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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国平,当代知名学者、作家。1945年生于上海。196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哲学系,1981年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系,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
著有学术专著《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尼采与形而上学》,散文集《爱与孤独》《灵魂只能独行》《只有一个人生》等,纪实作品《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岁月与性情:我的心灵自传》《宝贝,宝贝》等。
译著有《悲剧的诞生》《偶像的黄昏》等。
二十多年前,45岁的周国平喜得一女妞妞,如同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绚烂;女儿随后查出眼癌,整个家庭被推入无边的深渊。妞妞可爱之极,更让人心痛之极。虽生必死,是她的父母每时每刻都要面对的。挖去她的双眼,暂时延长她的生命,亦不能避免癌症的复发,日后却又要面对人生接踵而来的种种不堪与痛苦;不做手术,她的生命就像流星一样短暂。周国平夫妇在痛楚中不知所从。父爱如山,可到zui后,父爱什么也解决不了。
《妞妞》是周国平为妞妞而写,同时也是为他自己而写。正如他所说:一个昙花一现般的小生命,会有多少故事呢?可是,对于我和我的妻子来说,妞妞的故事却是我们生命中zui美丽也zui悲惨的故事,我不能不写。妞妞出生后不久就被诊断患有绝症,带着这绝症极可爱也极可怜地度过了短促的一生。在这本书中,我写下了妞妞的可爱和可怜,我们在死亡阴影笼罩下抚育女儿的爱哀交加的心境,我在摇篮旁兼墓畔的思考。我写下这一切,因为我必须卸下压在心头的太重的思念,继续生活下去。
如果有人问,这本书对世界有什么意义,我无言以对。在这个喧闹的时代,一个小生命的生和死,一个小家庭的喜和悲,能有什么意义呢?这本书是不问有什么意义的产物,它是给不问有什么意义的读者看的。
1.父爱如山,哲学家、散文家周国平感动万千读者的经典之作。
二十多年前,45岁的周国平喜得一女妞妞,如同拥有了整个世界的绚烂;女儿随后查出眼癌,整个家庭被推入无边的深渊。妞妞可爱之极,更让人心痛之极。虽生必死,是她的父母每时每刻都要面对的。温柔的父爱、得而复失的痛楚、生与死的思索,贯穿全书,令人无时不动容。
在这本书里,周国平只是一个父亲,情深似海又普普通通。他说:“我爱我的女儿胜于爱一切哲学。没有一种哲学能像这个娇嫩的小生命那样使我爱入肺腑。只要我的女儿能活,就让随便什么哲学死去好了。”
本书出版二十余年,不断加印,被誉为“感动全中国的父爱之书”。
2.这不仅仅是一本父爱之书,更是一本生命之书。
这本书无与伦比、无可替代,因为它是用生命换来的;是哲学家父亲,和着他伟大的父爱、泪水和悔愧写就的。
这与其说是一本书,毋宁说是一段真实的生命:妞妞天使般让人爱痛的生命,作者过往的无可替代的岁月,他与雨儿不可复来的相爱生涯。
3.《妞妞》讲述的,不是一个小家庭的爱与哀,而是我们生而为人的普遍境遇。
哲学家、散文家周国平,满纸是诗意的优美,哲学的追问。那些写妞妞的文字,像琳琅的美玉,有铮铮的声响;那些对生死、对虚无、对自我的拷问,又那样真实而无可回避。
此间,我们看见了父爱的赤诚和伟大,勇敢和坚持;也窥见了人性的卑微和懦弱,犹疑和纠结。
面对自然悲剧,我们只是朝生暮死的众生,生命如此卑微,但我们未必倒下。“也许,没有浪漫气息的悲剧是我们zui本质的悲剧,不具英雄色彩的勇气是我们zui真实的勇气。”
哲思·泪语
一个父亲双手托着他的病危的女儿,兀立在无人的荒野上。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生命,所以也没有死亡。这里是我们的乐园。
苦难可以激发生机,也可以扼杀生机;可以磨炼意志,也可以摧垮意志;可以启迪智慧,也可以蒙蔽智慧;可以高扬人格,也可以贬抑人格—全看受苦者的素质如何。
面对自然悲剧,我们有什么呢?这里没有舞台,只有空漠无际的苍穹。我们不是英雄,只是朝生暮死的众生。
我们面对的是没有灵魂的敌手,因而不能以精神的优越自慰,却愈发感到了生命的卑微。
我们终于发现,忍受不可忍受的灾难是人类的命运。接着我们又发现,只要咬牙忍受,世上并无不可忍受的灾难。
那么,世上还是有幸福的,那就是我们业已失去的一些非常平凡的价值。在病人眼里,健康是福。在受难者眼里,平安是福。可是,在我们尚未失去它们时,我们却并不引以为幸福。人心固重难而轻易,舍近而求远,所以幸福是难的。
生命和世界,多么不同的东西。当生命通过世界时,怎么能不被磕着呢?愈是纯粹的生命,就愈容易被磕着,愈遭到这个世界的拒斥。
一个普通的秋夜。
深夜两点,宅院里树影幢幢,凉气袭人。四周静极了,只听见一片虫鸣声。妞妞在我的怀里,微皱着眉,目光闪烁,久久不作声,似乎在沉思什么。我也不作声,低头凝视着她。这真是我的女儿呵,完完全全是我的女儿,从她的神态,我感到一种无言的沟通。
在一个夏末秋初之夜,我和妞妞,我们沉浸在清凉的夜色中。我们醒着,而周围的高楼都在沉睡,只有上帝和我们同在。
这是除夕之夜,无数家庭聚在电视机前兴高采烈地百无聊赖。我独坐在黑屋子里,怀里是妞妞。她小手紧勾着我的脖子,小脑袋紧偎着我的肩膀,似睡非睡。我搂着她,也似睡非睡。在这蒙眬中,我忽然异常清晰地感觉到岁月正飞快流逝,带走妞妞,也带走我自己,一眨眼生命已到尽头。我自己的喊声把我惊醒:人生真是一个骗局!
[爸爸]
妞妞词典里的*个词,并非按字母排列。
爸爸是一个抱她抱得*多的人,一个*卖力地巴结她的人,一个从她出生开始便喋喋不休向她自称爸爸的人。所以,她*早会说的词是爸爸,这并不稀奇。
妞妞八个月。那些天里她和我格外亲,一听见我的声音就娇唤,迫不及待地朝我怀里扑来。在她的娇唤中,“爸”这个音越来越频繁地出现,越来越清晰。我不太敢相信,心想也许是无意的吧。可是我终于不能不相信了,只要我抱她,往往一声接一声,一连十来声,她喊我应,其乐无穷。
若干天后,雨儿抱着她,靠在沙发上。我进屋,她似有觉察,身子动了一下。雨儿问:“妞妞,爸爸在哪里?”她朝两边张望。我刚从雨儿怀里接过她,突然一声清晰的“爸爸”脱口而出。接着又喊了一声,格格笑了起来。
听到自己的孩子头一回清清楚楚地喊你一声“爸爸”,这感觉是异乎寻常的。这是造物主借孩子之口对你的父亲资格的确认,面对这个清纯的时刻,再辉煌的加冕也黯然失色了。我心里甜得发紧,明白自己获此宠赏实属非份。
“妞妞,花裤子是谁买的?”
不管怎么教她是妈妈买的,她的回答永远是:“爸!”
深夜,妞妞醒了,我走近她,她立刻欢快起来,手舞足蹈,接着抓住我的手,一连喊了十几声“爸”。我怕她兴奋不再睡,故意不应。她毫不气馁,没完没了地喊下去。我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下糟啦,她又笑又喊,欢呼她的胜利。
醒来后,她精神十足,久久不睡。我实在困极了,有点儿急躁,把她放到小床上,说:
“妞妞,你再不睡,爸爸不管了。”
话音刚落,响起她的清晰娇嫩的声音:
“爸爸。”
我一把抱起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在我怀里又连声叫爸爸。
白天黑夜,我的耳边总是回响着妞妞喊“爸”的娇嫩的声音。她一喊总是一长串,每天要喊一百声,喊得我心潮澎湃,也喊得我心碎。
妞妞醒了。我凑近她,只见她睁大一双盲眼,炯炯有神。觉察到我,她眼中闪过笑意,说:“爸爸,小心肝。镜,镜!”说着伸手抓去我的眼镜。我说:“真可爱。”她马上接上:“喜欢得不得了。”
我抱她到走廊上。夜色朦胧中,她脸朝我,仿佛在凝视,然后突然连声喊道:“爸爸,好爸爸……”
“妞妞喜欢不喜欢爸爸?”我问。
“喜欢,”她答,又断断续续说:“爸爸,喜欢爸爸。”
她稳稳地站在大床上,我对她说:“喂,妞妞真棒!”她一边笑喊:“不得了!”一边朝我走来。我要去漱洗,说:“等一会儿。”她朝我背影喊:“找爸爸!”我洗毕回来,学她:“找爸爸!”她随即应道:“找到啦!”
她连连唱:“给爸爸吃,给爸爸喝。”我吻她的小肩膀,说:“真香,真香。”她从容答:“给爸爸。”
我抱妞妞抱出了腱鞘炎,手腕上敷着药。她摸着了,说:“爸爸疼。”我问:“怎么办?”她答:“妞妞哭。”接着马上说:“好爸爸。”
“妞妞,妈妈抱,爸爸手疼。”雨儿说。
“爸爸疼,要爸爸不疼。”她懂事地说。
她站在阿珍身上跳,阿珍喊疼,让她下来,她偏说:“上!”阿珍说:“你到爸爸身上
跳。”她答:“不上,爸爸疼!”后来她在我身上眺,我喊疼,她说:“爸爸疼死了。”
这些天她老说:“爸爸疼。”说着就伸出小手来摸我。打她的小屁股,问:“疼不疼?”回答也是:“爸爸疼。”我笑说:“可不,打在妞妞身上,疼在爸爸心上。”
妞妞正发病,疼得无法入睡。我彻夜抱着她,在走廊里徘徊。
已是深夜,静极了,我们沿着走廊来回走呵走,父女俩都不吱一声。她躺在我怀里,睁大着眼,时而转换一下视线,仿佛在深思着什么。好久,她轻声告诉我:“磕着了。”我说:“爸爸心疼妞妞。”她说:“心疼爸爸。”又过了好久,她仍用很轻的声音说:“回家家听音乐。”我抱她回屋,听着音乐踱步,她依然十分安静。“磕着了,”她又告诉我。我说:“爸爸抱抱就好了,妞妞真乖……”她说:“爸爸办,办好了。爸爸想办法。”她相信爸爸永远会有办法的。爸爸是她生活中的一个必要而又无用的谎言。
“找爸爸,找爸爸……”无论睡着醒着,我总听见妞妞的声音,时而是欢快的,时而是哀切的,由远及近,飘荡不散。
“爸爸疼妞妞哭。”这是妞妞常说的一句话,一开始是游戏,后来成了病中对自己的安慰。在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她在梦中也说着这句话。
爸爸疼妞妞哭。今生今世,妞妞是永远的哭声,爸爸是永远的疼痛。
第七章
要有光
即使在这些乌云密布的日子里,妞妞的海滩依然有阳光灿烂的时辰。死神玩弄她于掌心之上,但只要它稍稍松手,妞妞又发出了天使的笑。
白天,病魔把妞妞折磨得整日软绵绵地闭目似睡非睡。可是,往往到了夜晚,她那委靡了一天的小身体便突然恢复了生机。云破天开,露出一小块晴朗的蓝天,她睁眼笑了。她的笑眼弯弯的,恰似破云而出的月牙。
雨儿给妞妞喂药,在她脖子上垫一块纱布,她立刻灵巧地抓起纱布朝地上一扔。再垫,再扔,屡试不爽。她知道垫纱布没有好事。我们都笑了。她听见我们笑,也咧嘴笑了。
雨儿用小毛巾碰妞妞的嘴角,边碰边喊:“不给吃!不给吃!”她知道是在逗她,笑得那样疯,小身子拼命抖动。
我抓住妞妞的小手朝我嘴里送,喊道:“真好吃!真好吃!”她开怀大笑。当我再次抓起她的小手时,她就斜眼注视着我,一旦我喊出她期待的那句“真好吃”,就立刻报以大笑。
由于肿瘤和炎症的发作,她事实上不能久笑,一久就眼痛难受,瞬息之间笑脸会变成哭脸。可是,她依然爱笑。逗她,触摸她,和她说话,她都会大笑。有时她自个儿躺着,也会不住地笑,并且故意用她的笑来逗我们和她一起笑。一旦把我们逗笑,她就笑得更欢了。她的笑纯净,明朗,甜美,没有一丝阴影和苦涩。纵然临近死亡,她的生命仍然像朝露一样新鲜。身受她那样的苦难,没有一个成年人能够像她那样笑。成年人面对死神也会笑,但那至多是英雄的笑,崇高而不美。
夜晚,妞妞躺在床上,她又使劲朝头顶上方看,看得那样专注,那样陶醉。尽管她的浑浊的左眼已经全盲,右眼底也隐藏着肿瘤,她的双眼依然转动自如。她的澄澈的心从被渐渐封死的窗户的空缺中看出去,使劲看呵看,被她看到的景象迷住了。于是,屋里响起她的爽朗的笑,一浪高过一浪……
我们守在她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被她且看且笑的可爱模样迷住了。
突然,我看到了什么?她的右眼,那给了她如许快乐的仅剩微弱视力的右眼,瞳孔中黄光一闪!我惊呼一声,我的心痛哭起来。
可是妞妞,她仍然在看,在笑……
第五章
绝望的亲情·札记之二
爸爸的日记
从你降生的那天起,我就为你写日记。我打算在你长大以后,把它送你作*好的礼物。
可是,你永远读不到了。
在一篇日记里,我曾写道:“爸爸中年有你,等你长大,爸爸就老了。想到在你如花盛开的时候,爸爸要离开你,爸爸怎么舍得呵。”
谁能想到,不是有朝一日爸爸离开你,而是现在你早早地要离开爸爸。
谁能想到,今生今世由我亲手送终的*个亲人竟是我的女儿!
然而,我仍然天天为你写日记,不是给你将来读,而是给你现在读。每当我单独和你在一起并且对你喃喃细语时,你那定定凝视我的眼神使我相信你听懂了一切。世界必定是有两个,一个虚假,一个真实。只是在眼前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我们才会生离死别。那个真实的世界却是永恒的,在那里我们本是一体,未尝聚散。我的日记就属于那个世界,所以,每一个音尚未发出你就已经心领,每一个字尚未写下你就已经读懂。
在小河边
黄昏的时候,我抱着你,穿过街市,去找一条小河。小河里有鱼,有流水。小河边有风,有晚霞,还有红花、绿草和低飞的鸟。
行人诧异地望着我,望着一个父亲怀抱一个小小的婴儿,穿过黄昏的街市。
我曾经想,我的女儿,等你稍稍长大,会走路了,我要带你去小河边,指给你看鱼,看鸟,看花,看草。但你不会有那一天了,所以,让我们今天就出发。
黄昏的时候,我抱着你,坐在小河边。夕阳西下,晚风从东边吹来。我摇着你,给你讲小鱼和小鸟的故事,你在我怀里静静地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