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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1900─1999)
现代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作家。原名谢婉莹,生于福建福州。毕生笔耕不辍,创作了大量深受人们喜爱的文学作品,影响了几代中国人。
作品有小说集《超人》,诗集《繁星》《春水》,散文集《寄小读者》《小桔灯》等。主要翻译作品有:泰戈尔的《园丁集》《飞鸟集》《吉檀迦利》,纪伯伦的《先知》等。
1:现代著名女作家冰心写给所有年轻人的暖心之作首度结集出版!
2:冰心先生爱的哲学的真情表露:人生再痛苦,心中有爱,也就有了一切!
3:经历过50年 金婚 的冰心先生幸福锦囊集:我们要学会与这个世界温柔相处!
4:冰心先生执笔95周年珍藏纪念版!
话说 相思
我在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研究院读硕士学位时,论文的题目是《李清照词英译》。导师是研究院教授L夫人。我们约定每星期五下午到她家吃茶。事前我把《漱玉词》一首译成英文散文,然后她和我推敲着译成诗句。我们一边吃着茶点,一边谈笑,都觉得这种讨论是个享受。
有一次——时间大约是一九二五年岁暮吧——在谈诗中间,她忽然问我: 你写过情诗没有? 我不好意思地说: 我刚写了一首,题目叫做‘相思’ :
避开相思,
披上裘儿,
走出灯明人静的屋子。
小径里冷月相窥,
枯枝——
在雪地上
又纵横地写遍了相思!
12月12日夜,1925
我还把汉字 相思 两字写给她看,因为 相 字旁的 目 字和 思 字上面的 田 字,都是横平竖直的,所以雪地上的枯枝会构成 相思 两字。她笑了,说是 很有意思,若是用弯弯曲曲的英文字母,就写不出来了!
她只笑着,却没有追问我写这首诗的背景。那时威大的舍监和同宿舍的同学,都从每天的来信里知道我有个 男朋友 了。那年暑假,我同文藻在绮色佳[ 又译为伊萨卡。]大学补习法文时,还在谈着恋爱!十二月十二日夜,我得到文藻一封充满着怀念之情的信,觉得在孤寂的宿舍屋里念不下书了,我就披上大衣,走下楼去,想到图书馆人多的地方,不料在楼外的雪地上却看见满地上都写着 相思 两字!结果,我在图书馆里也没念成书,却写出了这一首诗。但除了对我的导师外,别的人都没有看过,包括文藻在内!
相思 两字在中国,尤其在诗词里是常见的字眼。唐诗中的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唐代的李商隐无可奈何地说 直道相思了无益 ,清代的梁任公[ 指梁启超。]先生却执拗地说 不因无益废相思 。此外,还有写不完、道不尽的相思诗句,不但常用于情人朋友之间,还有用于讽刺时事的,这里就不提它了。
说到这里,我想起一段笑话:一九二六年,我回到母校燕京大学,教一年级国文课。这班里多是教务处特地编到我班里来的福建、广东的男女学生,为了教好他们的普通话,为了要他们学会 咬 准字音,我有时还特意找些 绕口令 ,让他们学着念。有一次就挑了半阕词,记得是咏什么鸟的:
金埒远,玉塘稀,
天空海阔几时归?
相离只晓相思死,
那识相思未死时!
这 相思死 和 未死时 几个字,十分拗口,那些学生们绕不过口来,只听见满堂的 嘶,嘶,嘶 和一片笑声!
不久,有一天,一位女同事(我记得是生物系的助教江先群,她的未婚夫是李汝祺[ 李汝祺(1895—1991年),中国著名的遗传学家。]先生,也是清华的学生,比文藻高两班,那时他也在美国)悄悄地笑问我: 听说你在班里尽教学生一些香艳的诗曲,是不是你自己也在想念海外的那个人了? 我想她指的一定是我教学生念的那两句有关 相思 的词句。我一边辩解着,却也不禁脸红起来。
一个奇异的梦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次很重的热病。病中见了一个异象,是真是幻,至今还不能明白。
那一天是下午,我卧在床上。窗帘垂着,廊下的苇帘也放着,窗外的浓荫,绿水般渗透到屋里来。微微的凉风,和着鸟声蝉声,都送到我耳中。我那时的神志,稍微的清醒一些,觉得屋里洁净无尘,清静的很。母亲坐在床沿,一面微笑着和我轻轻地谈话;一面替我理着枕边的乱发,但是脸上却堆着忧愁。
病人的看护者,对于病人病症的增减,是应镇定安详,不动声色的。但是专以看护为职务的,和病人不是亲属,没有什么感情,自然容易守这个原则。至于母子之间,因为有天性里发出来的感情,虽然勉强压抑,总难免流露出来。所以我今天的病状,从我母亲脸上看来,就知道一定是很危险的了,心里不觉有一点骇怕。
我疲倦已极,也不愿意说话,只注目看着我母亲。母亲穿一件白纱衫子;拿着一把扇子,轻轻地扇着;头上戴着簪子,似乎要落下来。我想要告诉母亲,请她把簪子戴好,或是拔下来,心里虽这样想,口中却懒得说。一会儿眼睛很倦,慢慢地闭上,隐隐约约地还看见母亲坐在那里,以后蒙胧睡去,便看不见了。
我虽然仿佛睡着,心里却还清楚。我想我的病许是没有什么盼望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无论对于哪一方面,生存与否,都是没有什么大关系的。而且像这样的社会,活着也没有什么快乐,脱去倒也干净,只是我的父母一定要伤心的。想到这里,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帘子微微地动了一动,走进一个人来。
他愈走愈近,只是眉目须发,都看不清楚,好像一团白雾,屯在屋子当中。那时我倒一点也不觉得骇怕,很从容的自己想道: 我要死了,难道还怕什么鬼怪,我们一块儿走罢。
话虽这样说,再也不能合上眼,只凝视着他。他也依旧站着不动。过了半天,忽然我的心弦颤动起来,发出清澈的声音,划破沉寂的空气,问道: 你是谁? 他说: 我是你的债主。
这时我静静地躺着,身子都不动,我的心却朗朗的和他说话。
我说: 我并没有该谁的债,也更没有该你这素不相识的人的债,我要走了,你不必再来搅我。 他说: 为的是你要走,才来会一会你,你该了我的债,你不能随随便便地走呵。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严重,如同命令一般。
我急着说: 你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你的债,可否请我的父母替我还了,我年纪还小,经济不能独立呵。
他笑说: 我名叫社会。从你一出世,就零零碎碎的该了我不少的债,你父母却万万不能替你还,因为他们也自有他们应还我的债,而且你所应还的也不尽是金钱呵。
我说: 我应还的是什么?你说明白了,我便要还你。
他说: 你在精神和物质方面的必需和要求,随时随地,没有不由我供给的,你想你所应还的债多不多,难道可以随便走么?
我便冷笑说: 我从你那里所得的,只有苦痛,忧患罪恶,我天赋的理性,都被你磨灭得小如泥沙,难道还要感你的情么?假如你能将一切你所给我的原物要回,我倒喜欢呢。我不多时要走了,你挽留我也无益呵。
他似乎沉下脸来说: 你现在先静一静你的脑筋,不要本着兴奋的感情,随口乱说。你自己再想一想,难道你从我这里所得的,尽是忧患苦痛罪恶么?
我这时忽然有点气馁,觉得他须眉奕奕,凛若天神,一时也不敢答应。
他又说: 你稍微的加一点思索,便可知道我所付与你的,都是答应你的要求,虽不能说都能使你满意,却可以促你的进步。假使我从来不给你快乐,你如何知道苦痛;从来不给
你善美,你如何知道罪恶。这便是我造就、勉励你的苦心了。谁知你全不想到这个,把从我这里所取去的,全不认帐。岂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青年,半点的价值都没有么?
我一面听着,毛骨悚然,置身无地,不禁流泪说: 我已经明白了我的过错,也知道了你的恩典,求你再告诉我怎样的还你的债。
他的颜色渐渐地和悦了,说: 你知道了便好,现在积极做去,还不晚呢。如今有许多的青年,都是不但白受了恩典,还要说我不应当拿这恩典去使他感苦痛;不说他自己的卑怯,反要怪我恶虐,任意将他该我的重债,一笔勾销,决然自去。就像你方才想脱离了我,你个人倒自由干净,却不知你既该了我的债,便是我的奴仆,应当替我服务。我若不来告诫你,恐怕你至终不知道你的过错,因此我便应念而至……
我挣扎着要想坐起来,却没有气力,只伏枕哭道: 谢谢你,从今以后,我立誓不做一个忘恩负义的青年。
忽然铮的一声,心弦不响了,白雾也消灭了,心里渐渐地苏醒过来。
母亲摇我说: 醒来!醒来!不要哭,我在这里呢。 我睁开眼,拉着母亲的手,自己觉得心跳得很微,脸上泪和汗流在一处,定了一定神,便扶着坐起来。母亲看着我,满脸堆笑说: 你似乎好了许多,也有精神了,你刚才做了恶梦么?
我慢慢地对母亲说我的梦境。
一天——两天之后,我便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