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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振峰,1969年生,安徽合肥人。先后做过工厂机修工、广告公司业务员、电话公司推销员及自由法务工作者。法学学士,国家一级法官,现任安徽合肥肥东法院行政审判庭庭长、审判委员会委员。发表《绿皮火车》等多篇小说,已出版《现在出发还不晚:西部摩托日记》等。
作品通过对方觉、赵大海、王维勇、桑麻等几位代表人物片段式人生境遇的描写,交织展现了他们在法律、文化、企业改制等各自社会现实生存背景下的不同命运,反映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的社会变迁和世态人情。
于近乎荒诞的冷静笔触中,阐述了受到生活、精神压迫的人们,不应蔑视个人地位和权利的思想主旨。作品主张,人们应当有真实的自我,真实的生活,对个人精神世界和生活真谛的追求应当纯粹自然。
这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至今的社会切面,
这是一代人的集体感伤,更是一代人的信仰声明——
在时代的洪流中,坚守一颗自由之心。
电脑终于找到了。原来它就在儿子卧室里的床底下。
对方觉来说,这就是一台打字机,一台功能较多可以打字,可以记下他自言自语、无足轻重的想法的打字机。实际上,这是台小巧的联想电脑。他基本上只用它用于打字和记录,另外偶尔存点照片。借用其上网,他已经很久没弄了。上网干什么呢?
一段时间以来,他变得焦躁不安,甚至有些愤怒。克劳德•西蒙和亨利•米勒仿佛天天坐在他面前,一个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一个跺脚咒骂而又喜欢梦呓。一个共同的特点是——他们咒骂生活中一切的不幸和基督教社会的堕落,或是委婉或是直白。他们似乎是圣人。这让方觉烦躁不安。间隙,剧作家李渔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大谈戏剧的创作心得。更叫方觉气愤的是,他竟然大谈对女人尤其是深谙风花雪月的女人的鉴赏标准,弄得就跟牛津英文词典一样。可恶并令人嫉妒的是,他又一再强调,对女人的感受,犹如对待深奥的艺术感受一样,只可意会,不好言传。这个好色的编剧、导演、制片人,一切好事被他占全了!
所以他要发言,他要表达,他想要表达诸位先生们试图表达而没有表达清楚或是没敢表达的那种愤怒——他急于找到他的打字机——可它不知弄到哪去了。他有近两年的时间没有像样地动笔了——如果说打字可以类比为动笔的话。
三天来,他在他的书房兼卧室中找了三四遍,甚至趴在地板上打着手电筒在床底下寻找他的小电脑。可是除了找到电脑的电源线,并不见电脑的踪影。他又在办公室里乱翻腾,可依然没有结果。有一次他呆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慢慢在脑海里回忆电脑的踪影。忽然想起他似乎将它放在书柜中,回家后他直接扑向书柜,令他失望的是,书柜里并没有电脑。有几次,他神经质地怀疑自己没看仔细,竟然再次打开书柜进行检查……他几乎疯了。他开始不加分析地乱找,衣柜,橱柜,客厅,厨房,甚至卫生间他都几次进去查找。
实际上,他已经怀疑自己的搜索行径是否正常——自己怎么可能会把电脑带进厕所而又被隐匿起来了呢?之所以胡乱扩大搜索范围,是他担心自己是不是在某个意识不清的时刻,例如,就像米勒在梦呓的状态下——将电脑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不过他认为自己没有疯,他不记得自己有过梦游或类似的经历状态。但是他还是将他衣柜里的衣服抖开,打着强光手电搜索着。他几乎绝望了。他也在儿子的卧室里找过两遍。一叠叠的草稿纸,一摞摞的书籍和复习资料,篮球,羽毛球拍,还有儿子背着他母亲悄悄夹杂在书架上的漫画书,他都找过了,可还是没有。他的信心已经丧失了99.99%。最后他决定看一眼儿子的床底下,那里他没有找过。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不抱希望的最后一瞥罢了。可令他惊喜是,电脑就安静地躺在床底下。
方觉想起来怎么回事啦。这台小电脑上有一个非常低级的电子游戏,名曰“植物大战僵尸”。想必是儿子一个人在家偷偷玩游戏,当他听到家人,尤其是听到他母亲的开门声时,他就会像一只无声的小耗子,迅速将电脑塞在床下,然后正襟危坐在书桌前手捧课本,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正因为此,电脑被他放在一个他认为是最安全的地方,即他的床下。
正上高中的儿子在诸多因素的压力下,已经变成了一台学习机器。从小学高年级开始,动物园、篮球、漫画、电视等等一切,凡是有趣的东西已经像破布一样被人们还有他踩在了脚下。例如,方觉曾经送给儿子的那架遥控直升飞机模型,连方觉都觉得非常的有趣,可如今,飞机早就在柜子上落满了灰尘。文化课及相应的考试成绩和排名位次,成了儿子头上的“紧箍咒”。再喜欢顽皮的孩子,一旦套上那个圈圈,就别想再翻跟头了。而这紧箍咒与其说是在孩子们的头上,到还不如说是在方觉他们的头上。他不知道这东西何时套在人们的头上的,人们为此都疯了。在孩子们的面前,人们是不折不扣的“暴君”。人们只要他们劳动——学习,取得好成绩,而不准他们玩乐!那么一段宝贵的青少年时光,他们过得连好望角上罗本岛的囚犯也不如。
这天上午儿子不上课,中午前他回来了,他掐准了时间——赶在他母亲回来之前进入家门。方觉问他是不是在上课,他说是去买《爆笑校园》的漫画书了,他答应一位同学要带几本这样的漫画书给人家看的。
中午时母亲问他:“你上午在干什么?是在学习吧?”她的语气杂糅着期待和担忧。几秒钟后,儿子平静地答道:“是啊,在学习。”他在撒谎,他在方觉的面前赤裸裸地撒谎,可他知道方觉不会揭穿他。实际上,类似的谎言几年前就已出现。因为她在场,方觉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此保持了沉默。他觉得自己不能当着她的面,揭穿儿子无奈的谎言。
她又问方觉:“你回来的时候他在干什么?”方觉没想到她会追问自己,感到一阵心慌。这下,该轮到方觉撒谎了。他也平静地说:“他在学习呀。”他发现,撒谎时,撒谎者大多力求自己的语气平静,其实这是力图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是的,我和儿子都说谎了。在冠冕堂皇的暴政面前,人们往往撒谎,由不自觉到习以为常。我们完了。”方觉心想。
可他感到愤慨并要说明的是,我们撒谎成性,甚至最终变成一个伪君子,那不全是我们的错!是因为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强权暴力的世界,除非是圣人,否则人们就不得不撒谎。几年前,儿子面对母亲的追问,以沉默抗拒撒谎这一魔鬼撒旦的诱惑。有几次,在逼问下,他甚至发怒,可最终得到是痛苦的体罚。再之后,他发现一句轻描淡写的谎话,就可以很轻松地让他度过一时的困难。在方觉看来,孩子之所以撒谎,是认为自己想要隐瞒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认为这不值得因为顶真而讨到呵斥甚至是一顿暴打。
得了,去买漫画书、在玩游戏有什么呀。他想起自己小学三年级时就已是个撒谎成性,善于耍滑头的家伙了。
一次,不记得是怎么回事,他和另两位同学被班主任留在了办公室,其他同学们已经放学回家了。方觉至今记得班主任那并不高大的身影——矮个,跛脚,三七开分头,经常对同学们横眉怒目的。同学们对他的“必杀技”可谓胆战心寒。一是拧耳朵。当他用有力的大拇指和食指拧起你的耳朵的同时,必会用中指狠狠地直中要害地抵住你耳垂后的腮帮窝,同时他会加大你的难度以增强你的痛苦——他会向上提起你的耳朵。在他面前,矮小的同学们就不得不踮起脚尖以减轻耳朵的疼痛和腮帮窝的酸楚。二是“爆栗子”。他往往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几乎是握着的拳头的食指、中指蜷缩的第二指关节,狠狠地敲在一些他认为是不听话的同学们的额头上。
那天,不知为什么,他叫方觉他们交代自己犯过的错误。他以肯定、讥讽的口吻对他们说:“你们想想看你们犯过什么错?……别以为做过什么坏事就没有人知道!只要是做了,就一定会被人知道,就一定会败露!”
几个人面面相觑,方觉的确不知道自己犯过什么错。而这时已是中午,他肚子饿了。见几个人没怎么交待,班主任又启发到:“就没有跑到河坎下开个黑会,挖个地洞什么的?”现在想来,他的想象力在当时的环境下真可谓丰富。可怜的是,当时的方觉想象力极为贫乏,无法想出这个绝妙的错来误。结果他说自己上课时做了小动作,还和后面的女生乘老师不注意时交头接耳地说话。他希望这样交待,班主任能放过他,好让他回家吃饭。何况,也不能再拖延时间了。因为,回家迟了,对父母又是一件不好交待的事情。被留学,那说明在学校犯了错误。
可是班主任摇着头大声对方觉斥责道:“你不老实,避重就轻!”现在,在方觉看来,他很怀疑班主任在当时的运动中可能是个斗争的高手和强硬派,他的话语和“审讯”技巧在路线斗争中一定大有用场的。
想了一会,他交待了自己前几天的一天中午,自己没有按照学校的规定在家里睡午睡,而是偷偷跑到河里洗澡了。
“要是淹死你该怎搞?!……”班主任亢奋地大声训斥道。因为在他的深挖下方觉终于交待了“罪行”,他因此显得颇为得意。这印证了他对方觉的处罚是有道理的,虽然,开始时他不知道方觉犯了什么错误。
为了表示悔过,他低着头默不作声,作出凝听师长教诲的诚惶诚恐的样子。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下河洗澡。为了蒙混过关,他把同学们做过的违规事情加到了自己的头上。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而班主任却又偏偏让他自己想,自己交代。没办法,他饿了。还害怕回家晚,会有被不明真相的爸妈责罚,也就只好“自污其罪”。显然方觉的“表演”是成功的,他被放回了家。
这位老师给他留下的另一个镜头也十分特别。有一天,学校按照规定要在大操场举办悼念伟大领袖的追悼会。当时学生们在操场上排好队,膊缠黑纱胸带白花,再按秩序经过主席台向领袖遗像鞠躬。大部分情节他忘了,只记得每个班都是一块队阵。班主任还有其他老师负责引领学生并维持秩序,学生们就像一群温顺的绵羊。
悲痛欲绝的气氛弥漫在整个操场,许多感情脆弱,也可以说是感情丰富的女老师、女学生已经开始痛哭流涕。一位平时学生们认为很矫情的女同学竟然痛哭着,一头扑进她妈妈的怀中,那架势很像《闪闪的红星》之类的片子中的某些镜头。方觉认识,这位女同学的妈妈是镇上一位颇有政治觉悟的女干部,当天在维持会场。为了符合现场气氛,他也低头慢行着,不时偷瞄四周。这时,这位老师突然走进队伍前头,横眉怒目地揪出了班上的一位小同学。当然,他依然用的是他的第一“必杀技”——拧着这位小同学耳朵把他拖出了队伍。由于气氛凝重,同学们都保持了安静,除了惊恐地望着这一幕,没敢像平时那样挤眉弄眼地互相玩笑。
后来老师在班上开了批斗会。这场面方觉经历过不止一次,有时还有其他同学被一起揪上了讲台。会上,老师极其愤慨地宣布了这位同学的“罪状”:在全国人民无比悲痛的时候,他不但无动于衷,还对班上同学们的哭泣发出不可思议的笑容!试问:你是何居心!……
方觉记得,这位同学姓李,很遗憾忘了他的名字。他是随下放的父母来到这个镇子,就读于这个学校的。他是个胖乎乎、性格随和的人。
真的,到那时,方觉已经学会了生活中的表演技巧,撒谎和伪装可以随时上演。而那时,他最多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