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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莫言1955年出生,原名管谟业。莫言在他的小说中构造独特的主观感觉世界,天马行空般的叙述,陌生化的处理,塑造神秘超验的对象世界,带有明显的“先锋”色彩。著有《红高粱》(张艺谋成名电影《红高粱》原著)、《檀香刑》、《生死疲劳》、《丰乳肥臀》、《透明的红萝卜》、《四十一炮》、《酒国》等。2011年8月,莫言创作的长篇小说《蛙》获第八届茅盾文学奖。
2、石钟山1964年生于吉林,现为武警总部政治部专业作家。1984年开始发表小说,发表长篇小说《白雪家园》、《飞越盲区》、《军歌嘹亮》《大院子女》等多部,中短篇小说集四部,共计500余万字,曾获《小说月报》百花奖,《十月》、《人民文学》、《上海文学》等刊物奖。根据石钟山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军歌嘹亮》、《幸福像花儿一样》等,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征服广大观众。
3、范小青女,江苏省苏州市人。78年初考入苏州大学中文系,82年毕业留校,85年初调入江苏省作家协会从事专业创作。现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主席、党组书记,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80年起发表文学作品,以小说创作为主,著有长篇小说十七部,代表作《女同志》、《城市表情》(获中宣部第十届五个一工程奖),中短篇小说近三百篇,代表作有《城乡简史》(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中国小说学会奖)、《我们都在服务区》等。
4、杨少衡1953年生于福建省漳州市。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现为福建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福建省文联副主席,福建省文联委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79年开始发表小说,出版有长篇小说《相约金色年华》、《金瓦砾》、《海峡之痛》,儿童文学长篇小说《危险的旅途》,长篇报告文学《天河之旗》,中短篇小说集《彗星岱尔曼》、《西风独步》、《红布狮子》、《秘书长》、《林老板的枪》、《尼古丁》等。
官场与职场,是每一个中国人都无法回避的权力之地;是智慧、金钱、权力与人性博弈的名利场。《主潮书系官场职场卷》汇聚了中国*实力与影响力的一代作家新世纪十年来官场职场题材的重要作品,莫言石钟山范小青崔曼莉杨少衡……,他们用各自的方式,表达了中国社会最喧嚣又最隐秘的所在;他们从不同的地方起步,从不同立场,不同角度展示了一个也许痛苦但依然具有希望的当下中国社会。这些小说,把中国的坚硬与柔软表露无疑,帮助我们理解我们生活的这个中国;与此同时,这些小说也在帮助我们探知自我,我们来自哪里,我们应当如何面对世界,面对社会?它们成为将自我与世界连在一起的真实通道。
官场部分倒立莫言(一)临出门时老婆硬逼着我扎上了一条领带,换上了一套西装。骑车走在黄昏的路上,感到所有的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浑身如同撒了牛毛一样刺痒。进了市委宾馆的大院,躲在一棵雪松树的暗影里,赶紧把领带解下来塞到口袋里,又将西装脱下来揉搓了一阵,本想抓把土撒上做做旧,又怕回去惹老婆发疯,只好就这样穿上,身上还是别扭,但也没有办法了。沿着灯光幽暗、树影婆娑、用大理石碎片砌成的小路,我朝宾馆深处最豪华的一号楼走去。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大盛今晚在一号楼西餐厅的五号包间设宴招待我们——他的中学同学。得到我竟然也受到了邀请的消息时,我正在电影院广场旁边的修车摊上与修鞋的秦胖子杀棋。我的老婆——这个十年前就从丙纶厂下了岗的倒霉蛋——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我把左路的炮沉到底,叫了一声:将!然后抬起头,看着跑得浑身肉颤的老婆,问:跑什么?是家里起火了还是你被强奸了?老婆踢了我一脚,骂道:你这个鸟人,怎么一句人话都不会说呢?老秦瞪着眼问:你这个鸡巴炮什么时候跑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你说什么时候?我的炮一直就支在这里,就等着你跳马让路呢。——没看倒没看到。——没看到?这就叫眼色不济吃苍蝇!下棋不看棋盘你看什么?——我看你老婆呢,——我老婆有什么好看的?——你老婆好看着呢,两扇大腚,一身肥膘,胳膊像腿腿像腰——我老婆一脚就把我们的棋盘踢翻了,骂道:你们这两块狗不吃猫不叼的癞货,我让你们下!我让你们下!我老婆用脚把那棋子踢得满地滚动着,嘴里发着狠说:我让你们下!我看到老婆真动了怒,便慌忙站起来,拍着她的屁股说:好老婆,跟你闹着玩呢,别生气——老婆猛地把我沾满了油腻的手拨开,说:滚到一边去!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崭新的面额五十元的票子,塞到她的手里。说:今日运气好,大修了一辆山地车,我要价五十,那小子连价都没还,扔下这张票子就骑上车走了。老秦弯腰捡着棋子,说:你知道那是谁吗?——是谁?——他就是斧头帮的帮主。老秦压低了嗓门说。我说老秦你可别吓唬我,我从小就胆小。老秦说我要是吓唬你我是你老婆养的私孩子。我老婆说去你娘的,养私孩子也不养你这号的!我说他是斧头帮的帮主又怎么着?我一个臭修车子的,凭手艺卖力气吃饭,他能怎么着我?再说了,我在他那辆破车子上下了工夫,给他上了油,拿了龙,连每根辐条都给他擦得锃亮,要他五十元也不多。老秦说:不多不多,要五百元他也会给你。我看到老秦的脸上浮现出狡猾的微笑,就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老秦说没有什么意思。我说你这样说话怎么会没有意思呢?老秦鬼鬼祟祟地往四处打量了一下,压低了嗓门说:你好好看看另张钱。我从老婆手里把那张钱抢过来,对着太阳一照,看到那个暗藏在纸里的工人老大哥面孔模糊,嘴上似乎长了一圈胡子。借了秦胖子一张真钱一对比,果然是假的。操他的妈!我高声叫骂着,广场上的闲人都转回头看我。老婆把一张假钱夺回去,反来复去,又摸又照,终于也确定是假币无疑。老婆嘟哝着:哼,还说人家眼色不济吃苍蝇,你自己才是眼色不济吃苍蝇,你岂止是吃苍蝇,你连屎都吃!我知道老婆正在闹更年期,不敢与她吵,就骂老秦:你个杂种,明知道他用假钱糊弄我,为什么不给我提个醒?老秦低声道:我倒是想给你提醒,可是我也得有那个胆,他是谁?刚才对你说了,是斧头帮的帮主,是卸人的行家,今天我给你提个醒,明天我的一只手或者是一条腿可能就没了。操他的妈,我还骂,但是嗓门已经压低了。老秦说,你就认了倒霉吧。你不就是出了一点力,费了一点油、贴上了几个小零件吗?再说了,这也不一定就是吃亏,多少人想巴结这个帮主还巴结不上呢。老子靠手艺吃饭,谁也不巴结,我低声嘟哝着,心中渐渐平和起来,问老婆:还没问你呢,这样子急火狼烟地跑来有什么事?老秦插言道:能有什么事?发情了呗!去你娘的个秦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老婆骂了秦胖子几句,兴冲冲地对我说:我刚想到菜市场去买鸡蛋呢,听说鸡蛋要涨价,一抬头就看到你那个在新华书店当经理的同学,叫什么来着……你看看我这记性——肖茂方,外号“小茅房”,是新华书店的副经理——对啦对啦,是那个“小茅房”,开着一辆快散了架子的吉普车,看到我,也不下车,把半个身从车门里探出来,喊了一声嫂子,把我吓了一跳。我说原来是大兄弟,走走走,快回家坐坐。他说魏大爪子呢?我说魏大爪子——大早就到电影院广场去守他的修车摊去了——你这个臭娘们竟然也跟着那小子叫我的外号!——叫顺了嘴了嘛,老婆说,我对你那同学说,大兄弟,你如果着急我就去把他叫来。他抬起手腕子看看表,说,不用了,你去告诉大爪子,就说我们的老同学孙大盛从省里回来了,今天晚上七点在政府宾馆一号楼西餐厅五号包间请客,请的全是我们的同学,告诉大爪子早些收摊,别耽搁了。我请他回家喝茶,他说还有好几个人没有通知到,要赶着去通知,就开着他那辆破吉普车跑了。我想这事可是不能耽搁,就赶忙来告诉你。你知道你另阶同学当到了那一级——哪一级?一“小茅房”说是刚提拔了一个什么副部长,全省的干部有一半归他管。原来是孙大盛这个猢狲!我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大大咧咧地说,别说他是什么副部长,他就是再大的官老子该不尿他还不尿他!他能管着全省的干部,但他能管着我吗?看把你烧的,老婆说,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人家当到那么大的官,还没忘了你这个修破车子的,你反倒拿起糖来了。我真的有些生气了,对老婆说:当官,谁当不了?别说什么副部长,让我当省长我也能当。但你让他们来修修自行车试试,你让他们来修修皮鞋试试,对不对老秦?他们行吗?他们不行。老秦说,大爪子哟,你别嘴硬了,只怕见到你那个部长同学,连骨头都酥了。——呸,如果是别的大干部,我见了也许还打怵,但这个孙大盛,他当了地球球长我也不怵。这主儿,尿床尿到十六岁,翻墙头偷樱桃一不小心跳到我家猪圈里,还是我爹用二齿钩子把他捞了上来。他在别人面前拿架子可以,在我面前嘛,咋不好说他不敢,咱可以说他不好意思。——你就别在这里胡罗嗦了,老秦道,古人说得好,‘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甭管人家小时是什么埋汰样子,人家现在是大干部,还没忘了你这个修破车子的,就是你的造化。——老子不稀罕——嘴里是这样说,心里是怎么想的?老秦用嘲弄人的口吻说,快收摊回家,刮刮胡子洗洗脸,准备着赴宴去吧!大爪子,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位尊贵同学,杀死我我也不会蹲在这里修车子!——修车子怎么了?我说,这座城里没有了市长老百姓照样过日子,但没有了我,也包括你,人民群众会感到很不方便!——听听,越说越不要脸啦,我老婆说,你这样的货色,是死猫撮不上树,我这辈子嫁给你算是瞎了眼了。老婆气哄哄地转身走了。我追着她的背影说:你这样的也只能嫁给我,你想嫁给美国总统,可惜人家不要你。——老魏,秦胖子郑重其事地说,别油嘴滑舌啦,这是个好机会,既然你那老同学点名请你,说明你在他的心中还是很有地位的,趁着这个机会拉上关系,将来肯定没你的亏吃,没准儿老哥还要跟你沾光呢,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你想想他手里的权力有多大吧!……(二)一号楼里灯光通明,楼前的空场上停着十几辆轿车,车壳子油光闪闪;好像一群明盖的大鳖。一个身穿西服的小伙子在楼门前的出厦里悠闲地走动着,一看那派头就知道是从省里下来的。我躲在树影里观察着他,看人家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那样地自然大方,那套西装就像长在身上似的。小伙子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也看了一下表,光线太暗,看不清楚。估摸着离七点还有那么一点点时间,我不愿意提前进去,让七点来咱就七点来,免得讨人嫌恶。我看到二楼的一间挂着雪白窗帘的大房间里灯火辉煌,晃动的人影映在窗户上。从里边传出了一阵似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笑声,我知道发出这笑声的就是原来的调皮少年如今的省委组织部副部长孙大盛。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他了,此刻活动在我脑子里的全是他年轻时猴精作怪的模样。那时侯,谁也想不到他能成为这样一个大人物,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我心中感慨万端,从树影里闪出来,向着明亮的大厅走去。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的目光扫过来,我心中感到怯生生的,脚下仿佛粘上了胶油。幸亏肖茂方的吉普车哆哆嗦嗦地开了过来,我像见到了救星一样迎了上去。从车里钻出了粮食局局长董良庆,交通局副局长张发展,政法委副书记桑子澜,当然还有新华书店副经理“小茅房”。这四位都是官,都比我混得好,我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但马上又安慰自己:他们在我面前是官,在孙大盛面前是孙子。我在谁的面前都不是孙子。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我是人民,他们这些家伙都是我的仆呢。“大爪子,你小子,一个人先跑来了,我还预备着开车去接你呢!”“小茅房”对我说着话,转到车子这边,拉开车门,说:“夫人,下车吧!”我吃了一惊,看到“小茅房”模仿着外国电影里仆人的动作,用一只手护住车门的上框,让一个面如银盘的女人钻了出来。钻出来的女人是我们的同学谢兰英,想当年她是我们学校里出身最高贵、模样最漂亮、才华最出众的一朵鲜花,如今她是“小茅房”的老婆、新华书店少儿读物专柜的售货员。她穿着一条紫红色的长裙,脖子上套着一串粗大的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悬挂着一些嘀哩郎当的东西。她的腰身比起当年虽然肥大了许多,但因为个头高,所以看上去还是有点亭亭玉立的意思。身材矮小的“小茅房”弓着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大树旁边的一棵小树,就像大蚂蚱身边的一只小蚂蚱。“董良庆你个龟孙子,张发展你个兔崽子,桑子澜你个鳖羔子!”我故意地起了高声,没称呼他们的官职直接喊着他们的名字,名字后边还带着一串拖落。桑子澜笑着说:“狗改不了吃屎,这家伙,嘴还是这么脏。”叫谢兰英时我压低了嗓门:“谢兰英你好,好久没见面了。还认识我这个老同学吗?”“不认识了,”谢兰英微微一笑,说,“我认识你儿子,他经常去买小人书。”“可不是这么地,”我说,“这小子,把我修车子挣那点钱差不多都送到他谢阿姨那里去了,家里光小人书就有一千多册了!”这时,那个站在门前徘徊的青年潇洒地走过来,问道:“请问,你们是孙部长的客人吗?”“是的,”“小茅房”说,“都是孙部长的亲同学。”“孙部长正在跟陈书记和沈县长谈话,请你们先到餐厅里等他。”那青年说着,头前引着路,带我们进入了地面光滑得能照出人影的大厅。服务台上几个美丽的小姐满面微笑,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我们在那青年的引领下拐了一个弯,进入一条铺着厚厚地毯的廊道。廊道的外侧是透明的玻璃墙,玻璃外边的水池里喷着水花,五彩的灯光像五颜六色的花瓣一样掺到水花里。廊道的里侧,每隔几米就有一个跟真人差不多大小的石膏女人站在那里。她们的姿势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没有穿衣裳。还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她们都比较有肉,奶子也比较大。我们的队伍是这样排列的:青年在头前引路,紧跟在他后边的是“小茅房”,“小茅房”后边是董良庆,董良庆后边是张发展,张发展后边是桑子澜,桑子澜后边是谢兰英,谢兰英后边是我,我后边什么人也没有,但我总感觉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忍不住回头张望,回头一张望发现我的身后确实一个人也没有,如果非要说有人也可以,那就是那些被我们抛在身后、光着腚站在廊道边上站岗的石膏女人。当时我也想过,这些女人也可能是用大理石雕刻而成,但近前一看就发现她们是石膏的。如果是石头,她们的颜色肯定会有一些差别,但她们的颜色一点差别也没有,全是一个样子的雪白。我跟随在谢兰英的身后大约有一米远的地方,跟的太近了不方便,跟得太远了显得我像个盯梢的特务。跟在她的身后一米多一点还是比较合适的距离。我小时侯鼻子很灵敏,我娘常说我是‘馋猫鼻子尖’,长大后又是抽烟又是喝酒导致了嗅觉严重退化,但我还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我的鼻子嗅到了的淡淡的香气,在别的健康灵敏的鼻子里就肯定是浓得像油一样的香气了。起初我还以为是服务小姐撒在廊道地毯上的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但我很快就判断出不是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那气味多么浅薄啊。但现在在我面前缭绕着的是一种很有厚度的香气,这香只能来自谢兰英的身体。我突然想到:如果谢兰英一丝不挂地站在这廊道边上会是个什么样子呢?她的皮肤肯定比这些石膏女人要黑,但是她的身体是有生命的,是活的,所以即便是黑的也是好的。然后在我的眼前就仿佛真地出现了一个赤身裸体的谢兰英了。我知道这种想法违法乱纪,于是赶紧地收拢住心猿意马,往前看,看到她在我的面前大摇大摆地走着。她的双臂摆动幅度很大,双脚有点外八字,走起来好像故意地把双脚往外撩一样。当年在舞台上能够表演大劈叉、翻空心筋斗、倒立行走的侠女,几十年后竟然用这样的鸭子步伐行走。她这样在我面前行走使我感到失望,但也让我感到亲切。走完了廊道又拐了一个弯,然后拐进了另一条廊道,这条廊道没有方才那条布置得豪华,地毯浅薄,上边有很多污渍,边上也没有石膏女人站岗。一个穿红色锦绣旗袍、衣襟上别着一支圆珠笔的瓜子脸小姐笑容满面的地迎上来。她亲切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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