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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紫微,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1993年毕业后进入北京电视台。曾担任《北京特快》《温馨的家》《证券无限周刊》和《身边》等名牌栏目的制片人、主持人、主播等。2007年淡出荧屏后,先后在《博客天下》、财新《新世纪》周刊开设专栏,也活跃于博客、微博等新媒体平台。
《如何成为一个妖孽》是胡紫微的第一本个人著作。全书既涵盖有她的个人心路历程,也囊有她对女性问题的各种辛辣点评,还有她对读书观影经验的诚意分享。在《如何成为一个妖孽》中,她写章子怡,写邓文迪,写什么样的婆婆和媳妇不能碰;评《青蛇》,评《致青春》,评《布拉格》和王朔、石康、止庵;她写自己的故事,写女人怎么修炼成妖孽,写爱情和风月。胡紫微的文字韧性十足,语言犀利热辣,一针见血;评书评剧评人物,又让人看到她在嬉笑怒骂之下的悲悯与执着,前者是为这世界的苦难,后者是为这苦难世界里仍然闪烁着的美德。见过那种女人么?她们总是驾着一片乌云,黑压压掩杀而来。她们设定目标,搭建模型,势如破竹地推进,推土机般碾轧过别人的生活和自己的心灵……她们是十里长街,不是通幽的曲径,她们的人生是一曲颂歌,磅礴却无法降下调门稍作辗转。
《如何成为一个妖孽》,胡紫微首部诚意之作。作者对文字深怀敬畏之心,自称每一篇文章写作时皆遇瓶颈,“写的都是心思”,每篇文章一经发布即成网络热帖,引全民热议。在《如何成为一个妖孽》中,胡紫微谈自己谈亲友如邻家大姐,温情脉脉里满怀诚意;《*好的告别》坦陈告别工作16年之久的北京台之故事。谈女人化身“毒舌”,“情不重不生娑婆”,一针见血,戳痒处令人拍案叫绝,戳痛处让人羞愤无地。评剧评书评电影,嬉笑怒骂,让人见识何为担当、风流和思想。雪村称:“紫微的文章,有担当、有骨头;有风流之姿,却无媚俗之态……女性难得的尖刻里,埋的仍是柔而暖的心。此为大道,秉笔而行之,石头也可以开花。”
壹
四十岁以后的人生,就像一锅烩饭,什么食材,都不是原来的味道了。那是什么味道呢?不一定。只是肯定不会砸锅就是了。不知怎么的,你就是有了这个自信。菜可能炒得失败,但烩饭无法不成功。区别只在这种好吃还是那种好吃。
烩饭,又叫折箩。将隔夜的剩菜剩饭倒进炒锅,略加一点水,小火焖透。掀盖翻炒均匀,趁热起锅。
总觉得不同的饭菜,司职的使命不同。有的负责好看,有的负责好吃,有的负责营养,有的负责气氛。而烩饭,则负责吃得舒坦。
学做饭的时候,调糖醋汁总是调不对味儿。请教我爸,老头儿一语中的:酸甜口调汁只记着一点,甜要压着酸,酸要压着咸。想想真对。
人生的食材,多是苦辣,酸甜再多也是一层包浆。把这层想透了,认头了,于是有的人把心思花在调味的学问上,有的人把心思花在适应于这些苦辣上,总不过是为了让生活这桌流水席变得易于吞咽,原没有甘与不甘。
写文章时,心里是很掺杂的味道,就像酸甜苦辣咸,用隔夜的折箩,做成了这一锅烩饭。一顿乱搅和,趁着热乎气儿,上桌了。
贰
正看到李碧华小说《青蛇》结尾的地方,乐了。小青说:“感情上不可能再奢侈了,必得作长期储存休养生息,只好寄情于写作成名……”呵呵,每个妖孽都不乏一颗凡心。不知道别人怎样,写文章对于我,向来有种拒斥。尤其是写那种杂文式的平地起风雷的文章,总觉得难堪。感受性的文字好像自慰,有就有了,需要叫得很大声么。更何况,你的那些所谓念头,也不一定真的有人要听。
后来,成长了些,慢慢活明白了一些事,知道了很多的不甘心,来源在于未及发生。活到最后,我们总是宁可因为做了什么而后悔,也不愿意因为错过什么而抱憾。既然举心动念,无非是罪,那就不要把念头只是隆重地供奉在心里吧。你写了,别人要不要听,也是别人的因缘,何必把众生的因果背负在自己身上。太自矜了,反而是因为在乎。
近些年来,一直活在崩溃的边缘。写东西在我,全为了能活得通顺一点。这些东西虽然都是我写的,但是集起来看,怎么显得那么乱。不过倒真是我,怀揣着一颗散乱心,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乱七八糟地活着,倒也不见得活出什么凌乱的美感。
如果非捋出一条线索来自欺欺人的话,我觉得女性的处境和一个女人对于时下境遇的思考,可算吧。
文字有它的意义在。文字自己会形成生命,形成一个语言的场,这个场有它的力量在。
弗吉尼亚·伍尔夫是一个锻造词语的能手。她曾说,在女性体验和语言相遇的一刹那,能够折射出这一性别的声音具有的某种完美的特点。这个特点由伍尔夫式的语词来形容就是:漂浮、抑制、急速滑向中心。
写字对我最大的困扰,在于词不达意的焦虑。多么希望我的文字具有伍尔夫所说的那种漂浮的、抑制的、急速滑向中心的能力;有多么锐利就多么克制的能力。那种感觉有时候似乎马上可以碰触到了,只剩一个脚尖的差距;但是好多时候越飞越远,反复琢磨不能究竟,并时时为此苦恼。但知道那境界实有,也知道那境界多么美,多么令人沉醉,并因此而不能放弃。
有人说,没有人会因为你秘而不宣的思想记住你。毕竟,你说的每一句话,加起来就是你的人生。近来倒是不大经常拿这样堂皇的劝勉给自己上弦了。记住你又怎样呢。终究一新土。
写作,有点像走夜路,大声说出来,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人生是一场夜路,我们且歌且行,用内心制造的热闹遮掩那来自无量劫的忧伤。虽然一路荒凉,虽然路尽之后也未必是天亮。
叁
我经常说,自己是一个烂人。这时候往往得到朋友,哎,其实就是老郭的当头棒喝,别跟这儿炒作自己了。你以为烂女人谁都有资格当的,那需要智商。
其实,我自觉还是一个挺聪明的人。只不过,我的聪明并不妨碍跟自己过不去,而且,几乎可以说,我的聪明大多数都用在跟自己过不去上了。所以当我伤了谁,你一定得知道,我先对自己干了更狠的。希望这样说能让大家觉得好受些。
我有时候挺文艺的,天气特好和特遭的时候,时常主动追求一种被小布尔乔亚的情愫所笼罩的氛围,以便于很有审美地陷入沉思。比如,我会突然想,散乱心……该用什么来对治呢。这时,坐我对过的朋友,哎,其实就是老郭,翻了翻眼睛,说:对……全聚德?好吧,整得我这九曲回肠的小心脏啊,顿时升起了酱爆之后的焦香。
我是一个气场很强的人。不是夸张。只要有我在,方圆100米以内手机信号总是弱爆。所以不管我换了哪款手机,信号一律不好,经常拨不出去打不进来显得行踪很诡秘的样子。我不禁佩服自己,啧啧,姐的气场。朋友,哎,其实又是老郭,说,这不是因为气场大,是因为人品差吧。
我说要写东西,可能口味还挺重的。我的朋友,哎,还是老郭,说,好好,我给你推荐一个题材,于是一路上给我讲了发生在波兰的一个著名的实验——他说轰动欧美,我怎么没听说过——国际性爱博览会第一届性交锦标赛。比赛的内容是一个女性一次可以跟多少异性发生性关系。几个女性的种子选手,从各自家乡层层选拔,产生各州的州冠军,最后决出全国总冠军。全世界计有3000名男性参与者自愿报名。结果,一位神勇的女将,最终以不停气地跟六百余位男性性交而夺得锦标。这时在我眼前恍惚出现了这样的盛况,几千位男士组成的志愿者队伍,长蛇般蜿蜒在比赛场地的大门口外,烈日骄阳绵延数里。偌大的体育场里,几张四角粗壮的行军床焊在场地中央,像一张张乒乓球案,一场激战正在上演。我诧异地问,怎么会有那么多男的志愿报名。老郭诧异地答,当然是为了科学献身啊。我说,哦,这样啊。老郭一直为那位卡到最后一步没能共襄盛举的报名者扼腕,这哥们,等了8个小时,马上轮到自己,终场哨声就特么那么不尽如人意地吹响了。我说你们男的为科学献身的精神还真迫切啊。老郭说,你没发现么在很多事上,我们男的都比你们女的更无私。昨天我说书要出来了,他一直追问我做爱大赛那事写没写上,如果没写,他就觉得这书意思不大了。所以,喏,写这儿了。
前几天,跟老郭说,我们家要是有了小朋友,你来做舅舅啊。老郭马上警觉地问,那干爸谁当呢。我说,干爸这头衔敏感,被我取缔了。老郭想了想,说:那……让我当姨夫吧。我说:嗯,等回头问问我妹夫再说。
估计你会说,哎,怎么说来说去就一个老郭。你是不是那种特爱跟男的混,一见男的就起腻那种身边都是男的绿茶婊。以前算是吧,红玫瑰说,年轻的时候,兜来转去,总不过是男人。渐渐地年华老去,身边女人就多了起来,常年处在雌性荷尔蒙爆表的氛围里,低头过事抬头办差,旁边和对过两公里以内跟我有关联的都是女的,像“二战”结束时候的俄罗斯乡下。好多年储备下来的所谓男闺蜜也就这一个,说来说去也是这一个,原本想显得热闹点,结果反而暴露了荒凉。
现在流行男闺蜜,我觉得,男闺蜜,最好像老郭这样的,天真烂漫,有粗俗活泼的趣味,正好可以对冲你幽暗曲折的内心。特逗,不熟就没什么废话,熟了就抄你后路,直言不讳,妙语连珠,虽然是食草动物,但是圆滚滚的一身肉,关键时刻虽然不能当挡箭牌冲锋陷阵,但是占脚助助威那还是很有看点的。你看他那微信签名,再不相爱就软了,充分暴露了此人一副饥不择食的丝情怀,非常的亲民。铁打的美女,流水的男人。为什么这么多年这份交情能留下,依我看,老郭的好处全在一个俗字,每当我怀疑自己是一俗人的时候,往他旁边一站,立马就剩赤裸裸的道德优越感了。每个事了吧唧的女的,都需要一个俗了吧唧的男闺蜜。
也不是。老郭对于我本人的意义,参见拙文《最好的告别》,文中有提。
肆
人最难的就是认清自己,尤其是在用文字勾画自己这方面。鲁迅先生说过大概这样的话,要认清一个作家,你倒是最好看看他给别人写的传。因为,在他对别人的评价里很清楚地折射了自己的内心;而他的自传,则大体说的是另外一个人。
时下的名人聪明,讲究的是有策略的暴露。放一个比较自谦的姿态,开些明贬实褒的玩笑,卖个无伤大雅的破绽,属于另一种对自己的小骂大帮忙。这是时下这类自况小文里比较流行的做法,聪明而无害。但是,可不可以更加真诚一点呢?我试试。
不过,对于自毁长城授人以柄迅速成为街坊笑料这事,我倒是一直挺在行的。
不用问,你也应该猜得出,我是那种活得漏洞百出的人。其实漏洞百出的性格,如果够善良,也未尝不是一种迷迷糊糊的粉可爱——韩剧里的女主角通常都那样。我的麻烦是,除了漏洞百出,我还挺计较的。也就是说,足够贪。
我曾经是一个深信“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的人。见好就求,见利益就上,而且只要求了,就自动把这好处归在内心的应收账款里,一厢情愿地等着更大的馅饼掉脑袋上,先进啊,现金啊,荣誉啊,头衔啊,在掌声欢呼声中频频颔首啊,就像电影《中国合伙人》里的第一个镜头。我想这是所有想象力不足的丝都特别爱做的黄粱梦。在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鸣锣收兵”这四个字,只能旗开得胜,迎凤还朝。也就是说,我特别善于给自己上弦,心老是绷得紧紧的,按通俗的话讲,拧巴。凡是拧巴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肢体特征,看上去雄赳赳的。上班十几年,我雄赳赳地拼搏进取,那颗功名利禄的心一直绷得紧紧的,多种业因,却不知回头。
我写《你看她来势汹汹》,不只为邓文迪。
爱给自己上弦,断弦也是迟早的事。就像锤击花岗岩,你抡了它九百九十九大锤,花岗岩稳如泰山,连一丝裂纹都不见。直到迎来最后一下锤击,花岗岩突然间崩溃了,由一块顽石直接碎成了齑粉。那最后的一击,是命运的敲打。我的第一千下来自2007年。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处境急速恶化、生活失速脱轨,内心飘坠罗刹鬼国。
上弦的时候,听着内心嘣嘣作响,豪气干云。一朝弦断,这世界突然间安静了。你向隅而泣,自怨自艾,连死的勇气都没有。弦断有谁听。
据说逆缘是最大的福报。因为,它会迫使你停下来,思考一些人生中真正重要的,却一直无暇顾及或者刻意逃避的问题。比如如何迎接死亡,比如如何与自己的内心相处,比如如何诚实地面对自己,比如应该给自己定几条活着的基本原则。
后来,不上班了,专心致志跟自己算账。这是一份外松内紧的工作,天天观察自己的念头,生生灭灭,只恐觉迟。杜欣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杜欣说,你的问题还真文艺。
伍
杜欣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人。有句话讲,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你,我也会站在你的一边,背叛全世界。对于别人,没这个把握,对于杜欣,我有足够自信她干得出来。虽然这种情感因为看起来蛮不讲理而显得有些狭隘,但是,当你众叛亲离危在旦夕的时候,你就知道一份狭隘的友情有多么重要了。台湾人有时候爱对朋友说,我撑你。我想,这个撑的意思是说,友情才是你的世界坍塌前最后一个支点。
北京台曾经有过一个家喻户晓的栏目广告语,叫:生活,就是一个七日,接着另一个七日。杜欣,曾经不舍昼夜地护着我,挨过了生命里最寒冷的七日。可以说,她比我生活里出现过的所有人陪伴我的时间都要长,是我上班后的第一个师傅,我几乎全部职业生涯的直接上司和半辈子的闺蜜。所有我的故事和事故,特别是事故,她都是见证人,出谋划策的影子内阁,宣泄情绪时的垃圾桶和大事临头时的着急人。杜欣知道我几乎所有的秘密。我们的会面有时会以这样的对话互相起头——这事太机密了,我都不敢跟自己说,只能跟你说——哦,哦。赶紧说。杜欣是这样的,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她,她永远是这两句话:我这就过去;我一直都在。跟杜欣在一块儿,你就是可以这么敞开了、不讲理地、长驱直入地占据她的目光和心灵。杜欣,是我不散的宴席。
杜欣很强势,但是对我不一样。她妈妈说,杜欣在家里接电话,只要是我来的电话,她们都听得出来。杜欣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就变了。杜欣说我永远不可能忘了她的生日,连装着忘了都没机会。因为跟我妈是同一天,5月13日。我相信,我们之间有着甚深的缘分。
有一次,我们俩闹翻了,因为谁跟谁好、谁跟谁不好之类的破事。两个人关在杜欣的办公室大吵了起来,惊天动地。所有人都在楼道里听着,没人敢进来劝。等杜欣冲出办公室,摔门而去,办公室一地的餐巾纸,我们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屋里的相对湿度比楼道高了好几度。后来很长时间,杜欣见到我,总是礼貌地点点头,之后匆匆而去,把我留在当地,心如刀绞。后来和好了,我们共同决定,以后不能再吵架了。因为谁都禁不起,都是内伤。
杜欣的妈妈也是一位人物。新中国成立前后外文系大学毕业生,大家闺秀。快90岁了,每次出门必严妆素裹。一头美丽的银白色卷发,配上婴儿般白皙的皮肤和耳环项链戒指手串全套首饰,让一旁陪衬的我们黯然失色。2013年夏天,我们去奥运村附近的法兰克福音乐大棚喝啤酒,88岁的老太太一边喝酒一边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起舞,教孙子媳妇跳伦巴。周围人渐渐围拢来,纷纷要求跟老人合影留念。伯母回到桌上来指点着说:这,这,这,都是我今天刚收的粉丝。正说着,一个很精神的中年男子上前来特意跟老太太告别,说看着您这样乐观,我们都活得更有信心了。目送着男子走远了,老太太一句话把我们乐喷了。她说:哎,要是再年轻五岁,我就跟他走了。
后来想,我们还没到83岁,还有的是机会。
杜家老太太就是这么励志。杜欣一家人,说起话来逗来逗去有点没大没小,但是自然得并不逾矩,有好莱坞轻喜剧的风格,全体招人喜欢。
杜欣是一个工作狂。作为领导,最爱干的事就是带着我们跑外勤,穿越大街小巷,拍片子。记得是国家刚刚宣布双休日的那一天,我们正在赶赴去外景地的路上,她问我和摄像想不想双休日,我们说想啊想啊。并且一路上在畅想多出来那个休息日,用来干吗。过了好一会儿发现坐在前座上的杜欣不吭声了。我凑过去一看,她把头别向窗外,已经泪流满面。我们吓坏了,自觉说了错话。但是错在哪儿了呢?过后,杜欣告诉我,一想到节假日不能上班了就不开心。现在更多了假日,我还以为你们也舍不得我呢。没想到,明月怎么就照了沟渠。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领导,不满意员工的话就用哭的。但是也没怎么见识过别的领导。电视台15年,一直在杜欣的羽翼下生存,我离职后不久,她也退休了。现在再见面,四目相对,只觉得,奇葩都是互相成就的。
如果说人生是一出戏,那么大多数人是平实的底子,少数人是跳动的激情。杜欣显然属于后者。
有一次我问她,我好在哪儿啊。她说:你这人特别逗,跟你在一块儿,总是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我说我怎么没觉得。心里得意极了。夸一个女人有趣,在我看来是很大的肯定。顺便得瑟一句,自从写了《遇见才女绕着走》,我发现自己确实有点逗。杜欣是这个世界上少数发现我有这个优点的人,我想,原因是,她就是一个有趣的人。
杜欣有很多语录。杜欣说,我不离婚是因为怕麻烦。如果退休没事干整天跟舟舟的爸爸相对枯坐,那对于我就是四个字——生不如死。这番话竟然是在舟舟爸爸的老同学聚会上说的。而这时候,舟舟爸爸也紧跟着附和了一句:嗯,对对,我不离婚也是怕麻烦。但是其实,杜欣爱玩儿,每次不管去哪儿,都带着老伴儿。我戏谑她,呦,不怕麻烦啊。杜欣说,唉,看他可怜。
拍了闺蜜合影,大家都在纷纷表示脸长肚子大怎么一副衰相之类的自我批评。只有杜欣看着照片里的自己,说,啧啧,怎么看都没硬伤。
女人间总是爱刺探相互间的风流韵事。每逢这个时候,杜欣总是率先大方地说:别小看我哦,我可是有故事的人。之后,等着大家追问。
遇到感情问题左右为难进退失据的时候,杜欣说:比如说,你已经站到山顶,是抬头看四周美丽的风光呢,还是低头看脚下的垃圾呢?男人就是这个山头,没什么好与不好的。看什么风景,俯仰之间,全在你自己。
于是,就写了《青春不是青春期》。
2013年秋天,四个密友一起下午茶,不知怎么就说到了安乐死。我盯着杜欣的眼睛,握着她的手说,如果有朝一日我先于你离开的话,我真的不想进ICU,不想气管被切开,想安安静静地走。但是我担心的是,到时候没人会照办。家人为了他们自己不惹闲话,也会让我把所有罪都受一遍才肯放过我。所以,我委托你到时候替我做主,结束这一切,好么?杜欣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说:好,你放心吧,我来办。就这样,我们执手相看,眼泪也要落下来。
丹姐适时插了一句:唉唉,先别悲壮了行么你们俩。这事儿好像得做公证,到时候公证书送医院就行了。杜欣出马也没用。拿那种大主意,谁会听一非亲非故的老太太的啊。
想想也是。
但是,不管什么事,你的底线是好歹有她,而她的底线是好歹也担。这就是闺蜜。
陆
话说回来,我是个懦弱的人。怕死是我上半生的主旋律。下半辈子,争取把这山头翻过去。
我经常觉得可以不活了,崩溃起来有点像歇斯底里的老太太。其实,真到那份儿上了,真舍不得死。崩溃,是一次性的行为艺术。真崩溃的人都已经不住在这个世界上了。经常把崩溃挂在嘴边上的人,离崩溃还有八万由旬吧至少。
我喜欢逃避,什么事不逼到跟前儿就耗着。有网上对我念念不忘的“五毛”朋友,有时候SB娘儿们实在骂得无聊了,也会在自己的智商范畴里试图编纂些逻辑,以便进一步打击我。其中流传甚广的一则微博里形容我:“并无内涵,却以公知面目示人,机关算尽,心机极深……”每当我心情黯淡自暴自弃的时候——我经常有这样的时候—这句话总是能够及时把我从苦恼的深渊里拯救出来。“我其实是一个心机极深的人啊。我可不是那省油的灯。”就这么点事,动动脑子!头过身就过。于是我便假装自己真的像任何一个心机极深的人那样,千里伏线,暗度陈仓,猫一样的坚持,不动声色。
托了辱骂的福,逼着自己伪装成公知想了一阵儿正经事,写了几篇正经文。结果有了《悲智双运,再造共和》,这篇文章写得挺好,被好些真正的公知点了赞。
所以你看,你真的不知道,到了儿,会是什么救了你。
柒
人间是剧场。
我这人好像特别热衷于角色扮演,从小就是。8岁的时候,我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通过COSPLAY榨取剩余价值了。那时候休息日只要我妈出去逛街,就爱安排我跟妹妹打扫房间,生怕我们闲着享受生活。每逢这时,我就跟我妹妹说:咱们玩小姐和丫鬟的游戏吧。我妹妹说:好!怎么玩?我说:我演小姐,你演丫鬟。我妹妹说:好!怎么演?我说:那什么,来!先把小姐的房间收拾干净。于是丫鬟就开始收拾屋子,我就坐在小马扎上,看小人书,吃小孩儿酥。三小时过去了,满头大汗的妹妹跑过来:禀报小姐,屋子收拾好了。然后呢?我说:小姐困倦了,扶我更衣侍寝吧。因为老是这样子,过了一阵子,六岁的妹妹就对饰演丫鬟的游戏不那么热衷了。直到现在,一提起丫鬟这职业,我妹妹还喊腰酸腿疼,产生反胃等生理反应。
长大了,大学毕业照例找不到工作,我想,扮演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似乎不错。于是,我去应聘了。那是当时一档曾经很红火但是年久失修的文艺节目。招聘挺正式的,还有口试和笔试。主考老师问我对于栏目改版的看法。我这样开了头:节目做到这份上就比较难办了。因为,做什么事都是这样,从不好做到好比较容易,从好做到更好就难了。估计这样貌似富有哲思其实涉嫌拍马屁的回答给领导留下了应有的印象,因为不久之后,我就被通知录取试用了。真是天上掉馅饼。当然不是做主持,而是到剧组打杂,画画大黑板,抄抄通讯录什么的。记得第一页第一个名字,是蔡国庆——那个时代北京市民心中的都教授。到后来才知道,不是谁都有资格给制片人抄通讯录的。那得把你当自己人,是待遇。
记得我上班的第一天,栏目组的领导在带我去食堂打饭的路上,不失时机地进行了入职教育:从今以后,你就是你们家挣得最多、路子最广、能量最大的家庭成员了。换句话说,从踏进电视台这个大门开始,你就要以家庭的顶梁柱来要求自己。你从此可以让家人过上更有尊严的生活。
从此后,我那颗被艺术学府压抑了四年的小市民的心突然间不可遏制地被点燃了。一门心思想着转了正,就赶紧结婚,结婚了就赶紧占上分房的名额,分了房子就赶紧生个孩子,从此以后过上这样的生活:早上八点骑车到崇文门,赶单位的班车,下午三点半去澡堂洗澡,回办公室的路上拐一趟食堂,买一斤烙饼半斤素丸子,之后一路喷香地接孩子,笼火做饭。这中间再把老公时刻拴裤腰带上,以求现世安稳,做一个浑身散发着猪蹄和蜂花洗发水混合香型的上班族。后来,我如愿转了正,并且排上了单位分房的末班车。唯一不遂心的是,原本的结婚对象在我持续的逼婚之下落跑了。我跑到西安,希望追回自己的爱情。结果当然像所有有勇无谋的前女友那样,气急败坏,铩羽而回。失魂落魄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一个忧伤的工作狂。每天晚上睡在位于地下室的宿舍里,天亮提上鞋就上楼进机房,经常几天几夜不出西三环苏州街那座支有高高避雷针的白色建筑。到了晚上,电视台大楼打出红色绿色和蓝色的霓虹灯,映照着我苍白的四肢和灵魂,就像特别土气遇上了特别丧气。后来,有一个同事指着那灯光跟我说,你看你看,咱台是不是显得特别剔透。这人竟然把电视剧《西游记》似的霓虹灯看出剔透来了,还真让我豁然开朗。我想如果嫁给这样一个善于把周边事物设想得很阳光的人,对于我这种刚刚被初恋男友淘汰掉的悲观主义者来说,一定很疗伤。
经过辗转,我到底成了一个电视节目主持人。后来,在扮演了一阵子生活节目《温馨的家》的主持人之后——在那两年,我活活把自己打造成了一个擅长各种生活小窍门和家长里短的长舌妇,谢天谢地领导实在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离他心目中的生活女神央视张越大姐的神髓还是差得太远,于是我被转岗,并分配到了一系列新开办的栏目,这才终于有机会开疆拓土,野蛮生长。接下来十多年,我又分别扮演过《北京特快》中的新闻主播,这个角色扮演得风起云涌煞有介事;《证券无限周刊》和《微观视界》里的财经主播,这个角色扮演得相当矫情,而且足够假正经;和民生节目《身边》主持人等跨度很大的角色,并一度荣膺“北京小媳妇”的光荣称号,可见入戏之深。后来不上班了,在微博里露出了真实嘴脸,爆粗,刷屏,冷嘲热讽,口无遮拦。很多人表示不适应。我跟他们说,要不是看着自己每天确实这么干了,连自己都不相信,我竟然是个性格演员。一个记者问我,我觉得您主持节目的时候还是很投入很专注的,有一种乐在其中的感觉。您一定很享受这份工作吧。我告诉她,装的。她半晌回过一句:您这么说,还真挺伤人的。
后来,坐在家里,成天无所事事,晃来晃去,显得有些落拓。本来是为了行游方外了此残生的,没想到,反倒暴露了自己。爱我的人们纷纷用审视的眼神打量我无法被归类的生活。为了不成为每次见面时被群众追问的靶子,我告诉他们我其实没那么荒诞不经,我在写作。凡事大多这么着,说着说着你就当了真。于是我开始扮演一位作家,偶尔写些时令小文,冒充一个深邃的女人。并想象着一个作家的态度,和他们会怎么行文怎么思维怎么起承转合怎么嬉笑怒骂,怎么提炼警句以便坊间流传。至于下一步,想扮演的是一个写小说的人。风雪交加的冬日,我抱着孩子,蜷缩在咖啡店里取暖炉的一角,天马行空离题万里,把那些栩栩如生的情节用笔名偷偷发表,一辈子不说,留待后人慢慢索引。
除了作家,我还曾经想象过自己扮演一个室内设计师,一名宠物医生,或者一个卖煎饼的——当然,是那种撩起裙摆,金色的晨光便会穿过手臂、在脸上身上恰巧勾出一层柔和的光晕、如倍赏千惠子般忙碌而唯美的卖煎饼的。《不想说话》里写了卖煎饼的缘起,写完之后,看着文章唏嘘吟咏,半天拔不出来,那回是真把自己惆怅着了。
还有下辈子。下辈子我也想到了。我想扮演一个歌女,为了得到一份驻唱的工作,跑到酒吧肮脏的卫生间里,把廉价的长裙齐着大腿根刺啦一声扯断,变成一个包臀小礼服的样子,面对着满脸油光的老板,坐上高高的脚几,长头发披在肩上,低着头拨动琴弦。下午的阳光顺着窗棂斜斜地洒下来,沉默的灰尘在细长的光带里热烈地升腾。此时此地,我的心尘尽光生。后来我得到了那份工作,每到晚上,就涂上鲜艳的口红,唱着悲伤的歌。我的嗓音不是那么出色,并没怎么学过,可是也可以轻易唱哭一个人。
所以,你想当一个作家么?以我的体会,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假装自己已经是个作家,并且像个作家那样坐在电脑前,像个作家那样敲下第一行字。并且,假装那一行字非常殊胜,因为它已经是“一流文本”的开头。于是你轻轻呵了口气,这时有一个分身从座位上漂移出去,漂移出去的你的分身看着电脑前那个穿着秋衣秋裤痛嚼黄飞红的家伙想,这,就是文学史新的篇章。这样的话,如果装得足够久,八成你会成为一个作家。听我的,作家,基本只需要一个功夫,坐得住。
这一年间,也有些不怕冒风险的出版社和书商找到我,拜见人家老板和编辑时,我总是忙不迭地抢先承认,我从来不是一个有全国知名度的主持人,你们可别打算靠胡紫微这仨字卖钱。没有人会因为要听我说什么而破费的。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老实,而是不想有朝一日让自己卡在别人的期待和真实的现实之间那道令人尴尬的夹缝里动弹不得,被人看扁。最后这本书签到财新,由中信出版社出版,我也跟“财新思享家”丛书的主编徐晓老师嘀咕,签了好几万册,相当于三个整编师的编制了,卖谁啊。之后又安慰自己,人家财新和中信都是大买卖,输赢也不在我这一本上。这才勉强放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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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感谢那些逼过你的人,他们是你们的恩人,因为是他们让你有所作为。最后,来历数一下我的恩人们。
兔子老愚。新星出版社的副总编辑老愚是一位眼光独特的编辑。他说看好我。不少人说过,你文笔挺好的,又储备了那么多歪理邪说,应该写写啊。但是老愚是第一个把这事当真的人。2013年初,老愚向我约稿,我们约在新星五楼的阳光大棚里见面。房间大而空旷,正好适合一次充满禅机的对话。我说:不知道该写些什么。老愚说:写什么都成,没一定,想到哪儿写到哪儿。我说:没人看怎么办?老愚说:一定有人看。我问:为什么呢?老愚说:你没发现你想事的路子跟别人不一样么?我说:跟别人不一样也不意味着有什么价值。老愚说:这么说吧,你们女的一般都不习惯深度思考,在这里头你就算有点头脑的。这是比较优势。他这最后一句,说服了我。我总觉得写作跟文笔的关系不大,写作是一个人看待世界的方式。当然,对于老愚的大多数女人没有深度思维能力的判断,我好像必须在此拦一句,表示说什么也不能同意。虽然心里暗暗地认为真相未必不如此,也暗暗地认为幸亏如此,这是多少男人之幸。
关于写和写不出来这事,老愚则充分彰显了男士的风度,从来不逼我。结果,稿子拖了两个月。等我好容易凑得七七八八,把大部分稿子整理上交了,又遇到了新星的编辑周期。等新星有信儿了,又因为已经应了别家的承诺而与新星擦肩而过。但是,心里一直觉得老愚是知音。没有老愚就没有这本书。他知道我能写,而且没把写东西当一件不得了的事儿跟我渲染,轻轻推动了我这条原本蜷缩在海港里几乎锈蚀的小船,用他的善意和不疾不徐。
赵楚老师。赵楚是另一位推动我成材的专栏作家。赵老师搞战略研究的,有着军人式的杀伐决断和说一不二的气场。在一次茶聚上,他老人家一针见血地指出,对于我能否如愿成为一名写手,主要的障碍不在写什么,而是写不写。我问他有严重的拖延症啊怎么办。他说,好办。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去,打开电脑,要求自己每天必须写出2000字。自然而然,书就写成了。日日行不惧千万里。之后,又放下身段谆谆教育我,不可一味惫懒,人有时要逼自己一下。被赵老师富有感召力的言辞所鼓动,我当时头脑一热,在分手时郑重地委托赵老师拨冗监督我,帮我克服拖拉的痼疾。赵老师说好。结果,赵老师果然言出令随,回到上海后便不定期地在私信里关怀我的书稿进展。结果迫使我在逃避写稿之外又添新病,对出版社屡屡搪塞之余,还要昼夜逃避冥冥中赵老师探照灯般犀利的眼神。两个月之后,赵老师终于被我寡廉鲜耻的拖拉行为彻底激怒了。因为,有一天,一觉醒来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再给赵楚老师留言。赵老师竟然把我从他的微博粉丝里踢了出去并且一举拉黑。这可怎么好?希望我上进有出息的朋友很多,但是大多是和风细雨顺水推舟式的。以拉黑这种决绝的方式来表达立场提携后进的,除了赵老师还没有第二个。不过自从赵老师拉黑了我,内心到底受了些冲击,臊眉搭眼地终于有一度开始认真写字了。
近来文稿终于有望付梓,赶紧把这好消息告诉赵老师。赵楚老师很欣慰,特别开恩允许我也拉黑他一次,以示公平。我回了四个字:不给机会。
慕容雪村。雪村是我心目中很会写文章的人,有着温文尔雅的幽默感和正大轩敞的价值观。我很羡慕他这么会写,又这么多产。有一次他告诉我,其实,他经常坐在电脑前10个小时,
你看她来势汹汹英国《卫报》在盘点2013年值得记住的人和事时,把年度离婚案,颁给了默多克和邓文迪。哦。当然了。不只是刚刚过去的2013年,不管取何种角度观察,在新千年的时代女性中,邓文迪都是一个无法被覆盖的样本,一个硬邦邦的存在。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强大的王国。王国里住着一个老国王和他的四个金发碧眼的儿女。后来,一个黑头发的女巫闯进了王国,她乘着一团乌云,呼啸而来。女巫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施展了邪恶的巫蛊之术,魇镇了老国王。国王把善良的王后打入了冷宫,冷落了儿女,被女巫控制的老国王越来越虚弱,王族里原本和谐宁静的秩序被打破了,富庶的王国危在旦夕……这是很多童话故事的蓝本。童话的魔力在于,现实故事的剧本常常照此上演。你虽不想置身其中,却仍然如提线木偶般在别人的口舌间演绎着千百岁的剧中人。除非你有能力重构故事的基调。于是,这个古老童话,在女主角的亲自操刀之下,重新拉伸了故事的起点,熨烫出一个属于两千年的励志版本。于是—一个美丽女孩冉冉升起在东方古国的南方小镇,她是好学生,好女儿,校排球队的主力队员,身上弥漫着既青春又书卷的迷人气息,阳光向上知书达理,令人无法拒绝。托命运的惠顾,在刚刚好的时机拿到了大洋彼岸的绿卡,在刚刚好的年纪拿下了大洋彼岸的名校,借着一杯刚刚好的红酒和一份雄心勃勃的企划书,获得了大洋彼岸名流的青睐,并成功上位,跻身于大英帝国的鹰冠庄园……这两出童话的女主角都叫邓文迪—这两个自相矛盾南辕北辙的形象的主人。而剔除了这双重演绎之后的事实是这样的。14年前,默多克与第二任妻子突然离婚,并在17天后与小他38岁的一位华裔女子闪婚的消息震撼了世界。从主流媒体到时尚小报火力全开,瞬间便把这位名叫邓文迪的高挑明艳的东方女子照射得通体透明,巨细靡遗。她在全世界的注目礼下,挽住了这个星球上最有发言权的老人的臂膀,踌躇满志,旖旎而来。令人惊掉下巴的新闻,一直没有离开这对旗鼓相当的夫妻:不久后,早因前列腺病失去生育能力的默多克,再次展示了他在繁衍子嗣方面惊人的先见之明。通过瞒过前妻的冷冻精子,他助邓文迪成为这个家族里两个混血后裔的妈妈。从此,王后晋升为母后,邓文迪成为新闻集团旗下新媒体部门MySpace的首席策略官,并开始雄心勃勃地介入默家的家族事业;又后来,消息称邓文迪没有如愿获得新闻集团的股份。她为默多克生下的两个未成年女儿,只是一个价值870万美元的无投票权基金的受益人。默多克这个决定几乎马上令二人的婚姻走入困境。这之后,据称两人出现在某豪华游轮的慈善晚宴上,两夫妇面无表情,从头到尾并无互动。这一幕出现在7年前。半年前,默多克突然提起离婚诉讼,这场让邓文迪感到“非常突然令人震惊”的离婚官司,以年底一场10分钟迅速达成协议的速决战画上了句号。英国广播公司称:“现场气氛融洽,82岁的默多克与44岁的邓文迪在法庭上客套地握了握手并简单地拥抱了一下。”与此同时,留在人们视野里的,是默多克在新闻帝国彻底去邓后的展颜一笑,以及前后脚离开法院时,邓文迪那张因为阴云密布而令人印象深刻的脸。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外人不得而知。我们知道的是,14年过去了,邓文迪原本明艳爽朗的脸,被一张新脸取代了。这张新脸上写着输赢,和输赢之后的愠怒。我想,这些年,她应该有着不为人道的艰难。大家议论邓文迪,最多的还是关于输赢。从两年前在法庭上掌掴对手挺身救夫,而被赞誉为“年度最佳护夫品”,到如今被清理门户沦为年度最受瞩目离婚案的女主角,邓文迪在公众和夫婿眼中的形象天翻地覆。但是不管她掌掴对手还是被清理门户,对于默多克都是好事。这从两个事件两度导致新闻集团的股价止跌反弹的市场表现中可以看出,在这场来自默迪的玫瑰战争中,默多克绝不是落败的一方。对于邓文迪的得失,歧义很多。一些人觉得,邓文迪输了,她输给了岁月,把整个青春搭售给了几位老人和准老人,错过了郎才女貌享受小两口平凡却登对的幸福。而大动干戈14年,终于换来的也不过是两处无关大局的不动产。这跟北京城一位普通离异的中年女子,看起来唯一的不同仅仅在于,是在安慧北里还是第五大道打点属于一个人的房间。也有为邓文迪大声叫好的,赞她富有才华,并且深知如何运用天赋的才华使之效用最大化。她目光坚定无畏进取,并如愿在男人的世界里踢打出了一片天下,殊为不易。她努力,在前进的道路上遇佛杀佛摧枯拉朽,是新时代女性效仿的榜样。鄙夷邓文迪不断借男人上位的婚姻观是容易的,但也要冒一定风险。这个风险在于,垄断真理之后自鸣得意的道德优越感会不会反而暴露了你的玄幻。因为你鄙夷了邓文迪,就鄙夷了人生选择的多样性。你认为婚姻应该植根于爱或者两情相悦,但是,就一定比植根于攀龙附凤或者现实利益更高尚么?可能吧。但是,就应该被道德审判么?我拿不准。而可以直观评估的,是她为此所付出的代价。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邓文迪,比较容易想到的是强势,成功,有手段,或者像美国人爱讲的,很棒的女人。但是,却几乎没有人会说,嗯,这是个好人。我没见过邓文迪,但是总感觉她就像一张拉满弦的弓,铮铮作响。从媒体对于邓文迪的描述中比较没有争议的部分可以看出,她很享受自己所处的新阶层并且努力融入其中。比如,她会跟记者很自然地提到与布莱尔是可以在脸书上互相逗趣的好友;比如,休·杰克曼是上周才来共度周末的座上宾;比如,与子怡或者冰冰的闺蜜私房话;比如,强调与鲁珀特的伙伴而非主从关系……她的强势和有主见也屡屡见诸报端。比如,在雇用的保姆因为栽倒在女儿的儿童车上导致粉碎性骨折,却以极少的赔偿额打发其走路,从而引发媒体关注;比如,随着婚姻年深日久,在公众场合上,对于默多克言语态度上的日渐强硬,令大龄的丈夫越来越经常地陷入沉默和若有所思……对于邓文迪故事里的个中曲直,作为局外人无从置喙。如果说感受呢,有一点是肯定的。经过14年的磨合,两人的分歧已经势同水火。男方证明过了70岁仍然有机会犯下人生选择的重大错误,而女方则证明了虽然全力以赴仍有些东西终属人力不逮,就比如自外于豪门。但是我要说的是另外一回事。我想说说这张面目全非的脸。这张脸和眉宇间展露出来的丝毫不加掩饰的怨怼、凉薄和不开心。这样的表情,显然比一本500页的个人传记蕴藏着更多的秘密。也许你说,挺好看的啊。你讲的怨怼、凉薄和不开心我怎么就没发现?呵呵,很正常。这就是你我之间的区别。我很在乎一个人长得好看不好看,几乎只选择跟长得好看的人交往,尤其是年过四十以后的人。道理很简单,一个人过了四十岁,必须为自己那张脸负责了。因为相由心生。因为他的容貌就是他灵魂的样子。这个好看不是美貌,它是举手投足的赏心悦目,是眉梢眼角的风调雨顺,是看上去和心里头两下里都舒服。我不相信一个形容猥琐囚首丧面的人会是一个胸怀坦荡内心磊落的君子。如果你实在要找例子,去看看报纸的时政版吧。邓文迪不再好看。个人认为这是她为这段婚姻付出的最大的代价。没有之一。这代价有点惨重,它说明了很多问题。其中最为显著的就是,她的心出了状况。这状况肯定让她自己和她身边的人都够受的。见过那种女人么,那种强势的女人,你的某个上司、主管、同行,或者擦身而过的名媛。她们总是驾着一片乌云,黑压压掩杀而来。她们设定目标,搭建模型,势如破竹地推进,推土机般碾轧过别人的生活和自己的心灵。她们是分秒必争的人,分毫必争的人,寸土必争的人。这个实惠是我的,这个荣耀是我的,这个位置是我的,这个男人是我的……她们是十里长街,不是通幽的曲径,她们的人生是一曲颂歌,磅礴却无法降下调门稍作辗转。她们行动起来快得就像离弦的箭,刻不容缓,弹无虚发。她们的觉知力往往特别强,聪明绝顶能量巨大。但是觉知力有多强,分别心就有多重。任何人在她们那儿,只分为两种:有用的和无用的。所以你要么被她空气般无视,没有存在感,要么被她拣选砌入她的生活,成为她人生大厦的一砖一瓦。所以,经常会有这样的感慨,为什么一个男人往往越成功越受欢迎,而一个女性越成功,越不容易被人喜爱。这里有制度设计社会成见的原因,也有我们自身的局限。这种局限就包括被限定在某个所谓成功女性的既定目标上,无力自拔。我发现,我们活得有多成功,往往就有多荒唐。我有故宫边上的豪宅,我纽约上东区的公寓价值4400万,那又怎样;我成了全世界都知道的社交名媛,场合里只穿VeraWang设计的时装,那又怎样;我曾是这世界上最成功的商人如假包换的内子,得他手把手的传道授业,所以我仍然有机会操盘最大规模的跨国企业,那又怎样;什么样的人生都是经不住追问的人生。终究一新土。所有的实有都是实无所有,所有的荣耀都是一场空。更要命的是,你执着进取倾尽所有直至心灵,终于兑换了想要的成功,结果发现,你辛苦执来的这个东西,已经不是这个东西。不管是媒体帝国的首席执行官,还是前首相的床笫之欢。而且,在你杀伐决断长驱直入的一生将要完结的时候,你发现,这世界上所有的你的都不是你的。只有你是你的。这是一个有点令人扫兴的发现,也是究竟实相。如果必须选择,是练达一点,还是清澈一点?是进取一点,还是善良一点?如果必须拿灵魂与魔鬼交换,你倒是换也不换?这是作为一个职业妇女,一个成功的职业女性,或许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它不尖锐,却一直存在,不知不觉间,磨损你的心,或者柔软你的心。是不是把树木雕成大器,就必须把生命连根拔起?如果是这样,那么,你有没有对于这样的雕琢说“不”的勇气?和攻城拔寨封疆列土这样的外求索缘比起来,作为女人,一个四十岁以上的女人,一个成功的女人,我以为最迫切的,也是唯一要紧的事,倒是先让自己变得好看起来。内心不舒展的女性会有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就看看今天的邓文迪。这是多少顶级化妆品和前沿的美容术都束手无策的脸。而嗔恨最容易瓦解一个女人的美,使你看上去怎么都有点不舒服。而这点儿不舒服来自过于鲜明的目的性。根本上说,美和目的性是不相容的。美是没有目的的,是具足圆满、安然无恙的存在。美本身就是目的。而目标感就像一节外挂的车厢,如何装饰也难浑然天成。这样的背离也同时发生在不少成功女性的身上。她们是很棒的,却很难被定义为一个好人。而且,不管用了什么化妆品,一张脸看上去总是越来越滞重,越来越狰狞。这恐怕不得不归咎于她们过强的目的性。做一个好人很难么?可能吧。但是,至少不比获得事业的成就或者钓得金龟婿更困难。只是,在我们功利的天平上,看做个好人还是做个成功者,哪个更有性价比。我们用得着做一个好人么?这是另一篇题目了,但是倒也需要一个答案。有一个判断你肯定认同。这世界上聪明的女人很多,智慧的女人却凤毛麟角。从聪明到达智慧的直通车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如果聪明的女人能够聪明到有所禁净戒,比如永远不拿灵魂做交易,永远不与魔鬼攀援,她兴许就离智慧近了一步。如果在有所不为的人生里还能允许内心留有片刻的安宁,知止而后不攻取,不随外物起舞,而可以定下心神,花两个小时择一捆紫根韭菜,包一顿大馅饺子,度过一个满室生香的下午;或者宕开一笔,用一朵花开的时间,倾听一朵花开的声音,消磨一个无所用心的清晨。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活着的智慧,但是我知道,当你的周围万籁俱寂,幸福现前。离了婚的邓文迪45岁,恰巧是可以使自己变得再度好看的最后年纪。一切还不算晚。陈丹青先生写过《退步集》,很喜欢。退步,而退步之后也不是为了厚积薄发或者海阔天空之类的。就是给自己留点余地,好来安放那颗心。对于2014,我对自己有个小小的要求。如果有人再拿成功与否的话指点我的人生,我要对他说:别跟我提什么成功。有本事,咱们做个好人吧。多说一句,质疑同性是相当危险的事。哪怕是有限度的,以商量的口吻,谦卑着质疑,也会被指斥为酸葡萄吃多了。“你看我早说过这是个刻薄的婊子,果然让我言中了。”“撒泡尿照照你的从前,有什么资格评点人家世界级的名媛!”这篇文章应该会招来这样的骂声,我知道。夸一个同性总会比质疑一个同性更安全。这个道理我懂。但是,一个人并不能一直做率土一心众望所归让所有人都认同的事对不对。质疑也好,赞叹也好,在我这里,有一把取舍的尺子,就是这赞美或者商榷是不是有正向的价值和善意的发心。编辑担心我在不在意谩骂。其实呢,没人能伤得了你,除非是你爱的人。是这样吧。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一些技巧和勇气,主动和众人分手。这实在是一种有必要的训练。因为,不管愿不愿意,你都将独自踏上最后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