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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作品(第16卷):王满堂》是贾平凹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收录了《生活》、《鲤鱼杯》、《鬼城》、《王满堂》、《两个瘦脸男人》、《阳光下的绿湖》等五十余篇短篇小说。语言朴拙、憨厚,描述了一种日常生活的本真状态。
版权页:
我们从此熟起来了,我知道她是林老师的女儿,也是前些日子从乡下到学校来玩的。我们便天天在门前玩那芦花,捉住了好多芦花,全用盒子装起来:我送给了她一盒,她也送给了我一盒。
有一天,她突然对我说:
你爱花吗?
爱。
去过河堤那里吗?
没有。那儿有什么呢?
有花,什么花都有,茉莉花是白的,野菊是黄的,刺梅花是紫的,芨芨草花像小星星一样呢。
我们便偷偷向河堤上跑去了,那儿果然什么花都有,我们就分头采起来。她采一朵,就插在头上,我采一朵,也插在她头上。我竟跑到远远的下湾堤上,采到了一朵马兰花。这花儿好看极了,花瓣儿很大,却软得薄亮亮的,像落在那里的蝴蝶。我想,这花插在小林达的头上,她会更漂亮了哩。我高兴地往回跑,看见一个小光头,就说:
瞧,好看吗?
真好看!送给我吧?换一颗糖行吗?
不,这是送小林达的!
那小光头却突然一把夺了过去,拔腿就跑了。我拼命追上去,我们就厮打开来。我终于扭住了他的胳膊,要他说 再不敢了 ,才放了他。但是,他逃走时,却照我鼻子上打了一拳,我跌倒了,鼻血流了满面。
大人们都知道了我和小林达要好的事,爸爸就和林老师说:
这两个孩子真好,咱们就做亲家吧。
亲家是什么呢? 我说。
就是让小林达做你的媳妇。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我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高兴地笑,拉着小林达跑回房子,就拿出那些花儿来玩。小林达问:
什么是媳妇呢?
就是要结婚。你见过结婚吗?
见过。 她说, 那真有趣,都戴花,还要交换哩。
我们就把花别在胸前,走向一块,将花交换了。互相鞠躬时,我们竟碰了额颅,火辣辣地疼。正玩得痛快,爸爸进来了。
不知怎么回事,我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呢。
我常常去门房那儿取信,取报,老门卫便和我熟了,远远见到我,便站起来,微笑,点头。我让他别这样,他反倒感动得眼睛都湿了。我便在那儿多坐一会,和他□开来,他总是唠叨他的可怜,唉声叹气的:
唉,咱是看门的嘛,谁会把咱放在眼里呢?
我劝他不能这样说,他说我高高在宣传科里,必然是不可能理解他的了。他说:
你能给我多派个什么用场吗?你是上边的人,开什么会你都组织,只要你肯,你就能成全了我呢。
我真有些哭笑不得了。
春天里,第三车间被评为先进单位,工交局要召开现场会,具体组织、接待任务就分配我来干,我日夜奔跑着。夜里十二点,正要上床睡时,有人在敲门:
李干事,还没歇下?
是老门卫。我拉开了门,他进来了,手里提着一瓶酒,站在那里,对我笑着,说:
咱们要召开现场会吗? 是的。
市里各厂的领导都来吗?
是的。
他放下了酒,又对我笑笑:
只要你给我个机会,我会一辈子念叨你好哩。你让我看门吧。
你不是就在门房吗? 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你不要再派人来;咱把车全让停在大门外的场子上吧?
可以。
他笑了,说我真好,转身退出去,又顺手拉闭了门,我听见他走在走廊里了,还那么笑了一声。
召开现场会那天,我曾到大门口走了一趟。我瞧见老门卫穿得十分整齐,胡子也刮了,站在那里,让一辆辆大车、小车在门前场地上停了,就关了大门,守着小门,一个人一个人查看着介绍信:
同志,介绍信?
这是××厂的书记! 旁边人说。
要看介绍信才能进!
介绍信递过来了,他戴上了老花镜,反复看着,一遍又一遍问着来了多少人,谁是领队的。门外拥集了一大片人,有的不满起来了,叫道:
你没看我们的小车吗?哪个门卫像你这样?小车不就是通行证吗?
对不起! 他说, 看过介绍信,还得在这本子上登记哩!
我们天天盼着过农历节,过节时,白天可以吃到好多好多东西;夜里,外乡的戏班子就会来演戏了呢。
天黄昏的时候,我们便嚷道着要去戏场,大人总是骂我们厌烦,但还是引着我们去了。那戏场很大,戏台是一座很高很高的庙台,整个夜里,我们就站在台下,仰着脖子去看。戏先是热闹,总是鼻梁上涂着白粉的人出来,后边穿皂衣的就翻着筋斗,做着怪相。但这往往是不长久的,待到出来穿着长带衣服的妇人,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我们就烦了,悄悄从大人身边溜出来,三三两两去那场外打逛。那里,摆着各种小吃,有张村刘老三的馄饨锅;有前巷宋婆的花生摊;还有醪糟呀,油茶呀,最使我们眼馋的,是王村刘二寡妇的麻花摊。那寡妇穿着很干净,头梳得光光的,坐在一盏马灯下,摊板上的麻花黄灿灿地显眼。我们常常没钱,瞧着别人咯嘣咯嘣地咬着吃,耳朵下就陷进一个小坑儿,腭下酸酸地有了口水。
我终于禁不住引诱了,又反身跑回戏台下,对母亲说:
娘,我肚子饥了。
看完戏,回去做一顿拌汤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