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黄金台》叶广芩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5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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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叶广芩,出生于北京,1968年到陕西。当过护士、记者、编辑。1990年在日本千叶大学学习,1995年调入西安市文联。一级作家,中国作协名誉全委。主要作品有《采桑子》《本是同根生》《谁翻乐府凄凉曲》《黄连厚朴》《状元媒》《青木川》等。中篇小说《梦也何曾到谢桥》获第二届鲁迅文学奖,长篇纪实《没有日记的罗敷河》获全国少数民族骏马奖。

【编辑推荐】

本书收入叶广芩的十多个中短篇小说,《黄金台》《盗御马》《树德桥》《鬼子坟》《梦也何曾到谢桥》等家族小说,以及周至挂职期间的系列小说《长虫二颤》《黑鱼千岁》等,其创作移步换景,表现了多样的世态人情。既有老北京风味讲述,又有作者挂职期间秦岭深处的风土人情,大自然与动物的和谐相处。用细腻温情的笔调,于日常生活中发现温暖和明亮,带领我们回到从前的岁月,领略老北京的过往时光和时代变迁,向平凡而庸常恒久的生活致敬。作者对笔下人物及风物充满仁爱和理解,对他们的故事娓娓道来。

【名人的书评】

“中国当代著名女作家大系·小说卷”是太白文艺出版社岁末年初的重点图书。所收入的女作家:张抗抗、方方、林白、叶广芩、邵丽、乔叶、鲁敏……皆为获过各种国家大奖又为读者熟知并喜爱的作家。作者简介是一张精美彩色折页,分别有十多幅她们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记录着她们在文坛上一些重要时刻和岁月留影,非常珍贵。作品之后,附有一篇访谈或综述性评论,以及创作年表。使得这套丛书更具资料性、学术性,也有研究价值、收藏价值。

本书收入叶广芩中短篇小说《盗御马》《黄金台》《鬼子坟》《梦也何曾到谢桥》等家族小说,以及周至挂职期间的系列小说,其创作移步换景,表现了多样的世态人情。

【黄金台的书摘】

梦也何曾到谢桥

知道了一切就原谅了一切。

——英国谚语

旗袍垂挂在衣架上,与我默默地对视。

已经是凌晨3点了,我仍没有睡意,台灯昏黄的光笼罩着书桌,窗外是呼呼的风。稿纸铺在桌上,几个小时了,那上面没有出现一个字,我的笔端凝结着滞重,重得我的心也在朝下坠。我不知道手中这篇文章该怎样写,写下去会是什么……

精致的水绿绲边缎旗袍柔软的质地在灯光的映射下泛出幽幽的暗彩,闪烁而流动,溢出无限轻柔,让人想起轻云薄遮、碎如残雪的月光来。旗袍是那种20世纪40年代末,北平流行的低领连袖圆摆旗袍,古朴典雅,清丽流畅,与现今时兴的,以服务小姐们身上为多见的上袖大开衩旗袍有着天壤之别。

其实,这件旗袍的诞生不过是昨日的事情,与那40年代,与那悠远的北平全没有关系,它出自一位叫作张顺针的老裁缝之手,老裁缝今年六十六了,六十六岁老眼昏花的裁缝用自己的心缝制出的这件旗袍自然是无可挑剔的上品,是他五十年裁缝生涯的精华集结,是一曲悠长慢板结尾的响亮高腔。

这一切都送给了我。

这是我的荣幸和造化。

今天下午,他让他的儿子把衣服送了过来,他的儿子是有名的服装设计师,是道出名来就让人如雷贯耳的人物。如雷贯耳的人物来到我这即将拆迁的戏楼胡同的寒酸院落,难免有着降贵纡尊的委屈,有着勉为其难的被动,从他那淡漠的表情,那极为刻薄的言语中,我感到了彼此的距离,感到了被俯视的不自在。

儿子将衣服搁在我的床上时说,你这件旗袍让我们家老爷子费了忒大功夫,真不明白你是用什么招数打动他的。我听清楚了,儿子跟我说话的时候用的是你,而不是您。这让我反感,让我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那儿子说,我父亲已经有十多年没摸针了,他有青光眼你知道不?你们这些人,往往为了自个的漂亮,不惜损害别人的健康,自私极了。

我看了那儿子一眼,将衣服包默默地打开,旗袍水一样地滑落出来,我为它的质地、色彩、做工而震惊。

绝品!

儿子不甘地说,你给了我们家老爷子多少工钱?

我用眼睛直视着那儿子,实在是懒得理他。儿子见了我这模样,说,我知道我们家的老爷子又上了一回当。

我说,多少钱,你回家问问你的父亲吧!

那儿子已经走到门口,出门前回过身来郑重地说道,奉劝您一句,以后您再不要上我们家了,我父亲不是干活收钱、摆摊挂牌的小裁缝,就为您这件袍子,看来我还得买房搬趟家。

这回来人终于用了您,但这个您字里边,有着显而易见的挖苦和讽刺,噎得人喘不过气来。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听着气愤的远去的脚步声,我想,谁能相信这就是在电视上常露脸的名设计师,镜头前的那高贵、那矜持、那艺术、那清雅都到哪里去了?一旦伪装的面纱撕下,他也不过就是街上挂牌摆摊的小裁缝,那一脸的小家子气模样,甚至连小裁缝都不如。一个人的艺术水平到了一定境界以后拼的是文化积累、人格锤炼和道德修养,我料定此君的艺术前程也就到此为止了。他绝做不出他父亲这样的旗袍。

旗袍在衣架上与我默默地对视。

那剪裁是增之一分太阔、减之一分太狭的恰如其分,其实老裁缝只是用眼神不济的目光淡淡地瞄了我两眼,并没有说给我做衣服,也没有给我量体,而只那一眼,便将一切深深地印在心底了,像熟悉他自己一样地熟悉我,这一切令我感动。

顺针——舜针。

我的六兄,谢家的六儿。

本该是一个人的两个人。

在金家的大宅院里,父亲有过一个叫作舜针的儿子,那个孩子在我的众多兄弟中排行为六,出自我的第二个母亲,安徽桐城的张氏。据说这个老六生时便与众不同,横出,胎衣蔽体,只这便险些要了张氏母亲的命,使他的母亲从此元气大伤,一蹶不振。这也还罢了,更奇的是他头上生角,左右一边一个,就如那鹿的犄角一般。我小时问过父亲,老六头上的犄角究竟有多大,父亲说,枝枝杈杈有二尺多高。我说,那不跟龙一样吗?不知老六身上有没有鳞?父亲说老六没有鳞,有癣,浑身永远瘙痒难耐,一层一层地脱皮。我说那其实就是龙了,龙跟蛇一样,也是要蜕皮的,要不它长不大。父亲说,童言无忌,以后再不许出去胡说,你溥大爷还活着,让他知道了你这是犯上……父亲说的溥大爷指的是已经被关押在国外的溥仪,尽管他早已不是皇上了,父亲对他还是充满了敬畏,明明溥仪比父亲辈分还低,年龄还小,父亲仍是将他称为溥大爷。皇上是真龙,我们要再出一条龙,那就是篡位造反,犯忌!

所以,我们家的老六真就是龙,也不能说他是龙。

于是,我将有角的老六想得非常奇特,想象他顶着一双怎样的大犄角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想象他怎样痛苦地脱皮,那角是不断地长,那皮是不停地脱,总之,那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有一天,我在床上跟我的母亲探讨老六睡觉的姿势,我认为老六睡觉应该像蟒一样地盘在炕上,而不是像我一样在被窝里伸得直直地睡。母亲说,你怎么知道老六不是直直的?我说,大凡长虫一类,只要一伸直就是死了。母亲问这话从哪儿说起。我说,咱家槐树上的“吊死鬼”被我捉在手里,从来都是翻卷着挣扎,跟蛇一样的,拿我阿玛的放大镜在太阳下头一照,吱的一声,那虫就焦了,就挺了,挺了就是死了。母亲听了将我一下推得老远,说怪道我身上老有一股焦臭的腥味,让人恶心极了。我说,您搂着我还嫌恶心,我到底还是一个小丫丫,我二娘搂着老六都没嫌恶心,老六可是一条长癣的癞龙,那精湿溜滑的龙味想必不会比槐树上的“吊死鬼”好闻。母亲还是不想靠近我,于是我就用头去抵母亲,企望我的脑袋上也能长出一对美丽的梅花鹿一样的犄角。母亲闪过我那乱糟糟的脑袋,说其实老六头上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角,只不过他的头顶骨有两个突起的棱罢了,摸起来像两个未钻出的犄角,就是到死,也未见那两个犄角长出来。我愣了半晌,对未长出的犄角很遗憾,想象老六要是再多活几年,长到我父亲那般年纪,一定能生出很不错的角来。人和鹿是一样的,小鹿是不生角的,鹿到了成年才会生出犄角,西城沁贝勒家园子里养的鹿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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