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赶马的老三(韩少功作品系列)》韩少功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6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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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韩少功,1953年1月出生于湖南省。1968年初中毕业后赴湖南省汨罗县插队务农,1974年调该县文化馆工作,1978年就读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先后任《主人翁》杂志副主编(1982年)、湖南省作家协会专业作家(1985年)、《海南纪实》杂志主编(1988年)、《天涯》杂志社社长(1995年)、海南省作协主席(1996年)、海南省文联主席(2000年)等职。主要文学作品有:短篇小说《西望茅草地》《归去来》等,中篇小说《爸爸爸》《鞋癖》等,散文《世界》《完美的假定》等,长篇小说《马桥词典》《日夜书》,长篇随笔《暗示》,长篇散文《山南水北》。另有译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惶然录》等。

【编辑推荐】

中短篇小说集(1994-2016)收录《梦案》《报告政府》《第四十三页》《赶马的老三》《山那边的事》《枪手》等二十部中短篇小说。

【名人的书评】

恢复型和引进型的文学潮流过去以后,现实的深水区,思想的迷踪地,都构成了新时期文学所面临的更大挑战。作者以本土生活为血肉,以现代哲思为精魂,融合本土和域外多种小说美学的经验与手法,显示其一贯的先锋个性,回应时代的精神逼问。《第四十三页》2009年获第四届《北京文学》奖;《赶马的老三》获2010年度第八届“茅台杯”人民文学奖,2011年获首届萧红文学奖;《怒目金刚》获《小说选刊》2009年度优秀短篇小说奖,2011年获第五届《北京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十四届百花奖;《山那边的事》获第十五届百花奖。《枪手》获《羊城晚报》花地文学榜2107年度短篇小说金奖。

【赶马的老三(韩少功作品系列)的书摘】

自序眼前这一套作品选集,署上了“韩少功”的名字,但相当一部分在我看来已颇为陌生。它们的长短得失令我迷惑。它们来自怎样的写作过程,都让我有几分茫然。一个问题是:如果它们确实是“韩少功”所写,那我现在就可能是另外一个人;如果我眼下坚持自己的姓名权,那么这一部分则似乎来自他人笔下。我们很难给自己改名,就像不容易消除父母赐予的胎记。这样,我们与我们的过去异同交错,有时候像是一个人,有时候则如共享同一姓名的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他们组成了同名者俱乐部,经常陷入喋喋不休的内部争议,互不认账,互不服输。我们身上的细胞一直在迅速地分裂和更换。我们心中不断蜕变的自我也面目各异,在不同的生存处境中投入一次次精神上的转世和分身。时间的不可逆性,使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复制以前那个不无陌生的同名者。时间的不可逆性,同样使我们不可能驻守现在,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再次变成某个不无陌生的同名者,并且对今天之我投来好奇的目光。在这一过程中,此我非我,彼他非他,一个人其实是隐秘的群体。没有葬礼的死亡不断发生,没有分娩的诞生经常进行,我们在不经意的匆匆忙碌之中,一再隐身于新的面孔,或者是很多人一再隐身于我的面孔。在这个意义上,作者署名几乎是一种越权冒领。一位难忘的故人,一次揪心的遭遇,一种知识的启迪,一个时代翻天覆地的巨变,作为复数同名者的一次次胎孕,其实都是这套选集的众多作者。感谢上海文艺出版社,鼓励我出版这样一个选集,对三十多年来的写作有一个粗略盘点,让我有机会与众多自我别后相逢,也有机会说一声感谢:感谢一个隐身的大群体授权于我在这里出面署名。欢迎读者批评。韩少功2012年5月找个四类分子来老三出任村头,怎么看怎么不像,起码不那么知识化,比方既不会用电脑也不懂OK的意思。他黑头黑脑,毛头毛脑,一只裤脚长而另一只裤脚短,还经常在路边呆呆地犯晕,比如盯着一只蚂蚁、一根瓜藤、一个机修师傅拆散的拖拉机零件,一盯就是大半天,直到旁人一再大叫,他才“哦”一声,像从梦中醒过来。“老三,你的手机响了。”“天要下雨么?”他又经常这样答非所问。虽说也外出打过工,但他没学回太多文明,只学回了几句牛屎样的普通话。有一次在城里进小饭店,他开口就找女店主要“妇女”,见对方先是愕然,接着啐一声“下流”,便满脸的困惑不解:“我吃饭的时候就是喜欢妇女啊。我又不是不给钱。你这个人真是!”其实他要的不是妇女而是“腐乳”,即村里人说的毛乳或霉豆腐,只因口齿不清,才让女店主万分紧张,差一点跳起来操刀抗暴。当上村头以后,老三的一张大嘴还是常出乱子。特别是在乡上开会,任乡长说要建设“小康社会”,他没听头也没听尾就插上一嘴:“小糠社会有什么好?我看还是不如大米社会,更不如猪肉社会。社会主义搞了这么多年,怎么还要吃糠呢?”任乡长提到“唯心主义”,他不知道什么意思,居然兴冲冲发表感言:“对对对,任乡长说得就是好。做人就是要凭良心,一个脔心要在胸口里端端正正地放好,严严实实地守住,不能被狗吃了。我这个人几十年来没有别的本事,就是喜欢唯心主义。”乡长受不了这种胡言乱语,更讨厌老三造谣——当时是小组讨论,老三愤愤声讨县林业局一个刚刚案发的贪官:“王眼镜要吃就多吃点,要喝就多喝点,拿那么多钱干什么?邓小平说的么,男人有钱就变坏,女子变坏就有钱……”乡长敲敲桌子:“何大万,何老三,小平同志什么时候讲过这话?哪本书上有?哪张报纸上有?”老三注意到乡长的脸色,手对门外指了指,把责任推给门外一片青山。“你亲耳听见了?”“我们村的国少爷,给我发短讯……”“国少爷?就是那个偷牌照的?什么人放屁你都信?”“你的意思,是邓小平他没有……”“你呀你……”乡长觉得村干部的文化素质太成问题,只好再一次耐心宣讲,让大家知道“一忠二孝”这类口白都得改改了,更重要的是:“小康”不是“小糠”,“唯心”其实是黑心和闹心,邓小平更不会说什么男人和女人——他老人家连国内外大事都管不过来,还会来编这种无聊的三句半?会后,他还把满头大汗的老三留下来,找了几本理论学习资料,比较通俗易懂的那种,让他带回家去好好读一读。又忍不住把改革形势和干部职责说了一通,把信息与流言的区别说了一通,恨不能把对方那个猪头割下来,狠狠灌上一些科学与文化,再装回他肩膀上去。“你读不读诗?”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还随口问一句。老三听后抹了一下嘴巴,啧啧感叹:“看不出,你年纪比我轻了一轮,原来还是个四类分子。”“你说什么?”“我是说你好学问,装一肚子文章,了不得,了不得。”“学问就学问,怎么扯上四类分子?”“徐矮子就是四类分子啊,*会写对联,办书函,看风水,讲古书,没有什么字不认识的。”老三再一次兴冲冲。乡长事后才知道,对方是指村里一个老地主,以前的阶级敌人,划入“四类分子”的那种,但那人中过秀才教过私塾,开口之夫也者,让你不得不服。“你怎么不夸我是陈水扁呢?怎么不夸我是恐怖主义呢?”乡长没好气地大吼一声,摔门走了。老三挠挠脑袋,明白自己再一次祸从口出。他不大明白的是,“四类分子”大多是以前的有钱人,读过书的人,难道读书有什么不好?这不是眼下*时兴的事吗?徐矮子早已不吃田租了,已死去多年了,他那顶帽子莫非还是不怎么干净?……要是在村里,他一看到报纸上难懂的语句,看到牌匾或碑刻上的繁体字,头昏眼花之际,总是习惯性地大喊一声:“找个四类分子来!”意思是找个有文化的老先生来。看来新时代的很多东西,确实需要他认真学习了。光知道蛇如何偷蛋,鸟如何偷蜜,木匠如何凿榫,铁匠如何打链,是远远不够了。光是看看电视农业频道里的新技术也远远不够了。生活真是山外有山和天外有天啊。这以后,他在村里是条龙,到乡上是一条虫,严防自己的嘴,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尽量不说话,以一种*的笑脸广结善缘,算是礼多人不怪。如果有可能,他能不见官就不见官,一听到乡上通知开会就装耳聋,或是冲着手机连声喂喂喂,似乎手机没电了,或者信号不好。一见乡干部上门来,他就从后门溜出去,紧急上山砍柴或下河放钓,躲避各种危险情况。实在躲不过,被人家堵在路上了,他就往太阳穴贴两块黑膏药,再在鼻梁上拔出一道红红的痧痕,到时候响亮地咳上两声,咳出吐清水的样子,然后笼起袖子坐在墙角,双目无神,唉声叹气,气若游丝,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任乡长觉得他的病态十分可疑,“老三,你怎么开会就病?要不要我给你挂急症、请医生?恐怕是思想病吧?”“鼻炎……”老三笑一笑。“争扶贫款的时候,你的鼻炎到哪里去了?找我要茶园的时候,你的鼻炎到哪里去了?那时候你惊天动地,张牙舞爪打得鬼死,大嘴巴吞得下一头牛。现在要你们做点贡献,你不是鼻炎就牙痛,不是血压高就是牛皮癣,连电话都不接。”“对不起,手机坏了……”老三又笑一笑。“想搞独立吧?台湾的民进党挂绿旗啊?”“我哪敢挂绿旗呢?嘿嘿,乡长你有的是导弹,今天丢三个,明天甩五个,不早把我炸一个粉身碎骨?”“你晓得就好。”财政所长在一旁接过话头:“你说说吧,这一次,你们村能集资多少?”他是指乡政府开发旅游的集资任务摊派。老三望望自己身后。“你不要望后面,就是说你呢。”老三又看看左右两边。“你不要看旁边,就是说你们村,你们小湾村。”老三指指自己的鼻子。“对,说你们村。听明白了吧?要开发旅游就得修路,要修路就得集资。这个道理同你们说过一百遍了。这是为了大家好。其实我们并不想收这个钱,但应该收。”“你们不想收?”“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你们不想收钱,是应该收钱?”“对啊,应该收钱。”“这就怪了。昨天说你们要收钱,今天又推给了什么应该。应该在哪里?怎么我没有看见他?”台下发出一片吃吃的笑声。财政所长差一点气歪了嘴。“你长着什么耳朵?你不明白‘应该’的意思?‘应该’不是一个人。‘应该收钱’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解说清楚。老三仍然满脸的无辜和认真:“既然不是人,那他来收什么钱?收肚子、收肠子、收骨头啊?大家的几个血汗钱,凭什么要给这个家伙?”台下的笑声更为浩大了。乡长敲敲桌子,“何大万同志,这是开干部会。你有意见就提,不要装疯卖傻。你未必连‘应该’这个词的意思都不明白?”老三继续谦虚:“乡长,你是大学生。但我是个农夫子啊,读的几句书都还给老师了。不过的但是……”他一激动就情不自禁地多用虚词和滥用虚词,大概是想加强自己的文化。“我还是一心多学习,争取提高觉悟。我刚才不正在请教所长吗?我问谁收钱。他说是‘应该’。这话你们都听到了吧?所以的因此,我非常想同这位应同志会个面,谈一谈,交个朋友。这有什么错呢?既然的而且,如果的可能,乡领导都说不想收钱,那么凭什么这家伙比乡领导还大?常言说得好: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他姓应的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这位所长又说,‘应该’不是一个人。那就更怪了。他不是个人,未必是只狗?是堵墙?是个变形金刚?是个激光化学原子弹?……”会场上已经笑得东倒西歪,笑出了仿鸡、仿鸭、仿蛤蟆的音响,笑出了电击、蛇咬、冠心病发作之下的动作。但老三还是文绉绉地申诉下去,时而京腔时而土语,时而虚词时而科技,只是口齿呼噜呼噜的一锅粥,不大容易听清楚。这已经是第三次集资动员无果而终。前两次是另外几个村官叫苦,这一次是黑老三搅局,而且搅得很恶劣,让财政所长大为冒火。“你还说老三没文化,我看他一肚子坏水,是个*的刺头,非拔了不可!”他事后对任乡长抱怨。乡长也觉得老三说傻就傻,说刁就刁,不是一只善鸟,也早有换马之意。他亲自下村了解情况,但访过来问过去,发现可以取而代之的人选并不很多。原因是年轻人大多进城打工,高学历者当的当砖厂老板,跑的跑钢材生意,赚了个盆满钵满,连老婆孩子都接进了城,哪还愿意回到村里领这个一百八——穷困村的干部补贴就这么一耳勺。有个叫国华的复员军人倒是主动请缨,而且能写会算,见多识广,玩得了电脑上网,说得出CPI和PPI。不过此人刚偷过乡政府一台小面包车的牌照,转眼就笑嘻嘻地伸手要官,真不知道世上还有羞耻二字!这样,乡长只好把换马之事暂时压了下来。几代鸡由几代人赔伸手要官的国华,外号国少爷,个头很高大,眉眼还漂亮,自认为一直壮志未酬,对农事怎么也看不入眼。他遇到热天就说太阳烤死人,不能做事;遇到寒天就说冷风吹坏人,也不能做事。早晨露水太重,当然做不得事;傍晚蚊子太多,肯定更做不得事。反正算下来有八个不能做、九个不可做、十个做不得,家里的扁担和锄头几乎与他无缘,用他爹的话来说:“这个小杂种懒得屙蛆。”老爹怕他真地屙蛆,曾把他送去部队锻炼,没想到他有一次诈称奶奶死了,骗了连长三千块钱,去广州找朋友玩了几天,挨了部队一个处分。复员后在省城混了些时日,有一次又诈称自己遇上车祸,骗了妹妹两千块钱,其实是打了麻将和洗了桑那。到*后,他打电话回家,说总算遇到贵人搭救:他朋友是银行的科长,招他押送运钞车,还配了一支枪——他为此得送科长太太一条金项链,不还这个礼是不行的。老爹不知这有关银行的大事该怎么办,请同村的黑老三接电话。老三在电话里问:“真给你配了枪?”“那还有假?”“长枪还是短枪?”“短枪。我当队长的,哪用什么长枪?”“木枪还是竹枪?”对方这就不说话了,后来也再不说金项链了。国少爷回到村里,对老三这个堂叔很不满意,烟都不给对方敬一根:“你就是把我看瘪了。这不,害得我保安队长也当不成。”老三笑了笑:“我倒是想把你看圆,但你得先把你娘的耳环还了,再把她的锅盖补上一个。”“哼,等我以后当了百万富翁,你莫找我借钱。”“到那一天,我就头戴尿桶去看戏。”少爷哼了一声,扭头走了。这以后,他除了热心打野猪和抓鱼,还是不大务正业,三天两头就偷鸡,偷羊,偷瓜菜,偷汽车牌照——要不是老三去乡上求情作保,这一次案发差点让他蹲完派出所还要蹲县局。但国少爷属猪,命好,福气大,两个心软的妹妹在外面打工,总是给哥哥的卡上划一点钱,于是少爷不但有钱打麻将,还有钱玩电脑和养小狗——他牵着一条奇怪的白色长毛犬在村里游走时,经常夸耀:“我这条狗只吃白糖拌鸡蛋,其它都不吃。”见旁人不怎么关切,又说:“它根本不吃饭,它连肉都不吃,嗅都懒得嗅一下。”直到说得大家都奇怪了,再大张旗鼓推介:“维西都,正宗的英国维西都,没听说过吧?它爹妈那都是听音乐、喝咖啡长大的,到了冬天还要穿鞋子、穿毛衣、睡鸭绒被窝。”村民们都听得大惊失色。少爷对国外情况知道得多,这个东洋,那个西洋,天下大事像是他脑子里的一册书,无论什么时候翻出来,一清二楚头头是道,足以吸引一些后生。这一天,他正在家门口同两个后生闲吹,从韩国美女说到美国导弹,再说到全国股市的全面翻红,忽听维西都大吠,顺着狗眼看去,见大路上一个陌生人急停摩托。车轮下有一只小鸡仔,已经奄奄一息。少爷精神大振,起身迎了上去。“兄弟,你今天发财啊?”“这是你家的鸡?对不起,对不起。”对方看了他一眼,“我认赔,你开个价。”“我怎么好开价?你自己看着办吧。”对方赶紧掏出一张钞票给他。“你家的票子真是大。”少爷捏了捏钞票,吹一声口哨。“知道这是什么鸡吗?知道它从哪里来吗?知道它爹叫什么名、娘是什么号吗?知道它过了多少山、过了多少河吗?知道它的时代背景、科学含量、学术价值以及神圣使命吗?……”对方已经傻了一半。国少爷是这样算的:良种母鸡,祖籍澳洲,国际高科技产品,眼下虽小,但吃得多,长得快,下蛋足。长大以后能下多少鸡蛋呢?少说也是两百。那么两百个蛋能变多少鸡呢?少说也有一百六七。那么的那么,每只鸡仔长大以后又能下……同你说实话吧,这只鸡就是国华同志脱贫致富奔小康的希望。看在初交的情分上,打个折扣,直接损失加间接损失就是五百吧。这个价说到哪里不是菩萨价?陌生人脸色变白,转而变黑,支几颗板牙大叫:“你抢钱啊?把我当冤大头啊?你为何不说你的鸡是下金蛋拉银屎的呢?……”看他挂一付眼镜,载一顶遮阳帽,背两根新款钓鱼竿,大概是教师或小老板什么的,进山来钓鱼的。但此刻他已被几个山里人牢牢地钓住了,喊天不应叫地不灵。三个后生团团围住他,扯得他衣襟斜领口歪的,就差一点拿工具来敲他的车轮和后视镜。叫声引来了更多的村民,老三也夹在其中探了探头,发现形势显然对外来人不利。有些村民不是不知道国少爷刁,但眼红那些来来去去的钓鱼者衣着光鲜,吃饱了没事干,还喝什么“营养快线”,又痛恨他们把烟盒子、饭盒子、饮料瓶子丢得水库岸边到处都是,便故意跟着起哄。眼看着外来人差一点要哭了,老三这才咳一声,表示他有话要说。众人也都安静下来,给村头让出发言席。“依我说,一只鸡么,确实是不一般的鸡,了不起的鸡,赔一万块也不算多。”老三首先抹了把脸。在场人都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国少爷也惊喜万分地眨巴着眼睛。“不过的但是,赔一块钱,也不算少。”几乎所有人都愣上加愣。刚才明明是说一万,怎么突然就少了个万字?这一个斤斗也翻得太远了吧?国少爷尤其着急:“三叔你这是什么话?”老三对侄儿笑了笑,“你想啊,他赔你一块钱,你拿去买彩票,赢了一百万,不就等于他赔了你一百万?你未必还打算退他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你……你怎么保证我能中头彩?”少爷口舌不大利索了。“那你怎么保证这只鸡不发瘟?”“我……我家的鸡……从不发瘟。”“不会被黄野狗吃?”“告诉你,我天天扛杆铁铳守着,专打黄野狗,专打老鹰!”“好,要是你国少爷吃得了这个亏,守住了黄野狗和老鹰。那这五百块钱就赔得合情合理,赔得没话说。这样吧,五百块。你来签个协议:他赔你五块;他儿子赔你儿子五十块;他孙子赔你孙子四百……是好多,你等我算一算。”“慢点,慢点,我要现钱,一次性付款,与儿孙有什么关系?”“怎么没关系呢?”老三瞪大眼,“你刚才算了鸡生蛋,又算了蛋生鸡,一算就好几代啊。好几代的鸡,由好几代的人来赔。这个道理没错吧?未必你不是这样算的?那你是要减一代,还是要减两代?”外来人不懂本地土语,也没跟上老三的严密逻辑,还是一脸困惑。但旁观者们已经笑起来了,笑得前仰后翻,五官一次次发生重组。国少爷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嘴皮跳了两下,像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后一脚踢飞了小死鸡,牵着维西都走了。“老子今天一脚踩了牛屎……”他的悲号和怒吼远远传来。外来人见他背影远去,终于恍然大悟,一把捉住老三的手:“大哥,谢谢你,太谢谢你啦!来,抽烟,你抽烟。”老三其实不想接这支烟,甚至后悔自己今天又多管了一件闲事。像他自己说过的,斗老不斗小,斗小有仇报呢。自己已年近半百,眼看着离天远离地近,前面的日子不会太多。要是把村里的后生都得罪光,自己到了闭眼的那一天靠哪些人抬上山?难道从棺材里钻出来自己爬上去?哎呀,想不得,想不得……他抽了自己一嘴巴,再一次不明白这张嘴为何说着说着就自行其是。他重重叹了口气,走了,让感恩者一直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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