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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歌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
曾任日本东京大学、美国华盛顿大学客座研究员,日本东京外国语大学、一桥大学、德国海德堡大学客座教授。主要著作有《主体弥散的空间:亚洲论述之两难》(2002、2007)、《竹内好的悖论》(2005)、《文学的位置》(2009)、《把握进入历史的瞬间》(2010)、《我们为什么要谈东亚》(2011)、《思想史中的日本与中国》(2017)、《历史与人:重新思考普遍性问题》(2018)《寻找亚洲:创造另一种认识世界的方式》(2019)等。
本书以2011年日本核泄漏作为引子,观察和分析了日本社会在突然降临的灾难中呈现的种种真实机制,并提出在充满危机的现代社会,保持临界状态思考的意义。而与美军基地共生的冲绳,则长期生活在临界状态中,正因如此,小小的冲绳在不自由的历史处境里,冲破国家和主权的逻辑,迸发出自由的政治想象力。作者关注冲绳的思想力量,以此出发,进而重新开掘中日关系、东亚政治秩序乃至世界文明格局的思考。
1.享誉东亚的“坡州奖”得主孙歌教授长期关注中日问题,本书是她对冲绳的多年思考笔记,首次结集成书。
2.记录福岛核泄漏事故后日本社会的心理样貌。从政府的试图建立新秩序,民众为了回归常态生活的自我麻痹,到日本知识人的短暂“失语”,作者抓住危机的瞬间,观察和思考“正常社会”在不得已撕去外包装时的真实运作机制。
3.近距离观察冲绳民众的日常与思想生活,解读冲绳的个性:小小的冲绳何以产生超越国家和主权意识的另类视角。
4.冲绳是东北亚国际政治的结节点,以冲绳为引,重新开掘中日关系、东北亚政治秩序乃至世界文明格局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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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是我近几年写作的部分评论文章的结集。
由于研究对象的原因,我几乎每年都要在日本和韩国出入。在2011年3月11日,东日本大地震和其后福岛核电站核泄漏事故之后,我也得以在日本生活一段时期,近距离地感受了日本社会在灾难之后*初的反应。
灾难是人类唯恐避之不及的可怕事件。但是,在灾难中付出昂贵代价的人类,同时也获得了一个残酷的机会,得以省查自己所生存的环境。那些平时被有意或者无意地遮蔽起来的真实状况,只有在灾难突然降临时,才会突然展示它的样态。没有人喜欢灾难,思想史研究者也是一样。然而当灾难发生的时候,思想史研究者有一份责任,就是观察和分析“正常社会”在突然降临的灾难中不得已撕去外包装时的真实机制。
2011年,我不期然地受到了这样的训练。借助于福岛核泄漏事故的后续效应,我观察到了日本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观察到了日本国家体制的真实操作机制。当然,*直接的收获是借助于雨后春笋般占领了各个大小书店的核问题出版物专架,我找到了一些很有说服力的专业书籍,初步了解了核电站与核事故对人们日常生活的影响,并且了解到一个基本事实:对于核电开发的投资和对于核废料处理的投资的严重不均衡,使得核电站即使在正常运转的时候也是一个没有修建厕所的高级公寓;所以,对核废料的处理,一直是以“稀释”的方式悄悄地把放射性物质重新送回到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之中。在核事故爆发之后,善后处理的庞大开支不能为电力公司带来盈利,更何况对于核污染的后续调查与研究还会损害公司利益,所以其并无动力对核污染进行规制。即使是在污染*为严重的2011年,日本人能够得到的关于食物和水源污染的数据,也仅仅涵盖了辐射物中的几种而已。
在信息严重失衡的状态下,我在那段日子里把注意力集中到人们的社会心理层面。本书*部分的写作,基本是这一观察的记录。人们多么渴望回归正常的生活,哪怕是避重就轻,甚至是自我欺骗,也是支撑人们活下去的动力。我和日本人一样,在网上查阅农林水产省每天发布的污染信息,购买看上去安全些的食品。在那段日子里,我真实地体会到了鲁迅在《我要骗人》里描绘的那种沉重的无奈—除了这样做,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时过境迁,一晃儿五年过去了。五年,对于半衰期要几百上千年的核辐射物质而言,几乎不具有任何意义;然而,日本社会却已经度过了那段危机时刻,如今恢复了平静。2016年夏天访问东京,回国在机场排队办理登机手续时,我很小心地询问身后一位在日本定居了几十年的中国人:现在污染的情况怎么样?她几乎是嗔怒地瞪着我说:“东京有什么污染,东京很安全!”
我知道自己犯了忌讳。按照2011年检测的结果,当时东京的污染不是可以忽略的程度,而五年之后即使被稀释,也不可能消失,只不过现在已经不再有媒体报道污染状况,可能也不再有科学家有条件进行监测,所以,似乎这个问题不存在了。尽管福岛核电站废墟中的燃料棒如何取出的问题还在被探讨中,尽管时不时还有因为管理不善导致放射性污水流入海里的报道,但社会关注的热点却早就转移了。我不该如此唐突地对一个平静生活的人提这种冒犯性的问题,这种问题有点像当年鲁迅描写的那个故事:一家人生了孩子,满月时收获了前来祝贺者的吉祥话;虽然这些吉祥话不一定实现,但是祝贺者们都得到了感谢;只有一个人,说的是实话: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于是他被众人赶走了。
作为生活在雾霾重灾区的人,我当然理解那位同胞的心情。人不能旷日持久地生活在非常状态里,这需要超人的意志力。其实我与那位同胞没有什么两样,我虽然写过讨论“常态偏执”的评论,但自己在现实中也常常偏执于常态。
不过,在平静的常态之下,日本人并没有忘记核电的危机。东京以及各地持续进行着的反对核电站恢复运作的群众示威活动,终于有效拖住了日本各地核电站的运营,使其处于停滞状态。废除核电站的呼声一直存在,与希望推动核电的产业界形成对峙。这可以说是日本战后屈指可数的民众意志牵制资本力量的范例。至于福岛核电站废墟的后续效应,目前已经找不到可靠的信息来源,间或可以从媒体的轻描淡写中得知,污水还是会时不时地溢出,排放到海里。科学家们说,低浓度排污不妨碍人们的生活,很难说他们在撒谎:人们只有在体内积累了一定数量的辐射物之后,生命才会受到威胁—按照科学的逻辑,只要污染程度没有跨过临界线,就可以说人是安全的。
在东亚,对于临界状态*敏感的,莫过于冲绳人。他们面对着比核污染更严峻的威胁,这就是美军基地对冲绳社会的种种欺凌。从冲绳女性被性侵、被杀害,到美国军人在各种刑事犯罪后的逍遥法外;从基地经济对本地渔业和海产养殖业的破坏,到基地本身对环境造成的污染;冲绳人面对的处境,可以说是日本乃至东北亚*严酷的。更有甚者,日本政府对美国的顺应态度,使得内阁在冲绳问题上基本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冲绳社会一直承受着日本对美妥协的后果,孤独地坚持。在福岛核电事故之后,以此为契机,日本海军陆战队与美军进一步集结,开始向冲绳转移;冲绳社会旷日持久地对抗美军基地、对抗日本亲美政策的斗争,也日益常态化。反对普天间基地迁移到边野古,抗议不断发生的美军士兵的性暴力案件,现实生活似乎永远不肯让冲绳人安宁,静坐、示威游行成为冲绳民众的日课……
对于冲绳人而言,他们并非希望这样生活,却几乎不得不经常性地生活在临界线上:一边是不断积聚着危机要素的日常,另一边则是危机爆发时的灾难。在临界线上生活,意味着在常态中保持紧张,在习惯中确认陌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冲绳人锤炼着他们特有的世界感觉与生活理念。
冲绳在东北亚地区应该算是*为“边缘”的区域。无论在何种意义上,它都无法产生中心意识。然而奇怪的是,我在这个岛屿群里很难感受到在其他所谓边缘地区很容易就能察觉到的悲情与不平;同时,一直孤独地坚持着的冲绳人,并没有因为与强大的日、美国家势力对阵而放弃斗争,他们以热烈而冷静的态度保卫着自己的家园,以执着的精神克服着不断产生的内部分歧,并且以极其富于想象力的方式,为人类贡献着宝贵的思想资源。我曾经专门撰文讨论新崎盛晖、川满信一、冈本惠德等思想家的论述,在他们的视野里,冲绳是东北亚国际政治的结节点,是人类社会的一个缩影,它凝缩了历史时间中*为浓厚的部分,并重新定义着人类社会的空间感觉。
记得几年前,在短期造访冲绳的时候,我利用空余时间去参观已经成为旅游景点的冲绳战时日军的防守工事、姬百合慰灵塔等战争遗迹。在旅游大巴上,我跟当地导游聊起了冲绳的现状,我问这位年近半百的女士,冲绳人是否希望独立?她回答说:这个时机已经错过了。在美军刚刚占领冲绳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时机,但是过去了。现在,讨论这种毫无现实性的问题没有意义。
这位显然并没有读过很多书,也不一定是社会活动家的普通冲绳女性,让我从心底升起一丝敬意。冲绳社会在半个多世纪的复杂抗争中,既要面对不公正地对待冲绳的日本政府,面对蹂躏践踏冲绳民众人权的美国驻军,又要面对贪婪地掠夺冲绳资源的日本本土资本势力,面对冲绳社会内部在物质诱惑中不断发生的分化和矛盾,然而,冲绳人却并未把他们的屈辱和愤怒转化为暴力;在冲绳人的抗争中,几乎没有发生过暴力性事件。所有的抗议集会都以和平的方式进行,并且越来越成为抗议者之间建立共识和情感的契机。或许,这位中年导游提供了理解冲绳人行动模式的线索之一,那就是在日常性临界感觉中锤炼出的民众政治意识。
近几年,冲绳的社会活动家越来越主动地与冲绳以外的地区建立交流关系,我常常听闻他们到东京等地参加各种学术活动和集会的消息,并且听说在2015年夏天,东京国会议事堂前反对安倍晋三修宪的抗议人群,同时发出了支援冲绳驱除美军基地的呼声。冲绳人与日本本土的有识之士,正在形成更为紧密的连带关系。
旅日韩国诗人李静和,在2006年到2008年间主持了一个由冲绳和日本内地的艺术家为主的项目,名为“走向‘亚洲·政治·艺术’的未来”。在这个为时三年的项目里,冲绳与日本内地的八位前卫美术家、表演艺术家、音乐家等,贡献了他们的作品,并拍摄为DVD;十二位文学、艺术评论家对这些作品进行了讨论和诠释。这个精心设计的集体创作成果,在2009年由岩波书店结集出版,书名为《残伤之音》。全书分为两部分,*部分是评论家们的文字讨论,第二部分是附在书后的DVD,收藏了艺术家们的表演实况和作品录像。
这部书很特别,特别之处在于它具有极强的内在张力。艺术家们的表演、摄影、绘画和音乐,采用的都是全新的形式,但它们都远远超出了“前卫艺术”的范畴。这是生与死的对话,是极限状态下持续坚持的生命体验,是超越了形式的艺术表达。冲绳半个多世纪的苦难史,被艺术家们哀而不伤、怨而不怒的表达方式体现得淋漓尽致;而冲绳凝聚的亚洲历史,也由此开放了它自身。
李静和为此书撰写了精彩的献辞,并与作曲家高桥悠治进行了一次十分耐读的对谈。这个对谈名为《不让死本身死亡》,而这个沉重的题目所依赖的媒介就是“音声”。李静和开场就对高桥悠治提出了这样的提议:“今天跟悠治见面,我想跟你一起思考关于音声的问题。”高桥希望确认她的意思,于是她进一步解释说:“换另一个词汇的话,就是‘制造’的问题。制造这一行为,关联到在这里并不存在、但是却觉得似乎无处不在的,死的领域。我说这里并不存在,但是它不可能不存在,这就是死。死的问题。与它相关,还有‘创造’这一行为所具有的,生,或者说是生活,或者说是呼吸……我总是在这个领域里荡来荡去。在这种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能听到音声。”
李静和所说的“音声”,并不是话语的语音,而是一种韵律、一种节奏、一种长短节拍,它们拒绝了语言的内容,直接承载了身体的疼痛。李静和借助于一位参与项目的造型艺术家的作品中出现的“针”,表现了这种痛感。那是一种不确定的游走于周身的针,它与女性的身体合为一体。李静和说,当针尖锐地刺入人体的瞬间,那个刺入之点就将鸣响,那是音声的起源。
出生于韩国济州岛的李静和,与冲绳人一样,也经历过难以言说的苦难。很少谈论自己身世的她,把所有的创伤记忆融入进了对艺术与政治关系的追问。这位极有艺术天赋的诗人,巧妙地颠倒了人们的日常性感觉,把音声转化为空间。对她而言,摆脱了语言之声的音声也摆脱了意义,它只是在意义消失的瞬间,在人的世界隐去的瞬间,才会降临。在这个时刻,音声的领域不同于记忆之场,那是“客死”之场。
客死是李静和对极限生活的终极性理解。她说,亚洲人很少能死在自己的场所里,大家多数在不知什么地方死去。在过去,人们忌惮客死在外的死者,用各种祭奠阻止他们的灵魂回家。高桥对此加了个诠释,说这就意味着某时某地所发生的事件,并不能被闭锁在当地的文化或者传统中,它会扩散开来。这个诠释很有兴味,因为它深化了李静和关于客死的主题,也深化了冲绳的苦难所具有的超越它自身的意义。借助于李静和的视角,或许我们可以说,我们早已失去了自己的“场所”,走向客死的道路,也正是“客生”的途径—我们不也是活在不能闭锁的环境中吗?
李静和执着于对客死的描述,透露着她对生的理解。她说,客死,就是拒绝死亡的固定化,是不让“死”本身死亡。客死在不断地扩散,于是它超越了个体,不再是张三李四的具体死亡,成为了所有文化融合汇聚的载体。正因为如此,生,就是等待着“献体”的过程。
“不让死本身死亡的形式,应该如何持续呢?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瞬间,*限度地关涉到人,*限度,却又*。必须活着,必须活下去。在说到这一点的时候,假如我们说这是以伦理的名义在命名的话,那么在*限度地却又*地关涉到人的时候,我感觉到需要一种应答,它或许是创造而成的,或许是一种仪式,我感觉到需要它。我也许会称呼它为亚洲吧。”
李静和关于客死的讨论固然费解,然而如果配合全书的内容,特别是配合书后所附DVD的影像来理解,她的说法就绝非故弄玄虚了。这本书记录了从冲绳在二战时的惨烈牺牲到当下冲绳社会仍然不得不忍受的摧残,它的主题即是“被忘却的死亡”。但是,在艺术家和评论家们的眼里,死亡并不仅仅是不得已的灾难,它同时成为一种对于人类世界的祭礼;这也正是李静和区别于西方浪漫主义诗人的地方——她提出了一个不属于上帝而属于人类的问题。《残伤之音》从不同的角度,把我们带进了一个鲜活的世界,它以冲绳为基点,连接到了济州岛,连接到了光州,连接到了人类的暴力和灾难。李静和拒绝把音声转化为记忆之场,拒绝把记忆仅仅视为对过去事件的回忆,是因为书中所表现的所有意象都活在当下,而人的身体,就是这些意象的载体。李静和拒绝以记忆之名,从苦难和罪恶中抽身出来,她呼吁人们,以不让死本身死亡的方式,使“客死”的问题得以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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