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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松,著名历史剧作家,文化活动家,小说家,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曾兼任省川剧研究学会理事,省通俗文学研究学会理事,峨眉戏剧联谊会常务理事。现任中共遂宁市纪委调研员,遂宁市学术技术带头人(文艺类);兼任市剧协副主席,市作协理事。
《香山梦》是一部献给西部大开发前后的乡官们的长篇小说,文中以四川香山镇为背景,讲述了在西部大开发中镇政府官员,当地百姓,民营企业家的一系列故事,在发展建设香山镇的时候,有些人在艰苦困难下坚守本心,奉献自我;有些人却在财色酒气中迷失自我,走上迷途。小说全文生动有趣,故事贴近生活,具有强烈的时代特点和地方特色。
本书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既能博得部分读者的文化认同感,又能引领读者了解当时的农村生活,农村发展和农村改革的情况,也为普及川剧等四川民俗文化做出贡献,是一部不可多得的现实主义佳作。
*章白莲还乡
1
一九九九年初秋,一个衣着入时的女人缓缓朝山口走来。她没有行装,好像是专为观山望景而来。碧谷中的飞瀑流泉不时使她流连住脚,岩边灿然早开的野菊花把她引了过去,她摘下一枝野菊,一路忘情地闻着。
这女人名叫白莲,三十多岁,风姿绰约。她十年前遭遇一场横祸投江自杀,被人救起,从此隐姓埋名,孤身一人流落南方;十年挣扎打拼,而今在海南已经有了两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她下了好大的决心,终于决定重返阔别十年的故乡香山古镇。
白莲来到山口,突然举步迟疑了。飞珠溅玉的香河穿峡出谷,横卧眼前。对岸是巍峨绵延的香山,梯田层层,莽莽苍苍。香山下的江边,坐落着一座古旧的小镇,这就是白莲阔别多年的故乡——香山镇。渡口那高高的石级,镇上苍古的黄桷树掩映的香姑祠、关帝庙,镇外残破的贞节牌坊,以及浓密的树缝中露出的镇江寺古刹的殿宇阁塔,都给小镇增添了浓厚的古朴韵味。
长空,划过一声长长的雁唳。
白莲收回目光,仰头看去:高天,白云,一只孤雁倦飞。
白莲浅浅叹息:“唉,十年了,我这飘零的孤雁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她眼里噙着泪花,朝着山口下水声哗哗的香河扑去。
白莲来到香河边,迫不及待地捧起一捧江水,举到嘴边,忘情地品着。香河的水还是那样香,那样甜。故乡的山山水水一直使她梦绕魂牵。为了回乡,她一年多以前就派她的得力助手唐甜甜,来香山镇办了一家“盘丝洞”酒楼——了解香山镇的情况,关注她放心不下的人们。唐甜甜返回的情况,香山镇还是那么贫穷,还是那么闭塞,至今连通到县上的班车都还没有。
白莲正捧着江水洗尘的时候,一曲熟悉的山歌从对岸传来——这是她的邻居、儿时的玩伴、同学、*好的姐妹李红的歌声。她不由得一怔,站起来向着对岸歌声处望去,喃喃道:“李红姐,是李红姐”。眼里顿时浮起一片雾岚。
歌声把白莲的思绪带回了那难忘的学生时代。
中学礼堂的舞台上:学生时代的白莲和章明传正在联袂演唱《幺妹幺》,李红和同学们为他们伴舞。
热烈的掌声中,章明传拉着白莲和李红造型谢幕。
白莲沉浸在“就爱你香河小辣椒”的歌声的甜蜜中,倒向章明传的怀抱,一惊,回到现实。
白莲兀立江边,江水哗哗,水中孤影摇摇。
2
香山镇的山歌远近闻名,秋收季节,四乡八里,山歌此起彼伏。不知从哪块辣椒地里传来一曲清越的山歌:
香河长哟,香山高,
一只凤凰落了毛。
山清水秀人不富哟,
用钱只靠种辣椒。
这歌声越过田野,越过小院。田野里一片片硕果累累的辣椒田,一张张忙碌喜悦的笑脸。小院中人们从篱笆上、屋檐下,取下一串串风干的辣椒。一担担一筐筐鲜红的辣椒,流动在弯弯曲曲的山道上,流动在香山镇古旧的街巷中,一直流向辣椒收购站。
镇外田坝中,一条失修的石板古道,穿过贞节牌坊,向山里延伸。两个明艳的妙龄女郎并肩从山里走来。她们都从同一所师范大学毕业。年龄大些叫唐甜甜,学的是中文专业,她就是白莲派回来办盘丝洞酒楼的经理。年纪小一些的叫林可儿,学的是美术专业,在香河中学当美术教师。
林可儿两年前分配来这偏僻的山乡,感到非常落寞和孤独。唐甜甜比林可儿高几个年级,一年前突然出现在香山镇。这女人很有点神秘,财大气粗,来到这里很快就办起了香山镇*豪华的酒楼盘丝洞。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很俗气的绰号叫泡泡糖,一帮服务员真如盘丝洞的妖精般俊俏艳丽。
落寞中的林可儿认识了泡泡糖,知道她居然是自己的师姐。他乡遇校友,两个现代女性,一对师姐妹,在这偏远的山乡自然成了好朋友。她们的衣着和谈吐,跟这古朴封闭的山乡很不协调,处处都显得那么惹眼。她们和盘丝洞的那帮“妖精”,简直成了这香山古镇一道亮丽的风景。
秋天是四川*美好的季节。唐甜甜和林可儿,都不愿辜负了香山镇秋天的美景。一早林可儿便背着画板,挎了相机,来邀约唐甜甜进山秋游。二人在风景如画的山间写生、照相、野餐,玩得十分开心。二人尽了游兴此时回镇。林可儿听见刚才那一曲山歌,立即蹲在路边把山歌记了下来,歪着头问唐甜甜道:“甜甜姐,这香山镇不但山清水秀,宜诗宜画,而且山歌也很美。你说是吧?”
唐甜甜点头道:“嗯,这山歌的旋律的确很美。”
可儿瞪大了眼睛:“难道只是旋律才美吗?那歌声、那歌词……”
唐甜甜微笑道:“歌词也美,不过不是你所感受到的那种美。”
可儿:“这美有什么不同吗?”
此时她们已经随着卖辣椒的人流进了香山镇,正路过辣椒收购站。收购站外堆着小山一样的辣椒堆。交售辣椒的椒农在收购站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疲惫、愤怒的椒农们,倚着辣椒筐,或站或坐,或诓哄着哭叫的小孩,不时焦急地向站内张望。
各个路口交售辣椒的人们还在陆陆续续地涌来,队伍越排越长。椒农们越来越烦躁不安。怨骂声此起彼伏。
“到底收不收购啊?”
“怎么还不开称啊?”
“狗日的些躲到哪里去了?”
“黄狗黑狗,支一条出来叫一声嘛!”
收购站仍然大门紧闭。唐甜甜一声叹息,拉着可儿走进一条小巷,感慨地问道:“可儿,看见了吗?你不是问那山歌的美,跟你感觉的美有什么不同吗?这就是不同啊。须知,诗人和画家都喜欢山清水秀,可山清水秀也是穷山恶水的代名词啊。当你也和他们一样,终日为填饱肚子劳碌奔波时,你还有闲情逸致去歌唱青山,描绘绿水吗?你描绘出的青山绿水有灵魂吗?”
可儿:“这……”
唐甜甜:“你先前记下的那曲山歌,明显是借老山歌的旋律填的新词,‘山清水秀人不富哟,用钱只靠种辣椒’,你听出了其中的苦涩和无奈吗?歌词的作者说不定就是这里一个卖辣椒的农民,他随口而出,却是眼下香山镇的真实写照啊。同样身处仙境般的香河古镇,这位高人所表达的爱和美,和衣食无忧的你所感到的美相同吗?”
林可儿的父亲是全市*有名的画家,她也希望自己在艺术道路上有所建树,听罢唐甜甜一番关于艺术审美的议论,真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惊喜得一下跳起来抱住唐甜甜的脖子:“甜甜姐,你好渊博、好深刻啊,你真不愧是我们学院的高才生,未来的大作家啊。以后呀,我不叫你甜甜姐,我叫你甜老师了。”
唐甜甜大姐姐似的拍了一下林可儿:“鬼丫头,谁是你的老师,生活才是你的老师。”
“嗯,甜甜姐,你来香山镇办酒楼,不只是为了给你的董事长当坐探,更重要的是为了体验生活,完成你的大作品吧?这里肯定是个能够产生大作品的地方,你的素材搜集得不少了吧?愿你的大作早日问世,我好当*个读者。”
“哈哈哈,要出大作品,你是香山镇的*美女,就把你跟焦秘书的故事多给我讲些吧。保证你成为我作品中*亮丽的角色。”
“甜甜姐真坏,不准取笑我。你的主人公不是你追随的董事长吗?呃,她真的很漂亮吗?”
“你很快就能见到的。”
“你都那样恭维她,肯定不同凡响。啊,她知道你的底细吗?”
“她还有许多秘密我不知道,我干吗让她知道我的全部底细?目前,她只晓得我是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当过乡镇干部。这跟你在香山镇出卖我的情况差不多吧。”
“怎么是我出卖你啊,是你自己出卖的自己啊。”
“我给别人都说我是靠卖泡泡糖起家的暴发户,因此才得了泡泡糖这个绰号。难道我表演小市民女人,还演得不像吗?”
“像,开头确实像,不少人信以为真。就连焦点都质问我,为什么和你混在一起。可是你骨子里的文化贵族禀性难移,一不小心,就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特别是你要赞助街一村修一所现代化小学,这是小市民女人干的事吗?你跟香山镇没有任何关系,这是为什么呢?”
“这?哈哈哈,可儿,世人都说学坏容易学好难,我看呀,要学坏也难啊。”
“甜甜姐,你不是学坏,你是演坏人演穿了帮。我可不希望你扮演坏人,更不喜欢你用泡泡糖那绰号。我怕一些人狗眼看人低,把你当成不三不四的女人小瞧了你,不尊重你,才有限暴露的。不过,到目前为止,也只说你是本科中文大学生,当过乡镇干部。”
“啊,还有限暴露?你是怕我这个俗气的大师姐,有损你的玉女形象啊?”
“甜甜姐,你别损我了,你都俗气,这世上就没有高雅可言了。”
泡泡糖一本正经地说:“好了,我的小师妹,我们别互相吹捧,到此为止吧。今天再次定个君子协议吧,我的其他底细,继续给我保密吧,包括对我的董事长。”
林可儿:“好,保证给你保密,拉钩。”
3
镇外通向牌坊的那条路上,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推着一辆破自行车,心情沉重地走来。这汉子就是白莲的同学,现在香山镇镇长章明传。
挑辣椒的人们热情地招呼迎面而来的章明传:
“章镇长,上哪去呀?”
“章镇长,去帮李红摘辣椒吗?”
“章镇长,收购站今天开秤了没有呀……”
丰收的景象和乡亲们的热情,没能扫去章明传脸上的愁云。他强颜应酬着,朝贞节牌坊下的辣椒田走去。
青灰色的贞节牌坊布满苍苔,几茎青草从牌坊的石缝中垂挂下来,显得有些残破,但雕工精美,“白香姑贞烈坊”字迹清晰可见。两边巨大的青石柱上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魂归天上星辰朗”,下联是“骨葬青山草木香”。
牌坊一侧的一块辣椒地里,章明传的妻子李红和女儿小敏,正在田里摘辣椒。
李红也是三十多岁,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可惜在镇办加工厂工伤瘸了腿,被人叫作拐棍西施。她扶着挟杖刚摘完一畦辣椒,在女儿的帮助下,艰难地朝前移动着小凳。她坐在小凳上正要摘辣椒,远处的山歌余音刚息,邻近摘辣椒的姑娘小伙子们又喊了起来:“李红姐,你来一首,把那些破喉咙盖了!”
李红抬起头:“人老了,该你们年轻人唱了啊!”
青年们:“你唱《幺妹幺》,只有你才唱得出那鲜味道呀!”
李红:“好嘛。”
小敏拍手:“妈妈,老师说你唱《幺妹幺》*好听了!你再唱一遍吧,我也要学”。说着,把挟杖送到李红手上。
李红拄着挟杖站起来,清了清嗓子,又放声唱起来:
幺妹幺哟,幺妹幺,
香河幺妹哟摘辣椒……
李红正忘情地唱着,章明传向辣椒地走来。他似乎有很深的触动,望了望茫茫高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
牌坊侧的辣椒地里,小伙子们还在调侃地唱着“就爱你香河小辣椒”。
姑娘们:“嗨呀,你们别唱了,章镇长来了。李红姐这个小辣椒呀,是镇长的专利品啊!你们不怕镇长吃醋呀?哈哈哈!”
牌坊下,章明传支好自行车,朝李红走去。
小敏兴高采烈地扑上去:“爸爸,爸爸!”
章明传抱起女儿,强笑着吻了一下,又是满脸冰霜。
李红:“啊,谁惹着你了呀?是不是一唱《幺妹幺》就戳到你的旧伤疤了呀?我说你呀,白莲都死了十多年了,还这样丢不下。”
这确实戳到了章明传的伤疤,但他绝不会承认。他放下小敏:“李红,你!你这不是找些话来说嘛。”于是便埋头麻利地收拾辣椒。
李红:“我,我怎么是找话说啊?我是提醒你,今天都农历七月十四了,是给亡人烧纸的*后一个晚上,早点回家给白莲烧纸,好让她拿到钱,早点到丰都城去赶鬼节。”
所有的节日都是给活人定的,只有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属于死人。节前几天的傍晚,活着的人们都要给祖宗和死去的亲人烧钱化纸,表示孝道和哀思,祈求保佑。所以中元节又称鬼节。这一方又叫“烧月半”。烧月半的仪式虽然很简单,但却十分慎重,即使在破四旧*彻底的时候,这个习俗也没有被破掉,哪怕是“左”得出奇的造反派和*革命的官员,都要在这个节前给祖宗烧纸磕头。只有断了香烟后代,农民骂的“断子绝孙”的人,才没有人烧纸——谁也不愿接受这样的唾骂和诅咒。
章明传再忙也不会忘记烧月半的:“纸钱和香烛都是现成的,你早点回去准备吧。”
李红:“这么早就回家,辣椒不摘啦?未必让它烂在地里?”
章明传:“不摘了,收购站停止收购了。快点收拾,我顺便捎回家。”
李红:“停止收购?!我去找黄站长。”
章明传:“你千万不能去找黄站长。群众的辣椒卖不脱,镇长去开后门,安心让人说闲话呀?”
李红:“种辣椒时,我说家里缺劳力,随便种点啥,承包地不抛荒就行了。你说是党委的号召,你当镇长的要带头。我跛起个脚脚,辛辛苦苦地把辣椒种出来,你又不准我想办法卖。你再挣表现,还是个招聘干部,老婆娃儿农转非的资格都没有……”
章明传虽然混成了镇长,但确实还是一个招聘干部,奋斗好几年了还没转正。李红的梦想,就是章明传转正,挣两个农转非指标,自己和女儿吃上商品粮,好脱农袍。
章明传瞪了李红一眼,严厉地说:“李红,你……”看看周围,又和缓下来,“你呀,你那嘴巴呀,少说点吧。走,我还忙着回去给唐书记汇报。”
李红:“唉,这辈子瞎了眼,跟着你倒霉。”
他们一家人向镇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