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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妙玲,女,甘肃会宁人,现居南京。医师,心理咨询师。专注于照顾病人的身体,探索于升华人类的灵魂。
十年之前,大二女生欣然,在网上认识了毕业了两年的乐晓凡,此时的乐晓凡刚失业从葛洲坝到了石头城找工作,两人彼此相惜。欣然不远万里去看乐晓凡,但当她见到乐晓凡时,一切皆成幻灭。但因缘即遇将两个人深深地联系在了一起。缘起一念,缘灭一念。这是一个八零代女生的故事:平凡,朴素,但总有一处会让你感同身受。那些青涩的青春,磕磕绊绊的激情的岁月:在梦想,爱情,工作,理想,全都幻灭了之后,总会留下些什么。
★真像传说中那么诡异?让作者通过女主人公带你们走进真正的医学生生活。★十八到二十八,人生中*美的青春年华,这本书记录的是我们每个人曾经的样子。★你真的彻底从边远山区走出来了吗?你真的融入繁华的都市了吗?
西城大学的校园里,泡桐林立,花香怡人,在风花雪月的年代,大学生们随时随地演绎着说不尽的浪漫故事。大学里的故事,主角都是阳光的,灿烂的,明媚的,率性的,他们笑着,唱着,走着,谈着,爽朗的声音飘荡在校园的上空……
然而,欣然的故事却全然不是这样的。
千禧年的五一劳动节,西城大学放了长假。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冷清了,偶尔看到几个孤单的身影,让人不免联想,在他们的身上,是否存在着与众不同的故事。
黄昏的操场边上,坐着一位短发女生,穿着淡紫色的格子衬衫,正在看男生踢球。球场上,空荡荡,只有五六个男生,追着足球,在尘土飞扬里奔跑。
操场边上的梧桐树,刚长了新叶,风吹过,飒飒地响。欣然坐在落满灰尘的台阶上。天空渐渐暗了下来,远处变成了黛青色,灰色的建筑在黛青色的天空下,变得深沉厚重。踢球的男生穿着短衣短裤,大汗淋漓,在渐渐暗下来的苍穹下拍着球陆陆续续离开了。
夜幕来临,路灯亮了,操场边上只剩下一个人。她伸了个腰,从台阶上起来,看着远处的天空,拍了下灰尘,往寝室走去。
夜幕下空旷的校园里,风柔和地吹着。她从操场边走过,路灯亮了,她就哼起歌来。
她入学的时候是前一年的九月,现在已是次年的晚春,曾经的少年时代,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大学,那时,大学在她的梦境中就如同花蕾,清香迷人,引人入胜。现在,她到了幻想过的梦中,实实在在地生活在了大学里。然而,现实与梦想,就如同开水与蜂蜜。日子总是平平淡淡,一成不变,但她相信,总会有一个美丽的故事在这里发生,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愉悦。从一餐厅经过,她想进去吃晚饭,但门已经关了,只有几个勤杂工在里面拖地擦桌子。她停了一下,想敲门,但站了几分钟,又离开了。
平时,露天的开水间,贴着很多小广告:寻物启事、招聘启事、招生启事等。她走到那里,停下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小广告,但那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有几个学生从她旁边经过,看了她几眼,她就走了。
又有一个男生从她身边过去,她似乎听到有人喊她,想停下来,但两只脚却一直往前走,“谁会喊我呢,肯定听错了”,她继续往前走,“不对,好像是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在喊我。”她停下来,回头望。
“想什么呢?”原来真有人喊她,是同班同学文轩。“我从你旁边经过,喊了好几声,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欣然连忙解释,说她没听到。文轩是系里的学霸,以高考*的成绩进入西城大学。入学*次开班会,在已经拆除了的男生宿舍里,文轩开门见山说他是舍长,是农村人。那天他穿着鹅蛋青的衬衫,说一口西城话。他中等身材,五官很分明,但轮廓却很柔和。他常常穿着校服,似乎从来没换过,但却干净得一尘不染。他上课经常坐在前几排,喜欢打球,人缘也很好,常常有漂亮的女生帮他占位置,但她和他,从来没有说过话。
“你怎么没回家,一个人看球啊?”“是,你怎么也在?”他们从那条路上走过去,从阴暗处走到灯光下,又走到了树下,风吹得头顶上的树叶婆娑作响。“我回去了一趟,家里没事做,就回来了。”他背着书包。“你是要去上自习吗?”她等他回答。
他却看着远处,“我一个人在宿舍里待了一整天,现在天才刚黑,还不如去教室。”但两个人却都往操场边上走。操场上空无一人,路灯隐在树影里。远处,传来阵阵箫声,他们就坐到了灯柱下。“你们宿舍的人都回家了吗?”“是的,她们全都回家了。”
箫声停了,传来说话声。过了一会儿,箫声又响起来,流畅的调子后跟着几个破碎的音符,是师父带着徒弟在练箫。他们便在这箫声中说话。
“这么多天都是你一个人呀?”
“是呀,一直是我一个人。”
“你真是太强了,我才一天,就闷坏了。”“那又能怎么样,”她故作无所谓,其实她也闷坏了,“你真勤奋,一回来就要去学习。”
“我也不想去教室,要不我们就坐在这儿聊天吧。”实际上他们已经坐在那里聊天了。他们坐的台阶正好在寝室去教室的路上。有几个学生经过,朝他们看,他们就挪了挪位置,坐到了旁边的梧桐树底下。
远处的天空暗下来,微风婆婆娑娑,叶子窸窸窣窣。灯光从树叶缝里穿过来,摇摇曳曳地照在了他们身上。“你看,树叶长得多快呀!”她指着叶子,他们身上全是树叶影子。“是呀,变化真大。我回家前,到处还都是光秃秃的,回来就全都绿了。”
从前,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谁都以为谁都没有关注过对方,但现在,他们坐在树影下,却有着说不完的话。
黛青色的天空完全变黑了。天上的星星越来越多,天河在那里缓慢地转移,群星点缀在银河边,两边白色的带系像飘在天空轻轻的纱。他们说完了小时候说初中,说完了初中说高中,说他们从前的同学,他们看过的书,他们的朋友,他们的友谊,还有他们共同的大学时光。原来,他是关注过她的,她也是了解过他的。
“白天,我老远看到你坐在这里看球,以为你在等什么人。”“我能等什么人。”两人都想到了不存在的另一半,谈话就戛然而止。空气寂静,过了一会儿,俩人都笑了,气氛又轻松了。“你*近有没有写文章,要是写了,一定给我看看。”他贵为学霸,内心深处却住着一个文艺青年。“你不是也写了吗?荣林办报那次,拿给我看的文章是你写的吧?”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他们发文,用的都是匿名,但还是被对方知道了。“你写的是真实的吗?”“那你写的是真实的吗?”他反问她。“好吧,我不问了。”她笑起来,“你若觉得是真的,那就当它是真的,你若觉得是假的,那就当它是假的。”“好吧,那我也不问了,就当它是真实的。”她好奇地听着。
“其实,好多作品都是源于生活,就像《红楼梦》,肯定有曹雪芹的影子,要是他和我们一样,生活在荒山野岭,风暴沙尘的环境里,肯定写不出江南的大观园。其实,贾宝玉就是他。有人说,小说除了人名是假的,其他的一切大都是真的,而历史,除了人名是真的,其他的一切大都是假的。”
“这个我相信,如果把小说全都看成假的,那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看《红楼梦》时,正好是高三的寒期,我看了一个月,看到林黛玉去世时,我几天没吃饭。我妈还以为我病了。”
“女生都比较多愁善感,男生没那么细腻。我当时看到这里也很伤心,但合上书,就去打球,打累了,出一身汗,就什么都忘了。”
“我妈妈不让我看小说,要是被她发现,就没收了。她让我去干活,我就把书藏在衣服里,躲在树林里的草堆里偷着看。”
“家长都那样。我们家人也不让我看,我妈妈也会打我,家里有个院子,院子里有个小花园。记得有一次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惹我妈生气了,她要打我,我就绕着那个花园跑,她就绕着那个花园追。我跑了一圈又一圈,她就追了一圈又一圈,后来,她跑累了,追不上我,就气消了,不追了,也不打了。家长打你的时候,一定不能站着,那样她会更生气。”
“你还挺聪明的。可是,我妈打我,我不想跑,她让我跑,我也不跑,我就站在那里让她打,所以,她会越打越生气。”
“那你的脾气还挺犟的,我怎么看你不像那种脾气的人。”
“脾气这东西,有时候外表是看不出来的。”
“那你男朋友怎么说你的?”
“我没有男朋友!”
两个人又没有声音了。他们看着远方,听传来的箫声。
过了很久,他又讲了一个长长的故事:“你有没有看过张贤亮的一部小说改编的电影《牧马人》,那里面有个主人公被打成右派,劳教了二十年。他的父亲抛弃了他,母亲撇下他早亡,他母亲去世后,舅舅把他母亲所有的东西都卷走后,单单把他撇下了,他搬到学校宿舍,靠助学金上学。后来学校支书为了完成抓右派的指标,就把他打成右派劳教了。他被流放到一个偏僻的农场里,与马为伴,成了牧马人。马把嘴伸到他头边,嗅他的头,擦他的脸,他就抱着马失声痛哭。后来他找了一个很普通的女人结了婚。之后,生活过得很简朴,但也很幸福,他完全成了一个劳动者。可是突然有一天,他的父亲回来了找他了。他父亲是一个富豪,他父亲跟他谈了海外的公司,还有他同父异母的弟弟的无能,想把他接走。他的父亲带给他的,将是金钱、美女和令人艳羡的生活。但是他却觉得和父亲之间有隔膜。当他的父亲说起他还是个婴儿的时候,那时候,他刚生下来,他的爷爷在南京外交部旁边的华侨招待所宴请了客人,他在灯红酒绿的襁褓中让那些商界的大亨和他们的太太啧啧称赞。听到这里时他终于明白了他和父亲之间的隔膜。他的脑海里是马、是栏栅、是杨树林、是芦苇、是大自然,是与他患难与共的妻子,还有善良的乡亲。终于,他离开了他的父亲,放弃了荣华富贵,坐着马车回到了大西北荒原上的小土屋……”
他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是一个悲怆的故事,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但仅仅用悲怆和感人来形容,是远远不能的。聊天聊到这里,似乎有些沉重,于是他们又换了一个话题,继续聊。
上自习去的学生回来了,远处的箫声停了,说话声也散了,夜晚变得静悄悄,只剩下了风的声音。他们聊了几个小时,远山都静了,就坐起来回去了。
欣然回到寝室,觉得晕晕乎乎,看到日光灯,也感觉比平时亮些,整个晚上精神都有些亢奋。睡着了,迷迷糊糊中,脑海里也全是文轩讲过的故事,仿佛她看到了他小时候的样子,看到他绕着花园跑,他妈妈在后面追。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楼下的书店里借了本张贤亮的书,顾不得吃早餐,就连忙去看,生怕看晚了,那故事就不是文轩讲过的故事了。下午,文轩邀她去下棋。男女生楼是分开的,平时不允许异性进楼,但现在是假期,通融一下,女生就可以在白天上男生楼。文轩住在新建的公寓里。新公寓过道里宽敞明亮,但房间里却乱堆乱放,唯有一张靠窗的上铺很整洁,床头还有一个小书架。“哪张床铺是你的?”文轩指着书架说“这是我的”。墙上贴着挂钩,挂着衬衫和校服。“你看我换下的衣服,懒得还没洗呢……”
欣然很想说“你是*整洁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是笑了笑。
文轩摆好棋盘,他们就坐到窗户前。天空是晴朗的,阳光从玻璃里照进来,在窗帘的映射下,房间里变成了静谧的蓝色。他的卒子顶到了她的马。前无去处,后无退路,她思索该不该舍身踩了他的炮。突然,他问道“你写的那些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欣然没想到他还在纠结前一天晚上的问题,举着棋子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子。
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探进来半个脑袋,“打球去吗?”
他们抬起头一起往外看。
是学生会主席,他刚理了寸头,短发朝天竖着,看到欣然在,做了个鬼脸,将头缩出去,连忙说“对不起,打扰了!”将门掩上,走了。
文轩笑道,“他大概认为我在和你拍拖呢。”
“拍拖?”她猛一听,没明白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便明白过来。悬着的棋子落下去,啪的一声踩了他的炮。他立刻象了她的马。她又翻了个侧面的炮打过去,正好将他的军。“厉害!才女!巾帼英雄!”
这一盘,欣然赢了。
下棋,写文字,在欣然看来,都是不务正业,唯有学业好,才是王道。文轩成绩数一数二,才是当之无愧的才子。但被他这么一夸,她还是心中暗暗自喜。
他们又连着下了几盘,各有输赢,但总体来说,还是文轩略胜一筹。
他们下得头昏脑涨,就收了棋盘,坐在床头聊天。一下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了,转眼太阳偏西,她就和他告别。他把她送到门口。
她走在路上,觉得天空格外蓝,罕见地看到几只鸟拍着翅膀从头顶飞过。文轩本是陌生人,交往了两天,便俨然成了清晨的阳光,突然从她的窗户里透进来。
到了楼下,推开了虚掩着的门,楼管阿姨正在玻璃后面织毛衣,听到门响,抬起头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欣然上了楼,楼道里黑洞洞的,隔壁已经有人回来了。
天黑了,灯亮了。她在窗户前站着看外面,一直看到外面黑得什么都看不见,拉上窗帘,又坐到桌子前。想看书,翻开来,看不进去,想写信,打开信纸,又不知道写什么。灯光照得她心烦,她的心突然野了,飘荡在操场边、棋盘前,收不回来。她什么事都不想做,对什么都没了兴趣,唯有想起和文轩聊天的时光,才觉得*愉快。
不知道文轩在干什么,是不是去上自习了,他会不会和她一起去上网?她犹豫着拨了他的电话,响了两声,没人接,她赶快挂掉了。过了十几分钟,她又硬着头皮拨过去。这一次,电话响了一声,就接起来。文轩说,“我刚吃完饭回来,一进门就听见电话响。”“哦,那你今晚去上自习吗?”
“我还没想好。这个假期真长,真是的,都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
“我去上网,你去吗?”
“上网?”那头笑了一声,“你去吧,我不去。上网,那都是些无聊的人在说着些无聊的话,我不想到那地方去……”
她的脑袋嗡地响了一下,“那地方”是什么意思?她听到那头有人进来,他们在说话,声音是陌生的。“那地方”就是坏地方,上网,就是无聊的人在说着无聊的话,她去,他不去。他这是把他和她完完全全地区分开了。
她握着听筒,听到那头断断续续的对话,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他们是谁?他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那头进来的人走了,电话里喂了两声,她没有说话,对方就挂了。
听到耳边咔嚓一声,她刚刚打开的透着清晨阳光的窗户,就突然“怦”的一声,又关上了。
夜是黑暗的,他仍旧是她的陌生人。
长假结束了,学生返校了,一切都是老样子。西城大学校园里的梧桐树叶越长越大,从马路两边撑起来,一直撑到路中间,撑起一条长长的林荫道,一直从校门口通到女生楼。欣然独自来,独自去。春天的花开了,她站在花园里、路边上,盯着花儿看。花儿绽开了,合上了,凋零了。花瓣落下来,她就蹲在地上,仿佛做梦似的不知名状,梦里总是些伤感的事。
她坐在四教室的*后排,一直都坐在那一排。一百多个学生的教室里经常会有几个空位置,她的前面经常空出来。老师来了,提着扩音机,放在她前面的空椅子上。开讲了,那机子里就传来扩过音的假声,吱吱啦啦地响,总是有噪音。她经常听不明白扩音机里讲什么,就在那断断续续的噪声中打瞌睡。她前面的情侣牵着手,有时候,男生甚至把手放到了女生的大腿上。他们愉快地笑,似乎很开心。她就纳闷,她那么美,他那么丑,为何能忍受得了他的咸猪手。
扩音机停了,她恍恍惚惚像从梦游中回来,抬起头,看到遥远的前几排,文轩正在开心地说话,他的周围永远都是那几个*漂亮的女孩。他总是微笑着,和谁说话都很开心,看不出来他到底喜欢谁,也许,漂亮的女生,他都是喜欢的。
天气渐渐热起来,漂亮的女生大都换上了裙子,但欣然穿着一成不变的长裤,总是一个人走在校园里那些*偏僻的路上。有时候,她老远看到文轩和一群人走过来,就绕开他,从别的地方过去了。有时候,绕不开了,她就昂着头看着别处,从他们旁边过去。他似乎在看她,似乎想和她打招呼,但是,那有什么要紧,他又不缺朋友,他们只不过是聊过天的陌生人。有一天,她在楼下的书摊上,看到一本三毛的书,翻开来浏览了一下,卖书的同学跟她说:“这本书便宜点,十块钱一本,你拿去吧。”她就把那书买回来。
她靠着石灰墙,坐在上铺的床上,没日没夜地看,看得很悲凉。尹颖掀开她的帘子,问她干什么。她抬起头,看她一眼,不想说话。华华和西梅喊她去吃饭,她坐着一动也不动。她们吃完饭回来,看她还在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就在外面说笑。
沈微冷笑道:“她是不是病了,不吃不喝的,成天坐在那上面……”“估计快要成仙了。”娟子笑了,她们都笑了。尹颖塞进来一只烧鸡腿,“快吃了吧,我看你这几天都瘦了。”
在孤寂的世界里,外面说什么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里,只有悲伤,只有三毛笔下的悲伤,她已经不是眼前这个世界里的人,而是三毛笔下的那个世界里的人了。她看书看得太深,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自己在哪里。爱情,流浪,生活,荷西,荷西……三毛的荷西死了。她的荷西呢,她的荷西在哪里?她合上书,翻开笔记本,一个栩栩如生的新荷西跃然纸上,她给他起名叫凯欧。她想起了劳动节假期晚上的操场边,想起了那远处传来的箫声、灯下摇曳的树影,还有树影下听过的美好的故事,想起了男生楼寝室里旗鼓相当的对弈……一种油然而生的悲悯涌上心头。对了,就是他,就写他。
她开始观察文轩的笑容、声音、他走路的姿势、他说话时的表情,他身边的女生,观察之后详细地写在了日记上。偶尔,她在路上遇见他一个人的时候,就笑一下,擦肩而过。他们谁都不提过去,仿佛他们从来没有聊过天,没有下过象棋,也没有说过小时候的事。
期末大考后的一天,她去上网,走在林荫道上,遇见了他。他迎面过来,老远对她微笑。近了,他停下来问她“你要出去吗?”她笑道“是的。”“我也是刚出去办完事回来的。”
她没有问他,他主动说了一些办事的细节,然后问她考得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家,有没有写新文章,并说她看上去有些憔悴,是不是*近复习考试太累了,是不是还经常去上网。他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微笑着,两只大眼睛像太阳一样,一直照到人心里。
欣然一下子又觉得他亲切起来,时间像是倒回了几个月,又回到了五一劳动节。当他说了很多话,终于离她而去,她竟然像吃了巧克力,甜甜蜜蜜地,所有的悲伤全都不见了。
大一过去了,大二很快到了下半学期。不知何故,尹颖突然从她的枕下翻出了日记本。她回去时,尹颖正跪在她的床上看日记。看到她回来,尹颖一边笑,一边尖叫“凯欧是谁啊?”她摇晃着她的日记从帘子里伸出来“凯欧是谁?欣然每天都在写他”。
大家尖叫着笑起来,抢她的日记本,争先恐后地传,一边看,一边大声朗读。“没看出来啊,一起住了一年多,竟然不知道欣然在暗恋一个代号叫凯欧的男生。”大家七嘴八舌,问欣然这个神秘人物到底是谁,她们猜了好几个男生,对号入座,但都觉得不太像,说了好几个人的名字,就是没人想到凯欧是文轩。西梅没有说话,一直抿着嘴巴微笑。大家争论了好大一回,这个也像,那个也像,但又觉得这个也不是,那个也不是。*终,大家猜累了,各回各位上床去睡午觉。
大家都睡下了,房间里静悄悄的,西梅突然说:“凯欧是文轩。”
欣然听到下面说话,一语中的,猛然像被人戳中,从床上翻起来,掀开帘子看西梅。其他人听到她说话,也很震惊,都把头探出来。
西梅站在窗前,手指搓着衣裳。大家都躺下了,就她一人还站在那里,并且,居然谁都不知道。方才,大家七嘴八舌猜测的时候,她一直没说话。此刻,大家都睡下了,过了这么久,她才说出来,就像一声惊雷似的,在静悄悄的房间里突然炸开了。
欣然看她时,她的眼睛躲开了,掠过一丝微妙的光,那光极其隐秘,逃过了所有的人,但没有逃过欣然的眼。她们俩眼睛相碰的那一瞬,两个人的心里全都明白了。西梅的脸红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自从这天,欣然不再写了。因为她身边,有一个人,和她一样,也在每天观察着文轩,而她,是那样文静,那样贤淑,那样勤奋,那样柔美,几乎没有缺点,而自己和她比起来,简直毫无优点。她和他是登对的,这是好现象。他原本就不在她的生活里,是她生搬硬套把他拉了进来充数的。现在尹颖翻出了她的日记本,把她所有的秘密晾了出来。经过嬉笑调侃,变得庸俗不堪。文轩出现在她的日记本里,渐渐地变成了寝室里一个调侃取乐的笑话。
在“心灵之约”的聊天室里,欣然认识了乐晓凡。
这年春天,气温回升得比往年早。三月,墙角的小草挤出了微黄的芽儿,常青植物冒出了嫩黄的新叶。但气候很干燥,整个冬天都没有下过一场雪,空气污染很重,从没看到过蓝天,即便是晴天,太阳也像是隐在云里,天空总是雾蒙蒙的。欣然的心,就像这座城市里的天空,成天灰蒙蒙的。她看上去总是一副淡漠样子,好像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但在网上,她全然不是这样的。噼里啪啦敲出一段字,便是一段悲伤事。有人听她,她便感动。
乐晓凡也跟她说一些事,但云淡风轻的,大都是些学校里的青春往事。他是在石头城读的大学,毕业那年,正巧欣然才上大学。现在,他刚辞了葛洲坝的工作到石头城,和大学哥们冯挚合租。冯挚在他们寝室排行老二,个头一米八四,国字脸,是一个英俊的东北汉,为人直爽,但脾气很大,一旦两人意见不合,就会爆粗口。乐晓凡排行第五,老六叫鲁波,性格内向,话很少,但智商很高,理科成绩尤其好。他们三人常常在一起,见面就要争吵,不见又会想念。另外几人,不常联系,老三在外地,分开后多年不见。老七在海关,是本地人,又是公务员,和他们不大来往。老四是陕北人,上学瞒过年龄,其实应该是老大,开着一家小中介,公司不大,但自主创业,算得上是个老板,挣的钱比他们都多。老大在连锁超市当会计,年龄上应该是老二,但大家习惯了这样排行,就一直称他叫老大。老大大学里谈过一个女朋友,但毕业后,那女生嫌他没婚房,就跟别人走了。
欣然听乐晓凡介绍完他的哥们,也就把自己寝室的姐妹跟他介绍了一遍。
乐晓凡投了简历等消息,音信全无。石头城的三月,早已绿柳婆娑,但对他来说,仍旧是冬季。他的心里荒芜着,没有着落,成天浸在网上,麻醉自己。他给她留了一个传呼号,“如果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传呼。”她在西城,他在石头城,隔着万水千山,能有什么事情会找他,但她还是把他的号码记下了!
这天,班里举行活动,他们去了北关十字的一家火锅城。班里二十四个人,到了二十三个,只有尹颖去了伯父家没有来。火锅城里放着轻音乐,都是成双成对的年轻人。二十三个人,自行坐成两桌,活跃的一桌,沉闷的一桌。
欣然和西梅相邻坐着,旁边的桌子上酒杯碰着桌面叮当响,一群人高呼干杯,然后笑着叫着热闹不断。服务员上了菜盘,文轩忽然出现了,坐到了她对面。他一来,就给每个人倒了酒,在蜡烛黄的灯光里,说了句开场白,一桌人就端起酒杯干了,然后默默吃菜。
西梅的酒量特别小,第二杯下去,脸色就变成了樱桃红。文轩的酒量也不好,三杯不到,就说自己要醉了。他非要给欣然和西梅敬酒,说同学一场,平日里大家都忙,很少能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更是不容易。他说得诚恳,让人感动,于是三个人各自倒满,一饮而尽。
酒刚下肚,西梅就醉了,她昏昏沉沉跌到椅子里,闭上眼睛,睡着了。灯下,她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腮边挂着微笑,唇轻轻开着,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睡美人,仿佛要倾了这个火锅城。文轩看到她睡着了,便说“我也醉了”,话没说完,便把头靠在西梅的椅背上,也闭上了眼睛。他低垂着头,鼻尖几乎贴到她的面颊上,俩人的脸越来越红……
三人喝酒,俩人醉了,欣然放下空杯,脑子一片混沌,思维却异常清晰,突然想:原来,西梅并不是单相思,为她祝福,却又怅然。
邻桌的一个女生过来敬酒,看到他们贴面睡着,忙把声音放低“哦”了一声,问道“他们俩喝醉了?”眼神惊异,意味深长。欣然点了一下头,就倒了杯酒,和她一干而尽。她敬完酒,一溜烟走了,其他人也借故一个个离开了。
欣然独自坐着,咕咚咕咚喝了几大杯,觉得不过瘾,又拿了对面男生的白酒来。文轩打了一个盹,鼻尖碰到了西梅脸颊上,醒了,直了一下腰,把手搭到她肩上,又闭上了眼。西梅一直睡着,也许她是真的醉了。
欣然举着酒杯,闭上一只眼,透过白色的液体看那边。旁边的桌子上,男生在猜拳,女生在聊天,欢声笑语,全都与她无关。她清醒得很,一点都没有醉,只是,细细碎碎的往事,就像蜘蛛网,一股脑儿绕在她心头,缠得她心慌。她又倒了烈酒,连喝两杯。酒过穿肠,她胃里火烧火燎,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对了,是被写过的日记啃噬着,被珍藏过的记忆啃噬着……从内到外,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了火燎上。她放下酒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出了火锅城。
欣然摇摇摆摆地走着,想穿过马路到对面去。路上塞车,她就从车缝里绕过去。车停在路上,塞得严严实实,尾巴后冒黑烟,呛得她想吐。过了马路,她走到一家电话厅旁边,顺手呼了一个传呼号,五分钟不到,传呼就回了过来。
“喂……”电话那头是乐晓凡,她怎么会呼了他的号。她想挂掉电话,但那头一直在喂。“欣然,是你吗?”欣然没有说话,那头就一直问“欣然,是你吗?说话啊。”“是我。”她开口了。
“你在干什么呢?”
“我正在外面吃饭呢。”她的眼圈突然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吃饭啊?”
“班里举行活动,在外面吃的。”
“举行活动是好事啊,怎么我听见好像你是一个人?”
“是,我是一个人,我刚从吃饭的地方出来了。”
“活动结束了?”
“没有……”
“那你怎么提前出来了?”
“我不想参加了……”说着,眼泪扑嗖扑嗖滚下来。
“班里有活动,不应该缺席的,要把自己融到集体里去。”
她擦了一下滑到嘴角的泪:“恩,我知道了。”接着又说:“不,我不想再去参加这样的活动了……还是上网好……我想上网,想在网上聊天……”她抽噎着说不下去了。
乐晓凡没听出来她在哭,“好啊,那我去网上等你,但你要答应我,以后班里的活动你一定要参加啊。”她没有回答。他又问了一句“听见没?”她哭着不说话,那头就一直问:“你还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你说……”乐晓凡终于听出她的声音不对劲,“你怎么呢?是不是在哭?”她忍不住哭出声来。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问道:“你遇着什么事情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她哭得更加厉害了:“没有人欺负我,我只是喝了一点酒……”乐晓凡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女孩子家怎么可以喝那么多酒呢?”
“可我就是喝不醉……我喝不醉啊……”说着,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滚。乐晓凡说:“你喝醉了,醉得很厉害。”她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身体越来越无力,乐晓凡的声音越来越远。她听见遥远的地方有人和她说话,像是文轩的声音,但她知道那肯定不是文轩,因为文轩醉了,正和西梅在一起。她听见那声音飘到了天上,又像是被收进了罐子里,嗡嗡嗡地响,她再也听不清乐晓凡说什么。她十分瞌睡,马上想睡着,但知道自己是在马路上,就强撑着,但没撑多久,身体就靠着铁皮墙滑下去。
她睡着了,做了一个梦,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她的爸爸就是这样三天两头地喝酒的。那时候爸爸的朋友来家里,妈妈总是默默地在厨房里烧菜。她躲在角落里,看他们把整瓶整瓶的白酒一杯一杯地喝完。偶尔爸爸的朋友会对着角落里的她喊:“来,小姑娘过来,叔叔给你们酒喝!”那人把鼻子凑在酒杯上,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故意做出一副陶醉的样子:“嗯……酒好甜啊……”她就吮着手指头看他,很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但一看爸爸锁着眉头,就吓得连忙缩到门背后。“出去到院子里玩去!”爸爸红着脸严厉地赶她。
妈妈的菜上了一碟又一碟,那个绣着蓝色碎花的小围裙跟着她飘来飘去。爸爸的朋友羡慕地说:“哥,你可是跌到福窝里了,嫂子这样的女人世界上恐怕再难找到了,我家那口子……”他们开始数落自己老婆的不是。
妈妈撩起围裙把双手裹在里面,静静地站在旁边看,大颗大颗的汗滴从她的额头流下来,滑过睫毛,亮晶晶地挂在两腮。当爸爸的朋友一个个喝得前俯后仰,横七竖八,一个个呕得臭不可闻时,妈妈就开始收拾酒桌上的残羹冷炙。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横七竖八地躺在炕上醉得昏去的人,终于醒了,在满山村的狗吠声中醒来了,他们终于想起该是回家的时候了。没有月光,满天繁星,天上的银河很亮,地上的院子很黑,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身后倚着的墙壁正在剧烈地颤抖,妈妈喊着她的名字,抱着妹妹正在往离墙壁很远的空院子里跑。
地震了,院子角落的一堵墙塌了。那夜的天空漆黑一片。第二天,妈妈和爸爸吵架了,黄昏的时候,妈妈背着绿色头巾做成的背包离家出走了。她哭着追她,妈妈回了一下头,哭了,回头又走了……
她醒了,在梦中追着妈妈醒了。
她发现自己躺在寝室的床上,已是晚上九点半。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寝室里静悄悄的,西梅的帘子拉着,只有尹颖和沈微两个人坐在下面。
听到欣然醒来,尹颖掀开帘子:“你醒了?”
欣然点点头。
“你喝水吗?”她为她倒了一杯水,“你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你们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微低声说:“今天喝醉了好几个人,文轩和西梅也都喝醉了。”她用手指了指上铺,问欣然:“你们都怎么了,今天怎么喝醉的都是你们桌子上的人?西梅回来后也在床上哭了好半天。”
西梅睡着了,帘子里传来轻微的鼾声。欣然看着对铺,想起临出门时他们贴面睡着的情景,心里纳闷:她为什么会哭?
沈微说,活动结束后,她们经过电话亭时,听到老板娘在喊人,正好就看到欣然醉倒在电话亭旁边,她是被班长和另外几个女生背回来的。
尹颖说:“今天的活动我没去参加,还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啊,但到底大家都怎么了嘛!”
欣然想起在电话里和乐晓凡说过要去上网的事,乐晓凡说他去等他,那时
候大概是六点多,现在九点多了,他肯定等了好久,她不能说话不算数。
下了床,她在镜子里面看了一眼自己,怕人久等,就赶快去了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