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沈从文晚年口述》(增订本)·王亚蓉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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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沈从文(1902-1988),著名文学家、古代服饰文化史研究专家。他的一生极富传奇,16岁投身行伍,22岁开始文学创作,撰写《长河》、《边城》等名篇。1949年后,转行成为博物馆研究员,投入古代服饰史研究,长期在中国历史博物馆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工作,代表著作为《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龙凤艺术》。

【编辑推荐】

学问一事,见微而知著,虽片言鳞爪,却浑然一体。及今观之,札记、书信、日记等传统书写方式,更是散发出无定向、碎片化的后现代气息。钱锺书先生便将自己的读书笔记题为 碎金 ,凸显其特殊的价值。文丛取名 碎金 ,意在辑零碎而显真知,并与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 相映衬。丛书所录,非为诸名家正襟危坐写就的学术著作,而是其随性挥洒或点滴积累的小品文章。分为治学随笔、学林散记、日记书信与口述自传等系列,多为后人精心整理或坊间经年未见的佳作。希望这些短小而精美、灵性而深邃、言简而隽永的吉光片羽,能帮助读者领略名家学者的点滴妙悟、雅趣文字,一窥学术经典背后的丰富人生。

【名人的书评】

【沈从文晚年口述的书摘】

序言

出版说明

学问一事,见微而知著,虽片言鳞爪,却浑然一体。及今观之,札记、书信、日记等传统书写方式,更是散发出无定向、碎片化的后现代气息。钱锺书先生便将自己的读书笔记题为 碎金 ,凸显其特殊的价值。

文丛取名 碎金 ,意在辑零碎而显真知,并与 中华现代学术名著丛书 相映衬。丛书所录,非为诸名家正襟危坐写就的学术著作,而是其随性挥洒或点滴积累的小品文章。分为治学随笔、学林散记、日记书信与口述自传等系列,多为后人精心整理或坊间经年未见的佳作。希望这些短小而精美、灵性而深邃、言简而隽永的吉光片羽,能帮助读者领略名家学者的点滴妙悟、雅趣文字,一窥学术经典背后的丰富人生。

商务印书馆编辑部

后记

再编后记

沈从文先生离世已26年,不觉间,又快到先生忌日,当初与我一起陪伴先生到最后的王予予先生也早已离去。回想起来不免感慨,似乎我们的道路总有些孤单,当初着手纺织考古工作时是这样,现如今我自己仍是这样。

沈从文先生开启了中国传统纺织、服饰考古的研究工作。在先生看来,它不是负担,不是阻碍,而是欣喜与夙愿;对先生来说,在浩瀚文献中梳理传统服饰的脉络、片语,在壁画、墓葬中得到服饰文化的历史信息,是每一日生活中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粮。沈先生所做的,以及他所教给我的,正是在平淡中去喜乐,在耐烦中去刻苦,而这些在先生晚年的话语中最能体现。

商务印书馆重印《沈从文晚年口述》一书,希望能让读者像读故事一样去读懂先生,这也正是我之所望。

仅以此记奉献于在各条道路上默默耕耘的先辈与同好。

王亚蓉

二0一四年二月二十四日

文摘

在火车上的谈话

——王亚蓉访沈从文先生

1982年冬,湖北省江陵发掘马山一号楚墓。受荆州博物馆的委托,我回京接沈从文先生鉴赏出土的极品丝绸。这篇文字便是我陪沈老先生由京南下时,一路在火车上谈话的片断,谈他在干校的生活,谈三十年代的文艺界……对风雨岁月,尽付车轮隆隆中;加之楚墓发掘成功,应是凄楚人事竟也处之淡然。但尔后到了荆州,耄耋老人却在那批无价的战国瑰宝面前下跪了。这是老人家人生中仅有的一次跪下,跪倒在他为之付出毕生精力研究的丝绸边,倾倒在众人和他赞不绝口的文化遗产旁。

几个大蜘蛛慢慢地长大了

王:您住的地方后来又搬了,隔区政府一里路。

沈:每天吃饭拿着碗到区政府去,自己拿饭了,但是吃得好了。我们有两个同事,工人带着家眷就在我隔壁住,后来都死了。其中有一个党员跟我好,叫张蓝辉,我们一起共过患难,后来关系非常好。

王:一个人就住在学校的一个大教室里,多空啊!

沈:是啊,空得什么都没,就是看着窗子上有几个大蜘蛛慢慢地长大了。这面窗子还可以每天看见一只大母羊,每天早晨还可以看见牛。那个大牛、小牛都庄严极了,那个地方的牛都大极了,是花牛,美极了,一步一步带着小牛吃饭去。间或还能看见一些小女孩子梳着两个小辫辫,抬砖头,拣树叶子。

王:您说的那个小母羊!

沈:小母羊一叫,小羊就站在它母亲的肚子下,小羊很乖很老实。其他什么都没有,思维是空的。

王:就这些小动物小生物和您做伴。

沈:有蛇我也不敢过去,马路对面就是一个荒坟,有很多蛇子,嘎嘎嘎地日夜叫,我懂得这个是两米以上的黄口蛇,它们经常到对面的山沟里去吃水。蛇一看见我就停止不动了,小小的蛇。

王:那您在那里住了多久?

沈:住了一年多,有一次病倒了,血压高到250/150。痛啊,痛得要命!这个地方不行了,吃海带大概没有消化,肠梗结,消化不良了,又没有药,别的药都有,就是没有食母生这类的。就临时打电报好几回,请张兆和先生来。张先生那里麻烦得很,她要走25里路再搭汽车过来。这个汽车一天就只有一班,她居然赶到了。一看不行了,太伤悲了,血压高到这个样子,当地医生不开药了,知道我病重了。正好指挥部的空车路过,张先生到紧张时能干极了,拦了车说我病重,请他们带走搭车,就把我带上车子。到医院又没有地方,过年了不收又不行,就收下住到廊子下。张先生陪我,一个小床上住两个人。那时是春寒二月,冷得很,住了十几天,倒有趣味。

认识了一个人,是个老干部,他是从东北打仗一直打到海南岛,后来退回来,到了这里,一个命令都留下不能回去了。他是个县级干部, 文化大革命 时,要用他做头头,他不干。他因为心脏不好,所有的湖北好医院他都住过,县级干部嘛,待遇好一些,可都没有对这个心脏解决得了。他很欢喜看书,看了很多书,比张先生看书还要多。我问他:你怎么看那么多的书?他说:我们退休的人,军队的传统,印的好多书都看。和我们非常讲得来。他看我一天都离不开书,劝我:你心脏到了这个程度你还干嘛呢?有一天,送来很多苏联画报给我看。他一天没有事情做,到处送画报给人看。

那个地方危险得很,有一种出血病。有一种小蚊子,当树上有小知了的时候,每年这个季节,要把身上的血整个都换光才可以。我们那里就住了两个这种病人,我就住在里面。死了一个,一个年轻的住了40天治好了。那个医院啊,讲到茅房,想不到得那么脏,人家不让我去。我可不行,在床上这不习惯,我还是要去。那里都是家庭式的住院,因为医院吃得好,那个地方病了就要吃肉。有肉吃,有新鲜鱼。我住了40天,还帮我报销了,其实也没几个钱,几十块钱。

一没有风,蚊子就勇敢极了

王:在干校那么艰苦的情况下,您大部分研究专题都是从那里出来的。那个时候搞专题……您也没带资料什么的。

沈:我那时做了好多诗,下个月就要发表了。还有,那时他们回去一个人。四月,那里雨大得不行,房子都涨满了水。我先是用两块塑料布吊到帐子上,后来塑料布上,用那么大的盆倒下十盆水。我爬上去淘水,如果下不来就完了。幸亏他们发现了,一个文工团的说: 这怎么行啊! 赶快搬凳子帮我下来了,倒了水。我的房子里的水倒出了四十挑。

王:哎呀,成小湖了。

沈:水就这么流啊,风就这么吹,挡不住啊。跟外面一个样,我在屋里就打个伞,很好玩啊!一点不感到难过。看着窗子上的蜘蛛越长越大,那时给永玉写了好多长信。后来史树青还送我给他的一封长信,谈馆里 改陈 的复印件。饭吃不成了,雨大,出不去,是很难受的事,但本地管伙食的人是个退伍军人,麻脸的,对我好极了。 老沈,你来拿哦!菜都好了。 肉啊,一个月两斤肉,特别供应的两斤肉,还有两斤鸭蛋。说你要不够,只管来呀,我给你配,那个地方出鸡肉出鸭蛋。我吃不了那么多。张先生平时是不吃鸭蛋的,觉得粗,她到这儿来觉得这鸭蛋那么新鲜。还有故宫的好多人,到我这里大吃了几顿,帮他们做红烧肉可好啦!

王:我和王就记得您的红烧猪脚。

沈:那时是张先生做的啊!当时是她陪了我一段,她要走前的那个夏天过得可苦了,到了下午一点儿风也没有。一到没有风,蚊子就勇敢极了,即刻就叮你。它不像北方蚊子寻寻觅觅地探索探索,这儿蚊子勇敢极了,即刻就叮,即刻就肿了,专门叮脚。那时蛇啊,常常在公路上被汽车碾断,常常听蛇叫,倒很有趣味。

看那红卫星游游荡荡到天空中唱歌去,也看到好多卫星烧掉了。我还作了一首红卫星上天的诗,作得蛮好的。后来夏天又宣布七一年我们回去啦!先是张先生到丹江,丹江隔得好远呀!一个靠在湖南边境上,一个在陕西边境上。丹江是在汉水上游,这么一个长路线。还到中转站等了一个多月。当然那时他们是考虑让我回去,不然不会等这么久。总的,丹江就是一个 重点 。张先生先去,她劳动得好,当班长,但是要团结她们啊,那些女人啊,一天总是 老沈你好点吗?头疼好了吗?不要去劳动了吧。 就是这样,一天做笔记,帮人做笔记。那时我们有一个房子,两个人住,简直是大王了。但那绝对是个山沟沟,你要死啦,谁也不管你。是个开石头的地方,荒凉得不能再想,四周石头一翻就是蝎子。树林子里住着几十家,一百多人,还有全国几个阿拉伯文的专家—翻译《天方夜谭》的,就在那烧水。烧水可苦了,煤炭不好。我倒还好,不让我劳动,一天拄个拐棍到处跑,走路脚发肿。到丹江市百货商场买点东西,罐头贱,便宜极了。买鲮鱼罐头,一块四毛钱。鸭子罐头一块七毛钱,贵死了,一顿就吃光了。根本就没想回来。人家有聪明的有办法,我们也没门路。冯雪峰啊,跟张先生他们一起栽橘子,那哪栽得活呀!那地方都是大石头。丹江市很大。1963年我到那儿参观水库合龙,几十万人非常地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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