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榆树村杂记》汪曾祺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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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汪曾祺(1920—1997)江苏高邮人。著名作家。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中文系,并开始文学创作。历任中学教师、北京市文联干部、《北京文艺》编辑、北京京剧院编剧。1958年被划为右派。1980年复出。短篇小说创作成就尤为突出,《异秉》《受戒》《大淖记事》《徙》等名作复活了现代汉语的生鲜和灵气。于散文和京剧现代戏亦有贡献。著有《邂逅集》《羊舍的夜晚》《晚饭花集》《汪曾祺自选集》《蒲桥集》《塔上随笔》《晚翠文谈》等。他是沈从文的学生。

【编辑推荐】

《榆树村杂记》和《蒲桥集》同为汪曾祺先生当年在蒲黄榆寓所写成,是他仅有的以蒲黄榆为题的两部自编文集。全书写景状物,记事述情,牵涉方方面面,而又集于一时一地。一时,即1983年到1996年间,汪曾祺创作的“黄金时代”;一地,即北京城南蒲黄榆,当时汪曾祺和家人一直居住于此。他一生中的大部分作品,他“衰年变法”期最好的文章,多出自蒲黄榆路9号楼里的一个格子间“书房”内。这部集子,可视同《蒲桥集》的姊妹篇,前后映衬,堪称双璧。

【名人的书评】

◎“中国*后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后一个士大夫”汪曾祺生前自编文集!◎与《蒲桥集》堪称双璧!仅有的两部以蒲黄榆住地命名的集子,尽显汪曾祺散文创作黄金时代的风韵。◎本书1993年首次出版,印量稀少,绝版多年!孔夫子旧书网单本*已炒至500元!时隔23年推出布面精装典藏版,可谓绝版珍本超值再现,值得爱书人、汪粉收藏!◎封面图采用汪曾祺亲绘字画,同时精选多幅彩插:有手稿,有书法,以及罕见书房作画原照等一并网罗,内容纷呈,披露汪老蒲黄榆时期不可多得的宝贵存照。◎封底及彩插印有汪曾祺旧住址“蒲黄榆9号楼门牌号”,旧楼仍存,斯人已逝。可为读者提供阅读的现场感,也为读者提供缅怀情感的载体。

【榆树村杂记的书摘】

自序我住的地方叫蒲黄榆,是把东蒲桥、黄土坑、榆树村三个地名各取其一个字拼合而成的。东蒲桥原来有一座桥,后来在原处建了很大的立交桥,改名为玉蜓桥,据说从飞机上看,像一只大蜻蜓。我没有从飞机上看过,不知道像不像,只觉得是绕来绕去的一座大桥。黄土坑在我搬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地名,那一带全是店铺,既无黄土也无坑。榆树村六七年前还在,就在我们住的高层楼对面。是个村子。从南边进去,老远就闻到一股很重的酸味,那是在煮猪食。附近有一个养猪场。有一条南北向的不宽的柏油路。路西住的多半是工厂的工人,每天可以看到一些男女青年骑自行车上下班。有一家喂养了二三十只火鸡,有个孩子每天赶它们出来吃菜叶子。跟这个孩子闲聊,知道养火鸡很来钱的。往北,有一个出卖花木的小林场。有一座小庙,外形还像一座庙,檐牙翻翘,墙是涂红了的。庙好像是跟马有关系的,当初这地方大概养过马。现在庙里已经住了人家了,不好进去看,柏油路的东边是一片菜地,菜地东边一溜,住的都是菜农。我隔一两天就到菜畦旁边走走。人家逛公园,我逛菜园。逛菜园也挺不错,看看那些绿菜,一天一个样,全都鲜活水灵,挺好看。菜地的气味可不好,因为菜要浇粪。有时我也蹲下来和在菜地旁边抽烟休息的老菜农聊聊,看他们怎样搭塑料大棚,看看先时而出的黄瓜、西红柿、嫩豆角、青辣椒,感受到一种欣欣然的生活气息。现在菜地、菜农和房子都没有了,榆树村没有了,成了方庄小区,高楼林立,都是新建的。我再没有菜园可逛了。我的这些文章都是在榆树村对面的高楼里写的,故将此集名为“榆树村杂记”。七十书怀六十岁生日,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冻云欲湿上元灯,漠漠春阴柳未青。行过玉渊潭畔路,去年残叶太分明。这不是“自寿”,也没有“书怀”,“即事”而已。六十岁生日那天一早,我按惯例到所居近处的玉渊潭遛了一个弯儿,所写是即目所见。为什么提到上元灯?因为我的生日是旧历的正月十五。说我是日落酉时生,那么正是要“上灯”的时候。沾了元宵节的光,我的生日总不会忘记。但是小时不做生日,到了那天,我总是鼓捣一个很大的,下面安四个轱辘的兔子灯,晚上牵了自制的兔子灯,里面插了蜡烛,在家里厅堂过道里到处跑,有时还要牵到相熟的店铺中去串门。我没有“今天是我的生日”的意识,只是觉得过“灯节”(我们那里把元宵叫作“灯节”)很好玩。十九岁离乡,四方漂泊,过什么生日!后来在北京安家,孩子也大了,家里人对我的生日渐渐重视起来,到了那天,总得“表示”一下。尤其是我的孙女和外孙女,她们对我的生日比别人更为热心,因为那天可以吃蛋糕。六十岁是个整寿,但我觉得无所谓。诗的后两句似乎有些感慨,因为这时“文化大革命”过去不久,容易触景生情,但是究竟有什么感慨,也说不清。那天是阴天,好像要下雪,天气其实是很舒服的,诗的前两句隐隐约约有一点喜悦。总之,并不衰瑟,更没有过一年少一年这样的颓唐的心情。一晃,十年过去了,我七十岁了。七十岁生日那天写了一首《七十书怀出律不改》:悠悠七十犹耽酒,唯觉登山步履迟。书画萧萧余宿墨,文章淡淡忆儿时。也写书评也作序,不开风气不为师。假我十年闲粥饭,未知留得几囊诗。这需要加一点注解。中国人的平均寿命比以前长多了。我记得小时候看家里大人和亲戚,过了五十,就是“老太爷”了。我祖父六十岁生日,已经被称为“老寿星”。“人生七十古来稀”,现在七十岁不算稀奇了。不过七十总是个“坎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别人对我的称呼从“老汪”改成了“汪老”。我并无老大之感。但从去年下半年,我一想我再没有六十几了,不免有一点紧张。我并不太怕死,但是进入七十,总觉得去日苦多,是无可奈何的事。所幸者,身体还好。去年年底,还上了一趟武夷山。武夷山是低山,但总是山。我一度心肌缺氧,一般不登山。这次到了武夷绝顶仙游,没有感到心脏有负担。看来我的身体比前几年还要好一些,再工作几年,问题不大。当然,上山比年轻人要慢一些。因此,去年下半年偶尔会有的紧张感消失了。我的写字画画本是遣兴自娱而已,偶尔送一两件给熟朋友。后来求字求画者渐多。大概求索者以为这是作家的字画,不同于书家画家之作,悬之室中,别有情趣耳,其实,都是不足观的。我写字画画,不暇研墨,只用墨汁。写完画完,也不洗砚盘色碟,连笔也不涮。下次再写、再画,加一点墨汁。“宿墨”是纪实。今年(1990年)1月15日,画水仙金鱼,题了两句诗:宜入新春未是春,残笺宿墨隔年人。这幅画的调子是灰的,一望而知用的是宿墨。用宿墨,只是懒,并非追求一种风格。有一个文学批评用语我始终不懂是什么意思,叫作“淡化”。淡化主题、淡化人物、淡化情节,当然,最终是淡化政治。“淡化”总是不好的。我是被有些人划入淡化一类了的。我所不懂的是:淡化,是本来是浓的,不淡的,或应该是不淡的、硬把它化得淡了。我的作品确实是比较淡的,但它本来就是那样,并没有经过一个“化”的过程。我想了想,说我淡化,无非是说没有写重大题材,没有写性格复杂的英雄人物,没有写强烈的、富于戏剧性的矛盾冲突。但这是我的生活经历、我的文化素养、我的气质所决定的。我没有经历过太多的波澜壮阔的生活,没有见过叱咤风云的人物,你叫我怎么写?我写作,强调真实,大都有过亲身感受,我不能靠材料写作。我只能写我所熟悉的平平常常的人和事,或者如姜白石所说“世间小儿女”。我只能用平平常常的思想感情去了解他们,用平平常常的方法表现他们。这结果就是淡。但是“你不能改变我”,我就是这样,谁也不能下命令叫我照另外一种样子去写。我想照你说的那样去写,也办不到。除非把我回一次炉,重新生活一次。我已经七十岁了,回炉怕是很难。前年《三月风》杂志发表我一篇随笔,请丁聪同志画了我一幅漫画头像,编辑部要我自己题几句话,题了四句诗:近事模糊远事真,双眸犹幸未全昏。衰年变法谈何易,唱罢莲花又一春。《绣襦记》《教歌》两个叫花子唱的“莲花落”有句“一年春尽又是一年春”,我很喜欢这句唱词。七十岁了,只能一年又一年,唱几句莲花落。《七十书怀出律不改》,“出律”指诗的第五六两句失粘,并因此影响最后两句平仄也颠倒了。我写的律诗往往有这种情况,五六两句失粘。为什么不改?因为这是我要说的主要两句话,特别是第六句,所书之怀,也仅此耳。改了,原意即不妥帖。我是赞成作家写评论的,也爱看作家所写的评论。说实在的,我觉得评论家所写的评论实在有点让人受不了。结果是作法自毙。写评论的差事有时会落到我的头上。我认为评论家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们总是那样自信。他们像我写的小说“鸡鸭名家”里的陆长庚一样,一眼就看出这只鸭是几斤几两,这个作家该打几分。我觉得写评论是非常冒险的事:你就能看得那样准?我没有这样的自信。人到一定岁数,就有为人写序的义务。我近年写了一些序。去年年底就写了三篇,真成了写序专家。写序也很难,主要是分寸不好掌握,深了不是,浅了不是。像周作人写序那样,不着边际,是个办法。但是,一、我没有那样大的学问;二、丝毫不涉及所序的作品,似乎有欠诚恳。因此,临笔踌躇,煞费脑筋。好像是法朗士说过:“关于莎士比亚,我所说的只是我自己。”写书评、写序,实际上是写写书评、写序的人自己。借题发挥,拿别人来“说事”,当然不太好,但是书评和序里总会流露出本人的观点,本人的文学主张。我不太希望我的观点、主张被了解,愿意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自设屏障,拒人千里,把自己藏起来,完全不让人了解,似也不必。因此,“也写书评也作序”。“不开风气不为师”,是从龚定庵的诗里套出来的。龚定庵的原句是:“但开风气不为师。”龚定庵的诗貌似谦虚,实很狂傲。——龚定庵是谦虚的人么?但是龚定庵是有资格说这个话的。他确实是个“开风气”的。他的带有浓烈的民主色彩的个性解放思想撼动了一代人,他的宗法公羊家的奇崛矫矢的文体对于当时和后代都起了很大的影响。他的思想不成体系,不立门户,说是“不为师”倒也是对的。近四五年,有人说我是这个那个流派的始作俑者,这很出乎我的意外。我从来没有想到提倡什么,我绝无“来吾导夫先路”的气魄,我只是“悄没声地”自己写一点东西而已。有一些青年作家受了我的影响,甚至有人有意地学我,这情况我是知道的。我要诚恳地对这些青年作家说:不要这样。第一,不要“学”任何人。第二,不要学我。我希望青年作家在起步的时候写得新一点,怪一点,朦胧一点,荒诞一点,狂妄一点,不要过早地归于平淡。三四十岁就写得很淡,那,到我这样的年龄,怕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个意思,我在几篇序文中都说到,是真话。看相的说我能活九十岁,那太长了!不过我没有严重的器质性的病,再对付十年,大概还行。我不愿当什么“离休干部”,活着,就还得做一点事。我希望再出一本散文集,一本短篇小说集,把《聊斋新义》写完,如有可能,把酝酿已久的长篇历史小说《汉武帝》写出来。这样,就差不多了。七十书怀,如此而已。1990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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