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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恨水(1895年5月18日—1967年2月15日),原名张心远,安徽安庆潜山县人。他是中国章回小说家,被尊称为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1911年,张恨水开始发表作品;1924年,张恨水凭借九十万言的章回小说《春明外史》一举成名;此后,长篇小说《金粉世家》《啼笑因缘》的问世让张恨水的声望达到*。
小说讲述的是以童老五为首的一帮丹凤街上自食其力的小菜贩、小酒保们,不畏强权,忍痛挨饿,甚至不惜倾家荡产,东奔西走,只为解救被舅舅卖给赵次长做姨太太的穷姑娘陈秀姐。在主人公们穷苦粗粝的外表之下,都包藏着坦荡、真诚、一诺千金的侠士精魂。这群人活得普普通通,又活得轰轰烈烈。从书名到故事内容以及书中方言口语,都充满了纯正的南京味。
《丹凤街/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张恨水卷》:“领略六朝烟水气,莫愁湖畔结茅居。”二十年前,曾送朋友一首七绝,结句就是这十四个字;但到了前几年,我知道我这种思想是错误的。姑不问生于现代,我们是不是以领略烟水为事,而且六朝这个过去的时代,那些人民优柔闲逸、□□及空虚的自大感,并不值得我们歌颂。其实事隔千年,人民的性格也一切变迁,就是所谓带有烟水气的卖菜翁,也变成别一类的人物了。这话并非我出于武断,我是有些根据的。前几年我家住唱经楼,紧接着丹凤街。这楼名好像是很文雅,够得上些烟水气。可是这地方是一条菜市,当每日早晨天色一亮,满街泥汁淋漓,甚至不能下脚。在这条街上的人,也无非鸡鸣而起、孜孜为利之徒,说他们有铜臭气倒可以,说他们有烟水气,那就是笑话了。其初我是烦厌这个地方,但偶然到唱经楼后丹凤街去买两次鲜花,喝两回茶,用些早点,我又很感到兴趣了。唱经楼是条纯南方式的旧街,青石板铺的路面,不到一丈五尺宽,两旁店铺的屋檐只露了一线天空。现代化的商品也袭进了这老街,矮小的店面,加上大玻璃窗,已不调和,而两旁玻璃窗里猩红惨绿的陈列品,再加上屋檐外布制的红白大小市招,人在这里走像卷人颜料堆。街头一幢三方砖墙的小楼,已改为布店的庙宇,那是唱经楼。转过楼后,就是丹凤街了。□□个异样的情调,便是由东穿出来的巷口,二三十张露天摊子,堆着老绿或嫩绿色的菜蔬。鲜鱼担子就摆在菜摊的前面。大小鱼像银制的梭,堆在夹篮里。有的将两只大水桶养了活鱼在内,鱼成排地在水面上露出青色的头。还有像一捆青布似的大鱼,放在长摊板上砍碎了来卖。恰好旁边就是一担子老姜和青葱,还很可以引起人的食欲。男女挽篮子的赶市者,侧着身子在这里挤。过去一连几家油盐杂货店,柜台外排队似的站了顾客。又过去是两家茶馆,里面送出哄然的声音,辨不出是什么言语,只是许多言语制成的声浪。带卖早点的茶馆门口,有锅灶叠着蒸屉,屉里阵阵刮着热气,这热气有包子味,有烧饼味,引着人向里挤。这里虽多半是男女佣工的场合,也有那勤俭的主妇,或善于烹饪的主妇,穿了半新旧的摩登服装,挽了个精致的小篮子,在来往的箩担堆里碰撞了走。年老的老太爷也携着孩子,向茶馆里进早餐。这是动乱的形态下,一点悠闲表现。这样的街道,有半华里长,天亮起直到十点钟,都为人和箩担所填塞。米店、柴炭店、酱坊、小百物店,都在这段空间里,抢这一个□忙时间的生意。过了十二点钟人少下来,现出丹凤街并不窄小,它也是旧街巷拆出的马路。但路面的小沙子,已被人脚板摩擦了去,露出鸡蛋或栗子大小的石子,这表现了是很少汽车经过,而被工务局忽略了的工程。菜叶子、水渍、干荷叶、稻草梗,或者肉骨与鱼鳞,撒了满地。两个打扫夫开始来清除这些。长柄竹扫帚刷着地面沙沙有声的时候,代表了午炮。这也就现出两旁店铺的那种古典意味。屋檐矮了的,敞着店门,里面横列了半剥落黑漆的柜台。这里人说话,也就多操土音,正像这些店铺,还很少受外来时代之浪的冲洗。正午以后,人稀少了,不带楼的矮店铺,夹了这条马路,就相当地清寂。人家屋后,或者露出一两株高柳,春天里飞着白柳花,秋天里飞着黄叶子,常飞到街头。再听听本地人的土音,你几乎不相信身在现代都市里了。这样我也就在午后,向这街南的茶馆里赏识赏识六朝烟水气。然而我是失败的。这茶馆不卖点心,就卖一碗清茶。两进店屋,都是瓦盖,没有楼与天花板,抬头望着瓦一行行地由上向下。横梁上挂了黑电线,悬着无罩的电灯泡。所有的桌凳全成了灰黑色。地面湿黏黏的,晴天也不会两样。卖午堂茶的时候,客人是不到十停的一二停,座位多半是空了,所有吃茶的客人全是短装。他们将空的夹篮放在门外,将兜带里面半日挣来的钱,不问银币铜圆钞票角票,一齐放在桌上,缓缓地来清理。这是他们每日□得意的时候。清理过款项之后,或回家,或另找事情去消磨下半日。我彻底观察了之后,这哪有什么卖菜翁有烟水气的形迹呢?可领略的,还是他们那些铜臭气吧?这话又说回来了,我们睁睁眼看任何都市里、任何乡村里,甚至深山大谷里,你睁开眼睛一看,谁的身上又不沾着铜臭气?各人身上没有铜臭气,这个世界是活不下去的。于是我又想得了一个短句:领略人间铜臭气,每朝一过唱经楼。我随拿面前的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压在书桌上砚台下。不料骑牛撞见亲家公,这日来了一位风雅之士许樵隐先生,一见之下,便笑说:“岂有此理!唱经楼是一个名胜所在,虽然成为闹市,与这楼本身无干,你怎么将名胜打油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