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站更新推荐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书籍《精选《2017中国最佳杂文》王侃的书评文摘》都是非常值得阅读赏析的,更有名家的精彩书评哦。
王蒙,男,河北南皮人,祖籍河北沧州,1934年10月15日生于北京。中共第十二届、十三届中央委员,第八、九、十届全国政协常委。中国当代作家、学者,文化部原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长篇小说《青春万岁》、《活动变人形》等近百部小说。
王侃,男,1968年生,浙江东阳人。先后毕业于浙江师范大学、南京大学,获文学硕士、博士学位。2011年,美国斯坦福大学东亚研究中心高级访问学者。1996年9月至2011年1月,执教于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人文学院;2011年2月调入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至今。
杂文的选本,偏爱于真性情的袒露和书写,并寻求文学体验范畴的人文关怀。
二十年的坚持与努力,都是为给当代文学历史寻找准确的精神坐标与刻度;为正在走向良性循环的中国文学发展留下坚实有力的见证;更是替未来文化史家提供值得阅读和关注的优质版本。
太阳鸟文学年选,是辽宁人民出版社于1998年开始创建的文学品牌,由著名学者王蒙出任丛书主编,本套丛书大体包括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杂文、诗歌六大分卷,编委及各分卷主编皆为文学领域卓有建树的专家学者。他们不负读者的厚望,每年都将发表的原创文学作品精读、精选,力求将*秀的作品完整、客观、公正地呈现给读者。这些选本追求精品,但更多体察了民众的心理,内容贴近大众化的生活,行文符合广大读者的阅读风格。至2017年,这套文学年选已经连续出版了20辑,其间经受了图书市场的检验,得到了读者的广泛认同与好评。这么多年的坚持与努力,都是为给当代文学历史寻找准确的精神坐标与刻度;为正在走向良性循环的中国文学发展留下坚实有力的见证;更是替未来文化史家提供值得阅读和关注的优质版本。这套文学年选,也将在大众读者的支持与陪伴下、逐步深入,越走越远。
谈及杂文,大多数人都会不自觉地将其与“骂声”联系到一起,当下的许多杂文创作更是以“骂”为乐。“骂”固然是杂文的重要特质之一,然而,“冷言冷语”背后的“滚滚热流”才是杂文真正的可爱之处。批判是杂文的生命力,“冷水”泼得多了,总不免会让读者心寒起来。但阅读优秀的杂文作品却能让人在经历“瓢泼大雨”的洗礼之后,还能感受到被阵阵“热风”轻抚的温情。这“热风”或源于文章的思想深度,或源于作者的赤诚真情,始终激荡在杂文的字里行间。杂文的文字或许是冷的,甚至可能寒冽到令人发抖,但杂文作者的心一定是炙热的,一个冰冷、麻木之人定写不出这般充满战斗性的文字。即使被喻为专门报告坏消息的“乌鸦”,杂文家们依然不辞辛苦地投身于杂文创作中,因为无论外界环境如何“寒冷”,他们的心里始终留有“温热”。正是杂文家们的这份执着,使杂文变得“可恨”又“可爱”。
文学艺术是时代的晴雨表。诗歌、小说、散文、戏剧……是如此,杂文亦是如此。相比于其他文体,杂文对于社会动态的反映更为敏感、迅速,思想表达更为直接、简练,因而杂文具有更加鲜明的时代特征。处在这个信息爆炸时代里的人们需要“经典长篇”,也需要“投枪”与“匕首”,因为这“投枪”“匕首”发挥着传递时代声音的奇效。基于此,杂文的大胆、泼辣、犀利,正好投合了人们的喜好,成了当仁不让的“急先锋”。然而,当下的杂文创作或许是太“急”了,只知道抓起“投枪”“匕首”胡乱地投刺,却忘了对我们身处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做一番深入的考察,结果只能是伤人伤己。这样的杂文既已脱离了“感应的神经”,自然也就难以成为“攻守的手足”。还有些杂文创作,仅仅是为了发声而发声,只为夺人眼球,却无营养注入,更毫无善意和热情可言,成了名副其实的冷嘲之作。更有甚者,利用杂文的辛辣、犀利,将“银针”当成“暗器”,拿起“解剖刀”就停不下来,看起来冠冕堂皇,实际却恶意中伤他人,以达成自己的私利。
当然,杂文是时代的号角,应当起到激浊扬清、匡正人心的社会效果,万不可沦为个人发泄、炫耀甚至复仇的工具。倘若徒有其表却无内里的“冷嘲”之作都能大摇大摆地登堂入室,恐怕杂文早晚是要从“高尚的文学楼台”里被赶出来的。我们的杂文需要“冷雨”,更需要“热风”。在这个新旧交替的时代,我们确实是需要杂文的,我们需要它来为我们窥探时代风貌、树立社会正气。而杂文的日趋繁荣,也说明了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战斗力。诚如鲁迅所言:“我以为凡对于时弊的攻击,文字须与时弊同时灭亡,因为这正如白血轮之酿成疮疖一般,倘非自身也被排除,则当它的生命的存留中,也即证明着病菌尚在。”(鲁迅:《热风》)在“细菌”滋生的困境下,我们需要杂文强大的杀伤力来为我们清除那可恶的“细菌”。但如果杂文自身都被“细菌”侵蚀,那杂文的意义何在?我们的历史又该如何前进呢?
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洋洋大观、经纬万端的杂文浩海中,编者还是惊喜地遴选出了许多令人拍手称快的佳作。杂文可以是对历史的深沉反思,或是对社会丑恶现象的厉声挞伐,当然也可以是家长里短的娓娓道来,但它们都应当有一个共同的品格:真性情。鲁迅曾坦言:“我以为如果艺术之宫里有这么麻烦的禁令,倒不如不进去;还是站在沙漠上,看看飞沙走石,乐则大笑,悲则大叫,愤则大骂,即使被沙砾打得遍身粗糙,头破血流,而时时抚摩自己的凝血,觉得若有花纹,也未必不及跟着中国的文士们去陪莎士比亚吃黄油面包之有趣。”(鲁迅:《华盖集》)编者在编选这本《2017中国*杂文》时,不是盲目地“以名取文”,而是将是否具有“真性情”作为*评选标准。认真阅读并仔细感受本书所选杂文的读者定会发现,这些杂文不仅有着文学的情趣、理趣,更透露出作者洞悉世事的练达和昭告世人的警醒。本书收录的杂文题材广泛、样式众多,与广大群众的甜苦相牵、哀乐相连,充分体现了杂文的灵活多样。或许一篇杂文只能剖析生活的某一片段、某一局部,但是众多佳作汇合起来,定能让读者从中窥探出时代的风貌,把握到时代的脉搏。
倘若深究,杂文,首先讲究一个“杂”字。杂文的“杂”不仅在于内容的广博、作家队伍的庞杂以及写作笔法的纵横捭阖,“还”有降等意味,用“更关键”修饰不妥还在于杂文作者的博学多闻。杂文作者只有充分了解和洞悉世事,才能直击问题的核心,以达到警醒世人的目的。否则,隔靴搔痒的“冷嘲”之作,也只能是无关痛痒的旁敲侧击,“冷雨”再栗,却无“热风”。其实,每一篇杂文都代表着当下发生的一件件特殊的事件,在那些鲜活的文字里记录了很多特别的事情,关于人和人之间的情感,或者关于人与社会的共同发展,抑或上升到关于整个世界的前行方向,等等。但是在这些特殊性之下,这些杂文又营造了一个具有普遍性的文学场域,尤其在选编的过程中虽然它们仅仅是整个社会的一个小小的缩影,但也不难发现杂文的视角还是越来越开阔的,在各种文体的多样发展下有着自己的一席之地。
针对今年这些被编入选集的文章,虽然有缺憾,但是更多的还是惊喜。具体而言,想在杂文中吹起“热风”,光靠作家的知识储备当然是不够的,还得有根“定海神针”,即文章的思想情感。虽说“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但若文章杂而无感,则失去了杂文的灵魂。池莉的《一生只做一件事》,从简单的养花一事,却体悟出“用去一生,搞好了一件事,那也就够可以了”的人生哲理,且明确地知道自己这一生要做的就是“写作”这件事。可是,有多少人是用去一生,也没有搞好一件事的啊!刘诚龙的《路之缘》,以“路”作为文章的线索,为自己的特殊情感穿针引线,在他细腻却饱含情感的叙述中,读者也会沉潜其中,跟着作者去思考:“一生看来貌似漫长,你走过的路,又有几条?拿着扫把与簸箕,从几条路上扫过,便把在人间的足迹,扫了个干干净净,不留一点痕迹。”韩浩月的《怀念杨洁,为什么》,则是用情真意切的文字将《西游记》导演杨洁的敬业与艺德书写出来。的确在当下,身处新媒体浪潮裹挟中,人们多少都面临着经典沉没、精品缺失所带来的焦虑与恐慌,杨洁去世所带来的话题,为这种焦虑与恐慌提供了一个释放点。我们怀念杨洁,其实也是在怀念她的时代,怀念敬业与艺德。知名小说家毕飞宇在杂文领域也颇有建树,在此选编的这篇《胆怯的意义》,表达出了他对“胆怯”的另一层认识,但作者的真知灼见在于认识到“既然每个生命都是有局限的,那么,心平气和地告诉自己吧,举头三尺有神明。而一个好的社会,应该动用一切社会的资源,让它的人民免于恐惧,而不是无视恐惧并藐视恐惧”。而翟杰的《人生没有太晚的开始》、逸茗的《心灵素简才不慌乱》以及刘江滨的《让“我”消失一会儿》等都展现出作者敏锐的观察和深刻的思考。
杂文之所以吸引人,想来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其独特的“杂文味”。优秀的杂文不仅明快恳切,而且能在海阔天空地恣意纵谈之下,透露出一股谈笑风牛的幽默。赵汀生在《“波澜”与“淡定”》一篇中,用从容淡定的言语对人生是否该“知足”做了另一番风味的解读。刘诚龙在《国学的走样与走样的国学》中巧用闲笔,看似波澜不惊,实则鞭辟入里地刻画了某些人学习国学的种种丑态。陈鲁名的《遭遇“著名”》,仅有千把个字,却出现了近50次“著名”,既然这么多的“著名”,那看来“著名”也就不一定那么“著名”了。路来森的《风雅“毛边书”》,将阅读毛边书的悠闲自在和盘托出,让人看了实在是有些心痒难耐。其实何止阅读“毛边书”是一种享受呢?或许真正爱读书之人都是一拿起书就难以放下的吧!艾莜薇的《我想嫁给爱情,请不要嘲笑》,关注的是普通个体的当下遭遇。在现代社会中这一问题已经变得很普遍,但作者也恰恰在这样的平凡视角中展现了自己对这一问题的反思和思考。当然,同样的以轻快的笔调传达人生趣味的文章还有介子平的《理工男》、张金刚的《粗糙生活,也是一种智慧》,以及韦祎的《你的寝室有几个微信群》等。这些作家没有用杂文展现宽广的生活和丰富的视角,而是在烟火气十足的平常生活里发现了妙趣横生的现象,并且真正地深入进去,得出了一些发人深省的结论。
杂文作为文学的“轻骑兵”,更加贴近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并且常常与时事热点相结合,流露着一股浓浓的人情味。刘瑜的《要守住内心的火焰》通过品评电影《末日危途》,“直指人类在生存困境面前的道德虚空”。在真正的生存困境面前,善和恶的本质区别是什么?人“内心的火焰”又来自哪里呢?作者虽未做出解答,却也足以令人深思。林永芳在《“王者”限玩:“纸老虎”挡得住“中山狼”?》这篇文章中,精准地将焦点放在了近来大热的《王者荣耀》游戏上,并对游戏制作团队推出的“以‘限玩’为主的‘防沉迷措施’”进行了犀利的批判。在林永芳看来,这款游戏的制作团队,有制作游戏的能力,却没有能力提出真正管用的“防沉迷系统”,面对斥责,还有什么资格大叫“委屈”呢?赵贝佳的《“限塑令”别沦为“卖塑令”》,从日常生活出发,对“限塑令”势行不动的现象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体现出作者对于人类生存环境的深切关怀。严峰的《令人揪心的两分钟》,关注的是一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死亡的两分钟,残忍的画面或许只是令人揪心一时,那一个个看客的冷漠却令人长久揪心。刘雪松的《给巴黎19区华人抱团的姿势挑挑“毛病”》,也是从时事热点切入现实生活,对当下社会出现的这一类现象进行了仔细的分析。他认为“中国在强大,在进步,中国人走到哪里都应该把群体进步提升的素质同步跟进。华人法治的素养硬,才是真的硬”,这话着实发人深省。此外,张东锋的《吃穿山甲吃出来的何止炫耀》、梁晓声的《大学生都变成手机党是一种悲哀》以及江雪的《〈二十二〉,为历史留住证人》,都是对时事热点进行了全面详细的观察分析。
大部分杂文都把“矛”掷向他人、投向远方,但高明的作者却会时不时地搬起“石头”,砸一砸自己的“脚”。杂文作家若是能在拔出“毒瘤”的过程中,还能记得时不时地警醒自己,定能成就一篇有温度的好文。司马牛的《慎己所好》通过“皇帝吃菜不许过三匙”“公仪休爱吃鱼却拒鱼”等故事指出慎己所好的重要性。可是人要真正关注自己怕是有些困难吧,作者对此想必也是深有体会,才会如此苦口婆心地写下此文,用以警醒他人和自己。王天定的《并非每个人都能逃离雾霾》,表面看上去就是一篇有关环境保护的杂文,但实际上却是对于公民责任和义务的探寻。的确,逃离是一种选择,但当我们无法逃离时,让我们选择用行动寻求改变。我们不期速成,但相信恒能生金,每个人的觉醒,都是对雾霾*有力的抵抗。王志锋的《向“洗稿式原创”说不》,则是对当下流行的一种“洗稿式原创”现象进行的鞭辟入里的剖析。在一个知识共享的时代,如作者所言,“信息越是丰富,资讯越是多样,人们对于原创优质内容的需求就越强烈,这就需要从技术识别、法规约束和行业自律等各方面着力,堵住洗稿和抄袭的漏洞,为原创写作创造出更好的环境”。的确,对于创作的规范以及学术的求真态度,作者直抵问题的核心,也给出了很好的解决方案。当然,李洪兴的《储备不贬值的人生财富》、刘兆林的《慢点生活》以及袁方的《人生也需要留白》等都善于剖析自身,带着一把刀子直击自己的内心,从而得出很多关于人生的感悟。
其实,任何一种文体都有其自身的发展轨迹。但是不可忽视的是,在这背后都会涉及一种文化话语或者说历史话语。它们不仅为文学的写作提供了语境和氛围,而且那些特定的精神背景和文化内涵也使得文学关注的对象得以延伸出去。在这次编选的杂文中便有一些这样的文章,向历史故事或者文化传统领域进行挖掘,使得文章呈现出了一种别具风味的基调。邹世奇的《“扬钗抑黛”的人是怎么想的》便是从经典名著《红楼梦》出发,意在对其中的林黛玉和薛宝钗的人物形象和评价进行新的思考,新意在于作者从一个复杂而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反观其中的深刻哲理,认为这个世界除了现实与当下,还应该有爱、有美、有诗、有梦想。郑劲松的《年味,为什么淡了》,意在从文化传统的视角去探讨文化如何更好地传承下去,其中还涉及当下在西方文化冲击下我们如何保留自己优秀的文化传统。我们有必要重建一些文化仪式,对传统、对天地万物多一份敬畏,多一份期待,多一份温馨。这样,我们才能真正回到自己的故乡。吴相洲的《古诗词永远是生活的高尚元素》,其实也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谈论文化传统问题,具体而言作者是从中央电视台《中国诗词大会》节目热播入手,从当下的视角去评析古诗词的再激活和再繁荣。如作者所言:“中国是文明古国,号称‘礼仪之邦’,从诵读经典开始,从文明言说开始,自觉抵御低俗言说,可以提升国人形象,对精神文明建设有益,对民族文化复兴有益。”在这个角度上,无论何时何地,对文化的敬仰和传承都需要积极付诸实践。杨自强的《白居易为何不买房》则是用幽默的语言将历史人物的喜怒哀乐展现出来。虽然作者的叙述中对当下的“买房热”只是一笔带过,看似轻松,想必还是会引起读者对这一热点现象的深刻思考。吴澧的《背诗词是国人的标配》、董宏君的《正被“改造”的中文》以及刘诚龙的《国学的走样与走样的国学》等文章,都果断地从原本的窠臼中挣脱出来,用自己的历史解读权去敲打文化的方方面面,为读者提供了别样的价值标准与审美境界。
现如今,杂文在我国已经日益茁壮成长,呈现出一派空前繁盛的景象。面对灿若繁星、浩如烟海的杂文佳作,编者实在是有些应接不暇,在编选的过程中难免会与一些经典之作失之交臂,留下遗憾。但本书所编选的很多篇章,都曾以其鞭辟入里的剖析和风趣幽默的言语打动过编者,每一念及皆如数家珍。但愿这部《2017中国*杂文》能如一位亲朋挚友,受到读者的喜爱。如若读者能时常翻阅并细细品读,定能在其中察出智慧之光,闻到浮动的暗香。
若是本书的出版能够稍稍挪移那些“冷嘲”之作的“霸屏”地位,让它们不再如此公然地招摇过市,那将是编者*的欣慰。毕竟还是有那么多的热心人士依然毫无畏惧地在杂文领域里赴汤蹈火。我们依旧坚信,当代杂文创作的队伍必将在今后更为壮大,也会有越来越多的新锐力量参与进来。不仅仅投出自己的“矛”,不仅仅亮出自己的“盾”,更会在“冷雨”和“热风”的交汇中永葆初心。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怀疑未来会出现更多的杂文经典传世之作呢?
“扬钗抑黛”的人是怎么想的
◎邹世奇
据说,民国时期一群文人聚在一起谈《红楼梦》,假设可以求做妻子,各人从十二钗正册中挑选一位,结果有两位女子落选,一位是王熙凤,一位是林黛玉。大家一致觉得:对于前者是“惹不起”,对于后者是“配不起”。注意,令他们觉得配不起的只有黛玉,没有宝钗。
宝钗的美,是鲜艳妩媚。黛玉的美,是风流婀娜。单从字面意思看,品位高下已分。鲜艳妩媚是皮相,风流婀娜是气韵。人世间万艳千红,鲜艳妩媚者何其多也,文采风流、飘逸婀娜则已近于仙。其实宝钗也是品位奇高的女子,她有着可与黛玉相颉颃的文学才华,通哲学、懂绘画,学问甚至更胜黛玉一筹;她有着很高的审美境界,崇尚的是少即是多、大象无形、淡极始知花更艳,可见绝非凡俗脂粉可比。黛玉能与她“金兰契互剖金兰语”是有精神基础的,她俩在许多方面足以惺惺相惜。当然了,曹公的安排,差一点的女子怎么配做黛玉的对手。
这两人的分野在于价值取向:一个是深味人生的大悲哀、任情率性的诗人。黛玉写了那么多悲叹年岁不永、芳华刹那的诗:“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她的灵魂里有与生俱来的草木香气,*能从自然节序中感知命运的无常、生命的脆弱。鲁迅说:“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然呼吸而领会之者,唯宝玉而已。”明明还有宝玉的知己黛玉啊,有她的诗为证。另一个是随分从时、正能量满满的入世者。“珍重芳姿昼掩门”“不语婷婷日又昏”“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若不是命运的安排莫测,令宝钗生于末世,而是,比如生在当代,宝钗会是一个可怕的职场对手,因为她目标、动力、技术都到位,智商、情商、颜值全在线,七百二十度无死角。从这个角度讲,黛玉的优秀在于性灵层面,宝钗的优秀在于现实层面,这样的两个人在现实中相遇,世俗的胜负已没有悬念。
其实宝钗的强项,黛玉未必学不来。处世圆滑的人用的手法,拆开了看都并不高深。比如宝钗在自己的生日宴上专点甜烂之食、热闹戏文以迎合贾母;比如分送薛蟠带来的土仪时面面俱到,不落下任何人,包括赵姨娘这样的角色。这些普通人都不难想到,只要能放下身段、长期坚持去做,便能成就大方、懂事的好人设。黛玉是如此聪慧的人:凤姐赚了尤二姐进大观园,在人前极力表演贤淑,园中人大都被迷惑,唯有“宝黛一干人暗为二姐担心”。对于荣府的经济状况,黛玉这样对宝玉说:“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你能说宝钗那些心机她看不到、想不到?非不能也,乃不为也。大观园里有两个*伶牙俐齿、诙谐有趣的人,一个是凤姐,另一个就是黛玉。潇湘子雅谑补余香,是连宝钗都要称赞的。黛玉有忧郁善感的一面,也有轻俏明媚的一面。幽默是智慧的闪光,颦儿那些雅谑,正是在不经意间闪烁的小而晶莹的性灵之光,她才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只要她愿意,随意挥洒便是红楼诸芳中*夺目的那一个。这样的她怎会不通世故?她只是禀性高洁、不屑迎合。
黛玉的好处,宝钗是确乎学不来。看黛玉与宝玉的二人世界,讲故事、说笑话、吃醋、吵架、赌气、赔不是、和好、葬花、读禁书……何等温馨旖旎、活色生香。再看宝钗呢,快人快语的晴雯说宝姑娘“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的不得睡觉”,可见她去怡红院的次数多、单次时间长。宝钗与宝玉单独相处时什么样,除了在午睡的宝玉床前绣鸳鸯那次之外,曹公并没有正面着墨,让读者有推想的空间。第二十二回,宝玉自以为了悟,填了一支偈子,宝钗见了,便大大科普了一番六祖慧能的典故,令宝玉赞她博学。这便是宝钗:端庄,娴雅,完美得有些枯燥。而同样面对偈子事件,黛玉笑问:“宝玉,我问你:至贵者宝,至坚者玉,尔有何贵,尔有何坚?”举重若轻,机锋而俏皮。多么纯粹的女孩子,多么灵气四溢的恋人!两相对比,高下立判。对宝玉来说,即使抛开人生观之类大题目,仅就性灵可爱而言,只要黛玉曾出现过,宝钗去怡红院串门再多也没有用。
这世间*珍贵、天然的东西,*眼看上去往往是不甚完美的。黛玉这样的女子,不懂她的只看见她“小性儿、行动爱恼人”,殊不知那只是爱情中少女的敏感、紧张,是清净女儿未受污染的率真天性。在处世上,可能也因此在婚姻上,黛玉固然是输给了宝钗,但是在爱情世界里,黛玉却赢得永恒彻底。输是因为意不在此,赢是因为她与宝玉的灵魂是一样的,他们是灵魂伴侣。其实所谓输赢也只是俗人心中的藩篱,黛玉则只是一任她的生命自然地展开。
曹公赋予黛玉诗性的灵魂,她整个人就是一首诗:她是绛珠仙子下凡,“前身本是瑶台种”;她的出身,父亲是世代簪缨、探花及第的清贵要员,母亲是金尊玉贵的荣府千金、史太君的*小偏怜女;她的品质是“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她的生命过程,是感自然造化、任性天然、诗意地栖居;她给予宝玉的,是至真至纯的少女之爱,表现方式是凄美至极的“还泪”,为此不惜以生命相殉、令芳魂缥缈。曹公让黛玉写出了《红楼梦》里*多也*好的诗,甚至借她的笔抒自己的情怀:“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可见曹公*重黛玉,有时甚至让她做自己的代言人。金固然大气浑然、雍容包举,却失之匠气、落了凡俗;玉虽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可那一段生命光晕、灵性天然,世间无匹。德容才貌俱佳的女子如宝钗,每个时代都会有;而黛玉只有一个,佳人难再得。就品格而言,如果说宝钗是人间上品,黛玉无疑就是仙品。
庸常世界,众生皆被肉身羁绊,只是有人时时仰望星空,有人只顾埋首于当下,后者眼中能照进的世界也都是属于当下的。比如“副宝钗”袭人,她能照料宝玉的生活,给他尘世温情,满足他肉身欲望,这很“当下”;宝钗,她是淑女典范、贤妻样板,对外能令丈夫面上有光,对内可以相夫教子、勉励上进,这是比袭人要高级的“当下”。而黛玉,人只看见她体质孱弱、多愁善感、口齿锋芒的世俗“缺点”,至于她的灵魂之美,一些人根本看不见;另一些人看见了,可是对他们来说,那太奢侈、太形而上了,他们还顾不上。鲁迅说:“焦大是不会爱林妹妹的。”不要说焦大,就算是许多读书人,务实的男子,假如让他在宝钗与黛玉中投票,在发迹之初他多半也会投给前者,等他经历过软红十丈、万千繁华过眼,也许才能有余裕的心态、澄明的心性,欣赏后者那惊心动魄的生命之美。《红楼梦》的读者向来分“扬黛抑钗”和“扬钗抑黛”两派,我猜对于后者,一味“活在当下”也许是他们不大愿意承认的逻辑起点。
可是这个世界除了现实与当下,还应该有爱、有美、有诗、有梦想。如果没有这些,就如同暗夜中抬头永远没有了灿烂星空,人类的世界该是怎样的荒芜可怕。所以,文章开头提到的那些文人是有见识和眼光的,毕竟他们懂得:有一些人,是来照亮和升华这无趣的现实世界的;有一些美,是属于远方,是用来憧憬和怀想的。
(《文汇报》“笔会”,2017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