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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本芬,1940年出生于湖南湘阴,17岁考入湘阴工业学校,后进入江西共大分校,未及毕业即下放江西农村。此后数十年为生计奔忙,相夫教子,后从某汽车运输公司退休。花甲之年开始写作,在《红豆》《滇池》等刊物上发表过短篇小说。
1914年,秋园出生在洛阳一户行医人家。长大后的秋园嫁给了驻扎当地的一位国民党文职官员。秋园先是跟随丈夫从洛阳搬到了南京。抗战爆发后,一家人又迁往重庆,中途脱离部队回到湖南乡下。在湘阴,秋园生下五个孩子,活下三个,女儿之骅排行老二。贫穷、饥饿、歧视日日侵蚀着这个家庭,之骅自小便目睹母亲为生存所做的苦苦挣扎。丈夫去世后,秋园带着两个幼子流落湖北,艰难求生。16岁时,之骅逃离了乡村,到一个偏远小城求学、扎根。秋园和之骅母女被命运抛掷底层,两代女性为活下去付出了*努力。当晚年的之骅拿起笔回首一生,真正的救赎方才开始。
听八旬奶奶讲述她和妈妈的故事。1914年,世上有了“秋园”这个人。1918年,汉语有了“她”这个字。秋园,她来过,挣扎过,绝望过,幸福过。今天,她80岁的女儿,把普普通通的她,讲给世界听。
2.以主人公秋园的经历串联起百年中国的沧桑,深情而悲悯地描绘了底层乡间人物对苦难的承受与抵抗。“我写了一位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写了我们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挣扎求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我知道自己写出的故事如同一滴水,*终将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
3.文字鲜活、大气、引人入胜,装帧简约、质朴、优美而富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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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厨房里的写作
厨房大概四平米,水池、灶台和冰箱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再也放不下一张桌子。我坐在一张矮凳上,以另一张略高的凳子为桌,在一叠方格稿纸上开始动笔写我们一家人的故事。
那年,我的母亲——也就是书中的秋园,她的真名是梁秋芳——去世了。我被巨大的悲伤冲击,身心几乎难以复原。我意识到:如果没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在不算遥远的那一天,我自己在这世界上的痕迹也将被抹去,就像一层薄薄的灰尘被岁月吹散。我真的来过这个世界吗?经历过的那些艰辛困苦什么都不算吗?
那一年,我六十来岁,人生似乎已不再需要目标与方向,只需顺天应命。但我开始干一件从未干过的事情:写作。
我一生都渴望读书学习,这个心愿始终没能很好地实现。这一生我都在为生存挣扎、奋斗,做过许多活计:种田、切草药、当工人、做汽车零配件生意……从未与文学有过交集。迄今我也并未摆脱生活的重负:老伴年事已高,有糖尿病和轻微的老年失忆症状,我必须像个护士一样伺候他。
然而,自从写作的念头浮现,就再也没法按压下去。洗净的青菜晾在篮子里,灶头炖着肉,在等汤滚沸的间隙,在抽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我随时坐下来,让手中的笔在稿纸上快速移动。在写完这本书之前,我总觉得有件事没完成,再不做怕是来不及了。
常常才写几行,泪水就模糊了眼睛。遥远的记忆被唤起,一些消失了的人与事纷至沓来,原本零星散乱、隐隐约约的回忆,在动笔之后互相串联,又唤醒和连接起更多的故事。我也感到奇怪:只要提起笔,过去那些日子就涌到笔尖,抢着要被诉说出来。我就像是用笔赶路,重新走了一遍长长的人生。
我写了我的母亲梁秋芳女士——一位普通中国女性——一生的故事,写了我们一家人如何像水中的浮木般随波逐流、挣扎求生,也写了中南腹地那些乡间人物的生生死死。这些普通人的经历不写出来,就注定会被深埋。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写这个故事,稿纸积累了厚厚一摞。出于好奇心,我称过它们的重量——足足八公斤。书写的过程,温暖了我心底深处的悲凉。
人到晚年,我却像一趟踏上征途的列车,一种前所未有的动力推着我轰隆轰隆向前赶去。我知道自己写出的故事如同一滴水,*终将汇入人类历史的长河。
*章(一)
下了几天的雨,洛阳市安良街的屋檐下满是积水。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裤管卷得老高,转着圈踩水玩。水花四处飞溅,女孩一门心思戏水,母亲走近了,她还全然不知。
妇人火冒三丈道:“男不男女不女,打起个赤脚玩水,回去非得给你包脚去!”边骂边拽过女孩的胳膊带回家去。
这是一九一九年,女孩名叫秋园。
她们的家是一个药店。朱红色大圆门上方嵌着斗大的烫金大字“葆和药店”。进得门去,光线骤然一暗,里面是个颇大的店堂:四壁都是酱色木柜,一格格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贴着细辛、白芷、黄芩、辛夷、羌活、麻黄、牛蒡子、夜交藤、紫花地丁等各类中草药名称;一排半人高的柜台正对大门,伙计在柜台后面接待按方抓药的顾客;柜台左边一扇乌金屏风隔出一块地方,里面一方红木大书桌,桌上搁着毛笔、砚台,那是药店掌柜梁先生给病人把脉诊病的地方。
秋园的父亲梁先生是个能干人,四十来岁,医术在当地口碑甚好。店铺墙上挂满了“华佗再世”“妙手回春”之类的匾牌。难得的是,病人不管有钱没钱,他都一视同仁。梁先生还从老家南阳将自己当眼科医生的舅舅接了来。这位舅舅除了给人看眼病外,还自制中药眼药水,如拨雾散、一滴清等。
穿过店堂,又是一朱红大圆门,进去是个大园子,种有各类花卉草木。园中有口深井,井上架着辘轳。花园两旁有数间平房,一间是烧火做饭的厨房,一间专门用来加工中药,还有一间是接待女客处。这些女病人不是大家闺秀就是小家碧玉,有些难以启齿的妇人病就和太太讲,再由太太告诉掌柜的。
这所宅子的第三进才是居家住人的地方。雪白的院墙上画着松鹤延年的图画。墙内住着梁先生、梁太太、秋园和她的两个哥哥秋成、秋平,还有梁先生的舅舅以及四个伙计。算是个大家庭。
梁太太把秋园带进房间,二话没说,一把将她按在椅子上,拿出一块约莫四寸宽、五尺长的白布,立马要给女儿裹脚。秋园又蹦又跳,哭闹着不肯答应。梁太太恶狠狠地朝着她的小屁股啪啪啪几巴掌,边说:“不裹脚怎么行?长成一双大脚,嫁都嫁不出去!你会变成梁大脚,没人要,丢我的脸。”
秋园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看到母亲那架势,这脚是非裹不可了。周围的女人都是裹脚的,脚越小越美。*标准的小脚可以放进升筒[升筒,量米的竹筒,直径约两寸。]里打转转,谓之三寸金莲。那些小脚女人走路像麻雀、像小鸡,在地上一跃一跃的。
裹脚是件大事,一般都由母亲来完成。女孩裹完脚后,有的母亲会把女儿抱上一张大桌子,让她站好,然后一把推下桌子;有的母亲会拿着鞭子抽打女儿,小女孩疼得厉害了就跑,一跑就摔倒了。这样做是为了让足骨摔碎,变成畸形。也有少数乡下姑娘小时候没裹脚,及至长大去相亲时,就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双脚不知往哪里放好,只能穿很长的裤子罩着或用曳地长裙盖着。
可怕的裹脚落到了秋园头上。好在梁太太既没有将她推下桌子,也没有追打她。梁太太左手抓住秋园脚前掌,右手抓住脚后跟,双手同时用力朝中间挤……光这工夫就够秋园哭得声嘶力竭,喉咙都哑了。梁太太挤了一阵后,用右手抓住女儿的五个脚趾使劲捏拢,左手将准备好的白布一道道缠上去,缠紧后又用针线密密麻麻地缝上。秋园又哭又叫,梁太太也流泪了,手上却一点没松劲。
第二天,趁着女客来访,梁太太不在跟前,秋园偷偷寻出剪子,把脚上的线拆了。解开白布后,四个往脚心收拢的脚趾一点点弹开……那双脚兀自颤动,抖个不停。
这事当然瞒不过梁太太。当晚秋园便被她喝令跪在地上,挨了顿重板子。梁太太边打、边骂、边哭,可哭归哭,手上的劲却一点不松。
经过一段时间锥心刺骨的疼痛,秋园原本漂亮的脚便失了原来的形状。
过两年,秋园被送到一个私塾发蒙。老师是东街的一个秀才,六十多岁,戴一副老花镜,留着山羊胡子,穿一件深灰色长袍。教室是一个大房间,一头放一张四方桌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块竹板。竹板一面红、一面绿,一头宽、一头窄,窄的一头用来捏握。通常,竹板绿色的一面朝上。如果学生要上厕所,就走到桌前将竹板翻个面,让红色朝上,等从厕所回来,再将竹板翻过来。
如果学生打架、骂人,老师就用这块竹板打屁股。如果学生上课讲话或背不出书来,老师就用竹板打手心。在这里读书的学生个个规规矩矩,走不摇身,行不乱步。
女学生读《三字经》《女儿经》《百家姓》,男学生读的是《孟子》《幼学》《增广贤文》。老师念一句,学生念一句;学生念熟了,老师便讲解文意。此外,还教毛笔字、教打算盘。学生抄字、背书时,老师便坐在桌边抽烟、喝茶。学生上课期间是不休息的,直到饭点才准回家。
秋园在私塾读了一年,学了点“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菜汤,敬双亲”之类,便被梁先生送去了洋学堂。梁先生是个跟得上形势的人。现如今都流行上洋学堂,也不兴裹脚了。秋园裹了一半的脚被放开,那双解放脚以后就跟了她一辈子。
第二章(三)
仁受中等个儿、国字脸,长得白净、周正,性情愚雅、慈悲、和蔼可亲。他平日戴礼帽、穿长袍,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拄一根文明棍,脚上的白底千层布鞋总是一尘不染,与乡间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仁受当乡长那会儿,政府禁止百姓私自做酒。乡公所的自卫队经常下乡检查,那些大小头目便趁机敛财。他们一旦发现谁家做酒,除了将制酒设备全部打烂,还要罚款甚至抓人,这叫“拿糟坊”。
一次,有人向仁受报告,说樟树冲有户人家做酒。这话被乡队副范麻子听到了,他对仁受说:“这么点小事,让我去处理好了。”
范麻子走后,仁受很不放心,犹豫了一下,便亲自赶去查看。到了那里,只见范麻子正指使人砸东西,把装在缸里做酒的稻谷倒在地坪里。仁受气急不已,连忙断喝一声“住手”,随后走到坪里,抓起谷子边看边说:“太可惜了,一粒粮食一滴汗,多不容易啊……”
*后,仁受叫那户人家把稻谷搬回家,闭口不提罚款的事,带着自卫队走了。
抽壮丁更是敛财的好机会。虽说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但有钱人可以出钱不出人,或者出二十担谷买穷人的儿子去顶替。穷苦人家拿不出钱,即使只有独子也难以幸免。
一日,仁受带了几个乡丁去乡下催壮丁,半路上遇到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民,他扑通一下跪倒在轿子前。
范麻子厉声喝道:“你要干什么?!”仁受飞快地下了轿,扶起农民道:“有什么事你说。”那人说:“乡长,我有两个崽,大崽有些傻,做不得什么事。我身体不好,明眼人都看得出。家里几丘薄田全靠二崽种。如今二崽抽了壮丁,叫我们如何是好?”范麻子说:“出二十担谷买个壮丁。”农民说:“就算我不吃一粒谷,也出不起二十担谷啊。”仁受问清了农民和他二崽的名字,说:“明天你送几担劈柴到乡公所来就可以了。”实际上,仁受当晚就找秋园要钱买了二十担谷,然后托人去买了个壮丁顶替那农民的二崽。
年三十晚上,爆竹声声辞旧岁,人们酒足饭饱之后都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深夜,仁受一家已进入梦乡,睡梦中却忽然听见嘭的一声。夜深人静,那声音格外刺耳,一家人都惊醒了。莫不是有贼?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厨房,只见一个男人趴在水缸边上艰难挣扎——头进了屋,脚还在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舀水的竹筒掉在一旁。乡下每家都有个大水缸,靠墙埋在地下用来盛水。水缸高出地面三十公分左右,缸边钉着一根木棍,棍子上挂一个带把儿的竹筒用来舀水。竹筒里多少会有些水滴下来,久而久之,地上变得很潮湿,连带泥砖墙脚也潮乎乎一片。小偷便专挑这种地方打洞,爬进屋里偷窃。
子恒快上初中了,已是个半大小子,见状立马抓起灶边的一根柴棍。仁受连声阻止:“莫打他,让他进来。”
那人约莫四十来岁,进屋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一副要剐要杀随你的样子。仁受说:“人家大年三十都在家团圆,你还要出来偷,总是冇得办法。”一句话讲得那人眼泪巴巴。他告诉仁受,堂客久病在床,家里能卖的东西都卖了,病也不见好。家里几天没米下锅了,三个细伢子饿得东倒西歪。仁受说:“你带了米袋子吗?”“带了,带了。”仁受走到米缸旁,拿起瓜瓢,把米一瓢瓢舀进袋子里,直到装满为止,足有二十多斤。随后,他从另一个缸里提出一块腊肉和一条咸鱼塞给那人,一边说:“快回去过年吧,一家大小都在等你。”那人对仁受连连叩头道:“都说杨乡长是好人,果真没有错。要是碰上别人,非把我打得半死不可。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仁受打开大门,外面一片漆黑。“等等。”他说着又回房点了马灯,然后站在门口,一直照着那人走上小路。那人频频回头,嘴里念叨着:“我再不做贼了,再不做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