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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1904—1955),又名徽音,福建闽侯人,中国女作家、建筑学家。早年随父游历欧洲大陆,1924年赴美国,先后就读于宾夕法尼亚大学、耶鲁大学。1928年回国,在东北大学执教。1949年后任清华大学教授。她不仅从事诗歌、小说创作,组织文艺沙龙,对京派文学产生一定影响,还曾参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徽、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工作。
本书中的篇目皆是林徽因自《大公报·文艺副刊》中选编而来,收录了沈从文、老舍、张天翼等名家的经典短篇小说三十篇。书中展现了不同作家的不同写作风格,再现了民国时期各地或淳朴、或彪悍的民风,揭示了清政府腐朽、军阀混战、日本入侵背景下人民混乱艰苦的生活状况。
烛照底层人物世界,洞悉现代人性幽微
1.林徽因仅存主编文集
2.沈从文、老舍、萧乾、张天翼等名家小说合集
林徽因
《大公报•文艺副刊》出了一年多,现在要将这*年中具创造性的短篇小说提出来,选出若干篇,印成单行本供读者更方便地阅览。这个工作的确该使认真的作者和读者两方都高兴。
这里篇数并不多,人数也不多,但是聚在一个小小的选集里也还结实饱满,拿到手里可以使人充满喜悦的希望。
我们不怕读者读过了以后,这燃起的希望或者又会黯下变成失望。因为这失望许是不可免的,如果读者对创造界诚恳地抱着很大的理想,心里早就叠着不平常的企望。但只要是读者诚实的反应,我们都不害怕。因为这里是一堆作者老实的成绩,合起来代表一年中创造界一部分的试验,无论拿什么标准来衡量它,断定它的成功或失败,谁也没有一句话说的。
现在姑且以编选人对这多篇作品所得的感想来说,供读者浏览评阅这本选集时作一种参考,简单的就是底下的一点意见。
如果我们取鸟瞰的形势来观察这个小小的局面,至少有一个*显著的现象展在我们眼下。这些作品,在题材的选择上似乎有个很偏的倾向:那就是趋向农村或教育程度低者或劳力者的生活描写。这倾向并不偶然,说好一点,是我们这个时代对于他们——农人与劳力者——有浓重的同情和关心;说坏一点,是一种盲从趋时的现象。但*公平地说,上面的两个原因都有一点关系。描写劳工社会、乡村色彩已成一种风气,且在文艺界也已有一点成绩。初起的作家,或个性不强烈的作家,下笔就容易不自觉地因袭这种已有眉目的格调。尤其是在我们这个时代,青年作家都因自己在物质上的享用优越于一般教育程度较低的民众而难过,便很自然地要认识乡村的穷苦,由此对偏僻的内地发生兴趣,反倒撇开自己所熟识的生活不写。拿单篇来讲,许多都写得好,还有些写得特别精彩的。但以创造界全盘试验来看,这种表示贫弱的偏向,缺乏创造力量。并且写作者为良心的动机而写作,那作品的艺术成分便会使人发生疑问。我们希望选集在这一点上可以显露出这种创造力的缺乏,或艺术性的不真纯,刺激作家们自己更有个性、更热诚地来刻画这多面、错综复杂的人生,不拘泥于任何一个角度。
除却上面对题材的偏向以外,写作者创造文艺的认真态度却是毫无疑问的。前一时代在流畅文字的烟幕下,刻薄地以讽刺个人博取流行幽默的小说,现已无形地被摈出努力创造者的门外,衰灭下去几至绝迹。这个情形实在也是值得我们作者和读者额手相庆的好现象。
在描写上,我们感到大多数作者所取的方式是写一段故事,或以一两个人物为中心,或以某地方一桩事发生的始末为主干,单纯地发展与结束。这也是比较薄弱的手法。这个我们怀疑或是许多作者误会了短篇的限制,把它的可能性看得过窄的缘故。生活的断面,这里少有人尝试,剖示贴己生活的矛盾也无多少人认真地来做。这也是一种遗憾。
至于这里关于短篇技巧的水准,平均的程度,编选人却要不避嫌疑地提出,请读者注意。无疑的,在结构上,在描写上,在叙事与对话的分配上,多数作者已有很成熟自然的运用。生涩幼稚和冗长散漫的作品,在新文艺早期中毫无愧色地散见于各种印刷物中,现在已完全敛迹。通篇的连贯,文字的经济,着重点的安排,颜色图画的鲜明,已成为极寻常的标准。在各篇中我们相信读者一定不会不觉察到那些好处的,那些地方给了编选人以不少愉快和希望。
*后如果不算离题太远,我们还要具体地讲一点我们对于作者与作品的见解。作品*主要处是诚实。诚实的重要性还在题材的新鲜、结构的完整、文字的流丽之上,即作品需诚实于作者客观所明了、主观所体验的生活。小说的情景即使整个是虚构的,内容的情感却全得借力于迫真的、体验过的情感,毫不能用空洞虚假来支持着伤感的“情节”。所谓诚实并不是作者必须实际地经历过在作品中所提到的生活,而是凡在作品中所提到的生活,的确都是作者在理智上所极明了、在感情上极能体验得出的情景或人性。许多人因是自疚生活方式不新鲜,而故意地选择了一些特殊浪漫而自己并不熟识的生活来做题材,然后敲诈自己有限的幻想力去铺张出自己所没有的情感,来骗取读者的同情。这种创造浪费了文字来夸张虚伪的情景和伤感,那些认真的读者,要从文艺里充实生活、认识人生的,自然要感到十分的不耐烦和失望。生活的丰富不在生存方式的种类多与少,如做过学徒,又拉过洋车,去过甘肃又走过云南,却在客观的观察力与主观的感觉力同时的锐利敏捷,能多面地明了及尝味所见、所听所遇,以及种种不同的情景;还得领会到人在生活上互相的关系与牵连、固定的与偶然的中间所起的戏剧式的变化;*后更得有自己特殊的看法及思想,信仰或哲学。
一个生活丰富者不在于客观地见过若干事物,而在于能主观地激发很复杂、很不同的情感,能够同情于人性的许多方面。
所以一个作者,在运用文字的技术学问外,必须是能立在任何生活上面,能在主观与客观之间、感觉和了解之间,理智上进退有余,情感上横溢奔放,记忆与幻想交错相辅,到了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的程度,他的笔下才现着活力真诚。他的作品才会充实伟大,不受题材或文字的影响,而能持久普遍地动人。
这些道理读者比作者当然还要明白点,所以作品的估价永远操在认真的读者手里,这也是这个选集不得不印书,献与它的公正的评判者的一个原因。
蹇先艾
美丽的梦
这一向草鞋生意据说要有人做,销路是十分地有把握。因为新近本地开来了不少的滇军,且传言还有大批要从省城陆续开下来。
穿草鞋在贵州太普通了,跑山路的人缺少不得这类东西。行路的轻巧还不算,价钱再低廉没有了,坏了很容易地又可以再来上一双。制造也简易得像“吃根灯草”一样,倘若在木马上把鞋底打好,事情就完了一大半,只等用几根草绳去把它们穿套起来。除了“线儿草鞋”稍微要费一点事,因为它们比较讲究一些,同时还需要好几种别的材料。
华五公便是对这行买卖看得眼红的一个人。他并不曾草率,肚子里盘算了许久才下的决心。把两块门板镶起来摆的干胡豆葵花摊子交给他的外甥来经理,老头自己借了一笔钱便开起一家草鞋店。雇来几个工人成天在屋子里乒乒乓乓地用木槌子打草鞋。从柜台门口一直到他的卧室顶上都幌摇着幢幢的影子,像风鸡。这是他们的*近的产品,没有蒙罩上一丝的蛛网与灰尘。华五公背着手,满面的微笑,在后天井里,驼着背,来回地踱着监工,不肯走进柜台去吃杯茶或者歇一口气。满地都是散漫的谷草,还有木槌、弯刀、木马,把一个小天井占据得没有一点缝。
他心想要是滇军开拔无期,那是再好没有了,这些鞋不愁没有销路。或者退一步打算也可以,只要他们驻扎的期限稍微延长几天也行,只要他们不马上走事情就容易办。八百双鞋的买卖至少是有的。谷草的钱有限,工人们的工食不妨先借几个钱来垫付。等到过节的时候,再给他们打牙祭。其实华五公他老人家未免太杞忧了,工人数去数来也就只有那么两个,而且都是他的亲戚和街坊。如果他每天能给他们三顿饭吃,便会替他出气力,说什么工食!不过五公天生有这么一种脾气,照例账还没有来,总要先敲敲算盘的。
过了两天,客军的新队伍并没有开到,旧的反倒开走了一部分。同时有人传出一个摇动人心的消息:说是这些军队不是本省的,怕不见得会受约束;临时有什么变动也说不定。前几天有几个绅士已经躲到天主堂去了,恐怕是真的,街上已经有两天没有看见他们的凉轿。有两个常跑省城的人回来了,大家都围着打听。根据他们目睹的经验,说明了来客的确不甚可靠之后,居民心里便正式地骚动起来。不过一般人都还在希望着他们的客人规矩点,需要钱,慢慢地筹,不必着急,担子县长和商会会长一定会分着挑。大商家感到更多一点危险的成分,因为他们的货物多半是“呱呱叫”的,且又时新有用,过客没有法子拒绝引诱,事实上则自己又缺少这样的购买力。小铺子惊悸的心理虽然有,但也极其稀微,他们都断然地相信:军队对于他们十九是现钱交易,因为大家都闹穷,穷人不会找穷人做对头的。
“这回没有弄好,”在灯下华五公拿起一枝何玉明的羊毫笔一路记账,一路向他的女人说,“跟我那回贩烟土到重庆一样的背时,听到的消息太晚,赶起去,价钱已经落了,赔得一塌糊涂。今天从茶馆回来,听见说外面的风声又不好,恐怕尔妈这个生意又做不成!”
卧房里只有一张床,挂着蓝夏布帐子;一张桌子,一把他正坐着的旧太师椅子。桌上的菜油灯结着十分灿烂的灯花。华五公是不相信灯花的,否则他也不会发愁了。华五婆瘦得像猴子精,戴着小框的老光眼镜,盘起腿坐在床沿上,咿咿唔唔地读《天雨花》。
华五公打着呵欠,笔在手里停住了,忽然有一个小菜的名字不会写,赶忙去查他女人镜箱背后的那本《六言杂志》。
“五哥,我想你这回不会背时的。”
华五婆的眼睛抬起来望了她丈夫一眼,咿唔地低唱也随着停了下来。一句之后,视线又移到书上。她正看到“左维明大显才能”的地方。
“这些事情真算不到呢!”华五公把《六言杂志》放回去,也怀疑起自己的“算盘”来,继续写账,摇头说道:“我把这回的事情有点看左了。这次来的兵大爷听说是不大讲理的,怕不见得会公平交易地买家事。我们的草鞋,他们如果不给钱,硬拿走,请问你有啥法子想?”
五婆很明白,立刻就发出了质问:“一双草鞋值几个钱,我不信他们也要抢!”
抢草鞋铺的史实以前还不曾听见过。这是微乎其微的铺子,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五婆是在县城中长大的,这一类的事倒稍稍有点经验。
五公笑:“五嫂,你真宽心!唯愿他是这样就好了。”
瘦削的五嫂也跟着笑,脸上的雀斑发出闪闪的光。
五公忽然扯着他的胡子,恨不能把它扯掉似的,说:“我简直太不行了,像一个老颠懂。老八十,尔妈胡子都白了。你倒还看不出老!”
因为受了太太的安慰,他的心里舒泰了一点,居然说出上面那样闲情逸致的话来。平心静气地说,这老头,看样子,真不像一个草鞋店老板,很有几分面团团富家翁的神气。背上的微峰并不如何有碍观瞻。如果换一个人,也许早已儿孙满堂了。但是五婆很悭吝,结婚几十年,还不肯给五公来一个“爱情的结晶”。
“你今天真不该”女的想责备男人,吐出了几个字之后,却又嗫嚅着。
“今天我又做错啥子事情了?”
“你不该听了那些不三不四的话回来就关了铺子,又少卖了好几双草鞋。”
“五嫂,我是急性人,听不得啥子话的!”
“明天还是开门吧!”五婆建议道,“不要学得那样吃碎米的胆子!”
“一定开!一定开!我们还有好几百双草鞋,不卖,堆起来做啥子!拿给自己穿,尔妈几辈子都穿不完。五嫂,我听你的话了,我们是不怕的!”
“当然不怕!”
“只要草鞋一卖出去,(嘻嘻的笑声)我们就有了办法了。一定的,包给你做几件时新的衣裳,出门吃酒穿。你要打啥子首饰都可以,等我下重庆的时候。”
五婆把《天雨花》的书页折了一个印,合上了。从头上取下挖耳来签牙齿。站起身,她的头便顶着楼板上挂的草鞋了。鞋子跟着就乱动,在墙上映着好像在演灯影似的。
“五嫂,给我铺床吧,你五哥他一天真累,你应当心疼他。”
华五婆把床上的草席撤下来,丈夫上了年纪,怕他凉了肚皮。枕头给他安好,她还用手在上面来回摸,看平不平。后来她才掀帘子出去。
“五哥,我要打点水去洗脚,一双脚帮汗臭的!”
五婆的足音在门口寂灭以后,便听见厨房的汤罐和水瓢响,还有刷刷的倒水声,像下雨。五公的眼睛又望着楼板上的草鞋发呆了。
第二天,华五公天还没有亮便起来打扫屋子,把草鞋一提一提地吊出去。一只手揉着惺惺忪的眼睛,屋里的灯还点着。
歇了一阵气,太阳光才射进窗户来。
“五公,不好了,这里的军队靠不住,开不得铺子呀,今天早上!府台坝尽是兵!”东街的恒娃子将虚掩着的贴着崭新的秦叔宝和尉迟恭的街门推开,神色仓皇地走进来,手里沉重的菜筐子往桌上一放,大声说。
五公站在柜台上拴绳子,立刻就停住手。但是态度很镇静。
“鬼娃儿,你扯啥子诳,也要五公信你才行呀!”
恒娃子在这家里是穿房入户惯了的,忍耐不住五公那种严厉的声色,便走进里头去找五婆,向她报告这个消息。他发了很重的誓,说他是“万人的儿”,如果他的话不真实。因为五公五婆平素待他好,才这样关心,要是换过别人,他早不理了。
“怎么你不给五公说呢?”五婆平地吃了一惊,刚舀起的一瓢水,一歪就泼在脚上,烫得直抖。
“五公他老人家不信有啥法子,我给他说!”
他着急得脸红颈胀的,两条青鼻涕跟着就流到嘴唇上,连忙用手去揩。
恒娃子一走,五公便听见枪响,仿佛他们中间有什么联系。心里的惊慌才跃起来。挂好的草鞋一提一提地又提进屋去。铺板也要重新上起,累得衰弱的心直跳动。五婆一只脚还拖着裹脚便跑去关街门,没有工夫来顾及它的羁绊。
远远的街上轰轰轰地像起了火一样。只听见杂沓的人的呐喊声,和连续而起的砰砰砰砰的敲门的声音。在这些声浪之中,偶尔飘动一声凄厉的子弹的长鸣。
五公搬了一块大石头来抵住街门,深深地自怨着往日五婆劝他做一根门闩而他拒绝了的过失,那时觉得浪费,此刻反而迫切地需要起来了。一块石头搬得他直喘气,躺在地上像一条刚犁过田以后的老牛。
“给老子开门呀!”
“有钱的拿钱来,好打发老子们走路!”
“滚你妈的三十三,你敢顶嘴!”
这些刺耳的、强硬的话语由远而近了,在空气中一度波动之后,接着便是沉重的步伐声。
五婆早已经逃到帐子里去了,用被窝紧紧地裹着自己。雄鸡慌张地在天井里大声叫着,狗也汪汪狂吠,这些更扰乱了人的安定的心。
终于一切又归于沉静了,沉静中有微风带来一两声低泣。
华五公的美丽的梦像一个五光十色的大胰子泡被吹破了!这一清早县城完全陷在一种紊乱的状态之中。恒娃子倒是小孩口内出真言,钱庄和绸缎铺没有一家幸免。后者货物上的损失并不算很大,歇几个星期也许又可以复业。华五公没有一个大钱的损失,但是他心头的苦闷是无人得知的。草鞋在铺子里挂着遭灰,像走马灯似的乱转。一天顶多卖出两三双,而且只能按成本出售,灰多了的别人还不要。借的款子连本带利,隔几天就有人来铺子坐索。街坊邻舍骂华五公是老糊涂、老颠倒的人真不少,连华五婆都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