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选《浮云一别后》米巫的书评文摘
日期:2022-07-28 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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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米巫,本名罗康,本科就读于北大新闻传播学院,硕士毕业于北大教育系,获教育系硕士学位。现供职于某文化机构,兼做编剧。

【编辑推荐】

在这等候的车河的*,他趴在方向盘上,狼狈地哭个不停。对于二十二岁的男孩子,除了愤怒、绝望和哭泣,又能以什么方式来哀悼已经死亡的爱情。这成为他所做的*后一件孩子气的事,哭泣,亦或爱。

相差十岁的爱情是对是错,相离十年的恋人能否再见?爱一个人*深莫过于把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如十年前的冯慕云,亦如十年后的陆子浮。人生的颠倒戏剧,着实令人难以预测。十年或许是陆子浮生命中不可摆脱的劫,她走来时,他只道十年太短,像是轻易一步就可跨过的距离;她离开后,他才知十年竟如此长,漫长到她的背影已在他心里生了根。

十年前的他,为了逃离无味的订婚宴,躲到二楼的窗台边,却望见她从远处走来,自此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荒原......

【名人的书评】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放下书,韦应物的诗便自然地浮现在脑海中,十年可长可短,荒芜的也从来不是时间,而是人心。每一段爱情在美好温柔的表象下,都有着各自的暗面,阴冷、潮湿、不可见光,只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相思是*虐的美味,爱情是*毒的佳酿,他却甘之如饴。

故事中的每一段爱情都令人惋惜,每一个人都值得心疼。相差十岁的姐弟恋,富二代与钢琴师的同性恋,哪一条路更难走?爱情是否有对错,又是否分先后?已经走错的路还能否来得及修正?作者以温柔却不失冷静的笔调告诉我们,爱情的力量或许远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伟大,却也绝不算渺小。

【浮云一别后的书摘】

序章

“因为明天还剩一寸记忆,泪水染红眼睛,所有的过往还灿烂无比,却不可及……”

杨乃文冷静的歌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

天黑了很久,窗外暮色深重。

写字楼二十四层唯一一间办公室里,那遗世而独立的女声,再次响起。

或许是房间太大了,他又关掉了所有的灯。当歌声响起时,歌者的每一个发音,钢琴段落每一个落下的音符,都听得如此分明,就好像唱歌的女人同在这个房间里,而此刻,是开给他一个人的演唱会。

“没等看见年华流失散尽,就变灰烬。你问我发生了什么,无光的夜不动声色……”

他站到落地窗边。

距离他脚趾数百米远的地方,这个城市的夜晚,正如火如荼地盛放着。汽车簇拥着街道,里面载满了奔赴下一个欢腾据点的男男女女。摩天写字楼还有很多亮着灯的房间,对面的豪华酒店更是灯火通明,衣着华丽的客人如潮水一般,涌入金碧辉煌的大堂。

今天是周五晚上。他当然记得。

下午公司的例会上,时近六点,本来还想多说几句的,但看到年轻人脸上按捺不住的雀跃表情,他及时收回了想说的话。他知道,那些像鸟儿一样的年轻人,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待了整整五天的无聊格子间,飞到马路上、餐厅里、电影院里,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他羡慕那些年轻人。真的,他羡慕他们还拥有那些闪闪发光的,星期五的晚上。

他在黑暗中掐断了一支烟,摇了摇头,嘲笑自己刚才的想法。

为什么刻意将自己与那些“年轻人”切割?其实,他也不过三十出头而已!

可事实是,任凭窗外的周末夜晚如何五光十色,那些喧嚣都入不了他的耳,更浸不透他的心。他的周五晚上,正如歌里所唱,无光无色。

这落地窗的隔音效果太好了!他能听到的,只有耳畔那孤独的女声:“一霎风雨我爱过你,几度雨停我爱自己。如何结束一身冷清,梦,来了又去。”

唱歌的女人明明克制了感情,歌词里却透着彻头彻尾的孤独。

他刚想点燃另一支烟,电话却响了。手机屏幕上闪动着熟悉的名字,他懒得接。电话响个不停,很显然,对方并不打算在这个周末夜晚放过他。他只好放下烟盒,再次拿起电话。一接通,他就后悔了。电话那头,音乐声震耳欲聋。

“子浮,子浮!你听得到吗?”

果然,是王东那家伙,对着话筒好一通狂喊。陆子浮根本没听清他在喊什么,果断挂了电话。不用听都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劝他出去玩玩、放松放松之类的屁话。这样的电话,这几年也不知道接了多少个。王东找他十次,他能去一次就不错了。他也知道,这些年,自己生活得太紧绷,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东子再清楚不过了。

花天酒地、纸醉金迷,那样的日子,他并非没有试过。没有用的,他试过,并不能如东子所说,真正令他放松下来。

电话还在响,这家伙,还较上劲儿了!他索性关机,把电话塞进包里。

走到电梯间之前,他回过头,顺手关掉天花板上亮着的最后一盏灯。

电梯里明亮如白昼。他调整了一下视觉,才适应了这里的光。轿厢侧面墙上的电视里,滚动播放着陆氏集团最新产品的广告。那支广告是上个月拍的,刚刚换了代言人,现在这位,是时下国内最红的女明星。

他瞥了一眼广告,女主角穿着夺目的红裙子,在镜头前又唱又跳。那广告他看过几遍,也见过女明星本人,可是很奇怪,他始终不太记得对方长得什么样子。记得第一次经由市场部和广告公司的人介绍,在办公室里见到她的时候,和很多初次见他的女人一样,她化了浓妆,表情很丰富,殷勤得过分,似乎很想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百分之九十的女人见到他都会这样,可她们不知道,结果适得其反:越是想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越是留不下任何印象。这不是那些女人的问题,而是他的问题。

他抬头看了一眼电梯轿厢的天花板,那是一面镜子,照出他的脸。他看到自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这时电梯门开了。进来的一男一女本来拉着手,一见是他,女孩赶紧挣脱了手,却被他看在眼里。

“陆总……”

那男孩看起来眼熟,陆子浮却想不起他是哪个部门的。

“一起加班?”看到那女孩紧张地抓着单肩皮包的带子,他想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毕竟,公司并未禁止办公室恋情。

“吃晚饭了吗?”没等他们回答,他又接着问。

“吃了盒饭,现在再去吃点消夜!”男孩爽快地说,望着陆子浮,笑着。陆子浮看到,女孩用手戳了戳他的手,仿佛怪他多嘴。

电梯门再度打开,一楼到了。一男一女像是松了一口气,匆匆对他说再见,便走出电梯。

他站在电梯里,在门合上之前,目送这对情侣走向大门。他清楚地看到,走出电梯的下一秒,男孩的手重新拉起女孩的,而这一次,女孩并没有拒绝。女孩穿着粉色裙子,而男孩的衬衫是淡蓝的,他们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协调。

陆子浮觉得奇怪,只不过是电梯门关闭之前的几秒而已,他们衣服的颜色,以及手指的微小动作,在他把车子开出车库,于街头驰骋许久后,仍在他脑中挥之不去。这些年,眼前晃过那么多女孩和女人,他却从来记不清她们的脸是什么样子,以及她们穿了什么颜色的裙子。

他在车里叹了口气,觉得胃有点痛,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吃晚饭呢。

车子爬过一道缓坡,D市的夜色在车窗外展开。一转弯,他看到自家的白色屋顶,刚想停车,却发现暮色中,大门外停着一台黑色汽车。

他心里咯噔一下,冲着大门,吹了一声口哨。没等多久,门开了,老李偷偷摸摸从里面钻出来,急匆匆地,朝他走过来。

“是我妈?”陆子浮探出头来。

“是啊,老太太一直在等您!打您电话也关机!”老李一脸焦急。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其实不用问,他也心知肚明。

“也没什么事情,就说是好多天没见到您了,要过来看看您。”老李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瞟着他。

“她就是为了看我一眼才等到现在?”他迅速打断了老李,“快说,到底什么事情?”

“还有,还有——”老李支支吾吾的:“说是有一个姑娘,要介绍……”

“好了别说了,我知道了。”他朝老李挥了挥手,准备再次发动引擎。

“您不进屋了?”老李慌了。

“你跟我妈说,公司有事情,我今天不回来了,叫她别等了,赶紧回去!”驾车离开的时候,他从车窗里探出头,对着老李大喊。

他的车子很快消失在弯道尽头,只留下老李呆呆地立在那里,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有家也不能回,在城市的街巷里转了好几圈,无聊和寂寞如荒草般滋生。终于,还是给东子打了个电话。一听他要去,那家伙在电话那头,雀跃不止。

“赶紧过来吧,今晚节目很丰富,你来就对了!”他大笑,隔着电话,陆子浮仿佛都能闻到对方嘴里的酒味儿。

“地址发给我。”他冷冷地说。

“好好好,马上就发。不过,这地儿不太好找,你慢慢找吧,我们这儿,好戏才开始呢!”

短信很快就发过来了,陆子浮看了一眼,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不过就算这地儿真如东子所说,是城中最新最热门的所在,也肯定不在陆子浮的认知范围。

有多久没去过酒吧了?快两年了吧!

他有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导航仪里的女声机械地提醒他下一个路口有拍照设备。他看了一眼窗外,高楼消失了,车子已经驶离市区,在这陌生的城市边缘,不再有璀璨的灯光,只有路边楼宇零星透出的光。

车子又开了一段,导航仪提示,他要找的那家名为Touch的酒吧就在这里。难以置信,他把车子靠边停下,车窗外,是一片看起来荒废已久的厂房。

他无奈地拿出手机。电话还没拨通,忽听得车窗轰隆作响,依稀晃动着人影。他只好放下手机,打开车窗。

是一个穿着黑色紧身连衣裙的年轻女孩,手里拎着一双高跟鞋。她把脸凑过来说话的时候,借着仪表盘的光,陆子浮看到,她光洁的脖子上,两块锁骨之间,有一颗剔透的水晶。那根串着水晶的带子极细,看起来,竟像是长在两块锁骨之间,有一种奇特的美感。

“你是去Touch吗?”

陆子浮的注意力全在女孩的脖子上,只恍惚听到她说了“Touch”。

见他没反应,女孩又凑近了一些,重复了刚才的问话。

“哦,是的,你也去那里?知道怎么走吗?”

女孩点点头,挥了挥手里的高跟鞋。

陆子浮这才发现,一只鞋的鞋跟断掉了。

“我可以上车吗?”她把手肘搁在车窗边缘,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像跟他并非初见,已经认识很久的样子。

见他并未拒绝,她便一跳一跳地走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大大方方地坐了进去。他摇了摇头。而她已经弯下腰,开始揉脚了。

“你第一次来?”女孩先说话。

“嗯。”陆子浮觉察到她的脸望向自己,可他并未转过头迎接她的目光,“你呢?经常来?”

“偶尔吧,今天是来找朋友的。”她爽快地回答。

车子在这片气氛诡异的废弃厂房区穿行,要不是这个半路捎上的女孩,他恐怕很难找到酒吧所在的鬼地方!

酒吧在一座建筑里,外观与其他旧厂房无异。东子站在门口,冲陆子浮挥着手。他把车子靠边停下,从车里出来的时候,穿着黑裙子的女孩也一起钻了出来,手里还拎着那双鞋。

“行啊你,交女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东子的目光只从陆子浮脸上滑了一下,那女孩一出来,他的兴趣点很快就转移了。

“别瞎说!”陆子浮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谢谢你啊!”女孩并不理会东子的玩笑,晃了晃手里的鞋子,歪着头,看着陆子浮。

“什么情况啊,你们这是?”东子越发有兴味了。

“行了,进去吧。”陆子浮把东子往里面推。

“等——等一下!”女孩从后面追上他们,在背后大喊:“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吗?”

两人同时回头,陆子浮满脸惊讶。而她,依然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好像她的请求一点也不突兀,是顺理成章的,甚至都不能算是一个请求,而是理所应当被满足的要求。

“为什么?”陆子浮张口就问。

话没说完,就被东子狠狠地撞了一下,尔后挤眉弄眼,一副对情况了然于胸又责怪陆子浮不解风情的样子。

“欢迎欢迎!”东子的脸已经拧成了一朵花。

“你不是要找朋友的吗?”陆子浮本能想要拒绝,就像他面对所有异性的主动进攻时的反应。

看到他的人,或是看到他开的车,便迫不及待要认识他,用尽一切手段想接近他——这样的女孩,陆子浮见得实在太多了。何况,眼前这女孩还是大半夜一个人往夜店跑的那种。

“我——我突然改变主意了!”她依旧说得理直气壮。

尽管这个理由很牵强,但不巧碰上了和稀泥的王东,最终她还是达到目的,尾随陆子浮,进到酒吧里面。

酒吧是旧厂房改建的,比一般的酒吧大很多,一楼是吧台和舞池,舞池里人声鼎沸,在外面根本看不出来。临近午夜,在这个远离市区的地方,依然聚集着这么多欢闹的男男女女。他们仨经过的时候,舞池正中台子上穿得像玛丽莲·梦露的女人刚好跑到钢管上方,风骚地撩了一下裙子,下面的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阵惊呼。

陆子浮摇了摇头。若非东子在后面推了他一把,他恨不得现在就打道回府。

太久没来夜店了,感觉不是新奇,而是生疏。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对这种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已经产生了心理上的不适感?他回头看了一眼舞池里扭动身体的人群,下意识地用手掐了掐太阳穴。

“你怎么啦?”说话的是那女孩。

“哦,没事。我们上去吧!”他赶紧指了指楼上,三步并作两步,踏上那段刷得漆黑的楼梯。铁质楼梯被他踩得轰轰作响。

楼上是各色包间,如果说楼下的装修还算正常,这里就有点用力过度、奢华过度了,无论是暗金色墙纸,还是价值不菲的吊灯和沙发,房间内处处透着醉生梦死的金钱味道。桌子上散落着或空或满的酒瓶,沙发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女孩。陆子浮浏览了一遍,果然,她们千篇一律的脸和过短的裙子,都很符合东子的口味。

陆子浮的出现在女孩中引发了不小的轰动,有的人开始按捺不住,只是看到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女伴”,才算有所收敛。

“女伴”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鞋子被扔在地板上,她自己踮着脚尖。陆子浮靠在沙发上,叹了一口气,越发觉得今天晚上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东子,这位帅哥是?给我们介绍一下啊!”坐在东子旁边的女孩还是忍不住发问。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东子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站到陆子浮旁边,按住他的肩膀,“这位是我朋友,陆子浮,他是……”东子正要脱口而出,陆子浮猛地咳嗽了一下,他马上会意改口道:“做生意的,嘿嘿,做生意的。”

对面的女士们应声点头。

“做生意的?”没穿鞋的那个女孩突然一声大喊:“你不是陆氏集团总裁陆子浮吗?

四下皆惊。

“你——你怎么知道的?”

看着东子被吓到的样子,陆子浮忍不住想笑。

“这里谁不知道啊?对不对?”女孩站起来,拿起桌上一只红色的啤酒罐,脸上依旧是那副理直气壮的表情:“这啤酒不就是你们家的吗?”

她说得没错,那红色易拉罐里装的,正是集团前年夏天收购的一家啤酒厂的产品。

陆子浮未作声,他简直怀疑这女孩刚才和他是不是真的偶遇。其他人也没搭腔,房间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好啦,来来来,陆总,来认识一下各位美女们吧!”东子适时跳出来缓和气氛,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拍了拍坐得离陆子浮最近的女孩的肩膀。

那女孩脸很白,下巴很尖,鞋跟很高。

“这位是Selina,演员,冉冉升起的新星。最近特火的那部电影,叫什么来着,票房特好的,她在里面演了个重要角色。”

女演员在东子耳边嘀咕了一下,东子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烈战》,那电影叫《烈战》,讲金三角缉毒的,你们看过没有?”

陆子浮一脸茫然。

女明星撇了撇嘴,脸上掩饰不住的尴尬。

“啊!我想起来了!”又是刚才冷不丁跳出来爆料的那位姑娘,她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那片子我看过!”

听她这么一说,对面两人眼睛都亮了。

“我记得你啊,你演的就是,就是——”她歪着脑袋,好像还在费劲想着,把那俩人急得不行。

“就是毒枭的情妇啊。”她终于想起来了,“总共有三场戏吧,第一场和毒枭一起吃饭,第二场一起睡觉,第三场你为了保护他,被警察打死了。”

她记得清楚,说得也爽快,只见Selina瞪大了眼睛,下巴左右移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急得额头上都快冒汗了。

陆子浮突然很想笑,便拿起桌上一瓶未开的矿泉水,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

房间里明明开着冷气,陆子浮却感觉憋闷,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

“你不常来夜店吗?”冒失姑娘已经把双腿曲着,蜷在沙发上。没等他回答,她又接着说:“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走啊?”

她说得对,陆子浮的确想撤,可是找不到合适的理由,而且,在家里守着的那位苦主儿,还不知道这会儿撤了没有呢。

“那你呢,你经常来这里?”陆子浮转头看着她,随口问了一句。

天花板上的顶灯刚好照到她的脖子,锁骨之间的那粒水晶,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一听他这么问,她突然坐直了身子,两只手撑在膝盖上,一脸严肃。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天天泡夜店,等着找有钱人的女孩?”言辞中,她竟有几分怒意,而那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样子,也透着一股子可爱劲儿。

陆子浮竟不知该如何作答。女孩他遇过那么多,可这种单刀直入的,还是头一个。

他默不作声,又喝了一口水,靠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她。这才发现,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把头发扎了起来,马尾扎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脖子。

“那你呢?你干吗跟着我?你不是要去找朋友的吗?”陆子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一点也不含糊。

“因为我看上你了啊!”她压根没打算逃避他逼视的目光。

这算是表白吗?出自一个认识未超过一小时的女孩之口,听起来如此荒诞。而她却说得掷地有声,就好像真有其事。

“看上我什么了?”陆子浮倒想知道,是看上他的名字,还是他的车?

“我——”那股理直气壮的劲头竟然瞬间从她身上消失了。她垂下头,欲言又止。

她这样子倒真叫陆子浮有些迷惑了。这从天而降的女孩到底想干吗?她要不就是太会演戏,要不就是太敢说真话,无论属于哪一类,对陆子浮而言,都是极少遇到的那一类。这些年里,他遇到最多的,是特别擅长“半说真话半演戏”的那种。

“我说了你可能不太相信……”她支支吾吾的,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拿手搓着沙发的皮面。

“你说吧,我听着呢!”陆子浮半是认真,半是玩笑。

“嗯——其实也很简单。”她双手交叉,搁在膝盖上,“就是刚才遇到你之前,我坐地铁来这里,本来是要找一个朋友的。就快走到酒吧了,突然鞋跟断了,这里来往的人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呢?突然,看到你的车子停下了……”

她这架势,像是要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然后我去敲你的车窗,你就把窗子摇了下来。我看到你正准备打电话,看到我之后,你把电话放了下来……”

“所以呢?”陆子浮实在听不出这流水账一般的复述里有何特别之处。

“呃——”她清了清喉咙,好像快要说到重点了,“虽然这么说有点突兀,有点不好意思,但是——我——我——”居然结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倒叫陆子浮摸不着头脑。

“我想说,第一眼看到你,看到你坐在车里的样子,你放下手机,望着我,你的表情是那种,酷酷的,”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陆子浮当时的样子,“几乎可以说是没什么表情吧,但是,但是你长得实在太好看了,既好看,又很冷漠,好像跟人有一种,天生的距离感。我当时是什么感觉,你知道吗?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的心脏,就有一种被击中的感觉。”她猛地锤了两下自己的左胸:“真的,不骗你。你那个样子,就好像骑在马上的英俊的骑士,明明很耀眼,又好像很漫不经心、玩世不恭。当然,你是开车的,不是骑马的。”

陆子浮觉得她越说越离谱,她当这是写言情小说吗?

她全然不顾陆子浮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始滔滔不绝:“然后,我鼓起勇气问你是不是也去Touch,我在心里狂喊:一定要说是啊,一定要说是啊。结果,老天眷顾我,你真的是来这里的!”

“还有,我必须声明一点!”她举起了一只胳膊,像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在你的朋友说出你的名字之前,我真的不知道你是陆子浮。”

陆子浮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也许他的眼睛在说“我可不相信你的鬼话”,于是小姑娘“诡辩”得更欢了:“是真的,一开始我不知道你是谁,后来你上楼的时候不是站在那里停了一下,当时我看你的侧脸,突然觉得有点面熟,进来之后你朋友说了你的名字,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肯定是在杂志或者电视上看过你的访问的啊!”

“说什么呢?你指我干吗?”看到她在这头夸张的表情,东子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没什么。”陆子浮一口气喝光了塑料瓶里剩下的水。

“我对他说,我喜欢他啊!”小姑娘往沙发上一靠,语气十分幽怨。

陆子浮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什么?”这下东子来劲了,“哎!我刚才就想问了,你这小姑娘,这么敢说话!你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真的是他路上捡的?”

“对啊,是他路上捡的。”她噘起嘴巴,对东子说:“我鞋子坏了,他骑着马来救了我。现在我对他说喜欢他,他不但不相信我,还怀疑我,讨厌我!”

好一通胡言乱语,把身经百战的东子也给搅糊涂了。他喝了一大口啤酒,定了定神,看看陆子浮,又看看她。

“行啦,你扯得我头都晕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几岁了?九零后吧?”东子扭头看着小姑娘。

“九零后怎么啦?我都二十二啦!”她特意加重了“二十二”这三个字,好像极力要证明自己已经很成熟。

“二十二?好啊,他,就他!”东子指了指对面按兵不动的陆子浮,“你别看他长得比我年轻,我告诉你,他跟我一样大,今年三十二了,比你大十岁。”

“大十岁怎么啦?”

那两个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陆子浮在旁边不作声,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二十二和三十二,大十岁,这熟悉的年龄差,仿佛在瞬间,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部分。

“不不不,这不是重点。你不要搞错了,”东子越说越兴奋,“重点是,他跟我口味不同。我嘛,喜欢年轻的、嫩的,他呀,就不一样了。”

“你什么意思?”女孩疑惑地看着陆子浮,“难道,他不喜欢女生?”

陆子浮哭笑不得,东子赶紧救驾:“不是啦,你想到哪里去了!”

东子的脸红得跟猪肝似的,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又正讲到兴头上,便开始口无遮拦:“我跟你说,他啊——”指着陆子浮,故作神秘地说,“他才不喜欢年轻的,他喜欢——”

“好啦,你喝多了!”陆子浮终于坐不住了,腾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去外面透透气!”他甩下一句话,径直走了出去。

他本来准备直接下楼、开车、离开,突然想抽烟,便走到过道尽头,推开那扇玻璃门。

外面的夜,黑得像一口深潭。虽然是初夏,这会儿温度也低了。他站在两截楼梯会合的地方,胳膊肘贴在冰凉的铁质栏杆上,熟练地点燃了烟,报复似的抽了几口,当尼古丁的灰色气体从鼻子里喷出,喷到空气中的时候,竟有一种恶意的解脱感。记不得是哪一年开始抽上烟的,肯定是在她从他生活里消失之后的某一年,也是在二十二岁那年。他并不知这鼻腔口中的氤氲之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听到身旁楼梯作响,借着昏暗的壁灯,那女孩像只小猫一样,一跳一跳地走到他身边。他并不惊讶,还有种预感,只要他没有离开此处,总会被她找到。这一次,她突然变得一言不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抽完两根烟。

真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他想。此刻,无论她说什么,大概都不会恰逢其时,所以,她选择默默站在旁边,什么都不说。

可当他点燃第三支烟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二十二岁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吧?”她说得小心翼翼,生怕惹得他生气或难过。

其实他没有,生气或难过,这两种情绪,他都没有。事情都过去了你么多年,二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情,留给他最深刻的影响,就是孤独。

他只是觉得孤独。

每一个下班的黄昏,每一次夜深时分,陪伴他的,好像只有孤独。

仅此而已。

他又点燃了一支烟,转头看着她。他看到她嘴巴动了动,好像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于是想赶紧换一个话题。

抢在她开口之前,他肯定地说:“是的。”

“什么?”她似乎没料到他会搭茬儿,脸上露出一丝惊愕。

“我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也碰到一个比我大十岁的女人。心脏突然被击中的感觉,我也有过!”他说着,也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左胸。

本以为抛出这个“重磅炸弹”,她会马上做出某些夸张的反应,可她偏偏安之若素。过了好久,她终于说话了:“那个女人,比你大十岁的女人,她——”她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犹豫什么。

“嗯?”他弹掉一截留了好长的烟灰。

“她一定很美很美,是不是?”她转过头,看着他,慢悠悠地说,“能把你的心脏一下子击中的女人,那该有多美啊!”说完,她又转过头,对着荒芜的夜空,吐了一口气。

他本来是要拿起烟蒂的,听到这话,手悬在半空中,又放了回去。烟蒂夹在手上,将要燃尽。

“你怎么啦?你的手在发抖!”她突然惊呼,“快把烟灭掉,烧到手了!”她迅速拍了拍他的手指,烟蒂掉落在地上。

灼痛感从指尖迅速传达到身体深处。

现在,他终于感觉到痛了,像是身体里烧了一场火,火势蔓延得太快,之前被孤独占据的领域,这一刻,都被真切的痛感席卷了。他死死抓住栏杆,手却还是抖得厉害。

“陆子浮,你怎么啦?没事吧?”她焦急地抓住他的手臂。

陆子浮没有说话。当他回过头来看着这个不知名的二十二岁女孩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这个三十二岁男人漂亮的眼睛里,有跟水晶一样发着光的东西。

他的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在抽屉里胡乱摸了一气。烟盒是没有的,却摸到一张光盘。拿到灯光下一看,褪色牛皮纸封套上写着一行字:

陆子浮&余露,二〇〇五年三月十五日。

那个名字他已多年没有提及,这日期却再熟悉不过。三月十五号,他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阳光充足的星期六。也是,他订婚的日子。

他想起来了,这张光盘来自东子,同在现场的他,用摄像机拍下了长达五十分钟的视频。但那个仪式上他唯一记得的女人,并不是他的未婚妻余露。

所谓订婚仪式,本该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场合之一,可是,他好像很快便忘了那天他在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他的订婚对象又穿了什么颜色的裙子。或者说,他对订婚日的记忆完全是选择性的,只选择记住那些想记住的事情。

那天,台下宾客的相机快门一直响个不停。“真是一对漂亮的人啊!”他在台上也能听到他们的惊呼。他猜想,他们每个人一定都拍了至少数十张相片。结果第二天,他的邮箱果然被轰炸了。可他根本没兴趣下载那些传过来的相片。

东子塞给他的光盘,他也从未看过。他只相信和记得自己眼睛看到的那个人;他更知道,凭着东子的眼睛和镜头,无论如何也无法记录那天真正的精髓所在。于是,当他收到光盘的时候,就直接扔进了抽屉里。

今天,突然在无意间翻出这张光盘,像是命运某种特殊的安排。他下意识地从封套里拿出光盘,放进电脑。电脑开始读盘,一想到将要以影像的方式重回十年前那个重要现场,他竟有些紧张。

那日的画面很快便跃然眼前。

一开始,是在室内,是家里老房子的三楼。白色大门在镜头前打开,桌上、窗台上摆满鲜花,余露临窗伫立,见他们进来,她回过头来,望着他,笑着。原来那天她穿的是一条淡紫色丝绸连衣裙,庄重,又透着少女气息。

余露比陆子浮小两岁,和他订婚的时候,刚满二十岁。

镜头在她的脸上和脖子上停留了好几分钟。陆子浮不得不承认,镜头前的余露,其实很漂亮。白皙健康的皮肤,经得起最高像素的检验,顾盼生辉,那一番少女的可爱情态,令她脖子上熠熠发光的宝石项链都显得有点多余。

下一个镜头终于对准了走进房间的那个男人,或者说,男孩。

三十二岁的陆子浮,透过这段尘封的影像,突然看到十年前的自己,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个人早上起床和晚上睡觉时候的样子都会不一样,更何况,是隔了十年光阴。

二〇〇五年三月十五日那天下午的陆子浮,穿了一身只有订婚仪式上男主角才会穿的熨帖的白色西装。他高大的身形配合那身西装再合适不过,可头发却显得太短,只比板寸长一点,就好像还没等头发长好,就被拉来订婚似的。

东子的镜头,一会儿正儿八经地跟随当事人移动,一会儿又晃得厉害。透过那些摇曳零碎的镜头,他惊讶地发现,当时,就在那个房间,在看着自己“未婚妻”的时候,有那么一两秒,他的眼睛里竟然闪着特别的光。但那光芒很快便消失了。他从不认为自己对余露动过真心,所以,那镜头捕捉到的光,并不能说明什么。

毕竟,彼时那刻,他还没有遇到她。

“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开始,”镜头里,他转身对余露说,“你要吃点东西吗?”

“不要了!我吃过了!”她急切地摆了摆手。

陆子浮看了一眼旁边的餐车,每个盘子都在原位,好像从未被动过。他随手拿起一只白色盘子,盘子中心放着红绿两色的马卡龙。他将绿色的那块塞进嘴里。

陆子浮的手开始发抖,他迅速关掉了那段影像。

没想到,订婚那日,东子还拍了这么多“不相关”的细节,比如吃马卡龙这段。

而此刻,当他闭上眼睛,仿佛马卡龙的味觉在唇边复苏。

而关于那天的全部记忆,也从马卡龙的味道开始,一点一点地展开。

那储存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每一道光线,每一个细节,都比东子的镜头摄下的更清晰、更深刻。

那只绿色的马卡龙——

它不过是一只普通的圆饼,却出人意料的好吃!它没有一般的马卡龙那么甜,外酥里软,糖的淡甜和上好杏仁的浓香既混合在一起,又保留了各自的味觉,中间还夹杂着蔬菜的细腻气味。陆子浮想起此时已进入胃袋中的那块马卡龙柔和的绿色。他猜,那绿色并非来自色素,而是菠菜的天然色泽。

陆子浮对食物并非很挑剔,只是从小耳濡目染,也算略有些经验。

“这马卡龙真好吃!哪里订的?”他拿起剩下那块红的,递给余露。她仍旧朝他摆了摆手。

陆子浮迅速把那块红的也塞进嘴里,一样的好吃。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红色,来自胡萝卜。

他正准备把盘子放回餐车,挪动手指的时候,却发现之前被拇指盖住的地方,有一个很小的logo。他看清楚了,那是一个隶书的“云”字。

陆子浮正对着那只盘子上谜一样的字正发着呆,便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是余露,他的未婚妻。他抬起头,看到她站在窗边的落地镜前。

他朝她走了过去,“什么事?”

“我想换一条项链,你帮我挑一条,好不好?”她指了指旁边的首饰盒。

“这条不是挺好的吗?”她脖子上那条式样很简洁,有力地烘托了中间那颗漂亮的蓝色宝石,尽管那宝石并不大。

“这条怎么样?”她拿起盒子里面那条更繁复的,也是陆子浮送给她的,准确地说,是陆子浮母亲送给她的钻石项链。

陆子浮很想告诉她,其实她那条蓝宝石的更漂亮,她这么年轻,如花一般的年华,用不着珠宝的附丽。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来。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就好像他们还不够熟,至少,不像马上要订婚的人那么熟。他们只不过认识了两个月而已,一切都有点太匆忙了。

陆子浮猜想她是故意的,她的女伴明明就在旁边。可他什么都没说,走到余露身后,迅速帮她取下脖子上那条项链,换上了那条华美夺目的钻石项链。他的动作之快,几乎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余露却很受用,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

“好看吗?”陆子浮正要转身走开,却被她拽住了手。

他停下来,认真地看了一眼她的脖子。余露羞涩又开心的表情却令他有些疑惑,他并没有马上答复她。于是,她很快噘起了嘴,这大概,也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常有的动作。

噘嘴也许并不代表不满,而是一种娇嗔,是希望引起对方注意的表演而已。余露还在那里等着他的回应,可他脑子里居然在想这个。

文不对题!他的脑子里冒出另一个词。的确,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只能用“文不对题”来形容。尽管她很漂亮,两人站在一起,也很般配。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却满心都是这种文不对题的感觉。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打情骂俏了,结婚了有的是时间!”东子凑过来,扳住陆子浮的肩膀。

尽管“打情骂俏”这个词令陆子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很感谢东子的救场。

这时候,门开了。“小露,你过来一下。”是陆子浮的母亲,余露未来的婆婆。

“妈!”余露笑得都快跳起来了,冲他挥了挥手,便走了出去。陆子浮叹了口气,拿起一杯水,走到窗边。

这扇窗正对着楼下的花园。当初父亲买下这幢房子,也是看中它四周气派的草坪和花园。经过多年经营,这里已经变成一个花木繁茂、错落有致的私人植物园。三月中,阳光正好,蜡梅刚开过,前几日的香气好像还留在空气中,热烈的樱花却已经迫不及待地簇拥在枝头。

园子里那四棵樱花树,是陆子浮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种下的,看着它们长成大树,年年开花,轻薄的花瓣,却挤挤挨挨的,形成浓密的重量,仿佛要将枝干给压弯了,风一吹,又各自散去。

每年春天的樱花季,陆子浮都要和父亲一起赏樱,今年春天,情况有了变化。家里忙着给他相亲,相完亲,又忙着订婚,连赏樱的时间也没有了,或者说,是根本没有了赏樱的兴致。

陆子浮的视线越过花园铁门边上那排低矮的山茶树,就在他目力所及的地方,宽阔的步道两旁,依然盛开着樱花。那里的樱花更浓密,两边缀满花朵的树枝在步道上方交会,遮天蔽日,这浓烈又单纯的美,几乎可以叫人的心脏停止跳动。

陆子浮喝了一口水,觉得原本绷得太紧的神经,突然松弛了很多。

他刚想离开那扇窗户,却发现本来空无一人的步道上,突然,由远及近地,走过来一个人。来宾们都是驱车从大门进来的,仪式都快开始了,在这条平日少有人迹的路上走着的,会是谁呢?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人。从走路的姿势判断,那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待她从樱花树下走出的时候,他终于将她看清楚了。

陆子浮拿着杯子的手抓得更紧了,估计再用点力,玻璃杯就要被他捏碎了。

事后想起来,那天的一切,就是上天安排好的一出戏。不是吗?

冯慕云的车偏偏坏了,她偏偏又走错了路,走到那条樱花道上,而从樱花道到陆子浮家的花园,不过十来米,这一幕,偏偏又被站在窗边的陆子浮看到了。这样的事情,发生的概率有几何?陆子浮没有计算过。那时候,他只顾着震惊于她的美了。

事情过去之后很多年,当冯慕云已经从陆子浮的生活消失很久之后,他仍然清楚记得那天她的样子。从樱花树下走出来的她,在陆子浮眼里,是如此的特别。

那天,她穿了一条湖蓝色及膝旗袍,那蓝色,纯净得如同大海与深湖,中跟皮鞋是纯白的,手里拿着的皮包也是。而她露出来的皮肤,无论修长的脚踝和脖子,抑或纤细的手臂,都和树上的白樱一样,显着纯洁、健康的质感。她的头发严谨地盘了起来,脖子上没有落下一根多余的头发。没有项链,没有手镯,耳垂上有两只圆形耳钉,像两颗新鲜的樱桃。

有一片白色花瓣落在慕云的肩头,陆子浮看到了。她走得不慢,花瓣却并未从她肩上滑落。陆子浮突然想起,在一本记不得名字的小说中,男人第一次见到他爱的女人,也是站在二楼的窗台上,看她从远处走过来。那一刻,男人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荒原。以前他觉得这只是写作手法而已,此刻,当他也有了同样的感觉,才知作家此番描述并非虚言。仿佛周围的一切,樱花啊,树啊,房子啊,别的人啊,突然都变成了荒芜,只有眼中那个女人,是有色彩、有动作的。

他把水杯放在窗台上,一只手手死死按着木质窗框。

她已走到花园的铁门边。

糟糕!他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听母亲提过,让老王把花园的铁门锁上了。

她拉了一下铁门,果然。

他见她又拉了两下门,想确认是不是真的锁上了,然后便朝里面张望,像在看是不是有人。可花园里空无一人,大家都聚集在一楼的大厅里。

像是命运给了一个契机,他什么都没想,就把头伸出窗外,冲她挥着手。他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只好大喊:“嗨!”

她寻声抬起头,脖子和下巴呈现出独一无二的美妙弧度,而她美丽的眼睛里有询问的神色。

陆子浮见她愣了一秒。她的手本来是放在铁门上的,这会儿垂了下来,然后,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指了指那把锁,对着陆子浮,努了努嘴。她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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