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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少华
著名文学翻译家,学者,作家,中国海洋大学教授,中国日本文学研究会副会长。著有《落花之美》《为了灵魂的自由》《乡愁与良知》《高墙与鸡蛋》《雨夜灯》《异乡人》《小孤独》《林少华看村上:村上文学35年》。译有《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奇鸟行状录》《刺杀骑士团长》等村上春树系列作品,以及《心》《罗生门》《雪国》《金阁寺》《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等日本名家作品凡八十余部,广为流布,影响深远。2018年以其杰出的翻译业绩和对中日文化交流的贡献荣获日本“外务大臣奖”。
这本书,大体以长篇、短篇和随笔三大类别,按时间顺序一书一评。从处女作《且听风吟》到到*访谈录《猫头鹰在黄昏起飞》,共评书四十九部。不仅品评每本书、每篇作品所体现或蕴含的艺术特征、心灵信息和精神趋向,还连续提取了作家较为典型的生活细节和创作思想的变化轨迹。纵向读之,不妨视为作家传略和创作谱系;横向读之,又是相对独立的文本解读或作品各论。
1、村上春树文学的灵魂译者、著名翻译家林少华解密村上文学
一书一评49部作品背后的秘密
2、阅读村上作品的*拍档
解读村上作品的不二选择
3、一本读懂村上春树作品的宝典
一部评议村上春树文学的力作
星移斗转,暑尽寒来。这本小书,倏忽间差不多走过了十年旅程。
二○一○年一月由中国友谊出版公司首先付梓,书名为《为了灵魂的自由——村上春树的文学世界》,之后不久加印一次。二○一四年四月转交香港,由天地图书有限公司以同一书名增加六篇出了增订版。二○一六年一月回归本地,由青岛出版社出了修订版——较香港版删减了五篇(两篇论文两篇演讲一篇访谈),增加了三篇及村上年谱。书名改为《林少华看村上:村上文学35年》。
青岛版责任编辑杨成舜译审似乎意犹未尽,日前打电话来,说准备再出一版。建议把关于《刺杀骑士团长》和《猫头鹰在黄昏起飞》的两篇加进去。书名改为“林少华看村上:从《挪威的森林》到《刺杀骑士团长》”。顺手牵羊,又加了一篇关于《作为职业的小说家》的随笔。是为修订本的修订本,即*版本。
如此这般,北京、香港、青岛一路辗转而来,一再修订增补。这一来说明较受读者以至学界关注,二来也可谓与时俱进。毕竟村上仍在笔耕不辍,而我只好跟踪追击,或评或译,不忍放弃。而无论跟得多少篇,这也算不上高深的学术专著。老实说,其中大部分是作为译序涂抹的。回想十多年前,我在父母从青岛返回东北后留下的房间里,一个人趴在未必算是写字台的桌子上,一边感受着房间里仿佛无所不在的年老父母的面容、身影和体温,一边翻阅日文资料或闷头写个不停。快则四五天写一篇,慢则一个星期得六七千字。那时并没有结集出书的打算,更没想到出了会一版再版。人有人的命运,书有书的命运。无论如何,自己抓挠出来的文字能为出版社欣赏,能为读者需求,而未马上就被时间冲出记忆的围墙,这都是值得庆幸的事。既是我这个人的幸运,又是这本书的幸运。
村上年届古稀。或许由于他是长跑爱好者兼音乐爱好者的关系,看上去身心相当健康。只要他有意,再写两三本应该不在话下。我呢,也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虽不热爱长跑和音乐,但热爱牵牛花蒲公英,热爱地瓜马铃薯,加之山民出身久经风雨,所以尚能饭否于我不是疑问。这样,里应外合,这本小书仍可能继续增订,继续再版,还请读者朋友继续关照为盼。
初版自序,写于二○○九年十月三日(己丑中秋),时青岛玉兔临空月华如水;香港版序,写于二○一三年十一月九日,时青岛秋雨敲窗枫叶飘零;青岛版序,写于二○一四年十月一日,时青岛皓月当空海天一色。今天是二○一九年六月二十九日,时青岛……但愿我能这样不断记录下去。
林少华
二O一九年六月二十九日于窥海斋
时青岛石榴花红栀子飘香
《且听风吟》:
出手不凡的处女作
《且听风吟》是村上春树的*部作品,即处女作,不长,译成中文不到七万字。然而正是这七万字让村上从爵士乐酒吧默默无闻的小老板成了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因此无论村上本人还是读者和评论家都很看重这部小说。2001年8月,村上应笔者的要求以《远游的房间》为题给中国读者写了一封信,信中这样谈到《且听风吟》(以下简称《风》)的诞生:
说起来十分不可思议,三十岁之前我没有想过自己会写小说。还是大学生时结的婚,那以来一直劳作,整日忙于生计,几乎没有写字。借钱经营一家小店,用以维持生活。也没什么野心,说起高兴事,无非每天听听音乐、空闲时候看看书罢了。我、妻,加一只猫,一起心平气和地度日。
一天,我动了写小说的念头。何以动这样的念头已经不清楚了,总之想写点什么。于是去文具店买来自来水笔和原稿纸(当时连自来水笔也没有)。深夜工作完后,一个人坐在厨房餐桌旁写小说(类似小说的东西)。也就是说,独自以不熟练的手势一点一点做我自己的“房间”。那时我没有写伟大小说的打算(没以为写得出),也没有写让人感动的东西的愿望。我只是想在那里建造一个能使自己心怀释然的住起来舒服的房间——为了救助自己。同时想道,但愿也能成为使别人心怀释然的住起来舒服的场所。这样,我写了《风》这部不长的小说,并成了小说家。
进一步具体说来,《风》虽然发表在1979年,但写是1978年村上二十九岁的时候。自1974年开酒吧以来,也是因为想尽快偿还债款的关系,村上一直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但那年闲得不行——按村上的说法,大凡开店总会遇上一段低谷——而又不能因为闲解雇临时工,致使时间多得不知如何打发。于是他去神宫球场(家就在球场旁边)看棒球。那天风和日丽,从中午开始他就歪在外场喝着啤酒看一场开幕赛。他喜欢的是养乐多(YAKULT)队。*局下半场,这支队一位名叫希尔顿的来自美国的球员一下子把球击去左场——就好像击在了他的脑袋上,使得他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写小说!至于二者有什么关联,村上也不晓得。反正那天他喜欢的球队碰巧获胜了,而他碰巧冒出写小说的念头,并且写出了获奖了——获得了日本有名的纯文学杂志《群像》设立的“新人奖”。
获这个奖其实也有偶然性。《风》从4月写到夏日。写的期间他就准备参加征文活动。因为不知如何应征,就去住处附近一家书店翻阅文学刊物,正好看到《群像》要求征文的长度在二百页稿纸(每页四百字)左右。而他一开始就根本没打算写短篇,于是根据《群像》的要求,以二百页左右把握长度。“就《风》这部小说来说,我自己也有很多东西不明白。总之这里边写的大部分都是极为下意识地冒出来的。几乎没有算计怎么写,不曾有总体构思什么,反正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一路写了下来。这么说或许过于夸张,感觉上就像‘自动记录’似的。在这个意义上,或许是——结果如何另当别论——很有福气的作品。”尽管如此,他还是返工了一次,二百页全部写完后撕掉扔了,又从头写了二百页。重写时只用了原来的故事梗概,其他无论比喻还是什么,再不采取现实主义手法,只管随心所欲或者说开玩笑似的写下去。写着写着,他觉得“全身的筋肉开始舒展自如”,有了得心应手之感。每天夜里在厨房餐桌边喝啤酒边写,顶多写一个小时,但“很开心”。第二次写完后,直接寄给了《群像》编辑部,结果获奖了。“老实说,我没以为会通过。我只是因为想写才写的,写出来的东西放在手上也没用,心想寄出去再说吧。所以复印都没有复印。”
获奖当然让村上高兴和庆幸。而且五名评审委员是以全票通过的。给的评语也饶有兴味,下面引用两段看一下。作为评委之一的日本著名作家吉行淳之介这样写道:
爽净轻快的感觉下有一双内向的眼,而主人公又很快将这样的眼转向外界,显得那般漫不经心(nonchalant)。能把这点不令人生厌地传达出来,可谓出手不凡。不过,我觉得那不仅仅是技艺,也有作者强调的品性融入其间,对此我予以评价。叫“鼠”的那个少年,归根结底想必是主人公(作者)的分身,却大体写得像是另一个人,从中亦可见其手腕。每一行都没多费笔墨,但每一行都有微妙的意趣。此人生死攸关的分界,在于重心是否转移到“技走”上面。
另一位评委、文学评论家丸谷才一指出《风》的风格,深受库特·冯尼格特(KurtVonnegut)和理查德·布劳提根(RichardBrantigan)等当代美国作家的影响,认为是学习美国作家的成功范例,而这乃是其才华所使然。也正因如此,才得以在借鉴的同时保持了个人特色。丸谷才一接着称赞道:
这方面的处理方式有一种或许应该称之为日本式抒情那样的情调。当然,说是作者个性的表现也未尝不可。如果发挥得好,这种以日本式抒情涂布的美国风味小说不久很可能成为这位作家的独创。
总之才华甚是了得。尤其出色的是小说的流势竟全无滞重拖沓之处。二十九岁的青年写出这样的作品,说明当今日本的文学趣味开始出现大的变化。这位新人的登场固然是一个事件,但给人以强烈印象的,恐怕来自其背后(我估计)存在的文学趣味的变革。
应该说,这两位评委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村上日后的发展程度不同地为其提供了佐证。总之,《风》的获奖使村上的人生风帆彻底改变了航向。“假如落选,那以后恐怕就不会写了,倒是说不清楚。如果不先获个奖就难以写下去这一面我想是有的。”小说获奖着实让村上周围的人吃了一惊。与其说为之刮目相看,莫如说难以置信。因为大家都认为那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小说。甚至有人当面说他的小说获奖是阴差阳错。也有人劝他适可而止,别再写下去了,好好开酒吧算了。村上当然没听,幸亏没听。哪个国家都不缺少开酒吧的生意人,缺少的是能够提供新颖文学文本的真正优秀的作家。不管怎么说,作家、文学家永远是一个民族的骄傲,是一个民族心灵花园的导游及其自证性(identity)的代言人。
那么,这部小说作为文学文本的新颖之处表现在哪里呢?显而易见,主要表现在它的文体或者语言风格:简洁明快,爽净直白,节奏短促,切换快捷。如《风》*节所说的,“没有任何添枝加叶之处”,简直像“一览表”。小说当然是用日语写的,却又不像日语,不像传统的日本文学作品。这点同川端康成和三岛由纪夫等人比较一下就更明显了。或者说日语味儿很淡。村上认为日本小说过于利用“日语性”,以致“自我表现这一行为同日语的特质结合得太深了,没了界线”,而这对于他实在过于沉重(heavy)。也正因如此,他原来几乎没有当小说家的念头,没以为可以用日语写出小说。“说老实话,写这个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写才好。起始用现实主义大致写了一遍,同一故事梗概同一模式,只是文体是用既成文体或者说用普通小说文体写的。写完一读,实在太差了,觉得该是哪里出了毛病……所以索性推倒重来,开始按自己的喜好写。先用英语写一点点,再翻译过来。结果觉得很顺手,那以后就一直用这种文体。”换言之,《风》的文体一开始乃不得已而为之,尝到甜头后才开始刻意经营——“别人怎么看待我是不大清楚,但如今想来,我觉得自己是将贴裹在语言周身的各种赘物冲洗干净……洗去汗斑冲掉污垢,使其一丝不挂,然后再排列好、抛出去”。他又说将语言洗净后加以组合是他的一个出发点,“我想我是有能力从这里出发组合得更好的,尽管那是非常不完全的、原初性的东西”。日本文学评论界虽然对村上作品议论纷纭,褒贬不一,但对于其文体的看法大体一致,认为有创新性,近乎透明,了无阻翳,可谓开一代新风。甚至认为其文体的新颖意味其对世界理解的新颖,并非语言的新颖(关井光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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