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你照亮了我的世界》虹影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6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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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虹影,作家。

代表作有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等。

其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15年之内,译成29种语言,发行40多个版本,全球累计销售5000,000册,荣获台湾《联合报》读书人奖、意大利年度“罗马文学奖”、美国伊利诺伊大学“年度书”、《亚洲周刊》年度全球中文十大小说奖、纽约《特尔菲卡》杂志“中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等。

《泰晤士报》《纽约时报》《洛杉矶时报》《哥伦布邮报》《独立报》联合推荐她的作品。

2009年被重庆市民选为重庆城市形象推广大使。

【编辑推荐】

《你照亮了我的世界》是虹影新中短篇小说合集。

18个动人心弦的故事,直击内心深处的黑暗与爱。

锋利的解剖、勇敢的坦陈,因为深挚的爱恋,因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世界还怀有美好的期待。

在残酷的世界里,我们不敢爱,我们需要爱,我们需要救赎。出身于脏污现实的人,挣扎求生,作孽而又向善,我们都和书中那些任务一样,有着黑暗的记忆,然而,又有谁,能照亮你的世界你的心灵?

【名人的书评】

锋利的解剖、勇敢的坦陈,因为深挚的爱恋,因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世界还怀有美好的期待。

★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作序推荐

★只有经历过行到绝境仍存活的人,才能真正理解璀璨人生。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地方紧锁门窗,谁才是你情感与灵魂的掌灯人?

★《联合报》读书人奖、《亚洲周刊》十大好书得主虹影新短篇小说

名人推荐:

虹影用同情与批判的眼睛观察生命的原生态,这个原生态绝不是重庆南岸的底层社会的原生态,而是人类生存的原生态,揭示的是人的欲望、爱情、梦想、金钱、死亡的复杂纠缠。

——沈睿

虹影意图并不止于暴露和控诉,而是专注于幽暗的同时也闪光的人性开掘,专注于曾经的青春所经历的中国式的残酷挣扎与成长,以及更多生命从坚韧充沛走向衰竭与消亡,专注于这些生命如何在这个过程动植物般生存却进行着人的自我救赎。——阿来

虹影的笔下,没有扭捏、含蓄,而是直接、自然,是人性深渊里的一股瀑布,奔流不息。——费勇

【你照亮了我的世界的书摘】

终于把内心的黑暗和爱大声说了出来

◎费勇

我特别注意虹影的小说,大约是在2000年,那时她因为小说《K——英国情人》而陷入一场官司。那场官司好像和凌叔华有关,而我当时正在写一篇论文,讨论凌叔华的《绣枕》和严歌苓的《红罗裙》。我顺便读了《K——英国情人》,也读了她先前的《饥饿的女儿》,感觉十分震撼。《绣枕》和《红罗裙》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相隔了差不多六十年,中国女性在欲望表达的方式上有一种潜在的轨迹耐人寻味,虽然凌叔华的女主人公是在军阀时代禁闭在幽暗的宅子里,严歌苓的女主人公在八十年代走到了时尚的美国,却都同样困在了某个狭窄的界域,只能依靠衣饰来曲折表达隐秘的欲望。

虹影的《饥饿的女儿》让我想起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另一条传统,就是庐隐《海滨故人》到丁玲《沙菲女士的日记》的传统,这个传统就是女性以“自传”的方式率真地表达自己的欲望。然而,这个传统也无法说明虹影小说的意义。女性欲望在庐隐、丁玲那里,虽然率真,但还是被包装成了一种比较情调式的东西,转化成了某种流荡的情绪。而在虹影的笔下,再也没有扭捏、含蓄,而是直接、自然,是人性深渊里的一股瀑布,奔流不息。从庐隐《海滨故人》、凌叔华《绣枕》,到丁玲《沙菲女士的日记》,再到虹影《饥饿的女儿》,可以清晰地读到关于女性欲望叙述的中国谱系。

当然,虹影小说的价值,不只是比丁玲们更直接而已,更在于她的视角不是停留在自己情绪的表达,而是涌动着身份迷失的焦虑。虹影小说里对于女性欲望的表达,读者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情色的挑逗,在于虹影的欲望,不是一种简单的身心悸动,而是她作为一个现实中的私生女,一直萦绕不去的身份迷失的焦虑。有人指出“私生女”是虹影作品中一个重要的情结,虹影是这样回应的:

我想这可以用来解释所有我的作品,因为这就是我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使命,我被命运指定成为这么一个人,或者是成为这样一种类型的作家,或者是成为这样一个类型的女子。我走过的路,其实都是跟我母亲最后决定要把我生下来,我的成长背景连在一起,由此可以解释我所有的行为、言谈、包括写作,甚至我要找什么样的男人跟这个身份相关,我要走什么样的路,我要写什么样的书,包括女性主义的“上海三部曲”那样的书,也像《好儿女花》《饥饿的女儿》这样跟自身相关的书,都跟“私生女”这个身份相关。

所以,虹影从早期写诗,到20世纪90年代定居英国后,陆续爆发出《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等小说,一直到最近的《奥当女孩》等一系列“童书”,在我看来,显现的都是一个失去了现实身份的女性孜孜不倦地寻找自我的旅程,这个旅程从早期的诗的迷茫、到小说的狂暴、再到童话般的沉静。恰恰是一段精神觉醒的旅程。所以,在虹影小说里,欲望只是一个表面的东西,藏在深处的是她对于自我身份的焦虑。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找不出像《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那样的如此深入如此痛楚地追寻女性自我的小说。

我之所以用了“震撼”形容我当初读《饥饿的女儿》的感受,是因为虹影的小说不仅写了女性的自我追寻,还把角度聚焦在“母亲”身上。虹影说她写《好儿女花》是因为自己做了母亲,是写给女儿看的。虹影后来对记者谈道:

“没有女儿之前,我的生活目的,如同博尔赫斯《失明》里谈到的一样:我总是感觉到自己的命运首先就是文学。他还说,将会有许多不好的事情和一些好的事情发生在身上。所有这一切都将变成文字,特别是那些坏事,因为幸福是不需要转变的,幸福就是其最终目的。一个把文学当作生命的作家,恐怕皆是如此。可是我有了女儿,一切都改变了。尘埃落地,菩萨低眉含笑。我首先是一个母亲,然后才是一个作家。一个母亲,她可以承受的东西是无限的,远远超过一个失败者,就像我的母亲生前一样。”

虹影的小说指涉到母亲、自己、女儿,透过女性宿命的社会角色,虹影创造了汉语写作里母亲叙述的另一种范式。冰心的慈母形象,一直深入人心,成为一种文学套话。而一些男性作家笔下受难的母亲,则是另一种文学套话。张爱玲可能是汉语写作里第一个触及母女之间隐秘情感的作家,但写得十分隐晦。虹影则把张爱玲隐隐触及的议题写得淋漓尽致,惊世骇俗,彻底颠覆了关于母亲叙述的既定话语,呈现了一个人性深渊里的母亲。这个母亲形象,不论是流言蜚语里的坏女人,不论是有很多情人,不论是坚强地生下婚姻外的孩子,还是晚年的捡垃圾等细节,都震撼我们的心灵,是中国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一个母亲形象:受难,爱,以及尘世的残酷、情欲与道德的波澜,都在这个形象里清晰地折射。

虹影把母亲的历史置于大时代里,既是个人的史诗,也是时代的史诗。1949年前后到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历史,在一对母女的个人历史里充分展开,再一次显现了文学的记忆力量。她把这个时代个人的饥饿感上升为时代的饥饿感,确实抓住了这个时代的核心精神。

《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之后,虹影开始了另一个童书系列,第一部是《奥当女孩》。这个系列表面看是写给孩子看的童话,但在我看来,都是成人作品,是虹影关于母亲故事的继续。《奥当女孩》的主角变成了一个男孩子,叫桑桑,地点还是在重庆。桑桑在一个废弃的兵营遇到了一个女孩子。关于水手的爱。故事充满灵异的气息,悲伤但是优美。当一切的苦难经过时间的洗礼,当一切的欲望经过时间的磨炼,倾诉、呼喊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剩下的是平静,是对于不可知的敬畏。人世间的一切都曾经经历,一切都在消逝,唯一抱持的,是对于爱对于美的永不疲倦的期待。

读完《奥当女孩》,我的感受是:虹影终于把她内心的黑暗和爱都说了出来。当然,永远不可能都说出来。永远在等待着某种光亮,划过我们幽暗的内心。

你一直对温柔妥协

1

一封父亲突然病亡的电报,使小小中止期末的最后三门课程考试,赶回久已忘怀的家。

小小绕过那写着父亲剧团名称的纸花圈,拨开一条黑绸的床单般宽的祭帐,走到他家房子背后。哀乐声太宏亮,肯定是母亲故意开大录音机,在这里声音才小了点,他的神经略略松弛了一些。

十多年前,小小上小学时,他喜欢一个人在房子周围走动。房子年代久远,许多地方补了又补,修了又修,仅仅是屋顶的瓦就得每年整理一番,深深浅浅的灰瓦中夹着一些红瓦,漏光的亮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由于太阳光不强,天阴沉着脸,屋子里只有黯淡的光线。小小生下前,他家就住在这儿,习惯了,就无所谓好坏了。特别是凭窗望着江水,当船从上游驶向下游,或从下游驶往上游时,那拉响的汽笛声,听来熟悉又亲切,夜里睡觉,这声声汽笛总是他的入梦前奏曲。

小小将视线从房子移向窗下那条石梯组成的小路,他坐在一个石头上,看着行人急切切,在石径铺就的小路上一个又一个地消失。他应该哭,但当独自一人远远抛开屋前那悲哀的道具时,他怎么也淌不下一滴眼泪来。他的模样仔细瞧来像一个女孩子,可他的泪水呢?

?

清除屋前的火炮余烬,纸片、花圈,仿佛热闹一阵的房子一下清静了。一只玻璃盒子装入父亲的骨灰。小小躺在床上,非常累。墙上每一处水迹、线条、图案,都在给他暗示或联想,他看任何一个地方都有一种不舒适感,像太阳晒热的铁皮屋顶上的一只猫。

下午他打扫房里清洁时,将剩下的一小筒绿色的油漆,搁在小土碗里,他找来刷子,决定把褪掉色的窗、门重新刷上颜色,以遮住被雨水和岁月侵蚀的痕迹。

母亲翻过身,制止小小,说,反正这房子不久就要拆掉。不要刷油漆了。

拆掉?那我们家住哪里?他问。

谁知道呢?附近一个卷烟厂扩建厂房,把周围的许多地都买下来了。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她躺的木床红漆已剥掉,不宽也不窄。

旧木柜隔在一间二十多米的房间中间,小小仍住在里面,在木柜和墙之间的空处,挂了一块绣有小花的门帘。他对自己说,你本不该回家,从初中时住读,在市中区上学,很少过江来。上大学已过三个年头,你一次也没有回家。父亲的死是一个圈套,你少考三门,等于晚毕业一年,自愿被这只剩名义的“孝道”劫持。母亲在火化完父亲的尸体后便躺倒在床上,又是一个圈套,使他不敢说半句回学校的话。他躺在从小睡大的单人床上,往自己脑门狠狠捶一拳。小小裤袋里攥着处方笺,上面开着一大堆茯苓、肉桂、朱砂、荆芥穗、桔梗、柴胡、苦杏仁之类的中药。请到家里来的中医,说母亲是心血不足,虚火上升,胸中郁热,惊恐虚烦,痰涎壅盛,血压升高。

吃几付就会好的,母亲没有理睬老中医好意的预言,只说了声谢谢。

小小送走中街那位自己挂牌的老夫子医生。说,好,你这病没什么。

母亲不理他,仍躺在那儿,隔了一阵子,才把喉咙里的清水状的痰吐在床边的瓷痰盂里。

通向石桥中心和水池子的街全是石阶,人如蚂蚁,爬上爬下,摆水果摊,蔬菜摊及街两边的馆子、布店、鞋店、五金工具店、药铺、发屋、医院诊所都依石阶的坡度而建,他出了两边是紧紧挨着楼的小巷子,去找药铺。汗水随着闷热沁出,衣服渐渐湿透。街中心那个水池由石块水泥砌成,里面蓄满了水,是用来消防的,久了,各种脏物,包括死耗子、死猫、臭烂袜子、鞋等东西扔了一池,臭气熏天,他想母亲常说的一句话:用久了,什么都有感情。抓完药,小小沿着石阶一直走到江边。沿着沙滩他往家走去。

沙滩靠趸船边有几个小孩在戏水,扔石子,打水漂。跨过趸船架在坡上横穿河滩的各种缆绳,在几块嶙峋礁石背后有一片较为平缓的沙滩。游泳和看游泳的人三三两两,在江水之中,或在沙滩上。偶尔传来几声喊骂声。

小小站在一块岩石上,看了看下面游兴正浓的人影,今年他们中间谁会成为“水打棒”?

小小正名叫丛洑,小小只是他的小名而已。他出生的那一个夏天,天气异常闷热,下江游泳的人从他家门外的那个石阶上下,络绎不绝。窗下时而传来背搭游泳衣、裤、手挎游泳圈的大人小孩的说话声。那一年到江边乘凉的人也不少,因此淹死的人也不少。他后来见到打捞起来的溺毙者的尸体,女的都仰着,男的则卧着,浑身都是通体透明发胀,增大苍白,浮肿而面目全非,见了自己的亲人还会七窍出血。小小落地那一刻儿,正值一队人抬着捞起来的溺毙者:“水打棒”,从门前的石阶经过,父亲闷坐在门前的矮凳上,就取了个“洑”字。丛这姓就少得怪,这名就更奇。小小上小学后,查字典得知,“洑”,为水流回旋的样子,还为漩涡的意思。父亲成天见了他,脸上没有晴天。他怕父亲,很恨父亲给他取这么一个怪名字。他记忆之中,父亲总是抽着最劣等的纸烟,蹲在江边倾斜的一个石块上,盯着用草编的席子盖住的一罐罐绿豆芽、黄豆芽,不时嘴里含着烟,用木桶从江里盛满水浇在豆芽上。豆芽在父亲一心一意的照看下生得又壮又大,每天上午各种女人,从老太婆到中年主妇,还有六七岁的孩子便拿着菜篮或竹箕排队买父亲的豆芽。小小路过一座低于路面的房子,那屋顶一伸脚就可以跨上去。平平住在这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往左旁陡峭的石阶下去,他情愿把自己留在过去,留在回忆之中。因为平平占据着他的回忆,还有这幢破旧的矮于路面的房子右边与另一幢房子间的漆黑的小沟。有一天他躲在那儿,让平平找他好半天。平平生下来就是瘫子,六七岁时有了一点好转,但只能用两个小木凳,挪动行走,身体一动,眼睛便一挤,嘴一歪。没有人愿和平平说话,他的父母对平平也不好,或许平平可以治好,但他们舍不得花钱。对一个靠给人在码头扛包的工人和做点零活的母亲来讲,哪有钱医平平,况且平平下面还有两个哇哇直哭的妹妹。

小小总觉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平平时,平平眼光里有一种古怪的引力,把他硬拉过去。他下了左边的石阶,不由自主沿着平平的眼光到了门前空地。他没有和平平说话,平平也没有说话。那时,他不过八岁多一点,却像一个成年人一样静静地面对沉静得与年龄不相称的孩子。小小回想平平不断挪动小木凳,他的手和拖在地上的两条腿。平平指指在他家石阶旁生长的两丛野枸杞。平平让他摘下结出的鲜红晶亮的枸杞籽,说,很甜,很好吃。他吃了摊在手心的野枸杞籽,让平平吃,平平摇摇头。结果,十来粒野枸杞籽全部是小小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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