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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富，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中国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副教授。主要研究汉魏晋南北朝隋唐文化与文学，出版专著《汉末魏晋文学变化与文人群落变迁》，发表过论文若干。
《因树屋书影》十卷，著于顺治十六年（1659），是清初著名学者周亮工所撰读书札记，取材上自经史，下逮闻见，博观约取，辨诬正讹，其中台阁掌故、才女士子、博物字画、诗文词曲、刻印校雠、草木花卉、怪力乱神……信手所书，无所不包。四库馆臣评为“记述典赡，议论平允，遗闻旧事，颇足以为文献之征”。
古代著名学者也很八卦
整理説明周亮工（1612—1672），字元亮，又字减齋，明末清初人，先世久居撫州之櫟下，故號“櫟園”，士人尊稱“櫟下先生”。河南開封府祥符縣人，明萬曆四十年生於金陵，清康熙十一年卒。周亮工少穎悟，頗得艾千子賞識，以爲“此道復振，賴有斯人，異日功不在昌黎下也”（周在浚《行述》）。然每以北籍沮於南試，二十八歲方中鄉試。明崇禎十三年（1640）進士及第，以山東濰縣令釋褐，授浙江道御史。明亡投繯，被救。清始立，改兩淮鹽法道，調海防兵備道，升福建按察使，遷本省左右布政使，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擢户部總督錢法右侍郎，出爲山東青州道，遷江南督糧道（《年譜》）。時兵火未息，周亮工以一書生披堅執鋭，既有單騎赴賊之壯舉，又有運籌帷幄之韜略。晝則身先士卒，夜則賦詩唱和，豪氣風雅天下聞名。又能於商家元氣盡失之時，興鹽業、治漕餉。山東、維揚、福建之民郊迎路送，爲其建立生祠，刻石記功。至被誣繫獄，闔城百姓痛哭請馳，不忍聽聞。獄中每以詩歌自娱，與吴君雪夜擁被，敗絮之中聯句而成《北雪集》，長安争誦。與獄友書札嘗云“今日尚不得旨，又活一日”，即屬人作“又活一日”印（周在浚《行述》）。其爲人居暇好奬掖後進，見海内能文之士輒立爲延譽，且樂善好施，見故友難中輒傾囊相助。周亮工愛詩能文，錢謙益評其詩云:“情深而文明，言近而指遠，包函雅故，蕩滌塵俗。”（錢謙益《賴古堂詩集序》）平生所著甚富，自爲删定，康熙六年（1667）付梓金陵。康熙十年（1671），盡焚所著書，“一夕感慨曰:‘一生爲虚名誤，老期聞道，何尚留此耶？’命盡火之”（周在浚《行述》）。周亮工去世之時，所存者唯有《賴古堂文選》二十卷、《賴古堂焚餘詩文集》二十四卷、《因樹屋書影》十卷、《字觸》六卷、《閩小記》四卷、《同書》八卷、《鹽書》八卷、《蓮書》四卷、《尺牘新鈔》十二卷、《尺牘藏弆集》十六卷、《尺牘結鄰》十六卷、《删定虞山先生詩人傳》四卷、《讀畫録》、《畫人傳》四卷、《印人傳》四卷、《入閩記》一卷、《耦雋》四卷。《四庫全書》收入《賴古堂詩集》、《同書》、《閩小記》、《讀畫録》、《書影》五種，乾隆五十三年（1788）因其《讀畫録》“人皆漢魏上，花亦義熙餘”之句“語涉違礙”，所收諸書均遭禁燬（陳垣《陳援庵先生致余季豫先生函》）。今存《賴古堂集》、《書影》、《讀畫録》、《印人傳》、《閩小記》、《通燼》、《全濰紀略》、《字觸》、《尺度新鈔》、《藏弆集》、《結鄰集》、《賴古堂文選》、《賴古堂藏書》、《集名家山水》、《賴古堂印譜》。《書影》十卷，順治十六年（1659）作於刑部大獄之中，乃周亮工“官户部侍郎，緣事逮繫時，追憶生平見聞而作。因圜扉之中無可檢閲，故取‘老人讀書祇存影子’之語，以《書影》爲名”（《四庫撤燬書提要》）。周亮工在請室中自名其室曰“因樹屋”，著書賦詩，沉静自若，故其《書影》又名《因樹屋書影》。此書为作者讀書札記，取材上自經史，下逮聞見，博觀約取，辨誣正訛，其中臺閤掌故、才女士子、博物字畫、詩文詞曲、刻印校讎、草木花卉、怪力亂神……信手所書，無所不包。四庫館臣評为“記述典贍，議論平允。遺聞舊事，頗足爲文獻之徵”。周亮工游歷天下，故交新知皆無俗語，所記時人語録足以補益史傳，有知人論世之助，論詩衡文能獨出機杼，迥不猶人。他以唐宋八大家爲尊，力詆“舍體氣而專字句”之文風，又好論詩、喜繪事、精印章、善書法、專藏墨，故書中騷人墨客涉獵彌廣，淵雅淹通。時逢易代之變，書中既有忠臣、烈女之屬，又多德政、愛民之官。周亮工有刻書之癖，隨筆拈來，前人及時人别集版本、校讎一一了然。又精六書之學，語言文字之奇、誤處皆能辯析精微。書中逸聞趣事，足以資閑談、廣見聞。是書成於獄中，學者敬之嘆之，謂先生天定道全，至有坡公繫獄鼻息雷鳴之譽。《書影》一書，學術價值較高，兹舉數例，以見一斑。此書記録了作者及時人對清初詩文的評價。《書影》作於順治年間，所記詩文諸條或可提供觀察清初詩文的一個視角。清初時文仍然蹈襲明代“文必秦漢”的主張，“弘治之世，邪説興，勸天下士無讀唐以後書”，“後生相習爲腐剿，至今未已”。（卷一）士人學秦漢古文，只是剽掠字句，並不能得其真髓。“一二負名之士，好以秦漢相欺，字裁句掇，蕩然不復知所謂真古文”，“取其字句斷爛者而模範之，以爲樂府如是，豈非西子之顰、邯鄲之步哉？”學秦漢者所見甚狹而心驕氣傲，作者及友人試圖以唐宋大家之文力挽狂瀾，由帖括字句而專注體氣。而韓愈、歐陽修之文正是學習古文之津梁:“夫秦漢去今遠矣，其名物器數、職官地理、方言里俗，皆與今殊。存其文以見于吾文，獨能存其神氣耳。役秦、漢之神氣而御之者，舍歐、韓奚由！”(卷六)《書影》所記時人詩句警絶者，多爲五、七言律詩。這些詩句正如作者所言，“皆有中、晚風調，不類宋格”、“翩翩唐響也”。周亮工獄中所誦之句以豐神情韻見長，而疏於筋骨思理。作者讀詩偏好唐音，而旁落宋調。刊刻詩話亦推崇嚴羽，“櫟園近在樵川痛詩道榛蕪，刻嚴羽《詩話》以風示海内”（錢謙益《賴古堂詩集序》）。在唐詩中又偏愛“皆楚楚有致”、“皆有清絶之趣”、“皆寫景清絶”者（卷十），所選諸聯摹景寫情，多以“清絶”爲尚。時人盛傳者皆略去不録，專爲傳誦不廣者書之，靈光片羽，千古留香。清代杜詩學的重心及成就也可從《書影》中略窺一二。此時錢謙益爲文壇宗主，學者解説杜詩以錢注爲圭臬，時常引用。字詞的涵詠、詩史互證的運用、對杜甫詩歌本意的探求，都在前人注杜的基礎上有一定新見，均可備一説。而時人對杜詩的理解，也與作者本人的詩學觀念密切相關。如，周亮工論杜詩“晴天養片云”之“養”字時，云“似新而實穩”，“如以尖新之見取之，此一字卻不知增詩家幾丈魔矣”，正與其論詩反對一味鑽營字句相類似。前人對《書影》多有佳評。此書中多記奇聞異事，姜承烈序云:“今試取其書讀之，凡古今來未聞未見、可法可傳者，靡不博稽而幽討，陸離光怪，莫可端倪。然其大指在乎正人心，維名教，感人之性情，益人之神志，長人之學問，非徒張華《博物》、干寶《搜神》，但矜詭異爲也。”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則贊其“大抵記述典贍，議論平允。遺聞舊事，頗足爲文獻之徵。在近代説部之中，固猶爲瑕不掩瑜者矣”。又，張遂跋云:“今櫟園先生《因樹屋書影》出，采風論世，辨誣正訛，皆足羽翼經史，精確切用，淵雅可傳，洵百家之真珠船，一代之名山業也。”錢鍾書作《管錐編》不時引用周亮工《書影》之言，或駁或贊，亦可一觀。《書影》一書，命運多舛。初刻於康熙六年，後被作者付之一炬并燬其版。其後餘書皆能重印，“獨《書影》板燬已六十年，家藏舊本盡爲友朋索去，欲再覓一部，收藏者珍重，吝惜不與”。後經其子周在延多方求索，幸於雍正三年（1725）據康熙六年本重刻。乾隆五十三年《四庫全書》覆勘之時，此書又被撤燬。故傳本不廣，彌足嘆息。此前所刊行點校本《書影》共有四種。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中華書局（1958）、臺灣世界書局（1963）、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皆以雍正三年本爲底本，其時康熙六年本尚不易得。然雍正三年本實乃原刻本之修補本，抽改之處不少，絶非底本之佳選。2000年故宫博物院和海南出版社連袂出版《故宫珍本叢刊》，其中包括影印《書影》出版之故宫本，即乾隆年間四庫館中抽而未燬之本，其中魯魚亥矢之誤不勝枚舉，況其在雍正本基礎上還有進一步的改動。相對而言，江蘇鳳凰出版社2008年影印出版的朱天曙編校整理的《周亮工全集》（共十八册），其中第三至四册收入十卷本《因樹屋書影》，底本選擇的正是康熙六年原刻本。今以康熙六年（1667）原刻本之影印本爲底本，即199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續修四庫全書》影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康熙六年賴古堂刻本，簡稱“康熙本”。參校本有二:一爲清雍正三年（1725）懷德堂據賴古堂原本排印本，簡稱“雍正本”。二爲2005年北京出版社《四庫禁燬書叢刊補編》影印故宫博物院圖書館藏清乾隆鈔《四庫全書》撤出本，簡稱“乾隆本”。本次校點之所以抽换底本，以康熙本替代雍正本，實因康熙本乃《書影》之祖本，此書之原貌賴此庶幾得以重現。兹略舉數例:雍正本、乾隆本有整條另改爲他文者，如卷一康熙本有“在金陵時，見馮錦衣所藏沈石田畫忠孝卷，葵數百本，萱亦數百本，皆縱横淋漓，曲盡寫生之致。馮故黨馬、阮，亂時都人惡之，盡罄其藏卷，不知竟歸何所矣。然亦不識此傖藏此何爲”之語，雍正本、乾隆本另作雙行小字:“陳椒峰玉璂曰:偉哉先生之言！然先生不更加詳審，概以爲黨人也而賢之，璂則不能無辨。嘗考黨人之内，如吕公著、韓維，初爲安石延譽者也，曾布、章惇，阿權膴仕，李清臣首倡紹述之説，以開國釁，黄履訏垂簾之事，擊吕大防、劉摯而去之，安燾依違蔡確、章惇，無所匡正，葉祖洽對策，言祖宗多因循苟且之政，陛下革而新之，遂擢*。若此者皆得與乎黨人之數，是果皆得爲黨人乎哉！先生以尊崇之過，未加詳審，由此而觀，果賢耶否耶？此璂之所以不能已於辨也。若夫程頤、蘇軾、劉摯、梁燾諸君子，固傑然稱賢矣，然苟當日協恭和衷，共圖國事，則朝廷上下之間必有赫然大振者，奈何互相犄角，爲洛、爲蜀、爲朔，各以類分，致令蔡京得籍爲口實，究乃與章惇輩並列而爲黨，不尤大可惜哉！”又有徑直删去者，如卷七康熙本云:“成都有竹名‘對青’，半青、半紫，二色相映可愛。見《華陽國志》。余在泉州見此種甚多，但皆細如拇指，絶無巨者。”雍正本、乾隆本皆無此條。又有改字者，如卷一康熙本云“吾黨憂之”，雍正本改“黨”爲“産”。康熙本云“别來龍樹歲時深”，雍正本改“龍”爲“隴”。凡此種種，每卷雖多寡不一，然少至數字，多至數百字，康熙本與雍正本、乾隆本差别較大。細尋其理，或因周亮工去世後其子重刻時爲躲避文禍而不得不删改，實非作者原意。若後世讀者據以揣度作者之意，則有張冠李戴之嫌；若引此以證他，則有失準的，故不可不慎。雍正本作爲底本雖不合適，然與乾隆本一起作爲校本，在與康熙本的對比中卻能清晰地顯示出清朝文字獄由康熙、雍正至乾隆朝的變化。以關涉錢謙益諸條爲例，周亮工《書影》作於順治朝，此時尚屢引“錢虞山”之言，或爲駁斥或以爲的論。康熙六年此書付梓，康熙十年作者竟親燬其板。其子雍正三年重刊此書，所涉“錢虞山”之語大多抽改。所改之字數與原刻相同者，則行款依舊。倘增補過甚，則以雙行小字填補或徑直删去。至乾隆時，四庫館中抄録之人不僅除去錢氏之言，與其有關的書名、詩名盡皆削去，有時甚至割裂原文，惟求一字不剩。如康熙本“錢虞山云‘唐較杜詩，時有新義’”，乾隆本作“余詳閲其所較杜詩”。因此本書在校點時，底本不誤、校本誤者本不必出校，然考慮到校本之文有益學界研究清朝有關文字獄諸什，故特此注出。本書爲避免文字繁複，乾隆本中手民之誤皆不出注。因樹屋書影書影序書影序杜漺夫《齊諧》者，志怪者也；《書影》者，志信者也。志怪者，爲存人耳目之所未經；志信者，爲存己耳目之所已經，以發人耳目之所未經，則櫟園先生之書可以傳矣。或曰:讀書者，務在精熟，賈山涉獵，遂不得爲醇儒。至一生聞見，或詩友之口義，或父老之傳説，小落影響，則疑而當闕，“影”之義何居乎？余曰:影者，形之微而神之著者也。月麗於上，山河大地麗於下，影入於月而有象。蓋天澤氣通，而其中之幻渺難名，澹涵莫盡者，形微神著，故相摩而成文，此造物者之善於用虚者也。書以“影”名，此先生之善於用虚而實天下之腹者也。世人胸中有疑難事，便格格而不能忘，及至可忘，則竟忘之矣。讀書亦然，雖博聞強記，或一行作吏，久廢誦習，則向之所存焉者寡矣。及至可忘竟忘之，影也云乎哉？至若一卷未終，恍已迷其姓氏；數行纔過，已不辨其偏旁。魯莽而耕之，其實自以魯莽而報之。偶逢問難，則如墜雲霧；苦行思索，則邈若山河，止向人作大家兒笑耳。人能即其影而存之，以至成書，每一展觀，如見爲兒嬉戲時物，如逢數十年相别友生，未有不躊躇眷戀，以至感而悲，悲而喜且交并者也。抑先生爲是書時在請室，尤爲人所難。昔蘇文忠公被讒繫獄，神宗使人夜聽之，謂必展轉不寐，及至，則鼻息如雷，知其胸中無事，乃赦之。張無垢晚年謫横浦，其寢室有短窗，每日抱書立窗下讀。洎北歸，窗下石上雙趺之迹隱然。先生能於患難之際神氣恬然，著書不輟，殆文忠、無垢之儔歟？余受讀之，實余腹矣。意欲時時具少酒脯，以酧此書，率而飲之，斗酒不足多也。康熙六年丁未暢月穀旦，年家治寅眷弟杜漺頓首謹撰，錢唐倪粲書。序序徐芳識古人事易，論古難；論古人事易，論今事難。古人往矣，不盡讀其書，不能知也。盡讀其書而辭有異同，傳有疑信，文有燕郢帝虎之訛雜，奚從而辨之？此不存其學，存其識也。至今人之事，其散軼者，既不能如古人之備有其書，而其異同難信之迹，出於道路之沿襲，與夫門户意見之私阿互齕者，其誵謬視古益甚。吾既取而論斷之，而天下後世之責，將在於吾，可聽其荒略失據與以私臆袒而左右之乎！此又不獨存乎其識，存其所學之道。識不足駕古人之上，即不免爲古人所欺。道不足以折古今之至當而定其指歸，即學與識皆足佐我之眩亂馳騁，而有以駁益舛之患，欲以成一家之言，難矣。夫以一人之心目，網羅千百世之逸事微言於瑣組雜綴之中，皆不失乎羽經翼傳之意，書若是，可以傳矣。吾求之世，未數數然也。往讀櫟園《同書》，難其連類廣而能裁約，所資於來學不小也。近復得其《恕老堂書影》若干卷，其類益侈而裁益密，其例無所專屬，要於文之瑰奇無不收，理之疑殆無不析，説之荒唐牴牾無不正。至於事繫人心，義關名教，扢揚反覆，意尤摯焉。甚矣，櫟園之書之合乎道也。夫文鼠之異，彭猴之怪，終軍、陸敬叔識之；魯襄之鑄鼎、新莽之威斗，釋道安、何承天辨之。古之洽聞強識，不謂無人，而成書者少。茂先《博物》之志，景純《山海》之經，成書矣。然《齊諧》志怪之屬，於世無益也。王充著《論衡》十餘萬言，蔡中郎至秘之帳中，辨析雖詳而龐賾不免。劉子玄《史通》一書，可云獨抒所見，然中所援據，多《汲冢》《瑣語》之類。雖非無益於世，所學未醇也。近世淹雅之儒，無如楊升庵、王弇州。升庵癖異聞而義時傷鑿，弇州熟掌故而指閑入偏。其他詹言世説，戔戔瑣瑣，又無識焉。豈非廣摭者病易誣，獨斷者失多僻，論古事既苦其見之不實，論今事又患其見之不虚乎？豈不難哉，豈不難哉？櫟園是書，其殆庶幾也。由其博綜以觀其學，由其精核以觀其識，由其指歸之醇、折衷之當以觀其道，近代來書之成一家言而可傳者，必於是也。櫟園天才絶世，其詩文皆卓然大家，即以雜著，此其劍首一吷耳，而富如此！然又成之請室之因樹屋中，他人之黯慘喪魄者，櫟園遇之皆其筆墨沉酣之助。昔馬遷困蠶室而《史記》成，虞卿棄相印而《春秋》出。古之著書立言者，往往得之憂患。櫟園罹非意而成是書，櫟園之書成而事大白，是書之益乃在天下來世。嗚呼，豈偶然哉？康熙元年壬寅秋日，旴江年社弟徐芳拜手書。書影序書影序姜承烈史稱劉穆之决断如流，目覽、手裁、耳聽、口答，五官並用，靡不瞻舉。予初心疑之，以爲世安有若人，徒虚語耳。及從櫟園先生游，始信人之才分相越，真非意量所及，媿予猶榆枋之見也。先生言語妙天下，文章風雅冠繼當時，學者尊之若泰山，歸之若百川之赴海。予束髮受書便已讀先生之文，震先生之名，不啻蘇軾兒時之于韓、范、富、歐陽也，徒以不獲游其門爲恨。今來金陵，始得執贄相與，素心晨夕而益嘆先生之不可及也。江南機務旁午，文書紛亂，几案日盈數尺，強半米鹽凌雜，人格格不能通者，先生觸目洞中機要，剖決若神，風行電掣，倏忽立盡。四方郵問日至，殊苦酬贈，先生應時裁答，靡有倦容。或索詩及古文辭，揮毫輒就，文不加點而辭采爛然。朝夕一編，手批口哦，窮年矻矻，唯以著述爲事。嗚呼，偉矣！今士大夫既登仕版，便謝去藝文，日不暇給，間或寄情風雅，吏事不無廢閣，兩者恒不能相兼。先生於簿書鞅掌中，獨能縱横百家，含英咀華，無吏事之勞而偏得文事之樂，其才不有大過人者乎？先生所著書甚富，半已懸諸國門，兹復有《書影》之刻。《書影》者，先生請室中所爲作也。先生樂天知命，不以得喪攖其心胸，汲汲乎名山是問，與玉門之演《易》、潁川之受《尚書》何以異？顧予竊有感焉，太史公作《史記》，中多憤懣，一篇之中時時見意，論者謂其學道未深。先生當是時，較之太史公，其安危相去徑庭。使他人當此，必盡寫其牢騷不平之感，先生澹然，絶無幾微之形于筆墨，其勝古人遠矣。今試取其書讀之，凡古今來未聞未見、可法可傳者，靡不博稽而幽討，陸離光怪，莫可端倪。然其大指在乎正人心，維名教，感人之性情，益人之神智，長人之學問，非徒張華《博物》、干寶《搜神》，但矜詭異爲也。顧先生退然不敢自居，取昔人所云“老年人讀書僅存書影子于胸”之義，故名曰“影”。不知深入其阻，固已取書之神與髓，昭昭乎若揭日月而行矣。集成，先生語予曰:“子曷爲我序之。”予烏足以序先生，姑識其景服乎先生者如此。康熙六年歲次丁未季夏，山陰後學姜承烈頓首撰。序序高阜阜嘗上下千百年間，見古人卷帙繁浩，頗不以此自困詘。每謂雄奇奧秘，可以抒理解而安性情者，古文中不過數十家，其餘佐人聞見，得從泛覽流觀，盡其勝者，多不過百數十家，廣及數百家而止。而至於雜家瑣碎，往往不耐蒐討，雖強爲涉目，亦終不及領其旨處，翻未數葉，輒厭置之不少惜。至志林説部之篇，見有雷同傅會，牽拘文義，相爲聚訟不止者，則爲頭岑岑痛，頷古人請用從火之言爲極快。而于櫟園周先生《書影》一集，則不能不撫几嘆絶也。櫟園先生目空千古，持論之嚴，于昔人著述不輕許，不翅與予同，而兼採博涉，雖繁蕪之言，不憚從千百中茹其一二，如揚粃糠而得嘉粟，披砂礫而獲良金，間有紕繆，經其抉摘,則亦莫不有精旨可思,適與道妙。歲在庚子，從請室中歷溯生平聞見，加以折衷，詮次成編，一時見者以爲可資談助，廣異苑，而阜獨以此非博物之紀，而明道之書也。夫至理之在天地，不名一類而未始遺一迹，故經雅宏訓，恒昭昭婦姑箕帚間，而桐華虹見之微，即深明化事之終始。誠于是書而求之，可以啟人疑情，可以資人冥悟，直使作者當日字字歸於無有，而一以縣解爲大通。使古人之著述盡若斯也，予將窮年盡氣以恣探之不暇，又何至有廢卷之嘆乎？歷稽古之以述作名家者，王充《論衡》之編、蔡邕《獨斷》之著，皆輯自燕閒，從容鉛槧。而下蠶室而成書，如漢代子長率多寫其憤激不平之概，惟櫟園先生以安閒出之，雜以詼諧，半皆風趣，若不知身在鋃鐺響答間者。其神全者其天定，鬼神不得而禍之也。又先生所著《賴古堂詩》，其成自請室者，皆感動人天，一時驚嘆未有。迹先生生平，功名多顯于戎馬倥傯時，而文章則盛之乎桁楊禍變之際，蓋其人之自負磊落者，天恒不欲以逸豫穉其材，而磨礪于艱難百折中者，必有非常之觀，以卓爍古今而不敝也。阜觀先生居官勤敏，綜束吏民無遺慮，簿書之餘偶有暇刻，即手一編不輟，甚至參拜大僚，酬訪賓客，坐輿幙中往來，市肆雜沓，猶以裒然十數卷自隨。歸語同人，輒能舉其詳曲，雖甚久遠，偶晰一字之疑，引據證明必指其出何書，載何卷，以及行墨之次第。簡牘當命，掌記依檢，應手而出，不差累黍。而阜讀書疏略，隨即健忘，偶有所得，止能粗識大意，至有詢其姓名而茫然不復記憶者。人之度量，相越千百倍蓰而無算，固有如是之不爽也。其獲成是書，爲一代奇觀，豈偶然也哉？而先生顧顔以“書影”，雖先生自道之詞爾爾，乃其欲讀者因表測日，緣鑑窺形，是書之傳神，固在阿堵中也。雖然，先生所著古文詞起衰救敝，尤爲當今*，以不肯輕出示世，世尚未得睹其全。然觀是書網羅之博，採擇之精，文筆之高古，亦可以想其概矣。于《書影》之告成事也，因書之以爲序。康熙丁未孟冬月，治眷晚弟高阜頓首題。序序黄虞稷古今四部載籍惟説家獨擅諸部之勝，見於《崇文》諸目者，幾半群籍。予束髮受書，性喜流覽，先人遺書數萬卷，爲説類者不啻五之一。文酒之餘，從硯北抽架上所藏，如昔人《賓退》、《菽園》、《餘冬》、《筆麈》諸録，亦未始不彬彬然。開卷無幾，輒思掩去，是蓋有故:作者聞見未廣，則每以陳夙爲新妍，記述無章，又嘗以紛紜爲博洽，下此而《齊諧》、《志怪》、《璅語》、《藂談》，上之無當於身心，次亦何關於問學，即汗牛充棟，亦書肆説鈴耳，于立言之義謂何？此其中求其能翼經詮史，明道垂教，檢束身心，開發神智，標新領異，引人入勝者，蓋未之有也。惟宋王伯厚《困學紀聞》一書，採擷前記，發抒心得，頗有可觀。然猶憾其盱衡往籍而缺略新聞，間亦有標舉之誤者。千慮一失，覽者不免，則信矣著書之難也。櫟翁先生天挺異質，昔人所謂十行俱下，過目不忘者，庶幾近之。故於載籍無所不窺，且文心靈異，筆能鏤空，默識通微，精能抉髓。目之所過，手之所及，方圭員璧，隨遇而成。其所著《書影》一編，予嘗得而讀之，如入武庫之中，五兵縱横，無所不有。廣而扶輿所磅礴，近而日用所服習，遠而千載之寥渺，邇而聞見之親切，大而經綸世業之理，微而飛潛動植之情，無不就所睹所記，筆而著之。於事之承訛襲舛者，則正其謬戾；於人之闇汶無章者，則發其幽光。以至夫古人深衷苦志，或未白於當時，及不諒於身後者，無不爲之抉摘而表彰之，闡揚之。信乎可以翼經，可以詮史，可以明道而垂教，使讀之者有置身名檢之思，有恢弘智意之益。手之而惟恐其易盡，盡之而但覺其可思。誠譚苑之醍醐，而説林之瑰寶也。又豈《困學》諸書所可同日而語哉？先生是書之成，方在因樹屋中，正先生貞固蒙難之日，而獨且丹鉛不輟，抽腹笥而成此編。《易》曰“樂天知命故不憂”，先生惟樂天故能著書，亦惟著書益見其知命。昔吾家次公隃冬從夏侯博士受《尚書》，楊文定溥亦於非所日誦五經，其後登朝執政，功業赫赫，皆彼中所讀書也。先生當雨雪漉漉之時，而天慈見睍，復念舊德而柄用之，行且登庸作輔，如次公、文定當年。吾知必盡發抒其生平所學，見之於天下，其所謂明道立教者，將堯舜君民，而以知覺開其先，可垂之爲經，載之於史，又不特翼之、詮之而已也。昔人言三不朽曰立德、立功、立言，先生之不朽備矣，又豈僅一著書立言已哉？康熙丁未季冬望日，門人黄虞稷謹撰。序序據雍正本补。周在延近日説部書雖多，而四方文人學士，獨思慕先君子《書影》，欲期一見而不可得。先君子著述十餘種，是書則於請室中將平生所睹，記有關於世道人心、文章政事，以及山川人物、草木蟲魚可助見聞者，皆隨筆記出成帙。是時，歲在己亥。予小子年方七歲，諸兄弟亦皆幼小，棲息白下。朝夕與先君子周旋吟咏無間者，獨黄山吴君冠五，諱宗信，多才思，尚氣節，有古人風，即書所列屯溪螺隱先生是也。辛丑，先君子事白復職，出爲江南督糧大參。丁未之冬，刻是書於金陵。又五年辛亥，一夕，忽取《賴古堂文集》、《詩集》、《印人傳》、《讀畫録》、《閩小記》、《字觸》，賴古堂百種藏書，并《書影》板燬之。次年，遂棄不肖等謝世矣。嗚呼痛哉！甲寅之秋，當塗令寇公入會城，訪予兄弟於賴古堂，言幼時讀先君子闈墨，及長，讀詩、古文，思其人而不得見，晤其後人，如見櫟下先生焉。又解囊刻《賴古堂文集》三十卷，言辭真切，義氣動人。先君子知交甚廣，身後如江南汪公舟次嗣君壺天，閩南黎公愧會嗣君寧先，山左李公渭清、李公鼎延，俱戀戀故人不忘。數君子盡屬世好，故興知己之思。若當塗公則與先君子並無半面交，而惓惓如此！予兄弟茫然不知何以得此于寇君也。後又遇江都文學汪子，刻《賴古堂詩集》十卷，其《閩小記》等書，西田、燕客兩兄弟皆次第剞劂，獨《書影》板燬已六十年，家藏舊本盡爲友朋索去，欲再覓一部，收藏者珍重，吝惜不與。辛丑，由汝寧之武昌，道過固始，於祝孝廉□□齋中得數卷。祝君文采風流，輝映一時，其令先祖山公先生，先君子莫逆交也。壬寅於滁陽金子子位、穀似昆仲，予倩金麗中外孫彝鉉案間得五册，猶缺卷之第三。渡江訪棲霞高士張瑶星先生令孫敬思於白雲庵。先君子所敬禮者，獨張公一人，凡有著作，必出以請政，憶昔日未有不以是書奉教者，但存亡則未敢必也。敬思兄見予訪求甚苦，欣然曰:《書影》全部尚在，什襲收藏，宛然如新，其中批閲一過，皆高士君之親筆。出以授予，予再拜受之，感激泣下，而是書始得完全如初。急欲梓行，苦無其力，甲辰菊月，買舟東下，訪吾家大令念吾君，并其外舅胡公無波、商子□□令兄挈一於雲間，諸君一見，即詢擕有《書影》乎，尚不知其板已化爲灰燼久矣。予小子述其始末，俱深爲太息。念五公知四方購求者之衆也，慷慨捐俸，命予重梓。嗚呼！先君子生平憐才愛士，不减歐陽，有一技一能者，表揚不遺餘力，惟恐其不傳。所以諸編之外，又有《賴古堂印譜》、《賴古堂近代古文選》、《尺牘新鈔初集》、《藏弆二集》、《結鄰三集》、《牧靡四集》、《名公對聯耦雋》，凡一舉數行之可誦法，必付之梨棗，公諸海内。復刻吾鄉張林宗、王王屋、王半庵，江南邢孟貞、顧與治、林茂之、吴野人之遺詩，西江王于一、蘇武子之文集。尤可異者，西蜀楊升庵、南昌朱鬱儀、湖北應城陳心叔、金陵張瑶星諸先生所著書數十百種，取其書目合刻一册，意謂世間雖未能見其書，得知其書之名足矣。總欲傳其人於不朽，真仁人之用心也。今生平所自著作，予小子愧不能流傳，乃於無意中得之素未謀面之寇公於其先，又得吾家大令於其後，詩文廣布，《書影》重光，豈非先君子一生憐才愛士之苦心，天不欲磨滅，故陰有以默相之。亦令其托於好事諸君子之手，使得行今而傳後歟！刻既成，謹志於篇末，以見念吾、商、胡、挈一諸公高誼，周之子孫，不可忘也。憶昔年愛重是書，勸先君子梓行而首序者，爲姜君武孫，係越水名家。今念五諸君，亦山陰人，真異事也。不特此也，數年前於武昌晤郡伯章望廬先生、同學胡君梅莊，座間并詢先君子《賴古堂印譜》，亦如訪《書影》之真切，二公俱會稽世族，雖千岩萬壑中，自古多生俊傑，或亦先君子與南鎮鏡湖山川人物有夙緣，未可知也。較正字迹圈點則張子敬思、田子西疇，同予仲子用舉、季子豐舉、六子紹舉，董梓以成則姪孫伯度學先之勞焉。時雍正三年三月二日，不肖男在延百拜謹識於金陵之食舊庵。*卷*卷先大人著述甚富，常作《觀宅四十吉祥相》，有益於世道人心，備録於此。案頭無淫書。昔人謂黄魯直作艷詞，以邪言蕩人心，其罪非止墮惡道。近日作小説人，豈止艷詞，非常報應，人人親見之。案頭如有片紙隻字，當盡數焚卻，壞心術，喪行止，皆此等書引誘。人家兒女，豈無識字者，略一回想，豈不可懼。架上無齊整書。本本精良，一一完善，手且未觸，目於何有？但觀架上，便知腹中。座上有二三十年前老友，堂中有七八十年前古桌椅，門下有祖父遺留龐眉皓首老僕。如此方稱得世家，如此方免得漆氣。婦女不垂簾觀劇。粉氣髮香，依依簾中，羅襪弓鞋，隱隱屏下，甚至品評坐客，擊節歌聲，無所不至。優人之目，直透其中，坐客之心，迴光其後，可恥孰甚。婦女不識字。《列女》、《閨範》諸書，近日罕見，淫詞艷語，觸目而是。故寧可使人稱其無才，不可使人稱其無德。至世家大族，一二詩章，不幸流傳，必列於釋子之後、娼妓之前，豈不可恥？老妾孀婦，不變作尼姑。其醜倍於改適。不呼優人同坐。宴客用優人，但當呼之别院。登場賜坐，或尚在通融，呼之同坐角飲，則褻甚矣。今人敬優兒如師友，殊令人訝，即不與之坐，不過曰不在行而已。天下事被“在行”二字誤卻多少。不在席上接優人曲，不以筯並足，代爲擊板。擊板接曲，去優人幾希。外無狡童，内無老婢。無狡童不惟省己防閑，抑且免人疑議。至禁錮老婢，二十以外尚不爲之擇配，尤傷陰騭。不教婢子演劇。此亦好人家兒女也，安忍其出醜裝牌榜？防閑尤難，作奸殊易。紙牌不入手中。近日馬吊盛行，士大夫儼然爲之不恥。予曰宜輿儓、宜革匠、宜不識字人、宜四達衢中几桌上。“几”，原作“九”，據雍正本、乾隆本改。即令此中有千變萬化，神妙不測，然一思手持者何物，豈不愧殺！總之人不耐獨坐，不肯習静，奕棋變爲馬吊，風日下矣。與其馬吊，寧奕。不解新令，不爲酒糾。士人相聚，頗有可談，何至效青布商傭，吩呶盈坐。寧受百罰，毋淪惡趣。予眼見以此生嫌疑者不少。肯習醫卜。但能究心，心自入細。其子弟能留心於此，便知他日不淪於下流飢寒。席上不勸人第二日補齋。即此一事，便是與人爲善。持齋總是戒殺，我不持齋，彼能信心，何苦必破其戒。然專靠持齋免禍祈福，亦謬。僕從不與主人同坐者並坐。即貧友疏親，亦與主人同列，何至與奴僕爲伍。此風倡自篾片，主人得意時，承奉奴僕，惟恐少失其意。殆失勢之後，飲恨報復，無所不至。敗家受禍，往往由此。凌晨客至，僕從已拱立候命，主人已盥沐相迎。乘朝氣，則不夜飲可知，不夜飲，則奴僕無奸盜詐僞可知。甚矣，夜飲之害事也。僕從各隨其姓。即自幼僕子，亦當令各姓其姓，使人不昧其宗祖，即後亦不致亂吾支派。防微杜漸，古人有深意存其間。門前僕從，見士人過，毋論識與不識，皆起身直立。遇諸塗，皆側立讓行。此雖細事，然主人忠厚不忠厚，奴僕生事不生事，皆由此而定。不奴隸疏族窮親。疏族窮親無所歸，代爲贍養，亦盛德事。視同奴隸，令供奔走，大傷元氣。不學蘇意。輕嘴薄舌，不離幫閑，吃茶燒香，總屬狡獪耳。口角無閨門事。言之鑿鑿，如曾目睹，鬼神在旁，何不説得略活動些子。口中無刻薄尖酸議論。先輩云:一語而傷天地之和，一言而折終身之福。切須念之。先輩格言，常在壁上口頭。存之於心，則能體而行之矣。目中口頭，已有二三分受用處。凡夢俱可告人。夢中所做所爲，常有不能告人者。充至於凡夢皆可以告人，去道不遠矣。古人驗心於夢。又云:晝觀之妻子，夜驗諸夢寐，有以哉。十二歲以上小童不入内户，女童不出内户。不可以小而忽之也。肯爲人宛轉寄家信。不浮沉，已屬盛德，更能宛轉以期必達，尤陰騭事。以此類推，凡事肯爲人方便可知矣。能明佛理，卻不爲邪説所誘。白蓮、無爲等教，其初皆信心從佛者。先儒云:精者不越吾儒，此語尚可議。若誕者，吾不信，則確不可易矣。不明佛理，與老嫗瞎磕頭、盲燒香者何異！肯周濟貧親戚，或助人婚嫁，或代完官贖。卻不做佛事，不修建庵觀。總此一佛，寺宇已多，何必更建。近日私建、私度甚多，將來必有一僧難存、是庵皆毁之慮。留心佛法者，不可不知。肯爲人説眼前報應，肯聽人説報應諸事。眼前事報應顯明易見，不必説活閻王，過陰人諸事，反增人不信心。即不能奉行《感應篇》、《功過格》，每日能體認所行善惡。肯看《感應篇》，肯略略體認《功過格》，不必數黄豆黑豆，其人已有幾分好處。書館中小學生，有讀《四書》小注聲。前輩無不讀小注者，近日反目讀者爲迂矣。子弟到老不明書旨，皆由不明小注始。讀小注子弟，到後來上者無離經叛道之慮，次亦免場中出醜，東問西問。不以病試醫，肯將已驗醫方，或鈔或刻施人。不告醫者以得病之由，令其暗中摸索，取死之道也。施方固勝施藥，然能製數種藥，常常施人，尤善。躬送破衣親友出門外。在坐者間有，躬送門外，則以爲恥矣。待失意人，不難有恩而難有禮。此語須體驗。此等事*傷人心，亦令人容易勘破你勢利心腸。受人賀分，即一箑一絲，無微不畣。富貴受貧賤人禮，以爲當然，此大折福處，亦大斂怨處。須知其從當賣而來。不磨祖父圖章，刻作己名。以此類推，凡事無改可知。有贈祖父詩文者，能舉其姓字，習其篇章。亦孝子，亦韻人，如此則能爲祖父報德可知。不戲謔父執貧友。既知其爲父執，又輕之爲貧人，且有戲謔之不如己友者。孝子慈孫，必不如是。内聲不聞於外。言勿論矣。坐定不問新聞。省卻無限葛藤。司閽人回卑幼貧賤親串，惟恐傷其意。司閽人能如此，不知費主人如許苦心矣。白鍾程幼洪邑曰:讀坦然周先生《吉祥》四十則，妨嫌於微，杜禍於漸。外施家政，内端女範，長幼式訓，上下咸宜，言擇行修，立功寡過，蕩滌爬梳，瑕疵淨盡。誠教家之良規，檢身之寶鑑也。《易》閑有家，《禮》嚴内則，皆以齊家爲端本澄源之要，先生窺其深矣。惠迪吉，惟順則吉，視履考祥，其旋元吉，所視必祥，斯爲吉徵，吉祥止止，則又止而不遷之義也。余願凡有家者，各書一通於座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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