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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培:诗人、散文作者。著有诗集、散文集多部。1962年12月生于江苏江阴。1985年发表作品,获1995年首届刘丽安诗歌奖,1997年度柔刚奖,2009年“诗探索”奖,《大家》文学提名奖。酷爱旅行,做过媒体、书籍、杂志编辑。散文著作有:《低语》《五种回忆》《乡村肖像》《黑暗中的晕眩》《旅馆》《帕米尔花》《少女像》等。
本书以一个文革少年的眼光,追忆1970年代的中国江南。透过奇异的童年湿漉漉的早晨展开一幅幅鲜明幽独的文字长卷,运河、古桥、工厂、县城......年代的憧憧影像,接踵而至。细腻笔触形成类似水墨在宣纸上的晕染,光线敏感苍白,时间的流动同时具有街头雕像式的斑驳。叙述者的声音像一场秋天的雾,徘徊飘忽、捉摸不定;而回忆者(一名寄寓在匿名中年人胸腔内的少年心跳)面露愁容,久久不愿离去......
编辑功力尚浅,又不想草草写下几句缺乏深度的话来概括作者的文字,因此,下面的话援引祝勇先生对作者文字的一些概括:他对世界的辨别,就令人十分信服。一个不指望从文字中获得利益的人是干净的,这份干净挂在他的脸上,埋伏在文字中,一眼可辨,不似某些散文界的时尚英雄,张口春秋大义,满脸奸商表情。他像他笔下的江南手艺人,拥有不可动摇的职业耐心。肉墩头、摇面店、小学堂、乡公所、蚕种场、白铁匠店、浆粽店、澡堂、旧桥、钟表店、乌篷船、芦苇、琵琶、目莲戏、青衫、水袖、黄酒……所有平凡的事物在他的描述中变得让人眷恋,就连街边上一字排开的肉墩头,上面神情悲愁的整猪头,以及在冬天的风中皱缩着灰白色白膜的猪肝,都令我们倍觉温柔,想起贫乏而丰盈的旧日时光。他的目光从来不好高骛远,只有曲膝者的目光始终向上,但他的目光是由多种复杂物质构成的,其中不乏慈母般的悲悯。他的语言是细致的,从不粗枝大叶地伤害民间的自尊。他的每一句话都饱含着对民间中国的敬意。(以上文字选自祝勇:《散文叛徒》。语言顺序稍有变动)
我上小学那会,台位都有破缺,空空落落,置放不了什么像样的课本书包,一册《语文》、一册《算术》、小半块发黑的橡皮,外加一两支铅笔,因为质次,笔头头,也就是铅笔的笔芯,常常是断的,家里穷得连普通削铅笔的刀也买不起。坐在课堂上听课,心里总想着下学期要买一把新的铅笔和刀,一些新的文具来,于是冬日的阳光暖融融的,觉得屋里屋外光线就像已经快要到手的新铅笔刀的刀刃,亮晃晃。满教室的同学一个个学期穿的全是补钉连叠的旧衣裳,望来望去,全看不见一件新衣裳或一只新书包,书包全像旧衣裳上裁下来的布的一块,只有黑板是新的,簇簇黑一块,狭长狭长,事实上黑板也旧了,挂在旧的教室墙上,早已陈旧不堪,失去了原有的式子和光泽,男生女生的脸,全暗淡无光。怎么说呢?其实黑板上刚写上去的字倒还是新的,粉白粉白的,簇簇新。只有刚写上去的粉笔字,是新的,而且老师攥在手里写粉笔字时那粉笔头磨戳在黑板上发出“吱喀吱喀”的响声音——只有写字的声音是新的,这也包括同学们的抄作业声音——台位,也就是课桌,都是三四十年以前,民国时代的式样。好像被日本——我们这里叫“东洋”——人的炸弹炸过。自然,“文具”这个词还是后来才学会的。连老师当笔写字的时候,边写边掉落下来的粉笔灰,也全是旧的。教室地面是老的砖头地,年深日久,铺不严实了,一条走路的空地,总有砖块断缺的地方,有时铺了新砖头,尺寸大小不符,我那时候晓得,什么叫穷人的穷相和尴尬。天冷,每个人都跺脚,一节课刚一开始,全教室四五十双脚,跺得山响,趁老师甫一进来,一时间没回过神,同学们仿佛相约好的,一齐跺得起劲。空气中于是腾起一股寒冷的干土,老师被呛得发火,车转身瞪眼,跺脚声骤降,每一双脚里全都有了——与其说是畏惧师长,不如说是畏惧整个严寒的大自然的——战战兢兢的思想。孩子们的皮肤全在这嗳味不明的思想里皲裂,慢慢演化,生出冻疮。“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八个大字,在学校风雨操场尽头,远远望去,也全冻疮累累。落雪天,冬天落雪,整个县城,只远远看得见这热血沸腾的八个大字。我们有时会相约用标语取暖,热天头,下昼心里也用树荫下头的标语替各人揩汗、降温。天黑了,墙上的标语甚至也能乘凉,起扇子扇风凉的作用。例如“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小孩大人,宜大冷天背读默诵,感觉像一只热的煤球炉子;而“农业学大寨、工业学大庆”一前一后两句,可冬天夏天分开来享用,很实惠。夏天读到“大寨”字行,心里自然一凉,像免费舔吃到一块雪糕(棒冰)。“工业学大庆”——顿时眼门前出现石油工人、钢铁工人敢与天斗与地斗的光辉形象,伴以熊熊炉火——至于真实的大庆地方,有无现实生活中的炉火,已经与我们县城里的老少妇孺无关。我们长大成人,已经习惯了每一幢楼、每一条街道马路的拐角,出现一幅标语。没了这些标语,我们连谈情说爱——连到了谈情说爱的超大年龄了——也觉得人生寡淡无味,劲道不大了。我们土话叫“劲头”——劲头不大了。后来见到的标语,多数全只写计划生育了。阶级斗争,终于斗到点子上,斗到位了。大班升小学一年级,老师一个个把大家喊起来,喊上讲台,拿一截粉笔头。老师说:“写——‘毛主席万岁’!”于是会写的同学就写起来,流着鼻涕小面孔吓得煞白,写几笔,偷转过身看老师一眼,老师肃立,凶巴巴的没有声音;同学再写,写对写像了,五个字,连标点符号全了,放下粉笔下去,下学期升一年级。写错了,有的字不会写,或干脆傻乎乎地作立正状,根本写不出来,继续就留级“深造”。记忆中的那一幕,多数留级“深造”的同学不是不会写,而是被那一幕的架式场面吓傻吓木呆的,本来会写的,抖抖嗦嗦一走到冷飕飕大黑板跟前,立即意识全无了。教室里只听见一片吮吸鼻涕声音。老师总是把先一个学生写出来的字赶紧擦掉。我们注意到,比擦他平时自己写的字,手脚勤快麻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