摘】

雅舍

其实似家似寄,

我亦分辨不清。

到四川来,觉得此地人建造房屋最是经济。火烧过的砖,常常用来做柱子,孤另另的砌起四根砖柱,上面盖上一个木头架子,看上去瘦骨嶙嶙,单薄得可怜;但是顶上铺了瓦,四面编了竹篦墙,墙上敷了泥灰,远远的看过去,没有人能说不像是座房子。我现在住的 雅舍 正是这样一座典型的房子。不消说,这房子有砖柱,有竹篦墙,一切特点都应有尽有。讲到住房,我的经验不算少,什么 上支下摘 , 前廊后厦 , 一楼一底 , 三上三下 , 亭子间 , 茆草棚 , 琼楼玉宇 和 摩天大厦 ,各式各样,我都尝试过。我不论住在哪里,只要住得稍久,对那房子便发生感情,非不得已我还舍不得搬。这 雅舍 ,我初来时仅求其能蔽风雨,并不敢存奢望,现在住了两个多月,我的好感油然而生。虽然我已渐渐感觉它是并不能蔽风雨,因为有窗而无玻璃,风来则洞若凉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来则渗如滴漏。纵然不能蔽风雨, 雅舍 还是自有它的个性。有个性就可爱。

雅舍 的位置在半山腰,下距马路约有七八十层的土阶。前面是阡陌螺旋的稻田。再远望过去是几抹葱翠的远山,旁边有高粱地,有竹林,有水池,有粪坑,后面是荒僻的榛莽未除的土山坡。若说地点荒凉,则月明之夕,或风雨之日,亦常有客到,大抵好友不嫌路远,路远乃见情谊。客来则先爬几十级的土阶,进得屋来仍须上坡,因为屋内地板乃依山势而铺,一面高,一面低,坡度甚大,客来无不惊叹,我则久而安之,每日由书房走到饭厅是上坡,饭后鼓腹而出是下坡,亦不觉有大不便处。

雅舍 共是六间,我居其二。篦墙不固,门窗不严,故我与邻人彼此均可互通声息。邻人轰饮作乐,咿唔诗章,喁喁细语,以及鼾声,喷嚏声,吮汤声,撕纸声,脱皮鞋声,均随时由门窗户壁的隙处荡漾而来,破我岑寂。入夜则鼠子瞰灯,才一合眼,鼠子便自由行动,或搬核桃在地板上顺坡而下,或吸灯油而推翻烛台,或攀援而上帐顶,或在门框桌脚上磨牙,使得人不得安枕。但是对于鼠子,我很惭愧的承认,我 没有法子 。 没有法子 一语是被外国人常常引用着的,以为这话最足代表中国人的懒惰隐忍的态度。其实我的对付鼠子并不懒惰。窗上糊纸,纸一戳就破;门户关紧,而相鼠有牙,一阵咬便是一个洞洞。试问还有什么法子?洋鬼子住到 雅舍 里,不也是 没有法子 ?比鼠子更骚扰的是蚊子。 雅舍 的蚊风之盛,是我前所未见的。 聚蚊成雷 真有其事!每当黄昏时候,满屋里磕头碰脑的全是蚊子,又黑又大,骨骼都像是硬的。在别处蚊子早已肃清的时候,在 雅舍 则格外猖獗,来客偶不留心,则两腿伤处累累隆起如玉蜀黍,但是我仍安之。冬天一到,蚊子自然绝迹,明年夏天——谁知道我还是住在 雅舍 !

雅舍 最宜月夜——地势较高,得月较先。看山头吐月,红盘乍涌,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四野无声,微闻犬吠,坐客无不悄然!舍前有两株梨树,等到月升中天,清光从树间筛洒而下,地上阴影斑斓,此时尤为幽绝。直到兴阑人散,归房就寝,月光仍然逼进窗来,助我凄凉。细雨濛濛之际, 雅舍 亦复有趣。推窗展望,俨然米氏章法,若云若雾,一片弥漫。但若大雨滂沱,我就又惶悚不安了,屋顶湿印到处都有,起初如碗大,俄而扩大如盆,继则滴水乃不绝,终乃屋顶灰泥突然崩裂,如奇葩初绽,砉然一声而泥水下注,此刻满室狼藉,抢救无及。此种经验,已数见不鲜。

雅舍 之陈设,只当得简朴二字,但洒扫拂拭,不使有纤尘。我非显要,故名公巨卿之照片不得入我室;我非牙医,故无博士文凭张挂壁间;我不业理发,故丝织西湖十景以及电影明星之照片亦均不能张我四壁。我有一几一椅一榻,酣睡写读,均已有着,我亦不复他求。但是陈设虽简,我却喜欢翻新布置。西人常常讥笑妇人喜欢变更桌椅位置,以为这是妇人天性喜变之一征。诬否且不论,我是喜欢改变的。中国旧式家庭,陈设千篇一律,正厅上是一条案,前面一张八仙桌,一边一把靠椅,两旁是两把靠椅夹一只茶几。我以为陈设宜求疏落参差之致,最忌排偶。 雅舍 所有,毫无新奇,但一物一事之安排布置俱不从俗。人入我室,即知此是我室。笠翁《闲情偶寄》之所论,正合我意。

雅舍 非我所有,我仅是房客之一。但思 天地者万物之逆旅 ,人生本来如寄,我住 雅舍 一日, 雅舍 即一日为我所有。即使此一日亦不能算是我有,至少此一日 雅舍 所能给予之苦辣酸甜,我实躬受亲尝。刘克庄词: 客里似家家似寄 。我此时此刻卜居 雅舍 , 雅舍 即似我家。其实似家似寄,我亦分辨不清。

长日无俚,写作自遣,随想随写,不拘篇章,冠以 雅舍小品 四字,以示写作所在,且志因缘。 匆匆

我赤裸裸

来到这世界,

转眼间也将

赤裸裸的回去罢?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航船中的文明

在黑暗里征服了两个女人,

这正是我们的光荣……

第一次乘夜航船,从绍兴府桥到西兴渡口。

绍兴到西兴本有汽油船,我因急于来杭,又因年来逐逐39于火车轮船之中,也想 回到 航船里,领略先代生活的异样的趣味;所以不顾亲戚们的坚留和劝说(他们说航船里是很苦的),毅然决然的于下午六时左右下了船。有了 物质文明 的汽油船,却又有 精神文明 的航船,使我们徘徊其间,左右顾而乐之,真是二十世纪中国人的幸福了!

航船中的乘客大都是小商人;两个军弁是例外。满船没有一个士大夫;我区区或者可充个数儿,——因为我曾读过几年书,又忝为大夫之后——但也是例外之例外!真的,那班士大夫到哪里去了呢?这不消说得,都到了轮船里去了!士大夫虽也擎着大旗拥护精神文明,但千虑不免一失,竟为那物质文明的孙儿,满身洋油气的小顽意儿骗得定定的,忍心害理的撇了那老相好。于是航船虽然照常行驶,而光彩已减少许多!这确是一件可以慨叹的事;而 国粹将亡 的呼声,似也不是徒然的了。呜呼,是谁之咎欤?

既然来到这 精神文明 的航船里,正可将船里的精神文明考察一番,才不虚此一行。但从哪里下手呢?这可有些为难。踌躇之间,恰好来了一个女人。——我说 来了 ,仿佛亲眼看见,而孰知不然;我知道她 来了 ,是在听见她尖锐的语音的时候。至于她的面貌,我至今还没有看见呢。这第一要怪我的近视眼,第二要怪那袭人的暮色,第三要怪——哼——要怪那 男女分坐 的精神文明了。女人坐在前面,男人坐在后面;那女人离我至少有两丈远,所以便不可见其脸了。且慢,这样左怪右怪, 其词若有憾焉 ,你们或者猜想那女人怎样美呢。而孰知又大大的不然!我也曾 约略的 看来,都是乡下的黄面婆而已。至于尖锐的语音,那是少年的妇女所常有的,倒也不足为奇。然而这一次,那来了的女人的尖锐的语音竟致劳动区区的执笔者,却又另有缘故。在那语音里,表示出对于航船里精神文明的抗议;她说, 男人女人都是人! 她要坐到后面来,(因前面太挤,实无他故,合并声明,)而航船里的 规矩 是不许的。船家拦住她,她仗着她不是姑娘了,便老了脸皮,大着胆子,慢慢的说了那句话。她随即坐在原处,而 批评家 的议论繁然了。一个船家在船沿上走着,随便的说, 男人女人都是人,是的,不错。做秤钩的也是铁,做秤锤的也是铁,做铁锚的也是铁,都是铁呀! 这一段批评大约十分巧妙,说出诸位 批评家 所要说的,于是众喙都息,这便成了定论。至于那女人,事实上早已坐下了; 孤掌难鸣 ,或者她饱饫了诸位 批评家 的宏论,也不要鸣了罢。 是非之心 ,虽然 人皆有之 ,而撑船经商者流,对于名教之大防,竟能剖辨得这样 详明 ,也着实亏他们了。中国毕竟是礼义之邦,文明之古国呀!——我悔不该乱怪那 男女分坐 的精神文明了!

祸不单行 ,凑巧又来了一个女人。她是带着男人来的。——呀,带着男人!正是;所以才 祸不单行 呀!——说得满口好绍兴的杭州话,在黑暗里隐隐露着一张白脸;带着五六分城市气。船家照他们的 规矩 ,要将这一对儿生剌剌的分开;男人不好意思做声,女的却抢着说, 我们是‘一堆生’的! 太亲热的字眼,竟在 规规矩矩的 航船里说了!于是船家命令的嚷道: 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管你‘一堆生’不‘一堆生’的! 大家都微笑了。有的沉吟的说: 一堆生的? 有的惊奇的说: 一‘堆’生的! 有的嘲讽的说: 哼,一堆生的! 在这四面楚歌里,凭你怎样伶牙俐齿,也只得服从了! 妇者,服也 ,这原是她的本行呀。只看她毫不置辩,毫不懊恼,还是若无其事的和人攀谈,便知她确乎是 服也 了。这不能不感谢船家和乘客诸公 卫道 之功;而论功行赏,船家尤当首屈一指。呜呼,可以风矣!

在黑暗里征服了两个女人,这正是我们的光荣;而航船中的精神文明,也粲然可见了——于是乎书。

点击进入阅读:精选《随时的修养》沈从文的书评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