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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1885-1967),中国现代著名散文家、文学理论家、评论家、诗人、翻译家、思想家,中国民俗学开拓人,新文化运动的杰出代表。著有自编集《艺术与生活》《自己的园地》《雨天的书》等三十多种,译有《日本狂言选》《伊索寓言》等。
《自己的园地》是周作人在1923年评论集《自己的园地》提出的文艺观念。
强调文艺要尊重创作个性,抒发表达作者各自的情思,既反对 以个人为艺术工匠 的艺术派,又反对 以艺术为人生仆役 的为人生派。
《自己的园地》是对新文学日益膨胀的功利性的一种清醒制约,周作人逐渐由新文学主要带头人变为思想的自由者,并日益超离了主流。他的 自己的园地 文学观,实际上也是后来许多倾向自由主义作家的共同追求。
《自己的园地》原系一九二三年所编成,内含 自己的园地 十八篇, 绿洲 十五篇,杂文二十篇。今重加编订,留存 自己的园地 及 绿洲 这两部分,将杂文完全除去,加上 茶话 二十三篇,共计五十六篇,仍总称《自己的园地》。插画五页,除 小妖与鞋匠 系旧图外,其馀均系新换。原有杂文中,有五篇已编入《雨天的书》,尚有拟留的五篇当收入《谈虎集》内。
一九二七年二月一日,周作人记
一百五十年前,法国的福禄特尔作了一本小说《亢迭特》(Candide),叙述人世的苦难,嘲笑 全舌博士 的乐天哲学。亢迭特与他的老师全舌博士经了许多忧患,终于在土耳其的一角里住下,种园过活,才能得到安住。亢迭特对于全舌博士的始终不渝的乐天说,下结论道: 这些都是很好,但我们还不如去耕种自己的园地。 这句格言现在已经是 脍炙人口 ,意思也很明白,不必再等我下什么注脚。但是现在把他抄来,却有一点别的意义。所谓自己的园地,本来是范围很宽,并不限定于某一种:种果蔬也罢,种药材也罢,—种蔷薇地丁也罢,只要本了他个人的自觉。在他认定的不论大小的地面上,用了力量去耕种,便都是尽了他的天职了。在这平淡无奇的说话中间,我所想要特地申明的,只是在于种蔷薇地丁也是耕种我们自己的园地,与种果蔬药材,虽是种类不同而有同一的价值。
我们自己的园地是文艺,这是要在先声明的。我并非厌薄别种活动而不屑为,—我平常承认各种活动于生活都是必要,实在是小半由于没有这种的才能,大半由于缺少这样的趣味,所以不得不在这中间定一个去就。但我对于这个选择并不后悔,并不惭愧园地的小与出产的薄弱而且似乎无用。依了自己的心的倾向,去种蔷薇地丁,这是尊重个性的正当办法,即使如别人所说各人果真应报社会的恩,我也相信已经报答了,因为社会不但需要果蔬药材,却也一样迫切的需要蔷薇与地丁,—如有蔑视这些的社会,那便是白痴的,只有形体而没有精神生活的社会,我们没有去顾视他的必要。倘若用了什么名义,强迫人牺牲了个性去侍奉白痴的社会,—美其名曰迎合社会心理,—那简直与借了伦常之名强人忠君,借了国家之名强人战争一样的不合理了。
有人说道,据你所说,那么你所主张的文艺,一定是人生派的艺术了。泛称人生派的艺术,我当然是没有什么反对,但是普通所谓人生派是主张 为人生的艺术 的,对于这个我却略有一点意见。 为艺术的艺术 将艺术与人生分离,并且将人生附属于艺术,至于如王尔德的提倡人生之艺术化,固然不很妥当; 为人生的艺术 似艺术附属于人生,将艺术当作改造生活的工具而非终极,也何尝不把艺术与人生分离呢?我以为艺术当然是人生的,因为他本是我们感情生活的表现,叫他怎能与人生分离? 为人生 —于人生有实利,当然也是艺术本有的一种作用,但并非唯一的职务。总之艺术是独立的,却又原来是人性的,所以既不必使他隔离人生,又不必使他服侍人生,只任他成为浑然的人生的艺术便好了。 为艺术 派以个人为艺术的工匠, 为人生 派以艺术为人生的仆役,现在却以个人为主人,表现情思而成艺术,即为其生活之一部,初不为福利他人而作,而他人接触这艺术,得到一种共鸣与感兴,使其精神生活充实而丰富,又即以为实生活的基本;这是人生的艺术的要点,有独立的艺术美与无形的功利。我所说的蔷薇地丁的种作,便是如此。有些人种花聊以消遣,有些人种花志在卖钱;真种花者以种花为其生活,—而花亦未尝不美,未尝于人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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