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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军奇
媒体人。生于商州,求学于长安,入行于长沙,跋涉于广州。他多年来辗转于电视、报纸、网站和杂志之间,以质朴的自我行走于世间。在广州大道中289号大院奋笔新闻时,他曾忘情于探索人之内心、自我与周遭世界,反省自我,读懂这个世界。《懂,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系作者第一本随笔集。
这是一本漂泊流浪人的告白书。
多少年恍然而过,
故乡、故土、故人、故事……
致那些在外漂泊流浪的人,愿你能读懂他们的内心。
无论你我是否奋斗在路上,无论你我也都难免存在隔膜。
故事中,有你也有我。
愿我们真挚的内心不再孤单寂寞,
在面对无奈与孤独中,诚恳地寻找自我。
那些敲动内心与灵魂的话,说出来,就是一种勇敢。
1.一本漂泊流浪人的心灵书。故乡、故土、故人、故事,致那些在外漂泊流浪的人,愿你能读懂他们内心的隔膜。
你我是否一样?在外奋斗远离家乡。
尽管迷茫,依旧坚强。
如今回望,父母、亲戚犹在故土,
他们都在那里,再亲的情也有距离的阻隔。
作为多年后打拼在外小有成就的热血青年,如今在城市定居,每回到故乡探望,总有些许往事萦绕。故土、故乡是根,与自己相连,但是,乡村巨变,物是人非,感慨不已。
2.说出隔膜,才是*真挚的坦白。
人与人之间难免有隔膜,与其任其存在,不如真挚地说出。我们曾经与父亲、母亲、兄弟姐妹、朋友,难免如此。愿我们诚恳的内心不再孤单寂寞,在面对无奈与孤独中,诚恳地寻找。那些叩动内心与灵魂的话,说出来,就是一种勇敢。
3.亲情、友情、真情,乡关何处,你我都能收获一份感动。
*是感动我们的内心,亲情、友情、真情,你我总会遇见。我们说不尽世间冷暖,但是这个善变的世界中难得有你,因为你们,所以收获了一种别样的感动。
序言
诚恳地寻找
阿来
认识军奇的时候,他已有过17年的记者生涯。在他擅长的人物特写上,能看出他是一个谨慎而质朴的记者。人如其字。是的,他喜欢或者说他向往的是内敛而有意味的书写,不张扬,沉静。闲聊过得知,他之所以喜欢新闻,喜欢和人打交道,在于这个工作能满足他的好奇心,也多少能舒缓自己内心的紧张。
这种紧张,居然自少而来。很难看出貌似温和的军奇,有过如此紧张的童年和少年生活。他是贾平凹同乡,那个商鞅封地的商州,自春秋战国以来,是南北方文化的交汇处,山水青秀,文化杂糅,容易滋养少年的心思。如果有一个不那么顺畅的父子关系,少年就很容易胡思乱想,很可能敏于书写。似乎,这是不幸中的一丝慰藉。
这么多年,军奇一直在繁忙的采访中,学着遗忘,学着做一个称职的父亲,而父亲的突然离世,似乎一下让他木然,如修炼多年的高手,
得知对手的萎落。他试着重新打量父亲,但遗憾的是信息的破碎。自以为很懂世间的喜与恼、爱与悲,在无父的日子,开始怀疑。在军奇的这本书中,能看到他的自责与痛苦。也许在知识的层面上,很多人可以说明事理、知进退,但在人伦的层面,我们不一定真懂该与不该、爱与不爱。
在认识论上,军奇认同人生而隔膜,而父子关系紧张的现实,让他对隔膜多了很多认识。这些文字或尖锐,或温暖,或调皮,或生涩,但都是他认识这个世界的纬度。这些文字,他写了17年,捂了17年。17年,他从愤怒青年,已然成为称职父亲,很难说,他找到坦然,但他一直在诚恳地寻找。
军奇把书写隔膜、书写成长的故事,放在了对父亲、对故乡的凝望。故乡是我们抵达这个世界深处的一个途径、一个起点。我们出生的村庄是熟悉的故乡,但更大的关于它的文化、它的历史和背后构成社会的那个人群,到底是什么?我们需要理性而深刻地理解故乡,并通过这片土地来认识世界。
在这点上,我看到这本书的诚意和点滴努力。
自序
寻找父亲
2015年11月,某日,一位北京工作的高中同学神秘地说寄给我一本书,并以肯定的语气称:你一定会来神。能寄什么书呢?他怎么知道我的阅读兴趣?毕竟高中别后,彼此人生有了巨大的分野。但,书收到了,我看得泪眼迷离。
这是一本外交部编辑的有关坦赞铁路的书。高中同学早已知道,我的父亲曾作为援建的职工,建设过这条铁路。不曾动了哪条神经,我快速地翻看这本书的资料照片,我知道自己在寻找着什么。令人大为意外的是,一张合影中有个男子的长相和父亲太靠近了。我只能用靠近来形容。我小时见过父亲在非洲双手叉腰、器宇轩昂的照片,但毕竟时间久了,毕竟父亲只是几万援建职工之一,被拍到的可能性如同买中彩票。我不敢肯定。那时,父亲离开我们刚两年。哥哥曾笑着让我写篇关于父亲的文章。哥哥和姐姐都有一笔关于父亲的痛苦记忆。哥哥高中时跟随父亲在外读书。过年了,父亲留下一点钱,未征询儿子意见,就只身回家,其时哥哥并不会做饭;大姐顶替父亲到铁路上班,父亲带着大姐办完入职手续,就悄然回家,也未做过多交代,其时大姐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对外面的世界她尚有惊惧;二姐出嫁那天,父亲无缘发火;三姐冬天专程跑回娘家替父亲劈柴,碎木飞起,蹦伤三姐的额头,鲜血直流,父亲居然没有安抚,反是责怪,冷冷旁观……
父亲的冷酷,一直是我们兄弟姐妹共同的心伤。我不能动笔。我怕笔下的父亲太过真实,会伤了父亲;太过曲笔,会对不住兄长和姐姐。我讨厌文字的虚浮与指东道西。但我是记者出身,求真,是我向来守护的命门,所以搁笔。直至父亲离开我们一年多,突然看到了一本记者走访坦赞铁路的书。电光石火,我突然起了要了解父亲的热情,于是到处追问和寻访。我指着照片里的男人,问母亲,和父亲像不?76岁的母亲仔细端详。那个一生大男子主义的男人,生下五个孩子,却不曾疼爱地抱抱的男人,是不是纸上这个充满朝气的男子?但毕竟时光隔离太久,她没否认,也没肯定。父亲20世纪70年代的形象,于是就这样暧昧地存在。如同他的一生。我至今没有写出一篇完整的关于父亲的文章。他的历史,已经无法被家人完整地讲述。作为子女,我们曾经长长地记得他的倔强与暴躁,记得他的铁血与饶舌,不了解他的任劳任怨,不了解作为长子15岁出门求生的磨难与委屈。
偏见滋生暧昧。为了对抗偏见,我居然发现,自己在回忆故土的文字里,或多或少地写到了父亲,但只是浮光掠影。如同身上的烫伤,虽不轻易地碰触,但揪心地疼痛。如今,自己为人父,不可避免地遗传了他的坏脾气,而他的好,似乎并未继承,明了这点,我有点恐惧,如同被突然提升到悬崖的边际,心虚而胆寒。
这些林林总总的文字,是我近20年记者职业生涯中最没有职业性的文字。第一批文字的诞生,是在10多年前。那时精力旺盛的自己在上完日报夜班后,精神继续亢奋,史铁生的《病隙碎笔》吸引了我,于是在日记本上断续写下了自己的读后随想。那些有关天地洪荒、宇宙信仰的文字,居然一泻而出。至今看来连我也惊惧。我分明清楚,那时因工作而离开专制的父亲,物质与精神获得双重自由。而关于故土的回忆,则是毕业后近20年进出故乡时的观察。对乡土中国的感叹,是时下的热门话题,我既开不出救济的药方,也无力返回故乡,肩负它的沉沦。我记叙故土,只是挽回自己的童年,打捞属于自己的快乐与幸福。人到中年,容易念念不忘,絮絮叨叨,难免把一把浮尘,嗅出万千滋味。童年,父亲是缺席的。而自己的格外敏感,更能记忆灿烂的烟火,青草茵茵的坟头,孤独的大姨,早逝的少年,暴躁的河流,骄傲的花猫……
从某些角度上而言,如今的自己,是父亲赐予的——太想脱离“暴政”,寻得自己,于是背井离乡;太不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所以总能设身处地,与人为善;尽量理解他人,可以对自己狠一点……如此想来,居然坦然了。父亲如参照物,他映照着我,让我看出自己的小,不时提醒自己凡事不可妄动。没有了偏见,目力所见,皆是温柔。我试着懂他,我试着懂这个世界。这里的懂,是个持续的动作,不表示结果。我未必真懂,但我致力于懂,想懂,努力弄懂。世间的事,就是少了一味“懂”药,彼此在伤害与误会中跌跌撞撞,持续制造伤害与误会。近20年的记者生涯,我试图读懂采访对象,读懂日夜流逝的尘世时光,尽管事后看来,言不及义和矫情的地方触目皆是。
人世的隔膜永恒存在。譬如父亲永远不会理解我对于写字的热情,譬如我永远不会理解父亲对专制的执着。我尝试着理解他人的兴趣与热情,尝试找到与他人沟通的途径,但总是权宜,因为永远无法抵达彼此心田。父子如此,夫妻如此,亲友如此,但明白了,并非让自己冷漠和懒惰,而是懂得保持合适的距离,如刺猬间的关系,不抱怨隔膜,不排斥靠近。
想念已离我远去的父亲,这个小学只读过三年级的父亲,热心肠与冷心肠不按理出牌的父亲,你的对与不对,都让我对这个世界多份理解,多些坦然。感谢我的母亲,兄长和嫂子,姐姐们,你们总是保护我,承受着家庭的种种负累;感谢妻子和孩子,你们情不情愿,都要面对我现在和未来的坏脾气和不成功。
我还要感谢给我寄书的同学,你的细心,更令我怀念昔年同窗的情谊与轻狂。
所有这一切,是因为我在成长中逐渐读懂这个世界。懂,才是对这个世界的温情告白。
我的光阴,被火车串联
未曾料到,生活的许多节点都与火车脱不开干系。火车不经意间改变了家人的生前与死后,把幸与不幸,希望与遗憾片片串联。
上大学前,没有亲眼目睹过火车。坐火车,更是一种害羞的奢望。父亲是铁路工,回乡探亲,必是大包小包,每次接他,都必须用架子车拉行李。“火车好有劲儿!”那是儿时的感叹。要是能看看这个怪兽那该多好啊!可惜的是,家乡不通火车,父亲回家必须在西安火车站下车,再转长途汽车而回。火车,那时就只能乖乖地待在想象中。
上大学时,送外省的同学回家。第一次进站台,一声进站的口哨响起,黑压压的人,或拖儿带女,或手提肩挑,呼啸向前;地下通道幽暗肮脏,各种口音此起彼伏。人群仓皇奔走的模样,类似电影里的跑空袭。送完同学,居然找不到出口,于是惊慌地沿着铁轨向外走,半天不能走出。天本来黑,心更黑。我惧怕被车站上的人以逃票的“罪名”抓获。最后居然有惊无险地逃出。与火车初次相遇,有点失望,“坐火车,原来如此狼狈”。
大学毕业,前往长沙,参加应聘考试。为省钱,用湖南籍同学的学生证买张坐票,一路紧张,脑海里一遍遍地放映着突然被验票者识破如何回应的画面,光顾着担心,连吃饭都忘了。二十多个小时的颠簸,居然没怎么睡。事后回想,那次列车上的人,吃吃喝喝,叽叽喳喳,一路嘴不停。他们是快活的,满火车的人是快活的,包括饿肚子的我。因为前方,是希望与目的地。
大学毕业,落脚长沙后,每次返乡,多是乘坐火车。火车的轰隆声、汽笛声,听起来格外亲切。尽管春节回乡的火车上,有人无座,坐进厕所,或睡在座位下,怪味刺鼻,肮脏不堪。火车护佑我回乡,我可以像父亲那样,成为家人惦念的对象;我可以像父亲那样,从包里神气地掏出送给家人的礼物。而车上林林总总的旅人,亦是我感受异乡风情、增长见识的绝佳机会。火车是丰富的,承载着鲜活的知识,隐藏着迷人的奇遇。
一次在国庆节期间乘坐火车去大姐家,正值乘车高峰,从长沙一直站到郑州。下车,吃口饭,换火车,又一路站到安徽宣城,人更拥挤,如木楔子,插进人的肉林,可以站着睡着,不怕倒下。我知道那时兄长也在同一辆火车上,但根本不可能从人海中移步,遑论找到他。那一路的拥挤和劳累,使我居然直接瘦掉几斤。现在想来不可思议,那时居然没一点尿意。如果有,我根本不可能上厕所,只有直接尿裤子了。拥挤的火车,让我领教中国的博大和自己作为中国人的适应限度。
在铁路工作的父亲退休了,在故乡一个风水上佳的坡地,找到一处修墓的平台。他想早早地占位。不与儿女商量,找到当地最好的师傅,一座带着围墙、柏树葱郁的墓地落成。父亲满足了,常言那块地的妙处。好景不长,一条铁路线破山而来,横亘在父亲的墓地与村落之间。涵洞窄小、铁网护路,这下彻底挫了父亲的神气。一个一生服务铁路的工人,晚年最得意的抉择,就这样活生生地被火车击碎。听说修路的也有父亲老单位的人,父亲出乎意料地不去套近乎。墓地附近,他种植的核桃树,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他不再稀罕。
父亲沉默了,病怏怏的。最后,兄长提议并掏钱,另修了一处墓地。新墓地在爷爷奶奶的墓地附近。爷爷奶奶的墓地先前在谷底,也因修铁路而迁移。父亲是爷爷的长子,一手包揽了修新坟的事务。父亲和兄长,居然被铁路推到相同的人生际遇,各自主动承担了作为长子的责任,让我羞愧。白花去一笔钱,父亲自知难受,不过儿子的主动示孝,让他的脾气好了大半年。
二一三年十一月,父亲离开了我们。这个修过坦赞铁路、脾气火爆的男人,不善玩笑,在晚年活活被铁路开了一个玩笑。每次上坟,兄长都点燃一支香烟,插在父亲的坟头。父亲一生不好酒,不打麻将,唯一的嗜好就是抽烟。烟火袅袅,火车的汽笛声穿山越岭,由远而近,由近而远。
如今我南下广州工作,妻儿留在长沙,火车更是交通的首选。桌面上、抽屉里已散落几百张车票。翻看着它们,想象着一次次返乡时的急切与幸福、归去时的伤愁与寂寞。一张张车票,似乎幻化成储存记忆的碟片。随手拎出一张,都能播放出当时的情景,而光阴的故事,就这样被火车一片片串联。
出师有名,行必致命
村社道德的衰落。一个秩序平衡时,我们见到仁、义、礼、智,恭维亲切;当变局来临,落井下石,丧德丧节。连一床棉被都未手下留情的蟊贼,据父亲分析,一定是“巨子”近邻,否则怎能如此快地转移赃物?想当年,“巨子”的邻人,以攀附强人为荣,恨不成其看家狗。如果说强人入狱是自食恶果,乡人唾弃是无可厚非,但另一强人大宴宾客,来者多是貌似老实的村民。这些见风使舵者,才让人不齿。
在乡下,表面上,问候和寒暄依旧,但并非一团和气。我离家多年,刚很热情地和这些老乡打完招呼,背后就听到此人的种种不堪。彼此往来热络的,也有一些利益的冲突与绵里藏针的算计。我向来以善意揣度他人,尤其是乡人。过去,有上过私塾的老者,还能主持公道,常常弘扬和气与忍让的价值;如今,老者已去,大家唯强者与金钱是从,少了骨气和公道。
那些乡野“巨子”,开始分化;对金钱的追尚,已改变了大部分的人心。道德退位,经济领衔。在此大背景下,不论是乡村能人,还是一般农人,都感叹家乡的变化。铁路穿山而来,楼房遍地,泥巴和沙石路开始变身水泥路,免费为学生和村民服务的某基金会的车在村庄间奔跑着。这是近年来多的新鲜事,变化之集中,超过了过去的二十多年。粗野的胡来,没有市场;人心向钱,不分贵贱。这是一个秩序重整的年代,过去习见的粗鄙与蛮勇开始“文明”与精细化。山外的公益曙光也照临深山,过去乡村自生自灭地生长,如今能感受社会救济的温暖。
世情的变化,就在我最近几年的一次次探亲中剧烈地发生着,有向好的面向,亦有不那么好的变化。一句“沉沦”的感叹,太过简单。
山乡巨变,道不尽世情冷暖
每年回故乡,目力所及,是不那么光鲜的建筑与乡亲,见多了外面的所谓的日新月异,难免叹息故乡的迟暮与呆滞。某年有事回乡,身居时日稍久,就能感受潜流的涌动,故乡的变化,居然由里及表,掀起波澜。
再寒冷的地方,亦有冒尖的权势之人,手握重金与人脉。在我的故乡,这里的“巨子”就有几个。他们基本不务农,要么有职业,要么经商,但根扎乡下——妻儿都住农村。
乡间一“巨子”落马于他人构陷,获刑十多年。据此,家道中落。其妻去医院陪护遭遇车祸的儿子,家中无人照看,竟遭强人洗劫,连家中几斤核桃与几床棉被都不曾被放过。昔时,其家高墙深院,狼狗凶猛;其子强悍威猛,其女俊俏温柔。乡人过其家门,谨慎疾走,都不敢正眼向其门里多望几眼。但“巨子”居然有性情内敛的一面,每逢从我家门口路过,都会礼节性地和家父等乡间老者寒暄。他一般在外凶蛮,在江湖上呼风唤雨几十年,未曾失意过。然而毕竟老了,时代变了,昔日关系也不硬了。遭遇如此变故,听家人讲,其妻瘫坐于家门,号啕大哭。
乡间另一“巨子”风光多年。其父过世三周年,大宴宾客。来者四乡八邻,车辆连绵四五里,凡过往者皆可入席就餐。“巨子”用高音喇叭在村间通告:凡行人情者,遇事一定要告知,他必将回礼。乡人称羡不已,大赞一通,赞其有礼,叹其有钱。
还有一乡间“巨子”,早年从商,家资丰裕。一次偶逢其醉酒,他借着酒劲大道自己的辛酸:贤侄(他喜欢在称呼前,加个文绉绉的“贤”字。尽管我辈不才,难当其贤),你叔(自称)就吃没文化的亏了。
他如何吃亏,我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儿子学习不怎么样,毕业了,都需要他操心。想当年,他在赌场碰见儿子大度一笑,不会让儿子难堪。那份溺爱,曾让少时的我羡慕许久。
想当年,其家人以穿金戴银张目于乡里,他则以财大气粗行走于众人前。“你可是引领我们老家商业风气的领袖呀!文化有啥用?浙江小学毕业生还雇用博士生呢。”他踉跄于回家路上,我边努力扶撑他,边打趣道:“往后推四五年,没文化,你看看会是什么下场。”他酒醉心明。我约略知道他的担心。
三个故事,两个是父亲亲口跟我讲出,一个则是我的亲见。似乎互不勾连,但我依稀看到乡土中国的变迁——乡痞的隐形化。那类靠蛮力血拼的乡霸开始落伍,那些闯过原始积累这一关的乡痞开始洗脚上田,兔子不吃窝边草,礼行乡邻,明白“满口仁义”的效果。那个宴请乡邻的“巨子”早就“低调”行事。他曾以“破坏森林”的名义把一个对手举报,将其送进牢狱。听说他曾不动声色、细声慢语地对别人解释:他一直告我,他以为自己兄弟多,就要横行霸道?他看守山林,随意砍伐,不收拾他,就不是为民除害!
母亲的眼泪
“你把这些都装上。”大早上醒来,母亲已给我备好了行李,林林总总,摊了一地,其中有她晒干的萝卜丝、豆角干,幽幽地散发着陈年的气息。如果是在前几年,我早就会埋怨:“不要,谁喜欢这个。”那时母亲会心疼地翻翻自己的劳动成果,心有不甘地说:“又不重。”
确实不重,在母亲眼里,凡是能省钱的,都不是问题。
父亲常年在外工作,我们姊妹五个是她一人带大的。如今我们都已生儿育女,在自觉累成狗的时候,常常想起母亲的不易。母亲说,那时冬天河水再冷,她也要洗姐姐的尿片,“哪像你们现在这么方便,有一次性的尿片”。各种从被面和衣服上裁剪下的尿布,五颜六色,如旗帜般晾晒于小院的铁丝上。母亲伸出手来,比画着说:“手指冻裂了,就缠着胶布洗。”
母亲不会抱怨,更是很少主动埋怨自己的丈夫。在我看来,已几近“愚忠”。父亲不怎么亲近我们,在我的记忆中,多是他威严的脸色和狠狠的呵斥。十多岁时,我和姐姐随父亲去门前山坡上耕种,不记得我哪里做错了,父亲便开始责骂,接着就是追打,我哭着冲下山坡,当晚不敢回家,也不敢远离家门。母亲找到我,劝我给父亲道歉:“快,给你爸认个错,不要死倔。”我吓得不敢见父亲,就挣脱母亲的手,跑远了。待天黑,我蹑手蹑脚地爬到窗户底下,听房间里的动静。窗下是鸡窝,粪气扑鼻,我才不在乎这些,默默地等着父亲睡下。父亲的鼾声响起,我才悄悄地推门,门虚掩着——原来是母亲给我留着的,但不巧的是,门还是痛苦地吱呀响了一声。“你还有脸回来!”父亲的声音炸雷般地响起,我蒙了,硬着头皮进屋。父亲要抽出皮带,母亲赶紧拦着:“赶紧给你爸道歉。”母亲被父亲推到一旁,随后父亲的几声不客气的责骂也砸了过去。母亲只好叹着气,显得束手无策。我挨了几皮带,被罚跪。长夜漫漫,我几次点着头睡着,却又被膝盖的刺痛弄醒。后半夜,我在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我拉上了床。
至今遥想那晚罚跪,我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父亲已经离世,一次,我笑着问母亲:“你怎么那么怕我爸爸,他不让你护我,你就一声也不敢出。”母亲只是无奈地说:“你爸就是那坏脾气,劝了不听,再说,又要骂人,让你们看大人难堪?”
母亲说,在父亲去世那年,他时而有幻觉出现,言之凿凿地说家里进了小偷,便顺手拿起刀来,母亲劝说不下,就夺下父亲手中的刀,厉声地说:“说啥怪话呢,屋里啥都没有!”我惊讶于母亲的勇气从何而来,她过去只有挨骂的份儿,哪有反抗的举动啊!“你爸那个时候已经没力气了,再不阻止,会出事的。”母亲解释道。我劝母亲:“那也怪不了我爸。”“一辈子坏脾气,没像别的大人那样稀罕过自己的娃。”母亲说着说着就哭了。我强忍住泪水。在姊妹几个中,我最没资格谴责父亲——早早上学离开父母,大学毕业后又未能服侍双亲,而且脾气大,受不了父亲的批评。而母亲在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坚硬的父权下,尽可能地给我们扒拉出一点点温暖,而她几近无人怜惜,我又怎能埋怨她。在她有限的认知中,父亲这个男人能吃苦,会挣钱,心地善良,不喝酒、不赌博、不乱花钱,即使脾气坏,又能怎样呢?
母亲虽一生吃苦,忍受生活的艰难,但我很少见她哭过,反而是在诉说父亲去世前的种种怪异表现时,容易带着哭腔。我准备迎接母亲随之而来的哭诉,母亲却抹了下眼泪,又笑了:“这下他走得干脆,不受罪了。”
母亲性格耿直,不善于察言观色,不得奶奶待见。母亲说,奶奶只喜欢自己的长孙——我的兄长,我的其他几个姐姐,奶奶很少帮母亲带过。在大家族生存不易,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一个锅里吃饭,父亲邮寄回家的钱,收款人自然是爷爷,没有母亲的份儿。而奶奶保管着钱,且说一不二。记忆中,爷爷寡言老实,从来没凶过奶奶。
“你爷爷可怜,死前受了罪。”提及早逝的爷爷,母亲也是叹息。每每奶奶数落起母亲,我都没见母亲顶撞过。为了照顾奶奶的晚年,父亲接奶奶住到我家,两人都是看不得别人眼色的人,想起来,奶奶在我家也住得不舒服。给奶奶做饭、洗衣服的事情,包括奶奶生病了去抓药,母亲都当仁不让地做了。“你奶奶也可怜,我说过你爸:人老了,都要靠儿女养,不要给老人说那样难听的话,你母亲一辈子受过谁的气?”母亲又开始抹着眼泪诉说着奶奶去世前的细节,“一辈子刚强,走时一口水都没咽下去。”
说起来,父亲离开我们快三年了,母亲一生害怕的两个人都走了。有一段时间,我最怕母亲出事,毕竟弦绷紧了一辈子,突然没了压力,要适应轻松的日子还真不容易。兄长经常接母亲到县城小住,只住几天,母亲又嚷着回家——她放不下家里的猫和门前的蔬菜。大姐有心,陪母亲长住了一年多。大姐最勤劳,那段时间母亲的穿着最干净、得体。之后,我接母亲到长沙小住,就是想让孩子吵吵她,分分她的神。在长沙的那段日子,我尽量待在家,陪母亲说话。有时夜深了,我会装作天冷,挤上她铺着电褥子的床铺,打听她的娘家、我的家族的旧事。
母亲一辈子省吃俭用。兄长和姐姐带给她副食,她不习惯吃,总是存放起来,放着放着,她也忘了,等想起来给我们和晚辈吃时,副食已经过期,母亲收到一片抱怨声。我们要扔,她就一直自责。有时我就拣点装进行李袋,她就开心地给我讲起这些副食的来历。为了让她开心,我就装作很开心。她又开始翻出她晒干的蔬菜,第一次,我拒绝了:“你再放,我就不带其他东西了。”母亲怔了一下。过去这些菜干,是我们冬季常吃的东西,也许没有肉汁的滋润,吃起来多是一些涩涩的苦味。神奇的是,母亲居然还是不厌烦这种味道,尽管如今她的饭食已经不再缺肉,不再缺新鲜蔬菜。
这次从长沙送母亲回到老家,我有意识地和母亲长夜深谈。母亲几次抹眼泪的事,都是在这几次聊天中集中爆发的。我仔细端详起母亲的眼睛,眼睑细长,眼窝深陷,眼角纹纵横,眼眶中的泪水很难溢出。这双眼睛已目击了过多的生活波澜、人世纷争和人性善恶,但很少看到它们被泪水滋润。要不是我故意深度地谈及过去的人和事,母亲是不会轻易流泪的。她已习惯被责怪、被埋怨、被驱使,而泪水,作为一种抗议或示弱的武器,她还是没怎么多想,或者是不习惯使用。
一个人,胸怀多少善,才能对冲种种扑面而来的恶?一个人,心中需要藏多少东西,才能隐忍生活里的种种不顺?
想到即将要离别,对于母亲来说,可能是见一次就少一次了,我忍不住用被子蒙着头,哭了几声。母亲赶紧问我怎么了。我笑着说:“感冒了,要打大喷嚏。”这次收拾行李,母亲翻出这些干菜:“干干净净的,我都没舍得吃。”看来母亲早已忘记我前几回的拒绝,又热心地推荐起来。“行吧,我都带上。”
它们确实不重,母亲说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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