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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杰,河南省文学院专业作家、河南省作协副主席。出版有《丈量黑夜的方式》《泥花散帖》《田园书》《说食画》《九片之瓦》等散文集多部。是“在台湾出版散文集zui多的大陆作家”,也是获得台湾文学奖项zui多的大陆作家。曾获林语堂文学奖、台北文学奖,三获《中国时报》文学奖、《联合报》文学奖,四获梁实秋文学奖等诸多奖项。
这是一部别有味道的散文合集,全书文图并茂,文图均为冯杰所作。有专家称它是“zui异色的新型模糊散文书”。作者恣意纵笔,想象既能飘到九霄云外,又始终扎根中原大地,彰显时代斑驳世相,打捞乡村生活意趣。他的乡土中潜藏历史,文化中又内蕴童话。冯杰以出神入化的纸上功夫再现汉字魅力,连句号都是一种氛围。冯杰所写的,是我们生活过的乡村,又是我们不曾看到的乡村,这便是冯杰的叙事魅力。
这本书写的是乡村奇异之事,实际表现的是民风民俗、民间智慧,以及乡村社会的世道人心,可谓一部别有洞天与意趣的中国乡村史。幽默恢谐不只是冯杰的文风,更是他感受世界的心理高度,是他的生活态度。中国乡村特有的精气神儿,被冯杰表现得古灵精怪,纹理如镂。这是我们生活过的乡村,这又是我们不曾看到的乡村。冯杰描绘的,是乡村历史与现实的幽光,勘破的,是世道与人心的轨迹。
“说古今”的冯杰何弘昔日的中国乡村,不像现在,电影电视互联网等,城市有的乡村一样都不能少。说起来,那时的乡村,无电视可看,无互联网可上,无卡拉OK可唱,似乎文化生活非常贫乏,其实不然。那时的每个村子,都有善“说古今”者,会在饭场,更多是在“牛棚”或“马厩”,大说“古今”。“古今”这个词,我家乡的发音更近于“古经”,我至今没搞明白究竟是该写作“古今”还是“古经”。“说古今”其实是个很古老的词,大约指的就是说书,比如“说三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基本就是这个意思。乡村里面有文化,我认为我家乡是把历史上的“说古今”保留下来了,尽管有些转音。今天搞学术的人,会研究“说古今”的来龙去脉,认为“说古今”就是说历史。其实,乡村的“说古今”,说的固然有历史,但也有当下,更多是些稀奇古怪的事。“古今”,自然是有古有今才对。乡村善“说古今”者,都是当地的文化人,天地鬼神,无所不知,口才又极好,各种各样的故事讲出来,听得人入迷,夜静更深还不愿或不敢回家。冯杰就是这么一个善“说古今”之人。这一次,他是在“马厩的午夜”讲妖怪的故事。妖魔鬼怪之事,孔子不讲。“未知生,焉知死”,所以,“子不语怪力乱神”。儒家文化是中国的正统,“子不语”,场面上就都不说。儒家不讲,但民间讲,这个也是传统。*早如《山海经》,稍后如《搜神记》,讲的都是这些东东,讲的人也都是冯杰的河南老乡。河南人之外,也有人讲。比如,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俗名就叫《鬼狐传》。还有一位冯杰心仪之人也说妖怪,他叫袁枚。袁枚*早和冯杰结缘,恐怕不是妖怪,而是美食。袁枚好吃,雅称“美食家”,结交了很多厨师朋友,记了很多食谱,搞了本《随园食单》,有文化的厨师和好吃的文化人都读过。冯杰长期生活在长垣,那是中国有名的厨师之乡,讲究吃的冯杰于是结交了很多名厨,据说自己也善做“黄瓜菜”,兜里有本厨师证,而且写了关于厨师和美食的书和文章。如此一来,冯杰就成了很多厨师的知己,成了袁枚的同道。这一次,冯杰又因为妖怪,和袁枚的关系更深了一层。袁枚写了本专记鬼神怪异之事的书,叫《子不语》。“子不语”的当然是“怪力乱神”。袁枚知识广博是出了名的,他以为给自己的书起了个好名字,但很快发现元代“说”部(“经史子集”中“子”部的分部)中早就有同名作品,于是给自己的书改名《新齐谐》。之所以称“新齐谐”,也有出处。《庄子?逍遥游》里说“《齐谐》者,志怪者也”。于是写志怪小说的人自然就想到用这个名字。六朝志怪是有名的,刘宋东阳无疑曾有《齐谐记》七卷,南朝梁吴均续作了一卷,但现在已看不到全本,只有17条传下来。“齐谐”有人用了,袁枚就把自己的作品命名为“新齐谐”,但大家还是习惯称之为“子不语”。绕远了,回来接着说妖怪。袁枚《子不语》说的虽然是鬼怪,实际映射的还是现实,冯杰也是如此。在《午夜异语》里,冯杰一年四季说妖怪。“春雨惊春清谷天”,说的是《春夜叩门声》;“夏满芒夏暑相连”,说的是《夏天的葵扇》;“秋处露秋寒霜降”,说的是《秋月之窥视》;“冬雪雪冬小大寒”,说的是《冬至后妖怪们都烤火去了》。这四季讲的,大抵是上世纪后叶的事。冯杰说的虽然是奇异之事,实际表现的是民风民俗,是借怪力乱神之名表现社会现实,即所谓的寓庄于谐。所以,冯杰描绘的其实也可以看作是中国乡村史。冯杰基本不说现在的妖怪,不知是随着乡土文明的崩溃乡村的妖怪一并消失了,还是现在的妖怪已修成了人形让人无法分辨。《午夜异语》不经意间显示出了冯杰的另一个特长:善讲故事。言简意赅,张弛有度,悬念迭起,引人入胜。故事能讲到这个程度,不容易,得了中国传统小说叙事之三昧。而且,虽是在“马厩的午夜”里说鬼故事,但冯杰讲得极雅,语言好,有文人气,得了中国传统散文的精髓。在中国当代作家中,能做到这些的,少之又少。中原作家群,人数众多,但像冯杰这样有传统文人情怀和才气的却不多。袁枚是清代的大才子,博学多闻,有着多方面的才艺。冯杰的才艺比之袁枚,大约只多不少。冯杰*早是以诗人的身份名世的。《午夜异语》讲妖怪的故事,冯杰觉得不过瘾,*后还是显露了一下他作为诗人的才情。四季讲妖怪,“季之外”则“体裁异样”,他写了首《捉拿妖怪》的诗,小露峥嵘。这还没完。冯杰还为每篇文字一一画了插图,题了字,画是文人画,字是文人字,得了东坡神韵的。这是冯杰作为书法和画家才情的流露。然后,冯杰又开始断评论家的后路,自己附注作评不算,还让“听荷草堂主人”每篇都予注释,与脂砚斋点评《石头记》相仿佛。脂砚斋究竟是谁我搞不清楚,但这个“听荷草堂主人”端的正是冯杰本人。于是,冯杰这本书算是把别人的路都断了。还好,冯杰没写自序,而是把写序的活留给了我,这是有意给我留条活路的意思,证明有才气的冯杰还有厚道的一面。谢谢冯杰。作者弁言冯杰我非主流。主流作家多秉笔直书,不如此这般入邪道来写字造文。这是午夜异语者。这是午夜马厩语。这是午夜黑暗之声。我两年里经营的这一本起因*莫名其妙内容*荒诞不经的书,春种秋收,荷花本是白的,开到*后非红非素,成一朵蓝色荷花,它是暗夜之书。再堕落地来讲,是形式上属于很好玩内容上要丧志的一种书,属于扯淡书。诸位看官,本书你可从右往左看或从左往右看,可从前往后看或从后往前看,还可抽刀断流从中间来看。尽管翻书未必有世间的有情人翻脸快。书中出场的妖怪主要是现代气质妖怪,妖龄不限,妖别不限,妖职不限,妖籍不限,多属1949年至当代新型妖。1949年以前的妖怪有钝感,有纯度,似老白汾;1949年之后的妖怪是二锅头,是我故乡的“冰糖春”酒,属另一番味道品质。总之,看这样的书既时尚也世俗,可入车,可入厕,可入枕,在正常承受能力下,不会便秘和失眠。我称其是一部中国妖怪录,实为虚张声势。此书另一妙处是:相看两不厌,只有众妖怪。妖怪本不恶心,你可以看到我在一本正经装神弄鬼时,又是如何漏洞百出,顾此失彼,看到破绽。钟馗肯定发笑:“休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且看俺老夫如何动手。”文字技术上,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让钟馗出手的欲念,插图只是陪衬,文字才是本质。本人文字温和,从不怂恿,亦不暴力恐怖美学,我喜欢宽宏、简约、舒展的语境状态,还避恶就善,我喜欢读《金刚经》《水经注》《逍遥游》《相马经》之类大众读物,我知道世间万念皆空,一辈子的长度像吸一支洋烟很快要过去,我知道爱情没有烧饼重要。我姥爷一向教导我:“子不语怪、力、乱、神。”说以上诸语只想证明我腕底的都是好文字。一地锦华。至于里面穿插自家面目的插图,是小时受绣像小说影响所造,与主题无关。看他人的画着急就自己操刀。你可看图说话,可揭过去不说话。在四十多年前的北中原,我童年少年时代的青砖故屋,一盏灶灯高挂,晚饭未吃完,就急急往村后马厩紧跑,姥姥在后面喊:“把碗里的饭根儿喝完再去。”“饭根儿”是方言,是*后的饭汤,能映照初月。乡村马厩里,民间艺人已入场设坛,轮番开讲。有高人显相,有马粪气息弥漫,有马铃上滑落灯草花之声。*主要的是,且有午夜垂直降临的跫声和身份不明的诸神将要光临。神之格思。马厩的夜空星斗高悬,听众脖后正发凉之时,讲主会戛然收住,嘴皮子卖弄关子,一副要照顾大家的语气:“我不勉强,现在走还来得及,谁不害怕留下来继续听。”貌似忠厚,实则近似午夜敲诈。我想继续听,又怕,悄悄掀草帘子一角来看,马厩之外,月光明亮,一地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