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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芳,女,山东临沂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出版长篇小说《爱情史》、《桃花流水》,小说集《一日三餐》等。作品获山东省泰山文艺奖、《上海文学》奖等。现居济南。
抗战爆发,战争阴云逐渐逼近。生活在战区的各色人等,无不被由远及近的战争扭曲了各自的人生轨迹。
看似平静的叙述中,爱情曲隐低徊,命运云谲波诡,战争残酷惨烈。
作品以细腻笔法,首次真实还原抗战年代普通人的生活图景。
更触摸人性的幽微隐秘,在纷繁复杂的矛盾中升华出舍生取义的人性光辉与家国情怀。
自古就有战争让女人走开的说法,描写战争也似乎是男作家的专长。
山东青年女作家常芳直面抗日战争历史,
七年精心打造抗战题材长篇小说,
《第五战区》再现70年前临沂阻击战之血与火。
这是一段外敌入侵、家国蒙难的苦难岁月;
亦是一曲人性迷离、慷慨赴死的激昂悲歌。
第一章
一本印刷的小册子。
第五战区。
野物们搬家可不是好兆头。
一
前言。民国二十一年秋天,在南沂蒙县的锦官城,有个年轻人在半夜里离开了庄园。离开前,他对新娘子说要出去走走,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离开灯火通明、一派喜气洋洋的庄园之后,他直接去了山上的教堂。在那里,他弄了一匹马,连夜离开了南沂蒙县。
这个在新婚夜里出逃的年轻人,鹿镐其,是被他父亲鹿邑周骗回家的。鹿邑周让儿子回家的理由,是家里打算请来亲戚朋友,热热闹闹地给老太太做个七十大寿,但老太太想念她的两个孙子,声称孙子不在家,她什么寿也不做。实际上,那却是这位父亲煞费苦心骗儿子回来的一个把戏:他想骗儿子回家娶亲。就在鹿邑周给儿子拍电报那天,他的母亲,那位七十岁的老太太,正因为夜里又梦见她的大儿子正在轮船上航行,海上突然起了风暴,而在早晨犯了疯病。鹿邑周突然决定让鹿镐其回家娶亲,是由于他在儿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样令他胆战心惊的东西。暑期里,鹿镐其回家住过一阵子,离开家返回南京时,他却很不小心地将一本印刷的小册子——《共产党宣言》,遗留在了一摞《全唐诗》里面。两个月后,这位父亲到儿子住的房间里翻找东西,无意中碰倒了那摞书,结果就瞅见了那本让他心惊肉跳的小册子。
在油灯下翻完那本薄薄的册子,鹿邑周彻夜没有入眠。几年前,山上教堂里那位传教士查理先生,就给他谈起过苏维埃和那个在欧洲大地上游荡的“幽灵”。那时候,他们家的老羊倌宋武生还没从张宗昌的队伍里逃回来,还没把那个叫瓦西里的俄国老毛子带到锦官城。老毛子瓦西里来到锦官城后,查理先生又一次从老毛子的家乡俄国,给他谈到了苏维埃。这次,传教士不仅重新给他讲到了那个“苏维埃”,还给他讲了欧洲的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和法国大革命。讲到法国大革命时,传教士告诉鹿邑周,那时候的法国,到处都在发生暴动,到处都乱哄哄的,整个社会完全失去了秩序;因为从皇帝到贫穷得没有一件完整衣裳的穷人,人人都参与到了革命之中。“到处是悄悄死去的人和悄悄被埋掉的尸体,没有人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看见第二天的太阳,看见自己投在大地上的影子。而说不定在哪块地里,人们无意中就能挖出一堆没有人知道是谁的尸骨。”鹿邑周对欧洲文艺复兴,对达·芬奇的画和莎士比亚那些风靡欧洲大地的戏剧,以及教会如何变革这些事情,没有丝毫兴趣,他只是出于一种礼节,听传教士在那里谈论它们。但对于法国大革命这一段,他却听得非常用心。因为,这让他很快联想到了他的哥哥,想到了那场曾经让他们鹿家倾家荡产的“辛亥革命”。
那天,天将亮时,鹿邑周攥着那本小册子踱到窗前,从木格窗子里望见了天上一弯镰刀状的月牙。夜幕漆黑,镰刀的刃闪着一道道寒光。对着那弯月牙,鹿邑周恐慌得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眼就瞧见了儿子的未来——他正蹈着他那个不着调的伯父鹿邑德的路子,骑着头瞎驴,一步一步地朝悬崖边上奔着呢。他这个儿子,这是要再次把鹿家的天给弄塌下来,把一家人赶到绝路上去。鹿邑周停住踱了一夜的步子,一屁股跌坐进椅子里。再次站起来时,他已经想出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原始也最有效的方法——用一个温婉俊俏的女人,来套住将要变成野马的儿子。女人是现成的。在鹿镐其十岁那年,他就被南沂蒙县最大的地主梅伯秋看上,将自己七岁的孙女梅如是许配给了他。这两年里,梅家一直眼巴巴地等着在南京读书的鹿镐其回家,将他们的女儿迎娶进鹿家的大门。
最终的结局却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的。“那个兔崽子,他碰都没有碰娶进门来的女人,就在成亲的夜里逃走了。”
鹿邑周强压着怒火,亲自追到南京,寻到了儿子读书的中央大学,期望能在外人还不知道内情的时候,重新把儿子带回家。看到那本小册子后的恐惧和鹿家的脸面都在其次了,他在那两天里最担心的,是他那位亲家梅子卿,无论从哪个方面,他都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
但在那所学校里,这位焦头烂额的父亲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他的儿子已经离开学校,离开了南京。其余的,他就一概不得而知了。“不知道。”他询问过的每一个人都这样回答他,仿佛是有人事先给他们发了个统一的答案。后来伴随了他一生的头疼病,就是从这个时候患上的。在管家鹿丰年的陪同下,他站在校园里一条两边栽满夹竹桃的小径上,茫然四顾着,觉得有片树叶子落在了他头上,于是抬起手来抚摸一下,想把那片树叶子弄掉。结果,他没摸到树叶子,头却从他手指摸过去的地方,疼了起来。那种头疼,从此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
二
这天上午,十一点钟之前,离客厅里那台自鸣钟奏出《奥地利圆舞曲》还有小半个圈,几位亲戚和几个有脸面的佃户,就各自乘坐着马车骡车,陆续地来到了鹿家庄园的大门口。在老毛子瓦西里来到锦官城之前,鹿家客厅里这台自鸣钟奏出来的音乐声,只有传教士查理先生和鹿家人知道,它里面奏出的曲子叫作《奥地利圆舞曲》。那是查理先生给鹿家带来这台自鸣钟时,告诉他们的。鹿家的佣人,包括管家鹿丰年在内,没有一个人知道那里面奏出来的洋曲子是什么玩意。他们只是觉得好听,它响起来的时候,会让他们感到心里在往外冒一种甜丝丝的东西,两条腿也变得轻快起来,灵活起来,像踮起脚尖走路。或者像一只什么鸟,在安静广阔的树林子里,轻快地舒展开它羽毛丰满的翅膀。
到了十一点钟,那台自鸣钟里的《奥地利圆舞曲》响起来时,又有一辆带有车篷,由两匹马拉着的马车停在了门外。早就候在那里的鹿邑周和太太朱氏笑着迎上前去,亲热地对车上下来的人说:
“亲家,你们来了,一路上可是辛苦啦!”
“亲家好!给老太太道喜啊,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车上下来的人也亲热地拉住了鹿邑周两口子的手。
“托您的福!都是托亲家你们的福!亲家,快请进!”
在大门外,鹿邑周挽住亲家梅子卿的手寒暄着,引领着亲家两口子走进大门。进门后,他就回头对跟在后面搬礼盒的管家鹿丰年吩咐道:
“丰年,放下盒子赶紧去照料一下梅老爷的马,仔细着点。”
老爷的头疼病半夜里就犯了,整个后半夜都靠着涂抹薄荷油水驱疼。鹿丰年嗅着老爷身上薄荷油水的味道,小心答应着,在后面放缓步子,压着嗓门指使油坊里过来送油的哨子,让他牵上马,赶紧到河里去饮一饮。哨子嘟嘟哝哝着不愿去,说油坊里这会儿正忙得放屁都没空呢,他送过油来,就得脚不沾地立马回去,要是耽搁了工夫,巴三那个驴日的又得找着茬子,朝他腚上戳磨棍。
鹿邑周在前面听见了,又扭回头瞅眼鹿丰年,温和地说:
“你亲自去吧丰年,手上有什么活先放一放。”
“是,老爷。”鹿丰年收住步子,点着头回答。
早来的客人,都在屋子里陪着寿星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坐在八仙桌左侧的高背八仙椅里,一手抱着那个连睡觉也要搂在胸前的包裹,在满屋子人的说笑声里摸摸头上的新帽子,催着梅如是快去迎接她的父母。
“大船风平浪静地靠码头了,人都在下船呢,快迎接你爹娘去。”老太太把脑袋俯过去,在梅如是耳朵边上小声嘀咕着,生怕有人听见。
桌子上自鸣钟里的西洋舞曲还在响着。一种叫不上名字的乐器奏出的乐声拖着一小节欢快的颤音,像是非要颤得人心里也跟着它颤起来。梅如是拉上小姑子鹿新茸的手,在那节颤音里扯了扯玫红上衣的衣襟,低头朝屋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她迈出去的一只脚还没有跨出半尺高的门槛,绣着梅花的粉色鞋子刚探出黑色长裙的裙摆,便听见母亲“如是,如是”地在唤她的名字。
梅如是几步奔到父母面前,两手挽住母亲的胳膊说:
“爹!娘!你们怎么才到?是不是夜里下了雨,路上不好走?”
“不是路上不好走,是临出门前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梅子卿端详着女儿的眉眼神色,微微笑着说。回答过女儿,他又转过脸去对亲家鹿邑周说:“亲家,你近日听没听说,北平和天津被日本人占去后,国民政府这回真是急了,政府刚发表了抗战声明,军事委员会又发了什么指导方案,在全国设了好几个战区,说是准备和日本人打持久战。”
“略有耳闻,听说咱们这里被划成第五战区了?镐维前些日子从上海回来,东一头西一头地也说了那么几句。”鹿邑周说着,忽然想起了至今没有音信的大儿子鹿镐其,自觉失了言,慌忙朝亲家公和亲家母脸上扫一眼。察看完亲家的脸色,眼睛的余光又朝儿媳妇梅如是脸上瞥了瞥。从两位亲家脸上,他倒没看出什么变化来,可他看见梅如是垂下了眼睛,还轻轻地咬了下嘴唇。鹿邑周讪讪地干笑一声,在心里咒骂着自己:该死的老东西!真是该死!这个时候,怎么能引他们去想那个小畜生!
“哦,镐维贤侄从上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