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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治纲,著名评论家,现任职于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现代文学研究中心。1965年生于安徽东至。文学博士。现为广州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
本书精选2012年度精品短篇小说28篇,从总体上说,这些短篇小说都具有非常坚定的现实品格,贴近现实,关注民生,关注现实生活中正在发生着的一些事情。如铁凝的《七天》,关注的是农村与城市非常严重的贫富分化及农村极其恶劣的环境污染问题。艺术表现手法上也有不少创新。如王小王《邂逅是一件天大的事》.
花城年选,年年给力,部部精心。权威名家精选,沉淀文学精髓。花城年选,留存您阅读的怦然心动……“2012花城年选”由何建明、鄢烈山、谢有顺、洪治纲、向继东、李晓虹、李小雨、卢翎、王幅明、陈惠琼、朱航满、王泉根等诸多名家编选,为您的海量阅读择优助力。丛书囊括小说、散文、杂文、随笔、诗歌、报告文学、民间记事、散文诗、儿童文学等11种年度精选图书。
1她们在酒店大堂的自助餐厅一碰面,就迫不及待地交流起昨晚的住店感受。这城市靠近中俄边境,酒店的自助餐就也带出点俄式特点。她从餐台上拿了酸黄瓜、红肠,咬着牙切了一片铁硬的、不加防腐剂的黑“列巴”,对跟在身后的嫂子说,大嫂你的下眼袋都出来了。大嫂也咬着牙切了一片铁硬的“列巴”说,阿元,本来选这家酒店是觉得他们新近推出了客房的“人体感应服务”。可我昨晚一进房间就知道上当了。姑嫂二人又各自斟满一大杯鲜榨橙汁,选了一张靠窗的小方桌坐定。她们不约而同先将橙汁一饮而尽,好比是控诉客房之前的一个铺垫。大嫂说她进了房间,不用插取电卡,灯倒是全亮了——房间果然自动感应了人体。她放下行李,直奔卫生间,急着卸妆、洗澡。由于飞机晚点,她和阿元办完入住手续已经是半夜两点了。卫生间的灯却不亮。她出来进去好几回,并配以肢体动作比如跺脚、拍手什么的,那灯偏是对她这个活人不予理睬。她只好摸着黑在卫生间里凑合着洗漱,然后上床。她上了床,希望赶紧关灯睡觉,不幸的是床头灯还顽固地亮着。情急之中她甚至把脸凑到那亚麻材质的台灯罩上,差不多快要把台灯搂进怀里了,台灯依然拒绝和她发生感应。她又本能地摸索台灯开关,没能摸到——人体感应的客房里根本就见不到一只开关面板。她想起应该给客服部打电话,谁知这客房里竟然没有电话。床头桌的桌面上只嵌有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磁卡,上边画着一张女性服务员的脸,脸的下方有一行小字:您有需要请对我讲。大嫂便对着那张小脸哀求道,我需要关灯,关灯!床头桌上的小脸发声了:对不起您房间的感应系统出了故障。现在已是深夜,维修工已下班,再次对故障带给您的不便表示歉意!阿元问结果如何,大嫂说,结果就是亮着灯睡。下眼袋出来了是小事,再睡一夜说不定能睡成精神病。阿元就说,她的房间也有麻烦,灯倒是该亮的就亮,该黑的就黑,问题出在自动感应的马桶上。那马桶尚有几分情调,水面上还飘着玫瑰花瓣。但当她用完马桶之后,水却怎么也冲不出来。阿元说她是大……啊(因为在吃早饭,她省了后边那个字),所以她必须把马桶冲干净。后来她走的程序就和大嫂差不多了,也是对着床头桌上的小脸恳请她找人来修马桶,小脸说对不起您房间的感应系统出了故障。现在已是深夜,维修工已下班。再次对故障带给您的不便表示歉意!大嫂急切地问阿元怎样冲的水,阿元苦笑着说,她本想从卫生间找个盆,搪瓷的、塑料的,都行。当然没有找到,一个宣称客房实现了人体自动感应服务的酒店,怎么可能给卫生间配个脸盆呢,那是从前的县级招待所的气质。她只找到一只漱口玻璃杯,就以此杯为运水工具,往返于洗面台龙头和马桶之间无数次,才算冲净了马桶。阿元和大嫂相对着叹了口气,不吃不喝的,一时间似都忘记了盘中的“列巴”和红肠。一个端着大杯牛奶、大声打着手机的女人从她们桌前经过,才把她们从“人体感应客房”引回现实。那女人身材瘦小,声音却高亢,旁若无人地通过电话向对方重复着:“关键是资金链不能断,资金链不能断,资金链明白吗?我跟你们讲过多少次了……”阿元和大嫂同时想起,噢,她们此行,多少也和资金链有关呢。阿元的大嫂这些年做貂皮生意,先是和俄罗斯走低端,后来又发展到和意大利做中高端时装市场,灰貂、紫貂什么的。资金有缺口,阿元夫妇帮了她,又表明“帮”的那笔钱是赠与。毕竟,阿元的先生20年前在北京南郊圈地开水泥钩件厂时,他的哥嫂尚在北京一间国营理发店分别做“男活儿”“女活儿”。阿元断不了调侃大嫂,说她干什么都没离开过动物皮毛——假如人的头发也是动物皮毛之一种。大嫂貂皮生意的资金链从此没有断过,为表谢意,除了赠送阿元“意式”限量版貂皮短袄,还在暑期拉着阿元到这个边贸城市寻凉快来了——以前她和俄罗斯做生意的时候没少往这些地方跑。但是这个早晨,为了这个倒霉的酒店,大嫂满怀歉意。她有点看着阿元的脸色说,一会儿咱们就结账走人。她的看脸色不是假看,她是真看,穷亲戚对阔亲戚总归有那么几分下意识地看脸色习惯的。虽然,今天的大嫂已经不能算穷人。她鼓动着阿元说,不如直接就往额尔古纳河方向走,车程五六个小时。我住过那儿的卡秋莎俱乐部,就在村子里。俱乐部的蓝莓果浆你不可不尝,绝对无污染。阿元有心无心地哼哈着,想到花五六个小时去尝一口未必无污染的蓝莓果浆,值么?可是反过来看,她专程从北京飞到这儿,只为用一次冲不出水的马桶,然后就打道回府,也挺不划算。大嫂提到了额尔古纳河,唔,额尔古纳河,这是一个让人心生莫名的柔情和神性的名字,假如阿元心中曾经怀有柔情和神性。她想起仿佛在哪儿见过关于这条河的一本书,当时她没有买,自从大学毕业后,她已经多年不读书了。那么,去一趟也无妨吧,额尔古纳,断不会有假惺惺的飘着玫瑰花瓣的马桶。她冲大嫂点点头,大嫂就直奔前台结账、订车、雇导游去了。这时阿元的手机响了,是家中厨师冯妈。冯妈在电话里一迭声地喊叫着太太!太太!声音凄厉、刺耳,好似拉响了报告危险的警笛。阿元对冯妈的喊叫习以为常,阿元离家越远,冯妈打电话的声音越大。一次阿元和先生在马尔代夫,冯妈为二少爷(阿元的小儿子)的有机牛奶换牌子的事来电话请示,近乎声嘶力竭。阿元让她小点声,她在电话那头说你们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怕声小了你们听不见!现在阿元接到冯妈的电话,只感叹这冯妈倒是忠诚,可未免太过哕嗦,常常为丁点儿的事打她的手机。你看,她专门来电话告诉阿元,布谷这次从老家回来长高了。布谷是阿元家负责打扫卫生的保姆,未满18周岁。阿元不耐烦地说,长高了还不好啊,你不是老嫌她矮么。那边冯妈有点焦急地说,高了好是好,可她一天就长了一寸呢!阿元说我可是昨天才离开家。那边冯妈说,今天我就发现她不对劲。我把她摁在我们卫生间墙上量的,在她自己量身高的铅笔印儿旁边。所以太太你还是回来看看吧。阿元这才觉得蹊跷,她说真的啊?那边冯妈惊叫着说你以为哪!事实如此!“你以为哪!事实如此!”这是冯妈的口头语,有点不容分说,语调且抑扬顿挫。虽然平日里冯妈稍有虐待布谷的心理倾向,比如她在电话里用“摁”来形容自己强迫布谷量身高。但这个电话确实值得重视。阿元望着窗外大片身姿婀娜的小白桦叹道,额尔古纳河,我们改日再会了。P001-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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