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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勋,福建长乐人。1947年生于古都西安,成长于宝岛台湾。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系、艺术研究所毕业。1972年负笈法国巴黎大学艺术研究所,1976年返台后,曾任《雄狮美术》月刊主编,并先后执教于文化、辅仁大学及东海大学美术系系主任。现任《联合文学》社社长。
蒋勋先生文笔清丽流畅,说理明白无碍,兼具感性与理性之美,有小说、散文、艺术史、美学论述作品数十种,并多次举办画展,深获各界好评。近年专注两岸美学教育推广,他认为:“美之于自己,就像是一种信仰一样,而我用布道的心情传播对美的感动。”
《因为孤独的缘故》精装珍藏版,全新修订。收录十二篇短篇小说及五篇辅助理解本书的关键解读。
全书仿佛一则则世纪预言,以正经、冷调的语言诉说看似荒诞怪奇的情节。日常生活的光怪陆离、世俗的鲜猛乖张,都在其安排的叙事结构中显现。褪去伪善的外衣,直指人性骚动的欲望。
Ø《因为孤独的缘故》精装珍藏版,蒋勋小说作品全新修订。收录十二篇短篇小说、及五篇辅助理解本书的关键解读。呈现一个在诗与美之外的蒋勋。
Ø因为孤独的缘故,我们有太多的悲伤。这部小说就像是一部迷宫,从象征到符号,从隐喻列到转喻,文字中层层叠叠的文字迷宫,没有出口,却有对现实人世*犀利的洞察。这是感官的世界,也是思想的圣地。
Ø小说版《孤独六讲》。蒋勋在其中以大量篇幅对本书进行文学解读:孤独是生命圆满的开始,没有与自己独处的经验,不会懂得和别人相处。
Ø收录22幅蒋勋手绘插图。宝蓝专色印刷,原画海报装帧:
封面裱淡灰色特种纸,压凹印黑,清丽雅致。
腰封双专色印刷,翻折后呈蒋勋画集海报,极富典藏感。
圆书脊硬精装,锁线装订,阅读时可180度摊平。
在小说中立地成“魔”
张小虹
*次听蒋勋上美学课,挤在台大都计室(现在城乡所的前身)狭长的教室里,他侃侃而谈江南园林框中有框的建筑美感,还牢牢记得,在那放着幻灯片的暗黑教室里,流转着蒋勋特有的抑扬顿挫,醇厚迷人。
讲美学时的蒋勋,总是做足了功课,在思想体系中灌注人文感性,不时透露的,又是温柔敦厚的底蕴与涵养。
后来才读到蒋勋的诗,当然又是另外一番风景,高亢与低回处,浓烈酝酿着人道主义式的悲悯与关怀。如果美学的蒋勋智慧圆融,诗人的蒋勋挥泪高歌,那小说家的蒋勋就有我们想象不到的犀利与泼辣,机智与幽默。如果不同的文类开展出不同的创作自我,那在美学与诗中修行的蒋勋,却是在小说的文字世界里立地成“魔”。
所以别被《因为孤独的缘故》这个看似有点温柔浪漫的书名所蒙蔽,这里收录的短篇小说,篇篇都会让你坐立难安,因为它们有着生鲜凶猛的世俗性,用悬疑如推理小说般的叙事结构,夹杂政治嘲讽与黑色幽默,用*正经八百的语言,说*荒诞不经的故事。不论是解严前后台湾社会的光怪陆离,也不论是对人性伪善或身体欲望的鞭辟入里,蒋勋收放自如、点到止处,却总已针针见血。
当然我们不能说这是后现代,后现代(Hou-Xian-Dai或厚腺带)早已在蒋勋小说的后设形式里被嘲弄得体无完肤了,即使小说中*令我们拍案叫绝的,往往正是那“高蹈”与“通俗”的杂糅,像猪脚博士振振有词地要用法兰克福学派理论验证童年经验一般,让真与伪、善与恶、严肃与诙谐,总突如其来地擦肩而过。
那让我们姑且称之为偏执岛屿的城市寓言,一个颓丧而又败德、极度拥挤却重度寂寞的城市,一种日常生活碎片化、人际网络变形化的寓言。在蒋勋小说的文本时空中,世俗性分崩离析,意义失重,随处漂流,却又绝不用任何预设的道德教条或人际规范加以匡救。蒋勋作为小说家的那个部分很顽强,不给解答,拒绝系统,放弃救赎,任由作为读者的我们,在无意义的碎片飘浮中载沉载浮,猛一抬头,瞥见瞬间人性真实的刹那,而感到无比无比的错愕、惊慌。
一、截体断肢的怪诞嘉年华
解严前后的台湾,看似社会动荡、乱象丛生,却也总是伴随着庞大充沛的动量与热力,爆裂、冲撞、变形、重组。在蒋勋的小说中,这种嘉年华式的魔幻,透过身体部位的局部放大与夸张,呈现有如特写镜头下,妄想偏执而又异常冷酷的近距离凝视。而肢解的身体部位,始终悬宕于有机体/无机体、完整/碎裂、人种/动物的暧昧之中,成为一种残酷怪诞的身体隐喻,无所安存。
像《妇人明月的手指》,情节随文字的节奏一路紧凑推展,从银行出来遇见抢匪的妇人,拉扯中被砍下的九根手指,就黏在厚叠的钞票上任由抢匪一并带走。而当丢了钱也丢了手指的妇人被带到警局,强调电脑办案的警员仔仔细细比对的,竟是遗失手指上蔻丹的颜色。这种夸张荒谬的黑色无厘头,既超现实(surreal)(现实与梦幻的不可分)又超真实(hyperreak)(现实与再现的不可分),竟把都市丛林中的冷漠与疏离,铺陈得如此司空见惯,却又如此不可置信。
像《猪脚厚腺带体类说》,更是一则精彩绝伦的政治/种族/性别寓言的小“蹄”大做。一边是自陈遭受艺术迫害的铜雕家,发动“一只猪脚守卫战”的静坐示威,一边是自剖猪脚情结的留德生物学博士,将想像世界的完美,幻想成与污秽母体切离后洁净如玉的猪蹄。蒋勋甘冒大不韪,将“本土文化的精致化”比作万镇猪脚上模仿德国猪脚的红色蝴蝶结,俏皮流行之余,更令人“蹄”笑皆非。然而小说中拍案叫绝的幽默嘲讽钻到了底,竟反转成*是不可言说的惊怖意象/异象,“那一夜,他梦列自己回到了万镇,在许多巨大的白色猪脚中,用巨大的镊子一根一根拔去猪脚上的毛。月亮圆而且大,发白,猪脚也像月亮一样,白而且大,一堆一堆,堆列天上去。”超现实的猪脚,配上潜意识的月亮,*是熟悉处,却有*阴森*不对劲*毛骨悚然的恐怖。
又如在《安那其的头发》中,思想与头发分家、理性与欲望分裂、信仰与肉体分离,献身运动的女学生叶子,唯有靠着“恋物化”(fetishize)学生领袖在月色中如瀑布之水的美丽头发,才能暂时缝合分家、分裂、分离的身与心,直到某一天真相大白,学生领袖头上顶的竟是伪造的假发。以学生运动中的性别矛盾出发,蒋勋成功地开展了一场无政府主义的青春躁动狂想曲,由头发的物质性,抽丝剥茧到意识形态的缠斗,既嘲笑理想的高谈阔论,也嘲笑对高谈阔论理想的嘲笑。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时代早已远扬,现在是虚无主义的无发/法无天,绝顶的革命热情。
二、测不准的情欲曲线
然而作为小说家的蒋勋似乎从未真正动怒,他一派气定神闲“伪伪”道来,将目睹的十年怪现状,用一个接着一个的怪诞身体寓言,堆叠出岛屿分崩离析的碎片残骸,一个拒绝体系拒绝整合的寓言,一个没有解答没有谜底的寓言,就像每篇小说的开放结尾一样,没有人知道台湾同胞的舌根有何奥秘,没有人知道领袖为何光顾万镇猪脚,没有人知道山头为何有一座游泳池,没有人知道儿童为何会失踪,也没有人知道鹦鹉为何会热死,不知道不是因为神秘故弄玄虚,不知道是因为意义的断裂与符号的漂流,让小说在精准的叙事结构与巧置的情节发展中,满布意义内爆、魂飞魄散的隙缝。
同理可推,蒋勋的小说在身体感官、情欲流动的处理上,一样飘忽暧昧,一样测不准。《热死鹦鹉》一反《魂断威尼斯》式老年男子对青春男体的迷恋,描写医科学士助理对教授医师的“畸形爱慕”。教授医师稀疏而灰白的头发,被当成表征“理性、冷静、客观、智慧”的恋物,而学士助理自己青春健美的身体,则透过他内化了的“医学凝视”一一呈显,“他细数两排隐约在胸肌下面的肋骨。他觉得自己的手指仿佛可以是闪着冷冷的金属光的解剖刀,一一划开了深褐的皮肤,一一张开了肌理复杂的组织,把看来纠缠不清的筋脉、皮肤一一归类清楚之后,更展现了如玉石或象牙一般有着优美弧度的略微弯曲的一根根肋骨。”情欲的想象肢解肉体,在血肉模糊处,峰回路转又一春。
这种暧昧来自于以科学偷渡自恋,以解剖学暗藏春色,在客观理性的医学护航之下,连自慰射精都一般理直气壮。这种暧昧也出现在蒋勋小说的情欲世界里的永恒三角,男—男—女的纠葛缠缚。像新作《救生员的*后一个夏天》里大学生Ming的父亲,要与男友赴荷兰办理同性恋结婚,并坚持对Ming母亲的爱也是*,而婉拒任何“同性恋”与“异性恋”的分类标签。小说里不分族群的爱,也是充满不分伦常的欲望逾越,既恋父又恋母还恋自己恋救生员的Ming,不也用“医学凝视”大胆窥视救生员阿星横跨在铝架上的身体,“因为用力,小腿的肌肉,膝盖的关节,足踝以及踏在梯子横杠上的脚掌都显出力量,像从解剖学的书上看到的状态”,更忍不住用爱欲的眼光,不时摩挲着阿星那浅棕色调泛着金黄光泽的皮肤。
然而对身体欲望,蒋勋是有话要说的,但却也往往欲言又止。不是遮掩藏闪,而是留出情欲的空白,让想象游走逃逸,让刻板僵化的道德判断暂时怯步,也让我们反身窥见对异己他者、对异类情欲的好奇投射。《因为孤独的缘故》写中年家庭主妇的无奈,也写男性退休小学教师的空虚。人皆有癖,主妇暗自以窃听公寓邻居动态为乐,刘老师独自将成千上万洋娃娃截肢断体的残骸,一一收纳于房中的黑色木柜。但当城市中的儿童开始大量无缘无故失踪时,爱孩子的刘老师就顺理成章地成了恋童癖的嫌疑犯。小说既不循传统道德对恋童癖的挞伐,也不谋对恋童癖的翻案讴歌,小说以叙事观点的局限性(以主妇为*人称叙述者)与无可跨越的距离感,突显出理解的不可能(从未进入刘老师内心世界的描写)。如果孤独来自距离,那这一切的不可解,遂化作公寓楼梯间若有似无、氤氲不散的气味,“近于肉类或蔬菜在冬天慢慢萎缩变黄脱水的气味”,由刘老师的身上与住处汩汩流溢。
而新作《羊毛》则是更为彻底地放弃写实场景的时空框架,以符咒谶语与图腾部落的意象,让人体感官的色感、触觉与嗅觉爆裂到极限。羊毛毡有如母体子宫的胞衣,将战士生死爱恨的所有生命躁动,衷覆吸纳。羊毛毡是身体记忆的无尽海域,交叠着屠杀献祭的人兽亡灵。羊毛毡*后纠缠出的,更是欲望裂变的伤口,让性与死亡的象征猛暴叠合,让死亡刹那的剧痛与亢奋,攀升有如交媾中的高潮迭起。于是你死我活的战场杀戮,有了你侬我侬的爱欲想象,男男的对立,成为男男的交拥,利剑成为阳具的譬喻,血与精液的交融。《羊毛》的反战与恋战,《羊毛》的阳刚与阴柔,《羊毛》的亢起与颓靡,都成了情欲海域的生死浮沉。
从象征到符号,从隐喻列到转喻,蒋勋小说中层层叠叠的文字迷宫,没有出口,却有对现实人世*犀利的洞察,观风观火,眼冷心热。如果美学与诗的文字修行来自悲悯与关爱,那蒋勋小说中的文字劫难,则是舍升华而就沉沦,弃神性而从魔性,摩顶放踵于丑怪与荒诞、扭曲与变形的未明。
——此文为台湾版《因为孤独的缘故》序言
妇人明月的手指
妇人明月从中小企业银行中提领了六十八万元,才走出银行就遭遇了抢匪。抢匪的动作非常快,明月猝不及防,一叠厚厚的钞票已在抢匪手中了。
明月先是一愣。在一刹那间,以前从报纸、电视上看来的关于抢劫的种种全部重现了一次。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强悍的妇人,一旦反应过来,立即奔跳起来,三两步追赶上了抢匪,向抢匪头上重捶一记,随即紧紧抓住那一叠厚厚的钞票,如母亲护卫失而复得的儿子一般,再也不肯有一点放松。
抢匪与明月在热闹的大街上拉扯一沓钞票的景象引起了一些路人的旁观。抢匪是一名三十余岁黝黑健壮的男子,他或许觉得在众目睽睽下与一名妇人拉扯的羞耻吧,因此露出了恼怒凶恶的表情,决定吓唬一下这不知好歹的妇人。他的左手仍然紧抓住钞票,右手已迅速从靴筒中抽出了一把锋利的开山刀。
“啊!”
围观的群众看到了凶器,一哄而散。唯独一名八九岁的儿童,手上拿着一把玩具冲锋枪,忽然兴奋了起来,扣动扳机,冲锋枪便哒哒哒哒向抢匪扫去。
抢匪一脚把小孩踹倒,回过头来,向妇人明月大喝一声:
“还不放手,找死啊!”
看过许多警匪片的妇人明月对于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反倒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她惊惧地看着距离自己双手只有几公分的锋利的刀刃,已完全失去了主张。
这个城市其实还没有冷漠到看妇人明月被抢劫而不加援手的地步。在远远的街角的公用电话亭,已经有人悄悄地打一一九报案了。
但是抢匪已被激怒了。他似乎已不完全是为了抢钱,而是觉得妇人太不给他面子,便下了狠心,一刀砍下,斩断了妇人明月的几根手指。
*先斩断的是妇人明月的左手的三根手指。血流如注,一沓千元大钞的蓝色票面顷刻被染得殷红了。
妇人明月也许是吓呆了,并没有立刻放手。这更激怒了抢匪,便狠狠剁了几刀,仿佛在砧板上剁断猪的强硬的腿骨一般,使妇人明月一时失去九根手指和一部分的手掌。
妇人明月因此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黏在一叠厚厚的钞票上被带走了。抢匪临走时还骂了她一句:“死了没人哭的!”便跨上摩托车,向西边逃逸而去了。
“我的手指——”
妇人明月仔细再检查一次。果然,除了右手大拇指还在之外,其余的九根手指都只留下残缺不全的骨节,一圈血红的印子,尚自滴淌着鲜红的血。
有几个胆大的路人又开始逐渐围拢来观看,看到妇人失去了手指便摇头惋惜着。
“损失了多少钱呢?”
“六十八万。”
“啊!唉!”
路人们有着对失去手指和失去钱的不同声音的嗟叹;但*终都觉得爱莫能助,无奈地离去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个穿大学制服,模样规矩的男生走上来问。他是这条热闹的街道上少数不匆忙的路人
“我的钱。”
妇人明月开始哭泣了起来,她逐渐感觉到手指的痛了。
“你慢慢说啊,哭是无济于事的。”大学生安静地看着妇人明月。
妇人于是诉说着整个事件的过程。这也是事件发生之后她有机会*次清醒地回忆和整理整个事件的过程。
她说:“那个歹徒一定尾随我很长时间了,因为我在股票上赚的钱存放在这间银行的事,是连我的丈夫都不知道的。”
她又叙述了有关歹徒可能有接应的合伙人,因为在恍惚中她还依稀记得有人持冲锋枪冲散了前来搭救她的仗义勇为的路人等等。
“他不只是要抢钱唉,他还用开山刀把我九根手指都砍断了。”妇人又哭泣了起来。
“手指呢?”
大学生低头在地上看了一遍。
“黏在钞票上被带走了。”妇人说。
“唉,可惜——”大学生惋叹地说,“现代医学接肢的成功率是很高的。”
“可是——”妇人觉得被责怪了,她便告诉大学生有关切断的指头在钞票上紧紧依附着的感觉。
“那是不可能的!”大学生坚决地否认。他说:“神经中枢切断了,手指是不可能感觉到钞票的。你知道,古代中国有斩首的刑罚。头和身体从颈部切开之后,究竟是头痛呢?还是颈部会痛?”大学生示范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可是,手指紧紧黏附在钞票上啊!”妇人显然对斩首以后头痛还是身体痛的问题并不感兴趣,她依旧专注在手指被斩断那一刹那,那离去的手指如何感觉到一叠厚实的钞票的虽然短暂但非常真实的感觉。
“Well——”大学生耸耸肩,他认定这是一个没有知识的妇人,没有经由教育对事物有客观查验与证明的能力。他心里虽然充满同情,但是不打算再浪费时间继续做无意义的辩论了。但是,他也不愿意草率离去。他基于对自己一贯做事认真的训练,觉得不能因为情绪而动摇。“出发于情绪好恶的离去,不应该是一个理性社会的知识分子所应有的行为。”他这样告诫自己。
大学生因此决定替妇人明月招揽一部计程车,并且指示司机,把妇人送到城市的警察局去报案。
“报案是进行法律追诉的*个程序。”他这样和妇人叮嘱完毕后,才告别离去。
计程车司机是一个坏脾气的人。他发现妇人手上流的血弄脏了后座的椅垫,便十分愤怒,频频回头责骂妇人。
“太没有道德了。”他说。
“这一整个城市都太没有道德了。”
“这样下去这个社会还有什么希望呢!”
“你看!红灯也闯!”
他后来责骂的内容大半与妇人无关,可是妇人明月还是不断哭泣着。妇人想起电视连续剧中命运悲苦的女性,遭粗暴酗酒的男人殴打、遗弃,便是这样倚靠着一个角落哀哀哭泣着,也不敢发声太大。特别是因为坏脾气的司机一再呵斥她不准弄脏了椅垫,她只好一直高举着断指的双手,而那未被砍去的右手大拇指突兀孤独地竖立着,使她特别觉得自己的样子一定十分滑稽可笑。这个原因也更使她遏抑不住嘤嘤哭泣不止了。
相对于司机而言,妇人明月遇到的城市警察是和蔼得多了。警员比妇人想象中年轻,穿着浅蓝色烫得笔挺的制服。在城市犯罪案件如此繁杂的状况下,穿梭于各类投诉纷争的警察总局的大厅,他犹能保有一种安静,而且礼貌地搀扶着妇人明月受伤的手。
妇人明月被安排在楼上一间小而安静的房中坐下,警员倒了水给她,便坐在明月的对面详细询问起案情发生的始末。
警员显然受过非常专业的刑事处理的训练,他询问案情的细节到了使妇人都感觉着敬佩了。例如,他竟然问起关于失落的九根手指的指甲上涂染的指甲油的颜色。
“蔻丹的颜色。”他*初是用“蔻丹”这个词。可是似乎明月没有听懂,他才又重复了一次:“指甲油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啊!”妇人回答。
警员便从资料柜中抽出了一本贴着各色色纸的色谱,翻看了一回,又拿其中的几页,比照着明月仅留下的一根大拇指上指甲油的颜色核对了一下,等完全确定了才把色谱的页码编号记录在档案上。
“M186。”他在档案上写着。
“那是红色的代号吗?”妇人问。
“红色并不准确。我们用编号来分别不同红色(例如,枣红、粉红、猩红、紫红……等)色系的差别。这是可以在电脑中建档分析的。”
警员并且把整个记录一无遗漏地复述一次给明月听,谨慎地要求她检查每一个细节是否都无违事实,*后才让妇人在记录上签了字。
之后,警员便陷入了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他才向妇人报告。
他说:“六十八万元,我们会尽量为你全力追回。在这个逐渐堕落的城市里,你知道,夫人,六十八万元是很容易花完的。”他停了一会儿又说:“一百万元以内的抢案*近发生得很多,我们这里有几宗记录。”警员拿出厚厚一册卷宗来,翻了几页,他指给明月看:“你看,一宗是用抢劫的钱买了一张高尔夫球场的贵宾卡。有几宗是签赌了大家乐(这一类的案例*多)。还有一宗是买通沿海渔船运送异议分子入境的。当然牵涉到政治案件的抢劫数目都比较大,动辄数千万,大多不在这百万元内的卷宗纪录上。”
“啊——”他在一宗案例上停了一下,而后向妇女明月说明,“这一宗是*奇特的。一个诗人用三十五万元的赃款出了一本诗集。”
“他判刑了吗?”妇人问。
“是的。可是很轻,几个月的拘役就保释出狱了。因为检察官调查出他的动机是出于嫉妒,而嫉妒在这样的城市中是非常可以原谅的罪,因此从轻量刑了。”
“你想——”妇人着急了起来,她说,“这些线索会有助于我的案情的侦破吗?”
“是的。”警员一贯着笃定的语气,他说,“我们分析每一宗案例,做过非常科学的分析。归纳之后输入电脑,以数学上的或然率的比值来追踪新的案情,甚至预估尚未发生的犯罪案件,成功率高达百分之八十七点○九。”
警员肯定地向妇人点头。
妇人明月很开心,她几乎想鼓掌。可是才举起手,才发现那*独立着的一根大拇指竖立着,仿佛一个赞美的姿势,她又掉进失落手指的悲哀中了。
警员也立刻发现了这点,他忧虑地说:“是的。麻烦的是你失去的手指。我们以前没有前例,在破案上会有困难。”
“没有希望吗?”妇人哀伤地看着警员。警员没有回答。他在笔记上画了一只狼犬。这是他心中的秘密,但他不想太早让妇人知道,这或许会有碍于破案。
“一个谨慎的破案过程,是需要非常多纪律的。”他这样回想学校上课时教官们的教诲。
妇人明月探头一看,警员在纸上画了一只狗,她想警员是对她感觉到无聊了,便颓丧了起来。
妇人被送回家之后,警员继续把笔记上的狼犬画完。他想:“当警局中的人员出动追回钞票时,狼犬们将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搜寻妇人手指的下落。”
“你认为手指和钞票是应该被分开处理的吗?”当警员向上司报告他的计划并请求支援时,上司这样问他。
“是的。”警员笔直地站着,大声地说,“钞票通常在高尔夫球场、大家乐、走私渔船和竞选活动这些线索上可以追寻出来,至于手指,则大约是被遗弃在肮脏的垃圾场、废河道、平价住宅的后巷——”
“好,那么就开始行动吧!”
上司在警员离去之后,看到巨大的月亮升起在城市的上空,听见无数咻咻的狼犬的叫声,十分凄厉的、在四面八方的巷弄中流传着,它们要找回妇人明月遗失在这城市中的九根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