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这人眼所望处》黄孝阳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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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黄孝阳,1974年生,江西抚州人。小说家,副编审。著有长篇小说《众生.设计师》《旅人书》《乱世》《人间世》等,小说集《是谁杀死了我》等。曾获第三届、第五届紫金山文学奖,《钟山》文学奖以及“中国好编辑”“中国书业十佳策划人”等。

【编辑推荐】

本书系黄孝阳文化随笔集,分所望、杂读、溢出、对谈四辑。作者以量子文学、知识社会、当代小说三个关键词为统摄,对文学与社会、小说与想象、知识与功能、文本与结构、传统与现代等当代文化、文学以及小说的诸多命题进行探讨,体现了作者以独辟蹊径的理论思考和卓尔不群的写作才情。

【名人的书评】

编辑推荐

量子文学,知识社会,当代小说

一个写作者的自我修养

为小说寻找另一种可能

【这人眼所望处的书摘】

内文节选:

我对天空的感觉

——量子文学观

传统文学观,讲的是“写什么”与“怎么写”。其框架基本上是以牛顿等物理学家为代表所构建的经典物理大厦。我在《我对小说的一些看法》《小说笔记》等文论中作过一些陈述。它们并非我的发现,而是写作者们谙熟的常识。我不过是用了一些比较好看的手法进行归纳和分析。

物理,格物致知,研究宇宙万物内部结构、相互作用等。物,物质的结构、性质;理,物质的运动、变化规律。它从物出发,讲究观察与实证。它是此岸。文学是彼岸,是梦,承载祝祭。人们以梦为马,在时间的荒涯中想象宇宙的尽头。人从哪里来?是谁?在这里干什么?文学从心灵出发,帮助我们理解人、宇宙以及人与宇宙的关系。在这些*基本、*永恒的问题上,文学与物理相通。这些也还是常识。物理学是发展着的。17世纪以前,是经验物理的萌芽时期。17世纪初至19世纪末,以经典力学、热力学和统计物理学、经典电磁场理论为支柱的经典物理的辉煌殿堂在大地上出现。这是一幢庄严雄伟的建筑物。人们相信“物理学已经终结,所有的问题都可以用这个集大成的体系来解决,而不会再有任何真正激动人心的发现了”。那时的人们,认为自己就要掌握上帝造物的奥秘。到20世纪初,相对论与量子理论横空出世。这场由“两朵乌云”带来的暴雨彻底改变了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文学亦不例外。它也是这样一棵不断生长着的树。我们来到树上,看见天空。

为什么要提量子文学?经典物理主要研究“低速宏观”的物理现象,若所研究的对象接近光速又或违背宏观,其理论基本都不成立。所谓“低速宏观”——也就是时间与空间在人们日常生活经验中所呈现出的为肉眼所感知的现象。传统小说大抵是在这个范畴中起承转合的。“剃头匠李大碗儿来到龙凤镇的第三个年头,一个叫英儿的白脸寡妇在村庄后的大水渠边,生下他的第二个男孩。”时间、空间、人物、职业、可能要发生的故事,在这句话里,都得到了确认与暗示。这里的时空概念是人们共有的、*的、不可替代的。时间与空间是任何一部小说都要面对的问题。现代小说对时间的处理非常复杂,比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作者用数十页文字书写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读者通常需用一天时间才看完他的几分钟,这是时间的膨胀,是对空间的微观。显然,它就不适用于“低速宏观”下的那套传统文学的话语体系,否则结论一定荒谬。

欧兰多夫出版社的主编给普鲁斯特写了一封退稿信:“乖乖,我从颈部以上的部分可能都已经死掉了,所以我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一个男子汉怎么会需要用30页的篇幅来描写他入睡之前如何在床上辗转反侧。”普鲁斯特本人对在巴尔扎克和托尔斯泰等大师手里登峰造极的现实主义文学不屑,称他们的作品为“一张抄录了粗线条和外表的可怜的清单”。这种相互诋毁的现象在文学史上屡见不鲜。看看那些已被公认为大师的作家们吧,其措辞之恶毒着实令后人汗颜,也大惑不解。为什么会这样?文人相轻?为何并不存在直接利益冲突的大师们也要怒眼相向,甚至不惜把死者从坟墓里扒出鞭挞?大师人品太差吗?这是一种解释。在一部《法国文人相轻史》里,仇恨与情欲、恶毒与下流,都是被苦心经营的。一个女作家对另一个男作家投怀送抱,为的是第二天可以更好地羞辱后者,好让自己成为各个沙龙里谈论的主题。而两个男人之间的决斗,表面看上去是为了一个女人,实质上是因为自己需要一个足够哗众取宠的敌人,以引起众人侧目。贵为大师,要比普通人享有更多特权,道德不是他们首要考虑的问题。公众也服膺这点。莎士比亚是一个种族主义分子。莫泊桑是淫乱之徒,生于放荡,死于梅毒。乔伊斯到处借钱赖账。但这些不是根本原因,不乱搞的大师也是有的,可谈及文学观念时,他们也要跳出来决斗。问题出在哪里?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忽略了他们所描述的对象根本不是一回事,虽然它们拥有一个共同之名:时间与空间。

我做过一个简单粗暴的分类,把小说分成传统小说、现代小说、当代小说三块。它们的时空观完全不一样。

我们都知道牛顿力学,牛顿把时空比喻成杯子,我们是杯中之物。时空先于物质,为先验之物,且物质不能影响时空,如水不能影响杯子。这是传统小说的时空观。爱因斯坦认为,时空告诉物体如何运动,物体则告诉时空如何弯曲,这是现代小说的时空观。而现在一些前沿物理学家的时空观是:物质运动和时空涌现,两者相互作用,互相依存,彼此生成。这是当代小说的时空观。

某年某月某日,一个男人为了另娶新欢,在某个地铁站把老婆推向驶来的列车。时间与空间非常明确。因果清晰,线性。这是传统小说。很好理解,但是太阳底下无新事。因为这里的时空观是一个封闭的系统,悬浮其中的尘埃布朗运动做得再*,也终究有规律可循,至少可以通过概率来描述其分布。

一个男人在地铁里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当列车呼啸奔来,他心头一动,在胳膊上使了劲,把女人挤下站台。这个举动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想去寻找“因”,从物理时间进入心理时间,从意识层面进入自己的潜意识。因果不再明确,是非线性方程。这是现代小说。时间在这里有了交错开叉。

传统小说与现代小说的时空观好理解。当代小说呢?

男人在被匆匆赶来的警察抓捕的那一瞬间,清晰地看见自己的一生,待在那间可怕的满是尿骚味的囚室,遭受羞辱;又或者在另一个平行宇宙里,他与这个陌生女人是彼此厌憎的夫妻。这是当代小说。但这样就够了吗?

时间是一个箭头。“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种“时间如矢”的感觉是否与宇宙膨胀存在某种隐秘的关系?时间也是一个钟摆,以星期、月份为单位循环往复。这两种互相矛盾的特质同时存在于时间内部。

若从量子层面去看,时间或许会更奇妙,起伏摇晃,时缓时急,不具备一个稳定不变的均质。整个流动过程,存在无数极微小的间隙。(空间自此分娩而出?)这种流动过程或许可逆,我们因此能解决“外祖母悖论”,完成时间旅行。我说的是“或许”。当代小说的时空观,也许就是这种对时间与空间的想象。那里的时间已完全不是日常经验里的,不为理性认知所拘囿。它可能只是人类的发明,而非发现;可能它就是一只奇异生物打出的一记喷嚏;也可能是一种我们目前尚无法理解的客观存在。比如《追忆似水年华》里那个支离破碎的追忆过程,就不是过去文学评论讲的“记忆本身超出实际时间的流程之外”,而就是时间本身。

时间是独裁者,其指纹却乱七八糟。我在《蝴蝶》中写道:“时间有无数,空间亦有无数,平行或交错,互为纵横。两者交集,便是此刻的宇宙。若空间发生一点变形,又或时间略微有些扭曲,那此刻或许有你没我,或许有我没你,又或许我们皆不存在,又或许我正是那窘迫的少年,你却是那位正试图靠近他搭讪的红发女人。”

量子物理是人们认识和理解微观世界的基础。量子物理和相对论的成就使得物理学从经典物理学发展到现代物理学。它们奠定了现代自然科学的主要基础。量子物理究竟提出了哪些革命性的理论,这些理论在文学创作实践与文学理论批评中又有什么样的用处?科学家们在研究原子、分子、原子核、基本粒子时所观察到的关于微观世界的系列特殊的物理现象与人类精神生活中*隐秘、*微妙的部分又有着什么样的奇妙联系?

波粒二象性是量子力学中的一个重要概念。光既是波,又是粒子。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来说,一匹马既是红色的,也是白色的。这可能吗?按照我们通常的想法,*有发言权的是牧人。牧人只会对提出这种愚蠢问题的人翻白眼。但,构成“马”的基本粒子在微观层面的属性确实是这样,而“马”本身却是一个宏观现象,并非微观世界里的一个“整体”。

人与光,是这世界上*神奇的。

在一个时间节点,人只能在这或者在那,不可能同时出现在此地与彼处,这是粒子特性;而记忆、意识、思维等就是波,能坐地神游十万里,同时出现在“这一边”与“那一边”。这是不是人的波粒二象性?君子顺势而为,是波性,强调人与社会的融合;君子慎独,是粒性,强调个人自由意志,吾与天地独往来。这又是不是人的波粒二象性?

卡尔维诺并不一开始就是卡尔维诺,*早他就是个叫“卡尔维诺”的婴儿。换而言之,一个人是他生命各阶段的积累之和,各阶段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分都是粒子,而这些粒子所构成的那个人是波(包括他的过去、现在与对未来的想象)。这又是否能算得上人也是对这种波粒二象性现象的阐释?

一个人既是聪明的,又是愚蠢的;既是善良的,又是狠毒的。我们讲这是人性。人性为什么这样复杂?这是波粒二象性在作怪吗?

而在文学批评上,比如《废都》,季羡林说,这是一部会流传下去的大作。另一些人说,这是一部格调低下的淫秽之作。大家的意见为什么分歧这般大?同样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光在人眼里是粒子还是波,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观察方式。一部作品是好是坏,基本上也是取决于我们的观察方式,即阐释。作品其意义彰显的关键处是被阐释、被如何阐释、被谁阐释!曾几何时,我说《兄弟》是垃圾,说它粗糙,结构畸形。现在反思,相对于它所书写的荒谬时代,它具有某种经典气质。一个文学作品是经典,同时也是一部垃圾。这是传统文学话语体系所无法想象的。但在量子文学的话语体系里却可以成为常识。相对于目前全球的严肃写作者来说,前者过于狭隘。

1927年,海森伯提出测不准原理。它表明一个微观粒子的某些物理量(如位置和动量),不可能同时具有确定的数值,其中一个量越确定,另一个量的不确定程度就越大。尽管这里讨论的是微观粒子的现象,但如果把人类视为一个宏观现象,把每位个体看成是一个个微观粒子(上帝视角),那么,或许可以做如下讨论。*,当你观察到事物的时候,你已经在不可避免地改变着你的观察对象了。我们阅读某个文本,也就改变着这个文本。个体是有限的。有限是渡江之筏。无数个有限,可能就是无限。尽管我们永远无法抵达无限——这种感觉类似宗教体验,像无法触摸博尔赫斯笔下的南美豹身上的毛纹,但我们能听到这头豹子在乞力马扎罗山巅上传出的吼声。第二,阅读,都是误读,是一种扭曲的幻觉。我们所看见的并非就一定是叙述者曾抵达的某处。不妨说,包括叙述者本人都难以重新回到那个地方。如果人们对一部作品的评价是不可更改的,并在文学史上给出了精确的位置,那么离它所拥有的真实性可能越远。

苏珊·桑塔格写《反对阐释》,指出:“阐释指的是从作品整体中抽取一系列的因素。阐释的工作实际上成了转换的工作……阐释于是就在文本清晰的原意与(后来的)读者的要求之间预先假定了某种不一致,而阐释者就是试图去解决这种不一致的。”所有已经完成的文本都是我们站在此岸向彼岸投出的火把。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们都是高于现实世界的神话文本,是客观的、永恒的、超自然的。这是一种*的存在,读者只能通过阐释,通过那白昼与黑夜、落日与玫瑰、更迭的四季、语言的宫殿来品咂这个“从诞生到死亡,从*到深渊”的过程。测不准的原理始终贯穿于文学史。时代是观察的门。所谓时代精神,就是一种当下的观测方式。所以今天大红大紫的作家,明日无人问津。反之亦然。

测不准原理在文学创作中可以给我们什么样的启示?比如,叙述越精细,就可能距离世界的“真实”越远。写作者被细节淹没,“眼中只有病人的头与脚”,而缺乏对“人与世界的整体性”把握。这是人们为什么推崇简约主义的根本道理所在。而不仅仅是因为简约有留白的韵。繁复不是不好,我个人就偏好繁复。关键是,繁复要有生气,不能是词与物的堆积,不能弄成五光十色的垃圾场。或者可以这样表述:如果说简洁是一种力量,繁复无疑是一种艺术,缓慢又优雅,晦涩又绮丽,就像一滴石钟乳,从亿万万年的岩层间渗出,其间也不知历经多少缠绵悱恻,终于夺造化之奇。

*好的物理学家是那些试图用一道简明的数学公式表现*复杂的宇宙万象的人,*好的文学家就应该是从一些*简单的关系着手衍生出无数复杂文本的人。混沌生太极,太极化两仪,两仪立三才,三才定四象,四象、五行、六弥、七宿、八卦、九宫……又比如,大多数人在写作过程中总爱做一个训诫者,迫使读者在潜移默化中接受某一种道德,而不是力图呈现那些不可言说的,把种种可能摆在读者面前。世界的真相可能由一系列振动的弦组成。世界是黑的,也是白的;人是善的,也是恶的。这些黑白善恶有时可以清晰地被我们看见,但更多时候,它们是一种灰。再次,过去所谓要全面的看问题,其实就是扯淡。一切看法,都是偏见,不管他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由于宇宙的无限性,任何人,也都是宇宙的中心。我们的写作,必然是从个体出发。人的精神,在天地间,是一粒粒星星。当这些星星按宇宙的意志,以各自的亮度轮流出现在我们头顶的夜穹时,天空也就有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广度与深度。

再谈“薛定谔的猫”。猫的生死是打开盒子前的“客观存在”,又决定于打开盒子后的“观察”。这种“观察”不是发现,而是决定。正像哈姆雷特所说:“是死,还是活,这可真是一个问题。”如何理解盒子里这只既是死的又是活的猫?多宇宙理论认为猫并未叠加,而是“分裂”成了两只,一死一活,它们存在于两个平行的世界中。即一个“意识”一旦开始存在,从它自身的角度来看,它就必定永生!这是一种解释。还有一种量子退相干的理论。由于各种量子退相干的原因,“猫”这样的宏观物体不会稳定地处于一个相干叠加态上。“薛定谔的猫”告诉我们:在没有被观察之前,一切都处在不确定之中。一旦有了某一特定的结果,人们就只能认定它,并对此前任何的可能性都不予考虑。这个佯谬几乎要撼动人类固有的理性大厦。且不去讨论它在道德、法律等社会层面所可能引发的问题,就文学而言,它所具有的内涵很深刻。首先是文学创作。比如,作者叙事,塑造人物,无论词语看上去有多么透明准确,这些词语总是处于一种叠加状态,从总体上来说是一只暧昧不清的猫。猫的命运取决于我们的阅读能力、打开盒子的时间、位置与方式。所以,博尔赫斯说:“比喻更能接近事物之本质。”而这些词语也确实能引发我们各自迥然相异的联想。看到玫瑰,有人想到老虎,有人想到河流,有人想到那一块浸透茶水的小甜饼。

又比如说,小说(或者说宇宙)是一座小径分岔的花园,包罗万象。它是那样丰饶,一旦出现在作者脑海,逐渐形成具体某个文本,那些不吻合该文本叙事逻辑的可能性便会逐一被剔去。在这个所谓“去芜存菁”的过程中,多少动人心弦的繁花枝叶还未出现便已消失。这也意味着,*好的小说,应该是那些没写出来的小说,是那种同时包括了“死与活”的小说。

这种理论还能够很好地解释作品翻译的问题。再大的学者也无法精通世界上所有的言语。就算懂,也很难有足够的文化背景来理解其间微妙处。翻译是一种再创造。译者对原作的翻译,就是一次“打开箱子”的过程。不同译者“打开箱子”的手法各异,各自决定着猫的生死。川端康成的《雪国》获诺贝尔文学奖,据说很大原因是英文译者的优美笔触。而基于无懈可击的数学方程,由量子力学所导出的多宇宙理论不仅提出作品是独立于我们之外永生的意识体——宇宙是一部页码恒定的无边无际的书,它更为人们的创作提供了更广泛的内容,把具体的个体与抽象的群体作出物理层面上的阐释。“12世纪的波斯人歌唱群鸟寻找其王西木格的艰苦旅程。许多鸟死在海中。*后的生还者发现,它们自己就是西木格。西木格是它们每一只鸟,也是所有的鸟。”三千世界,并非是佛之诳语。一切都是真实的,小说世界与现实世界。我们通过参与而选择出自己的道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说大抵可分为两种:一是,撷取时空的某段,再现历史与当下的真实。这是目前小说的主流。“文以载道”“小说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等理论皆是其相应的衍生物。他们以叙事为核心,以语言为神圣的乐园。二是,从根本上置疑真实。把现实世界视作小说世界的衍生物。无论在什么名义之下,呈现于殿堂里的我们所熟知的“真正的现实”都是不可靠的。它们所具有的容不得半点怀疑和猜测的权威性也让人厌倦。作为小说家,他就有必要创造出比现实更值得个体信赖或者说感兴趣的文本。这种文本,通过种种类似建筑奇观的结构,对历史资料、知识掌故的大量占用,以及未来的想象所实现。换句话说,他们重写“现实”,写一个不同于教科书上的“现实”,一个映耀着我们作为个体存在的内心隐秘的“现实”。它是坚定的,也是真诚的,还是真实的(看你如何定义真实)。至少,它包含了构成个人一生的梦想、失落、羞愧、幸福、欢笑、泪水……毫无疑问,它与我们所习惯的那个现实,有着相当大的扭曲以及微妙的变形;兴趣,通过游戏、模仿等解构手法所激发。它可能包含了一些看似恶俗的手法,比如现代侦探推理、格斗和警匪交火,等等。但它们都是构建小说迷宫的元素。我们能在披着侦探小说外衣的《小径交叉的花园》,将在自中世纪顺延而下的西方历史洪流稍稍更变了河道的《傅科摆》等众多文本中窥见这种虚构之力。这种写作方式几乎就是量子退相干的理论在文学创作上的翻版。

就文学批评而言,这只猫的用处就更大了。一部作品若得不到观察,它就始终处于不确定的状态。有可能被时间的火焚为灰烬,也有可能像张爱玲被夏志清发现,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中。观察它的人决定着它的命运与价值。《红楼梦》在国内为什么会取得这样高的地位?国外缘何始终不肯买账?这与胡适、蔡元培等人的学术研究分不开。但文学作品不存在一个永恒不变的*评论。新的时代一旦来临,新的视野、新的评价体系一旦产生,人们就会对作品重新解读、诠释、修饰、判断。所以,一部*初上映时被评为年度差片的香港无厘头电影《大话西游》,能在五年后咸鱼翻身,通过北大、清华的学生们的推介与传播,获得经典地位。这里,时间是一个双向箭头。

时间是一个伟大的魔术师。不过,“作品经得起时间检验”,这是废话。魔术师并不必然是淘金师。魔术师能将鲜花变成狗屎,也能将狗屎变成鲜花。时间创造历史,但很大程度上,历史就是修辞的结果,是叙事的策略。

什么叫“修辞的结果”?比如我们臧否人物多半采取的是一个含糊不清的审美尺度,而不是其人对社会有多大的推动作用。什么叫“叙事的策略”?比如有些曾被诅咒或赞美过的故事,可能并非是事情本相,而是某种意志的需要,它需要这样一个故事说服公众。而传播机制告诉我们——故事是假的没关系,只要大家信以为真,就能发生真的作用。“观念事实”的影响力,其实一直大过“事实”本身。

“熵”。这是我非常喜爱一个词语。这是美国后现代文学家托马斯·品钦所热爱的“一声尖啸刺破天幕”。他以《熵》为名,运用热力学第二定律即熵定律,写下了一篇来隐喻日益混乱的后现代社会的短篇小说。

能量守恒,物质既不能被创造,也不能被消灭。它们只有形式上的改变,没有本质的变化。火焰并非创造之神,也非毁灭之主。所有这些形式的变化都朝向一个方向,就像河水往东流入大海,它们从有序到无序,从有效到无效,朝着不可逆转的耗散转化。我们这个世界,*终是银子一样的。宇宙迟早要热死。时间迟早要消失在未来的某个奇点。我们剩下所能做的,就是使自己努力去适应造物留下的这点时间。

一个熵增的宇宙为什么会出现生命,进化出智慧(负熵)?

熵是无序度的量度。负熵是使得物质系统有序化、组织化、复杂化状态的能量流。熵与负熵,在文学领域有什么用?比如熵,是否可以说,所有的文学作品只有形式的改变,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而没有本质的变化——这些变化都朝向一个方向,即荒谬与虚无?“下水道里长大的鳄鱼、秘密邮政系统、V-2火箭、类死人、女忍者、风水先生和会说话的狗;数学和科学的语言、雅文化和俗文化的大杂烩、纷繁混乱的情节和现代神秘主义;政治的黑暗、人的迷惘、荒唐的多疑症、复杂的科技时代里人与人的疏远感……”这是托马斯·品钦所营造的庞杂、荒诞的小说世界。传统文学观要求文本结构清晰明确,但熵现在告诉我们,杂乱无章更可能是宇宙的真相。我们对清晰明确的追求,很可能是在背离我们所梦想的“真实”。熵理论,这个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衍生是否正确?在我看来,*重要的是它重新连接了人与世界的关系,同时也为文学创作提供了一种新的思维角度,一种可能的写作方法。

更重要的是:生命以负熵为食。写作时所体现的创造力即为负熵。

如果把人类视作一个系统,这种创造力使万象显现,诸事得到命名,使一切简单原始的趋于复杂精密。这个负熵理论可以完美地解释:在靠捡面包屑过日子的当下,全球严肃写作者为何不去媚俗或媚雅,而是近乎绝望地坚持着的内在驱动力的来源。因为这是人类社会对他们的要求,这种要求或许是以某种我们还不能理解的方式直接烙印在这一小撮人的基因层面。

再来看量子跃迁。这种概率性过程是量子规律的根本特征(经典概率论是量子概率论的一个特例)。

我们过去讲,万物有始有终,且互为始终。即,只要我们在足够的高度上,这个世界终归是清晰可见,并且可以预知。可量子跃迁告诉我们,在这个微观世界里,根本不是这回事,虽然它也遵从守恒定律。一个粒子在下一刻不知所终,这意味着什么?无中生有是可能的。所谓现实与虚构完全是可以打通的。

在具体文本上,某段突如其来脱离了叙事流程的话,可能是作者苦心孤诣设置的镜像。海森堡告诉我们,在极小的空间和极短的时间里,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任何文本皆可视作这个“极小的空间和极短的时间”。所以我们说,小说有无限的可能性。量子跃迁完全在人们的日常经验之外,“就像一个高超的魔术师,他在舞台的一端微笑着挥舞着帽子登场,转眼间又出现在舞台的另一边。而在任何时候,它也没有经过舞台的中央部分”!现代小说中,这种挑战读者经验理性的例子很多,但因为缺乏相应的理论体系,我们常用含糊不清的词语打发它们。理性没有终点。大部分读者的大脑基本上为经验惯性、思维定式所操纵,满足于声色耳目上的浅层愉悦。其思维仅止于牛顿力学,倾向于把一切违背日常经验的但可能是对世界更深刻的洞察讥为巫师的呓语。

a×b=b×a,这是传统现实小说;

p×q≠q×p,这是现代主义小说与后现代主义小说。

现代主义小说置疑现实主义小说的客观性。后现代主义小说怀疑和揭穿人本主义的虚妄与理性的有限性。这两者的理论根源就在于量子物理所看见的。我们过去讲先锋,先锋究竟为何物?其合理性在哪?哪些是鱼目混珠的伪先锋?有了量子文学,我们可寻得纷纭万象下的那个真正的泉眼,也能辨别真伪。准确地说,批评家所创造出来的关于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种种流派之名与技巧之用,皆能在量子理论里找到与之相对应处。

元小说对应粒子,粒子又有三个层次。戏仿、拼贴、黑色幽默对应量子跃迁玩的魔术。波函数与贝尔不等式作为量子文学中评价作品的模型引入,等等。这些奇妙的对应关系让人头晕眼花。上帝真的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量子跃迁告诉我们,世界的复杂性远在人类想象之外。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宇宙在不同的尺度上,有着惊人的重复性结构。把原子放大10~30倍,它的各种力学和结构常数就非常接近于我们观测到的银河系。梦想宇宙,是人类的本能,是个体的权利。我们讲潜意识、讲梦。梦与潜意识到底来自何处?极有可能是这种宇宙信息的投影。作为书写者,要有对复杂性的积极追求。遗憾的是,当下的作者尤其是中国的作者,只要阅读他们写下的*段,就不难推测出整个文本的意图。这种思维能力何其孱弱!

大衍之数五十,遁一而卦变。岁月流转,若蝉蜕壳。

什么才是那个*的真实?也许所谓物质,仍然是空。我们眼中所见,手里所触,都是幻觉。我只是好奇: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是否可以结合到一个自洽的框架里?超弦理论是否可以把世间万象缝合成一个无缝的整体?在某个*基本的原点上,传统文学观与量子文学观是否可以实现一个统一场?这些命题是物理的,是数学的,也是文学的。人类就像一个被精心设计的结果。自然界的一个*秘密是:所有的现象都遵循着某种规律,大到天体运动,小至花开花落。我们已经知道了众多的公理定律,如万有引力、电磁定律,等等,但不清楚这些定律为什么会是这样,而光速等物理常数,若有一点儿偏差,人类就不会出现。一张“无知之幕”隔绝在人与上帝之间,我对这块幕布的长度及材料属性充满好奇。“物理学从来不具有一种对一切时代都是完美的、完满的形式;而且它也不可能具有完美的、完满的形式,因为它内容的有限性总是和观察量的无限丰富的多样性相对立的。”文学同样如此。我想,物理与文学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一个和谐对称的原理,一个黄金分割比率,以及“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种几何意义上的远近透视的对比。它们都是对神的赞颂,互为隐喻,相互启发。

一切阅读都是误读;一切杰作都是时间开的玩笑。

对宇宙这部大书来说,所有我们认为伟大的、可笑的、荒唐的、愚蠢的,都是其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若说宇宙有思想,那么它从来就不想变得更好,也不想避免更坏,当然人类总是渴望更好。它只是呈现,把美的、丑的、好的、恶的,摊在夜穹上。有的是流星,有的是所谓的恒星。就具体的每颗星来说,它们全是昙花一现;但就星辰这个整体来说,是永恒。一个时代的星辰,并不足以照亮所有时代。

文学艺术并非存在着一个确定的永恒不变的形式或图景。人要擅长创造。如果说我们一直在追求真理的路上,那么这个真理只是创造,创造关于人类的种种(这里也包括了对历史的阐述与重构,对当下的洞察与理解),就像上帝创造了人类。换句话说,传统提供了我们的来处,创造提供了未来的维度,那是我们的去处。

我们很多人都把这种创造力所提供的文本视为先锋写作。先锋不是一个一望而知的文本上的怪异扭曲、荒诞变形,这是见山不是山的初级层次。真的先锋是一种精神,它绝不会仅仅停留于传统小说固有的边界里,它必然跨越政治、经济、科技、文化等诸多学科的壁垒,与人类的自我认知、自我进化相同步,在思想上、结构上、语言上,不仅有长河、落日、大漠、孤烟,还能看见那热带雨林一样的城市,继而重塑自我,是谓当代小说(曾几何时,人是自然的艺术品;今天,人是他自己的艺术品。文明史是人类的“弑父”史。人对自然每时每刻的逃离,才是他们崇拜自然根深蒂固的原因所在。现代城市是人类观念的产物,不是自然而然的“造化钟神秀”。它还在进化,终有一天会庞大无比,整个地球都将被“城市”掏空改造——想象一下这个奇景吧,也许很久以后的某一日,亚马孙河只是一座巨大的高耸入云的城市的下水沟)。

亲爱的读者,我无意仅仅与你们谈论常识。常识是陷阱。当然,对于公众来说,常识有普及的必要性与迫切性。对于一个国族来说,再强悍的个体都是微不足道的。对于宇宙来说,一个国族同样是微不足道的,即,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我更想与你们讨论那些隐藏在常识下面的东西。

举个现实点的例子。一个男人找不到工作,养不活妻儿老小,这是不幸。他有理由诅咒。从社会公正的角度来说,要尽量避免发生。而用所谓文学的语言来说,他人的不幸都与我有关。这些是常识。假如上帝显灵了,我是说上帝。这种不幸真的被彻底免除,一个社会不再有人失业,人们是不是真的就来到了理想国?百分之百的就业,意味着流动性的匮乏,劳动力市场无法在事实上存在。没有市场,就没有交易与竞争。这也就意味着一个人很难有热情去改善劳动技能,提高劳动效率。一个社会也随之陷入停滞,随之必然导致更多人的失业,或潜在失业。是否可以说,更多数人的福祉取决于少数人的不幸(失业)?失业率在一个“合理区间”波动,而这个区间值并非固定不变,各国家与地区也并非一律恒定。其合理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精英的说服力,而不是失业率*值的高低。随着科技进步,这种说服力越来越讲究技术含量。我想,当一个人理解了这些后,他就不会那么害怕不幸。而不幸也将因此感到畏惧,一点点远离开他。

世界由两半组成,一半由活人居住,一半由死人居住。那些自以为活着的人每天晚上都在发誓自己并未死去,为此,他们不断地审视内心。“我深信,只有从各个方面全方位地了解世界,从宏观的经典物理和微观的量子物理角度,从数学和诗的角度,通过各种力、场、粒子,通过善与恶,等等,我们才能*终了解文学,了解我们自己,了解我们的家——宇宙背后的意义。”

写完《人间世》后,我一直在恍惚中。我为什么会这样写?究竟是谁在握着我手中的笔?那天晚上,我在南京街头看到一个哀哀哭泣的少女。她双手捧脸,目光好像受惊的雌鹿。仿佛有人轻轻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量子文学。是的,在那一刹那,我感觉到这世上所有的门都朝我打开了。原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下子清澈见底。人是神奇的。人需要发现这种神奇,需要清晰明确地表达出这种渴望。现在,我打开这扇门。它们不仅仅是文学理论,同样可以成为活着的态度。我的看法或许全错了,但我相信,这种错会为更多人提供某种价值。没有茫茫黑夜,就没有皎皎明月。没有对“我这种谬误”的批判,哪来“属于你的真理”闪耀?又或者说,若不给出前提与条件,世上道理,皆可从原点导出一个与其完全相悖的概念。“言说是人子*的道德”与“对不可说者保持沉默”,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观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它们互相指责、确认、补充。

写作是一种自我催眠的仪式。词语流动,万物生灭。量子物理与量子文学同样让人困惑。我*可确信的是:我所写下的文字是有温度的,是我的肝、我的肺、我灵魂发出的嚎叫。我并不期盼它们在某日化为白鹭飞过青天,更不希望它们会成为众生之门——太多写作者被这种可怕的幻觉扔进深渊。事实上,我所有的书写都是因为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所有的人都是你。无数脸庞沿着漫漫水流一直向上,*后凝聚成一张*的、无比出众、包含了所有词语的脸。这就是你的脸。我的爱人啊,我在宇宙尽头等着你。我要与你一起,朝那更远的地方刺出惊艳一枪。

过去,我们的文学实际上只有一个批评体系。主要就是与宏观的经典物理所对应的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的作品其实是被硬塞入这个框架内的。量子文学理论可以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一是,量子文学并不是什么需要落实的新理论,它只是解释了所谓的先锋,把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在量子层面上统一起来,与宏观的经典物理下的现实主义相对应;二是,它解释了严肃写作者的内在驱动力;三是,它提供了评论的新思维,试图建立一个重新理解文学的新体系,澄清文学、艺术领域中许多混乱的现象;四是,它可以给具体写作提供一些启示。可能是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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