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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年湖，男，山东海阳人。山东大学文学博士，现为烟台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唐宋文学尤其是杜甫方面的研究，代表著作《杜诗语言艺术研究》，参编《杜甫大辞典》等著作，发表论文20余篇。
《园冶》，明代计成撰。全书3卷，分为园说和兴造论两部分，反映了中国古代造园的成就，总结了造园经验，为园林建造提供了理论框架及可供模仿的范本。本次整理，以营造本为底本，校以明崇祯七年本和陶湘民国二十年石印本。另《选石》部分内容校以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之《云林石谱》。
中国*本园林艺术理论专著，依然能指导今天的园林设计。
整理説明《園冶》三卷，明末計成撰。計成（1582?—？），字無否，號否道人，蘇州吴江人。他是一位著名的造園家，主持建造了三處當時著名的園林——常州吴玄的東帝園、儀徵汪士衡的嘉園和揚州鄭元勳的影園。他還是一位詩人，時人評價他的詩如“秋蘭吐芳，意瑩調逸”。遺憾的是其詩作已散佚，令人難以窺其風貌。《園冶》是計成根據其豐富的實踐經驗，整理了修建吴氏園和汪氏園的部分圖紙，於崇禎四年（1631）成稿，崇禎七年刊行。這是中國*早、*系統的造園著作，也是世界造園學上*早的名著。《園冶》全書共3卷，主要内容爲興造論和園説兩部分，其中園説又分爲相地、立基、屋宇、裝折、門窗、牆垣、鋪地、掇山、選石、借景10篇。該書首先闡述了作者造園的觀點，次而詳細地記述了如何相地、立基、鋪地、掇山、選石，並繪製了兩百餘幅造牆、鋪地、造門窗等的圖案。書中既有實踐的總結，也有他對園林藝術獨創的見解和精闢的論述。《園冶》是計成將園林創作實踐總結提高到理論的專著，全書論述了宅園、别墅營建的原理和具體手法，反映了中國古代造園的成就，總結了造園經驗，是一部研究古代園林的重要著作，爲後世的園林建造提供了理論框架以及可供模仿的範本。同時，《園冶》行文采用以“駢四驪六”爲其特徵的駢體，在文學史上也有其一定的地位。《園冶》一書“梓行後卻毫無反響，終有清一代268年間，寂然無聞”。②③⑤張家驥《園冶全釋》序言，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直到1956年，陳植先生重印《園冶》，它的價值才逐漸引起人們的關注。對於這一著作，陳植先生在《重印〈園冶〉序》中將它高度評價爲“三百年前之世界造園學名著”。②其後，學者們幾乎都沿用了這一説法，如張家驥先生稱其爲“世界*古的造園學名著”，③趙農先生稱其爲“世界上*早關於造園藝術的專門著作”等。趙農《園冶圖説》，山東畫報出版社2003年版，第1頁。這些説法充分體現了《園冶》一書在園林學領域的地位和價值。但是《園冶》的價值不僅僅在於它是一部園林學名著，還在於它同時也是一部美學名著，艾定增先生就曾經指出:“《園冶》是講藝術的，它凝結著中國美學、文藝學、詩品、畫論的精華，強調的是虚無微妙，靈感頓悟，曲折委婉，傳神寫意。”⑤《園冶》現存的版本主要有以下幾種:一、明本。明崇禎七年（1634）刊行。此本北京國家圖書館存殘本。全書三卷，一册，半頁13行，行25字，白口四周單邊，無魚尾。版心上鎸書名，中鎸卷次，下鎸頁碼。前列阮大鋮序、自序、鄭元勳《園冶題詞》。阮序後題“皖城劉炤刻”。卷末鈐“安慶阮衙藏版”。二、陶本。民國二十年(1931)陶湘石印本，收入《喜咏軒叢書》。此本卷一、卷二據明崇禎刻本影印，卷三據抄本重印。一册，行格同明崇禎七年刻本，内封題“涉園陶氏依崇禎本重印／辛未三月書潛題”。三、營造本。民國二十一年(壬申，1932)營造學社鉛印本。此本三卷，一册，每半頁10行，行23字，黑口四周單邊，單黑魚尾。版心中鐫書名卷次，下鐫“營造學社”。前列民國二十年朱啓鈐《重刊園冶序》、闞鐸《園冶識語》、阮大鋮《冶序》、計成自序、鄭元勳《題詞》。牌記:“共和壬申中國營造學社依明崇禎甲戌安慶阮氏刻本重校印。”本書整理，以營造本爲底本，校以明本和陶本。另《選石》一章的部分内容校以文淵閣《四庫全書》本之《雲林石譜》。園冶重刊《園冶》序重刊《園冶》序吾國建築，喜用均齊之格局，以表莊重，自屋宇之配置，以至刻鏤繪畫，莫不皆然，此在廟堂，固屬宜稱。若夫助心意之發舒，極觀覽之變化，人情所憙，往往軼出於整齊畫一之外。秦漢以來，人主多流連於離宫别苑，而視宫禁若樊籠，推求其故，宫禁爲法度所局，必取均齊，不若離宫别苑，純任天然，可以盡錯綜之美，窮技巧之變，即士大夫居室，亦靡不然。故王侯第宅，罕有留遺甚久者，獨於園林之勝，歌咏圖繪，傳之不朽，一漚一垤，亦往往供人憑弔。由斯而譚，吾國中古以後，建築之美術，藉造園以發揮者，不可勝數。而格局之正變，即以配置均齊與否爲衡。私家園林之結構，見於載籍*早者，《西京雜記》之袁廣漢、《後漢書》之梁冀爲尤偉，頗足見兩漢人對於建築藝術之貢獻。自是厥後，稍復闃然。及至趙宋道君皇帝，留情藝術，主持風雅，更進一步，而以詩情畫意，寫入園林，流風扇被，波靡南渡，故江表諸州，至今猶多以名園著。蓋以人爲之美入天然，故能奇；以清幽之趣藥濃麗，故能雅。北宋以後，藝術風尚，轉移若此，不獨於建築見之，而建築之所關者尤巨也。南省之名園勝景，康、乾兩朝，移而之北，故北都諸苑，乃至熱河之避暑山莊，悉有江南之餘韻。今暢春、圓明已圮，濼莊僻遠，靜明狹小，頤和媕俗，當日珍臺閒館之盛，亦幾於梓澤之丘墟。然而過故都而攬勝，終覺其苑囿之美，猶非其他都邑所可幾及。然則園林結構之術，在今日已不絶如縷，吾人寧能坐視其湮没耶？計無否《園冶》一書，爲明末專論園林藝術之作。余求之屢年，未獲全豹。庚午得北平圖書館新購殘卷，合之吾家所蓄影寫本，補成三卷，校録未竟，陶君蘭泉篤嗜舊籍，遽付景印，惜其圖式未合矩度，耿耿於心。闞君霍初近從日本内閣文庫借校，重付剞劂，並綴以識語，多所闡發，爲中國造園家張目，與渠往年探索黄平沙《髹飾録》，辛苦爬剔，同一興味，其致力之勤，有足稱者。校印將竣，爰叙其原起。中華民國二十年歲次辛未六月，紫江朱啓鈐識於北戴河蠡天小築。《園冶》識語《園冶》識語《園冶》三卷，計成著。成，吴江人，字無否，生於明萬曆壬午。崇禎間，爲江西布政武進吴又予元築園於晉陵，又爲汪中翰士衡築園於鑾江。因著一書，成於崇禎甲戌，時年五十三，初名《園牧》，姑熟曹元甫見之，改名《園冶》，有崇禎甲戌阮大鋮序，辛未自序，乙亥鄭元勳題詞。有清三百年來，除李笠翁《閒情偶寄》有一語道及，此外未見著録。日本大村西崖《東洋美術史》謂:“劉昭刻‘奪天工’”三字，遂呼爲《奪天工》，《園冶》之名遂隱。北平圖書館得一明刻本，而缺其第三卷，陶君湘乃據以影印，其第三卷則依殘闕之鈔本以附益之。嗣聞日本内閣文庫藏有刻本，乃以陶本寄往校合，今得蕆事。睹末頁之印記，一圓形楷書“安慶阮衙藏板，如有翻刻，千里必治”十四字，一方形篆書“扈冶堂圖書記”六字，知爲安慶阮氏所刻。阮序之末，有“皖城劉炤刻”五字，意劉爲圓海里人，依阮爲活，全書或劉手刻，或止刻圓海自書序文，固未可知，然中土從此得復此書舊觀。無否自序:“少以繪名……*喜關同、荆浩筆意。”圓海序亦有“所爲詩畫甚如其人”之語。《咏懷堂詩》乙集有“閲無否詩”之標題，可知無否並非俗工，其掇山由繪事而來。蓋畫家以筆墨爲丘壑，掇山以土石爲皴擦，虚實雖殊，理致則一。彼雲林、南垣、笠翁、雪濤諸氏，一拳一勺，化平面爲立體，殆所謂知行合一者。無否由繪而園，水石之外，旁及土木，更能發揮理趣，著爲草式。至於今日，畫本園林皆不可見，而碩果僅存之《園冶》，猶得供吾人之三復，豈非幸事！吴中夙盛文史，其長於書畫藝術，名滿天下，傳食諸侯者，代有其人。如朱勔父子、張漣子孫，且世守其業，而顧阿瑛、沈萬三之流，餘韻流風，至今扇被。無否生長其間，生平行誼雖不能詳，就其自爲序跋，與阮序、鄭題觀之，蓋亦傳食朱門，自食其力，繪事之外，致力營建，片山斗室，斤斤自喜，欲爲通藝之儒林，識字之匠氏，故能詩能畫，猶不可傳，獨於造園具有心得，不甘湮没，著成此書，後之覽者，亦可想見其爲人。無否造園之見於自序、阮序者，晉陵吴氏之外，有鑾江汪氏。考之阮氏《咏懷堂詩》乙集有《宴汪中翰士衡園亭》五律四首及《計無否理石兼閲其詩》五古一首，於園中風物，略得梗概。阮序有“鑾江地近，偶問一艇於寤園柳淀間，寓信宿”云云，集中有“鑾江舟中”及《從采石泛舟真州遂集寤園》二詩。《明史》稱:“大鋮名挂逆案，終莊烈帝世，廢斥十七年，流寇逼皖，避居南京”云云。其爲《園冶》作序，在崇禎七年甲戌，正是家居懷寧之日，鑾江在懷寧近傍，證以無否自序謂“鑾江西築”，與“所構並騁南北江”之語亦合。曹元甫爲阮同年，而交甚密，集中有詩七八首。曹爲姑熟人，即太平府，與懷寧接壤，阮因元甫而識無否，故知無否踪迹，亦多在安慶、太平之間。又無否選石，注意於盤駁人工裝載之費，以就近取材爲務，其列舉産石之區多在蘇、皖境内，亦足爲無否行迹所在之證。三代苑囿，專爲帝王游獵之地，風物多取天然，而人工之設施蓋鮮。降及秦、漢，阿房、未央，宫館複道，興作日繁，詞賦所述，可見一斑，人力所施，窮極侈麗，雕飾既盛，野致遂稀，然構石爲山之技術，亦隨時代而嫭進。如梁孝王作曜華之宫，築兔園，有百靈山，山有膚寸石、落猿巖、栖龍岫、雁池，皆構石而成。此外則宫觀相連，奇果異樹，瑰禽怪獸畢備。王日與宫人賓客弋釣其中。至魏文帝築芳林園，捕禽獸以充其中，北周改名華林，仍有馬射，猶不失游獵之本旨，故園中設備與士大夫所構不同。庾信一賦，與《長楊》、《羽獵》異曲同工，當時園制，故不難於推定。孔子一簣爲山，雖是罕譬。然人工築山，爲士大夫應有之知識，亦足證明。漢袁廣漢北邙山下之園，有激流水注於中，構石爲山，高十餘丈之造作。魏張倫造景陽山，其中重巖複嶺，深溪洞壑，高林巨樹，懸葛垂蘿，崎嶇石路，澗道盤紆。又茹皓探掘北邙及南山佳石，徙竹汝、潁，羅蒔其間，經構樓館，列於上下，樹草栽木，頗有野致。其以人巧代天工，而注重石構及引泉蒔花，實足開後世造園之先路。晉人如石崇之河陽别業，即金谷澗别廬，柏木幾於萬株，江水周於舍下，有觀閣池沼，多養魚鳥，遺迹至唐，猶形歌咏。六朝人如庾信之小園，山爲蕢覆，地有堂坳，欹側八九丈，縱横數十步，榆柳兩三行，梨桃百餘樹，雖屬文人筆端，而當日肥遁窮居之背景及其作風，躍躍紙上。唐人如宋之問藍田别墅、王維輞川别業，皆有竹洲、花塢之勝。而白居易《草堂記》記其在匡廬所作草堂，略云:“三間兩柱，二室四牖，廣袤豐殺，一稱心力。……木斵而已，不加丹；牆圬而已，不加白。磩階用石，冪窗用紙，竹簾紵幃，率稱是焉。……前有平地，輪廣十丈，中有平臺，半平地，臺南有方池，倍平臺，環池多山竹、野卉，池中生白蓮、白魚。又南抵石澗，夾澗有古松、老杉……松下多灌叢……下鋪白石爲出入道……堂北步據層崖，積石嵌空……又有飛泉植茗，就以烹燀。……堂東有瀑布，水懸三尺……堂西倚北崖右趾，以剖竹架空，引崖上泉，脈分綫懸，自檐注砌。……矧予自思:從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門，“矧予自思:從幼迨老，若白屋，若朱門”，原作“予自幼迨若白屋若朱門”，據白居易《廬山草堂記》改。凡所止，雖一日二日，輒覆簣土爲臺，聚泉石爲山，環斗水爲池，其喜山水病癖如此。”又有《代林園贈答》及《家園西園南園自題》、《小園池上篇》諸詩。凡所以利用天然，施以人巧，歷歷如繪。唐代士大夫之習尚，及造園之風趣，可以想像而得。李德裕築平泉莊，卉木臺榭，若造仙府，虚榭前引，泉水縈洄，亦是山水樹石，合組而成，尤以借景因材，爲*要義。世人但知宣和艮岳，成於朱勔之花石綱，儒者引爲詬病，不知唐懿宗於園中取石造山，并取終南草木植之，山禽野獸，縱其往來，復造屋室如庶民，議者謂與艮嶽事絶相類，其實帝王厭倦宫禁，取則齊民，亦廊廟山林交戰之結果。魏文、隋煬之顯著，姑置勿論；而唐懿宗之事，亦已開風氣於數百年前。故艮嶽雖爲集矢叢謗之的，而流風餘韻，猶隨趙宋而南渡，如俞子清之用吴興山匠；杭城之陸疊山，即朱勔子孫，猶世修其職，不墜家風，皆未受艮岳何等影響，可知造園之需要，并不以人而廢業。計氏此書，既以《園冶》命名，蓋已自别於住宅營建以外，故於間架制度，亦不拘定，務取隨宜，不泥常套。但屋宇、裝折等篇，於南方中人之家，營屋常識，亦無不賅備，蓋第宅或未能免俗，園林則務求精雅。至於結構布置，式樣雖殊，原理則一。而鋪地、掇山，則屬專門技術，非普通匠家所可措手，故風雅好事者，有志造園，若使熟讀《魯班經》、《匠家鏡》而胸無點墨之徒，鹵莽從事，又幾何而不刀山劍樹、爐燭花瓶邪？明季山人如李卓吾、陳眉公、高深甫、屠緯真輩，裝點山林，附庸風雅，其於疏泉立石，必有佳構。然文筆膚闊，語焉不詳，況剿襲成風，轉相標榜，故於文獻殆無足觀。計氏目擊此弊，一掃而空之，出其心得，以事實上之理論，作有系統之圖釋，雖喜以駢儷行文，未免爲時代性所拘束，然以圖樣作全書之骨，且有條不紊，極不易得。故詫爲“國能”，詡爲“開闢”，誠非虚譽。掇山一篇，爲此書結晶。内中如園山、廳山、樓山、閣山、書房山、内室山諸條，確爲南中小品。不但爲北地所稀，即揚州亦不多見。固爲主者器局所限，亦當時地方背景及社會財力之象徵，故此書尤於民間營造爲近。簡則易從，初不必有大規模之計畫，方能實施其工作也。吴音讀“掇”如“叠”，與南宋之陸叠山，仍屬同類。選石一篇，臚列産地，專爲掇山取材，自謂曾見杜綰《石譜》，今取杜譜校之，如太湖石、昆山石、靈壁石、峴山石、湖口石、英石各條，皆就原文删節移録。但杜譜所收百十六種，計氏但收蘇、皖、贛三省所産。蓋專就用過而言，即此可以推知無否踪迹所届。至其體例謹嚴，不濫徵引，尤可貴尚。又萬曆癸丑，有林有麟《素園石譜》，所收百餘種，雖多几案陳列文房清玩之品，不盡適掇山之用。成書在《園冶》二十一年前，計氏未加徵引，更見謹嚴，脱盡明季山人著述展轉剿襲之窠臼。林譜繪畫，曲盡層巒叠峰之勢，足爲掇山之粉本。内列宣和六十五石，尤與史迹有關，足爲《園冶》之羽翼。據《四庫提要》謂“《宣和石譜》附刻於杜綰《石譜》，皆記艮嶽諸石，有名無説，不知誰作。今惟録綰書，附譜削而不載”云云，然則林譜所繪，正足以補此刻之不足。掇山之於艮嶽，有矩步規隨之要，吾人於讀《園冶》之暇，尤應肄習及之也。《園冶》爲式二百三十有二，而無一式及於掇山。李明仲《營造法式》但於泥土作料例，著録壘石山及泥假山壁，隱假山、盆山之法，亦無圖式。其流杯渠圖樣，則係石作，故與掇山有間。蓋營造之事，法式並重，掇山有法無式，初非蓋闕，掇山理石，因地製宜，固不可執定鏡以求西子也。計氏不必泥於李書之義例，而識解則無二致。掇山篇中，有極應注意者，即“等分平衡法”。《世説新語》稱“凌雲臺”樓觀精巧，先稱平衆木輕重，然後造構，乃無錙銖相負，向來匠氏以爲美談。此重學自然之理，掇山何獨不然。計氏悟徹，誠爲獨到。故於理懸巖、理洞等節，再三致意，而開卷即斤斤於樁木，此種識解，已與世界學者沆瀣一氣。峭壁山，謂“以粉壁爲紙，以石爲繪，收之圓窗，宛然鏡游”云云，此即楊惠之“塑壁”之法。笠翁《一家言》於此法之發揮，更有進步。門窗、牆垣、鋪地諸篇，力矯流俗，於匠人所謂“巧製”、所謂“常套”，去之惟恐不速，可以想見爾時不學無術，俗惡施工，令人齒冷之狀況。尤於廢瓦破磚，務歸利用，固是省費，亦能砭俗。其運用意匠，戛戛獨造，具見良工心苦。“裝折”亦係吴語，蘇州人至今用之，即指可以裝配折叠而互相移動之門窗等類而言。“折”亦作“摺”，即《工部工程做法》所謂“内檐裝修”，其固定附麗於屋材者，不在此例。《園冶》所列，以屏門、仰塵、槅、風窗及欄杆爲科目，而以門窗之全部，别列一篇，專指不能移動，而爲前篇之反證，此爲“裝折”二字之定義及其界説。篇中所列各式，於變化根原、繁簡次第，信手拈來，悉合幾何原理。其中柳條之若干式，即欞子式，爲宋、元以來民家之定法，日本全國至今不能出其範圍。欄杆百樣，層出不窮，學者舉一反三，必有左右逢源之樂。蓋種種變化，不逾規矩。於回文、卍字一概屏去，並不取篆字製欄杆，力矯國人好以文字做花樣之通病。計氏自信理畫之，聯絡之美，可謂深得幾何學三昧。爾時利瑪竇、湯若望之徒，以西來藝學，力謀東漸；上海徐光啓，身立崇禎之朝，以譯《幾何原本》著稱。計氏同時同地心通其意，發攄於文樣，影響於營建，或亦有所受之也。《園冶》專重式樣，作者隱然以法式自居，但吾人在三百年後之今日，欲於裝折、鋪地諸科，求索實物之印證，殊非易易。惟明人傳奇綉像如《西厢記》、《荆釵記》等，不下百種，而《金瓶梅》尤爲巨製，其中所繪園林背景、窗欄、裝折及陳設，制作精雅，具有典型。明本之外，清代又有著色之圖，如同治間恭邸門客鍾丹巖所繪者，雖係晚出，或不免變本加厲，而粉本傳流，必有所自出。試取《園冶》圖樣，一爲印證，來歷分明，若合符節（内中間有卍字式，即計氏所不取者）。蓋此類綉像，大都出自蘇州界畫專家之手，雖不必全取徑於《園冶》，而千變萬化，總不能脱其範圍。至清代《紅樓夢》大觀園圖，則由《金瓶梅》圖推演而出，與全書來源如出一轍。特以當時誤指《紅樓夢》背景係指北京，故圖中頗有北派色彩。又乾隆南巡，取來圖樣，如師子林、安瀾園等在北方仿造者，有時亦失南方作意，然大致規模，釐然可考。執《園冶》判斷之，固是一絶好參考作品也。合肥闞鐸第三卷各式，方門、合角至執圭六式，原本均作雙鈎；葫蘆以下十四式，均作細綫；菱花以下二十六式，均作雙鈎。又本書重印時之讎校，得日本工學博士村田治郎君之力爲多，尤於圖式之審定，殆已豪髮無遺憾，兹附識於此。冶叙冶叙余少負向禽志,苦爲小草所紲。幸見放,謂此志可遂。適四方多故，而又不能違兩尊人菽水，以從事逍遥游，將雞塒、豚栅、歌戚而聚國族焉已乎？鑾江地近，偶問一艇於寤園柳淀間，寓信宿，夷然樂之。樂其取佳丘壑，置諸籬落許；北垞南陔，可無易地，將嗤彼雲裝烟駕者汗漫耳！兹土有園，園有“冶”，“冶”之者松陵計無否，而題之冶者，吾友姑孰曹元甫也。無否人*質直，臆絶靈奇，儂氣客習，對之而盡。所爲詩畫，甚如其人，宜乎元甫深嗜之。予因剪蓬蒿甌脱，資營拳勺，讀書鼓琴其中。勝日，鳩杖板輿，仙仙於止。予則“五色衣”，歌紫芝曲，進兕觥爲壽，忻然將終其身。甚哉!計子之能樂吾志也。亦引滿以酌計子，於歌餘月出，庭峰悄然時，以質元甫，元甫豈能已于言？崇禎甲戌，清和届期，園列敷榮，好鳥如友，遂援筆其下。石巢阮大鋮自序自序不佞少以繪名,性好搜奇，*喜關仝、荆浩筆意，每宗之。游燕及楚，中歲歸吴，擇居潤州。環潤皆佳山水，潤之好事者,取石巧者置竹木間爲假山；予偶觀之，爲發一笑。或問曰:“何笑？”予曰:“世所聞有真斯有假，胡不假真山形，而假迎勾芒者之拳磊乎？”或曰:“君能之乎？”遂偶爲成“壁”，睹觀者俱稱:“儼然佳山也！”遂播聞于遠近。適晉陵方伯吴又予公聞而招之。公得基于城東，乃元朝温相故園，僅十五畝。公示予曰:“斯十畝爲宅，餘五畝，可效司馬温公‘獨樂’製。”予觀其基形*，而窮其源*深，喬木參天，虬枝拂地。予曰:“此製不第宜掇石而高，且宜搜土而下，合喬木參差山腰，蟠根嵌石，宛若畫意；依水而上，構亭臺錯落池面，篆壑飛廊，想出意外。”落成，公喜曰:“從進而出，計步僅四里，自得謂江南之勝，惟吾獨收矣。”别有小築，片山斗室，予胸中所藴奇，亦覺發抒略盡，益復自喜。時汪士衡中翰延予鑾江西築，似爲合志，與又予公所構，並騁南北江焉。暇草式所製，名《園牧》爾。姑孰曹元甫先生游於兹，主人偕予盤桓信宿。先生稱贊不已，以爲荆、關之繪也，何能成于筆底？予遂出其式視先生。先生曰:“斯千古未聞見者，何以云‘牧’？斯乃君之開闢，改之曰‘冶’可矣。”崇禎辛未之秋杪，“崇禎”前，明本有“時”字。陶本無。否道人暇于扈冶堂中題。題詞題詞古人百藝，皆傳之於書，獨無傳造園者何？曰:“園有異宜無成法，不可得而傳也。”異宜奈何。簡文之貴也，則華林；季倫之富也，則金谷；仲子之貧也，則止於陵片畦。此人之有異宜，貴賤貧富，勿容倒置者也。若本無崇山茂林之幽，而徒假其曲水；絶少鹿柴、文杏之勝，而冒托於輞川，不如嫫母傅粉塗朱，祇益之陋乎？此又地有異宜，所當審者。是惟主人胸有丘壑，則工麗可，簡率亦可。否則強爲造作，僅一委之工師、陶氏，水不得瀠帶之情，山不領迴接之勢，草與木不適掩映之容，安能日涉成趣哉？所苦者，主人有丘壑矣，而意不能喻之工，工人能守不能創，拘牽繩墨，以屈主人，不得不盡貶其丘壑以徇，豈不大可惜乎？此計無否之變化從心不從法，爲不可及，而更能指揮運斤，使頑者巧，滯者通，尤足快也。予與無否交*久，常以剩水殘山不足窮其底藴，妄欲羅十岳爲一區，驅五丁爲衆役，悉致琪華瑶草、古木仙禽，供其點綴，使大地焕然改觀，是亦快事，恨無此大主人耳。然則無否能大而不能小乎?是又不然。所謂地與人俱有異宜，善於用因，莫無否若也。即予卜築城南，蘆汀柳岸之間，僅廣十笏，經無否略爲區畫，别現靈幽。予自負少解結構，質之無否，愧如拙鳩。宇内不少名流韻士，小築卧游，何可不問途無否!但恐未能分身四應，庶幾以《園冶》一編代之。然予終恨無否之智巧不可傳，而所傳者只其成法，猶之乎未傳也。但變而通，通已有其本，則無傳，終不如有傳之足述。今日之國能，即他日之規矩，安知不與《考工記》並爲膾炙乎?崇禎乙亥午月朔，友弟鄭元勳書於影園。卷一卷一松陵計成無否甫著興造論世之興造，專主鳩匠，獨不聞“三分匠七分主人”之諺乎？非主人也，能主之人也。古公輸巧，陸雲精藝，其人豈執斧斤者哉？若匠惟雕鏤是巧，排架是精，一梁一柱，定不可移，俗以“無竅之人”呼之，甚確也。故凡造作，必先相地立基，然後定其間進，量其廣狹，隨曲合方，是在主者，能妙於得體合宜，未可拘牽。假如基地偏缺，鄰嵌何必欲求其齊，其屋架何必拘三五間爲進多少？半間一广，自然雅稱，斯所謂“主人之七分”也。第園築之主，猶須什九，而用匠什一，何也？園林巧於因借，精在體宜，愈非匠作可爲，亦非主人所能自主者；須求得人，當要節用。因者，隨基勢高下，“高下”前，明本有“之”字。陶本無。體形之端正，礙木删椏，泉流石注，互相借資；宜亭斯亭，宜榭斯榭，不妨偏徑，頓置婉轉，斯謂“精而合宜”者也。借者，園雖别内外，得景則無拘遠近，晴巒聳秀，紺宇凌空；極目所至，俗則屏之，嘉則收之，不分町畽，盡爲烟景，斯所謂“巧而得體”者也。體宜因借，匪得其人，兼之惜費，則前工並棄，既有後起之輸、雲，何傳于世？予亦恐浸失其源，聊繪式于後，爲好事者公焉。園説凡結林園，無分村郭，地偏爲勝，開林擇剪蓬蒿；景到隨機，在澗共修蘭芷。徑緣三益，業擬千秋，圍牆隱約於蘿間，架屋蜿蜒於木末。山樓憑遠，縱目皆然；竹塢尋幽，醉心即是。軒楹高爽，窗户虚鄰；納千頃之汪洋，收四時之爛縵。梧陰匝地，槐蔭當庭；插柳沿堤，栽梅繞屋；結茅竹里，浚一派之長源；障錦山屏，列千尋之聳翠，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刹宇隱環窗，仿佛片圖小李；巖巒堆劈石，參差半壁大癡。蕭寺可以卜鄰，梵音到耳；遠峰偏宜借景，秀色堪餐。紫氣青霞，鶴聲送來枕上；白蘋紅蓼，鷗盟同結磯邊。看山上個籃輿，問水拖條櫪杖；斜飛堞雉，横跨長虹；不羨摩詰輞川，何數季倫金谷。一灣僅於消夏，百畝豈爲藏春；養鹿堪游，種魚可捕。涼亭浮白，冰調竹樹風生；暖閣偎紅，雪煮爐鐺濤沸。渴吻消盡，煩頓開除。夜雨芭蕉，似雜鮫人之泣淚；曉風楊柳，若翻蠻女之纖腰。移竹當窗，分梨爲院；溶溶月色，瑟瑟風聲；靜擾一榻琴書，動涵半輪秋水。清氣覺來几席，凡塵頓遠襟懷。窗牖無拘，隨宜合用；欄杆信畫，因境而成。製式新番，裁除舊套；大觀不足，小築允宜。一相地園基不拘方向，地勢自有高低；涉門成趣，得景隨形，或傍山林，欲通河沼。探奇近郭，遠來往之通衢；選勝落村，藉參差之深樹。村莊眺野，城市便家。新築易乎開基，只可栽楊移竹；舊園妙於翻造，自然古木繁花。如方如圓，似偏似曲；如長彎而環壁，似偏闊以鋪雲。高方欲就亭臺，低凹可開池沼；卜築貴從水面，立基先究源頭，疏源之去由，察水之來歷。臨溪越地，虚閣堪支；夾巷借天，浮廊可度。倘嵌他人之勝，有一綫相通，非爲間絶，借景偏宜；若對鄰氏之花，纔幾分消息，可以招呼，收春無盡。駕橋通隔水，别館堪圖；聚石叠圍牆，居山可擬。多年樹木，礙築檐垣；讓一步可以立根，斫數椏不妨封頂。斯謂雕棟飛楹構易，蔭槐挺玉成難。相地合宜，構園得體。山林地園地惟山林*勝，有高有凹，有曲有深，有峻而懸，有平而坦，自成天然之趣，不煩人事之工。入奥疏源，就低鑿水，搜土開其穴麓，培山接以房廊。雜樹參天，樓閣礙雲霞而出没；繁花覆地，亭臺突池沼而參差。絶澗安其梁，飛巖假其棧；閒閒即景，寂寂探春。好鳥要朋，群麋偕侣。檻逗幾番花信，門灣一帶溪流，竹里通幽，松寮隱僻，送濤聲而鬱鬱，起鶴舞而翩翩。階前自掃雪，嶺上誰鋤月。千巒環翠，萬壑流青。欲藉陶輿，何緣謝屐。城市地市井不可園也；如園之，必向幽偏可築，鄰雖近俗，門掩無嘩。開徑逶迤，竹木遥飛叠雉；臨濠蜒蜿，柴荆横引長虹，院廣堪梧，堤灣宜柳，别難成墅，兹易爲林。架屋隨基，浚水堅之石麓；安亭得景，蒔花笑以春風。虚閣蔭桐，清池涵月；洗出千家烟雨，移將四壁圖書。素人鏡中飛練，青來郭外環屏。芍藥宜欄，薔薇未架；不妨憑石，*厭編屏；束久重修，“束”，陶本同，明本作“未”。安垂不朽？片山多致，寸石生情；窗虚蕉影玲瓏，“蕉”，原作“焦”，據明本、陶本改。巖曲松根盤礴。足徵市隱，猶勝巢居，能爲鬧處尋幽，胡舍近方圖遠。得閒即詣，隨興携游。村莊地古之樂田園者，居畎畝之中；今耽丘壑者，選村莊之勝，團團籬落，處處桑麻；鑿水爲濠，挑堤種柳；門樓知稼，廊廡連芸。約十畝之基，須開池者三，曲折有情，疏源正可；餘七分之地，爲壘土者四，高卑無論，栽竹相宜。堂虚緑野猶開，花隱重門若掩。掇石莫知山假，到橋若謂津通。桃李成蹊，樓臺入畫。圍牆編棘，竇留山犬迎人；曲徑繞籬，苔破家童掃葉。秋老蜂房未割，西成鶴廪先支。安閒莫管稻糧謀，沽酒不辭風雪路；歸林得意，老圃有餘。郊野地郊野擇地，依乎平岡曲塢，叠隴喬林，水浚通源，橋横跨水，去城不數里，而往來可以任意，若爲快也。諒地勢之崎嶇，得基局之大小；圍知版築，構擬習池。開荒欲引長流，摘景全留雜樹。搜根懼水，理頑石而堪支；引蔓通津，緣飛梁而可度。風生寒峭，溪灣柳間栽桃；月隱清微，屋繞梅餘種竹；似多幽趣，更入深情。兩三間曲盡春藏，一二處堪爲暑避；隔林鳩唤雨，斷岸馬嘶風。花落呼童，竹深留客；任看主人何必問，還要姓字不須題。須陳風月清音，休犯山林罪過。韻人安褻，俗筆偏塗。傍宅地宅傍與後有隙地可葺園，不第便於樂閒，斯謂護宅之佳境也。開池浚壑，理石挑山，設門有待來賓，留徑可通爾室。竹修林茂，柳暗花明；五畝何拘，且效温公之獨樂；四時不謝，宜偕小玉以同游。日竟花朝，宵分月夕，家庭侍酒，須開錦幛之藏；客集徵詩，量罰金谷之數。多方題咏，薄有洞天；常餘半榻琴書，不盡數竿烟雨。磵户若爲止靜，家山何必求深；宅遺謝朓之高風，嶺劃孫登之長嘯。探梅虚蹇，煮雪當姬，輕身尚寄玄黄，具眼胡分青白。固作千年事，寧知百歲人；足矣樂閒，悠然護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