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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圈子,男,原名李长军,秦皇岛作家协会会员。满族,疑似正黄旗,可能镶黄旗,族谱已失,更无法问清太祖。此厮强健如牛,有妖气,能吃下座山,文笔绵密的孽畜一只。*的愿望为“长生不老”
暴雨过后,拐子庄河水暴涨,夜归的李贤在无人小屋内看到一名正在喂奶的女子,竟有一尺长舌!自此,拐子庄被恐怖笼罩,水怪吃人、僵尸日行、鹦鹉惨叫、死人诈尸……一份能精准预测死亡时间的“死亡预言”伴随着越来越多人的诡异死亡出现,李贤想起姥姥临终前的忠告,终不得不与死神赛跑,与恶鬼相搏,只为找出一切诡异恐怖的源头……
如果你的死亡时间被提前决定了,你会**个想起谁?……
尖叫文库第1辑“这是我2012年读到*恐怖的小说!”悬疑大师蔡骏隆重推荐
解密秦始皇陵的真正所在揭开死亡预言的恐怖真相○民间传说“太岁”的真实形貌○日军731部队的历史秘密悬疑大师蔡骏隆重推荐本书以写实为主,胆小者勿看!
独自走在漆黑的山谷里,脊背泛起的恐惧感,就像一条水蛭钻进了血管里,却不知道它在哪里一样,让人汗毛倒竖。在最不该乱想的时候,李贤却想起了姥姥。姥姥是被鬼吓死的。她是八十五岁那年的一个鸡上墙螃蟹上路的夏日,孝子贤孙正给她叩首祝寿的当日去的。姥姥端坐在黑红的镂花塌椅上刚说完“我阳寿尽了”就突然拧了麻花。于是大舅德茂撤掉了东刘庄的响器班,换成了西刘庄的,喜乐变成了丧乐。姥姥三十五岁守寡。那一年,一个起了旋风的傍晚,姥爷倒在了她的怀里,鼻口歪斜,惊恐地眼珠子要凸蹦出来,死前说了两个字:有鬼!没过一袋烟的工夫便蹬腿西去了。几十年以后姥姥说,其实那天她也看见了那只鬼,白面长舌,站起来不过狗一般大小。姥姥死得很恐怖,先是供桌上的三根蜡烛灭了,接着麻花状的姥姥如弹簧般站了起来,平伸双臂就朝着一身孝服的疯子二舅德广去了。二舅满院子跑,姥姥紧追,跑累了,二舅倚在院子里当年姥爷亲手栽的老槐树下喘粗气,姥姥一双手臂就平平地刺了过去,二舅低头避开,姥姥的十根手指就嵌进了坚硬的树干里,拔不出来,她就在那里颠颠地跳。众人慌作一团,大舅只好去请人来做法事。主持法事的是拐子庄最年长的荣禄老爷子,他扑的一口就把狗血朱砂喷了过去,但还是不应事。看到一旁惊恐不已的二舅妈,老爷子想了想,对姥姥说,老太太你快上路吧,你生前,二儿子媳妇对你不好,她会遭报应的。姥姥一听这话,身子瘫软下来挂在了树上。可她的手指还嵌在树干里,怎么拔也拔不出,索性就把手砍断,大舅妈做了十根纸手指接上下葬。白天刚下过一场密雨,雨过但天未晴,墨染般的云挽纱一样飘浮在拐子庄的上空,经久不散。至夜里,便因而出奇的黑。李贤很惧怕黑夜,他一直认为,黑夜黑了人的眼睛,却点亮了一切见不得人的勾当。姥姥也曾经说,大鬼小鬼们会在夜里从坟里爬出来,找寻吃食,或者呆坐在坟前迷住某个它生前忘不了的人。所以,李贤夜里从来不敢单独出门。今天他是实在没办法,他必须从狭长的拐子沟步行到沟外他寄住的姥姥家。狗日的队长,要不是陪你喝猫尿,我能这么晚回家吗。什么该死的日本十日怪谈,什么该死的拐子庄是邪地,妈的,但愿那只鬼今晚找你喝两盅。李贤愤怒地骂着他们考古队的队长蔡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摸黑拐过几道梁,前面就是姥姥说的那个鬼地。李贤心里发毛不敢走了。那个鬼地据说埋着李贤姥爷家的先人,孤女和冤死的人,有两千多年了。近几年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时常有哭声从鬼地传出,庄里找了几个巫师捉鬼,鬼没捉到,巫师却神秘地相继死去。山风起了,松柏刺耳地怪叫起来,李贤的心就蹦到了嗓子眼儿。他突然想起了姥姥曾经讲过的话,“每个人肩膀上都有两盏避鬼灯,但是不能回头,回头就会灭,只要灯不灭,鬼怪便不能近身。”想到此,他心里宽慰了许多,壮着胆子前行,走累了,刚要坐在路边歇歇脚,就感到身后有阴森森的怪笑。李贤猛回头,却什么也没有,只有无边的黑夜。李贤猛地打了个冷战,回头了,肩膀上的灯灭了!他不禁吓得发狂,拔起腿发疯似的跑。他目光不敢斜视,一路跌跌撞撞,不知跑了多久,看见前方出现了豆大的摇曳灯火,心中暗喜,急急地向灯光处跑去。这是个两间茅草房,泥墙草顶,门虚掩着。李贤喊了几声,没人应答,他便自己推门走了进去。灶房残破,似乎经年也没有生火。走进里屋,他在昏黄的灯晕里看到一对母子,母亲正袒露着双乳给孩子喂奶。蓝褂黑裤,裤子宽肥,裤脚还有布带扎着,双腿便活脱像两个臃肿的黑灯笼。见李贤进来,女人神情呆板麻木地抬头看了一眼李贤,又缓缓地低头,继续喂怀里同样呆滞的小孩儿。李贤心生疑虑,但还是说:“大嫂,能不能给碗水喝。”他其实并不渴,只是想喝水压惊。女人漠然地带孩子赤脚下炕进了外屋。不一会儿,传来窸窸窣窣的抱柴火声。理了理因为惊恐而被汗湿透的头发,李贤在炕上坐下,长长地出了口气,心总算落了地。环顾四周,屋里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有一个硕大的黑蜘蛛低垂在一根线上爬上爬下。斑驳的墙皮挂在墙上,露出参差的泥胚里的山石,墙角堆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骼,上边有残留的黑色的腐肉,苍蝇围着嗡嗡地叫。里屋和外屋只有一墙之隔,在中间的墙壁上一个通透的灯龛,里面有个葫芦状的老式细瓷油灯,灯体泛着黑亮的光。看到黑瓷灯,李贤不免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盏灯怎么和姥姥的灯一模一样!他赶紧上前取下来想仔细观看,一侧头就看到了外屋。那女人正要刷坍塌灶台上的一口漏了底的大锅,锅底满是黄色的锈迹,有几只蛐蛐在爬。女子怔怔地看着蛐蛐,凝视片刻,枯干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舌头竟突然爆长一尺多长,灵巧地用舌尖勾起蛐蛐又极快地送进嘴里,咂吧得津津有味儿。舔光蛐蛐后,她又伸出长舌缓慢地舔起了锅底。男孩正用一个无底的水瓢舀水,从水缸处走到锅前,水洒光漏尽,他却乐此不疲。李贤感觉到自己的头发已经炸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摸到门口的,出了门,惨叫一声,亡命而逃。一边逃一边回头看,依稀看到那女人抱着小男孩儿一直站在门口飘忽的光晕里,呆呆地望着他,好像在痴痴地笑。李贤在空寂无人的山谷里玩儿命似的跑,慌不择路,脚下突然一空,竟然一下子跌进了河里,再也没了知觉。第一章白水妖河睁开眼的时候,李贤已经躺在了姥姥家那个三进院的老宅里。他是被早起进山去疯嚎的二舅发现的,被发现时,他浑身湿透,躺在干河里。“醒了,醒了,天啊,娃啊,你可醒了。”李贤的老娘满眼血丝,拎起衣角不停地抹眼泪,憋了三天的她终于哭出了声。握着老娘的手,李贤有气无力地说:“娘,拐子河的水真大,拐子沟有鬼!”他的话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这让他们想起了那个藏僧,想着藏僧又看看李贤,屋里的人额头都冒出了密密的汗珠,脸上都现出了惊恐地神色。人群里有人开始哆嗦起来,连一向沉稳的德茂也呆呆地拿着烟袋不再出声。“这看来都是真的了,藏僧说的没错……”二舅妈面如死灰,手扶着墙,几欲摔倒,说起话来脸就像萝卜般白长。“闭上你的臭嘴,不怕风闪了你的舌头啊!”德茂咆哮起来。李贤大惊,在他的印象里大舅除了胆小,贪财,信鬼外一向是很温良的性格,今天的举动他从来没有见过。“大舅,你?”李贤挪了挪身子,半躺着迷惑的看着大舅。李贤娘忙抢过话题。“娃啊,出啥事儿了?你别怕,有妈在呢,你可别吓妈,拐子沟怎么会有河呢。”李贤的老娘带着哭腔说。“是啊,那条河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就没有过水,怎么就突然起了水呢?而且起了水又没了……再者说,那片鬼地只有几座孤坟,那有什么房子啊,姥姥个球的,怪!”大舅一边斜嘴叼着烟枪,一边捋着头发,稀疏的头发虽然极熨帖的从左脑门儿倒伏到右脑门儿,无论怎么捋还是遮不住光白的秃顶。“我也从不记得那条河起过水,德茂啊,看来你家能通灵呢。不过别怕,我家老二就要从美国回来了,哈哈。”村长说着,脸上带着高兴的神色。拐子庄的村长是天生的好色兼财迷,以贩卖山货为生,也算是拐子庄的首富,他用蛇油膏讨好女人换取选票,两年前硬生生把前任村长德茂拉下马,从此和德茂结了怨隙。因为蛇油膏,村里人送他外号“油膏村长”。德茂知道他在幸灾乐祸,就看着地上趴着的守山犬说:“快把狗撵走,省得乱咬人。”村长知道德茂在骂他,并不气恼,哼唱着《十八摸》走了。“这肯定是他姥姥显灵保佑娃呢。我得去给她老人家烧香去。”大舅妈啐了一口村长,神色凝重地拨开人群走了。众人七嘴八舌的猜测起来,李贤他娘忙到李贤姥姥的遗物里找那盏黑瓷灯,果然不见了踪影。她急忙在桌子上放了一个盛满水的杯子,杯子里戳上几只筷子,嘴里念念有词:“如果你是孤魂野鬼你就站住,我明天给你烧纸钱去。”筷子散落开,她重新把筷子戳起来,又说:“老娘啊,要是你想李贤了,你就说一声我带着他到你坟前看你去,别半夜里出来,会吓着孩子的。”说完,筷子竟站住了。她深信是李贤的姥姥显了灵。磕了头,站起来,用木棍照着筷子拦腰一打,一声脆响,筷子便七零八落地掉在了地上。按照拐子庄的旧俗,打落筷子,也就是驱走了附体的鬼。门突然“吱”的一声开了,满屋子的人一阵惊恐,进来的却是李贤的二舅德广,五十多岁,和德茂一样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子,姥姥死后他就进了拐子山的亡人谷,和藏僧住了四十九天,回来后就疯了。“拐子河起水,定要闹鬼;消灾避祸,请我掌嘴。”二舅说完就往里冲,伸手要打李贤。二舅妈手快,拿起桌子上的水就泼了过去,骂道:“别上这里丢人现眼了!”说完拉起二舅就走。“唉,看来霉运来了,怕是要破财了。”大舅无奈地摇摇头。众人又七嘴八舌地谈论了一会儿闹鬼的事,便各自带着恐慌回家。一连十几天,拐子庄都沉浸在对鬼的惊惧中,有相信的,有不信的,但不管怎样,天一擦黑,各自早早熄灯,家家闭户,如临大敌。所有人都念盼着荣昌早日到来。夏日的天气就是变幻莫测,刚刚还是天空如镜,转眼间,泼墨一样的浓云便从西天荡开来,那是很奇怪的云,先是圆形,接着五角型,最后是太极图型,不偏不倚地在李贤姥姥家的上空停定,李贤在屋里感到头顶似有万千甲兵,战马齐喑,忙跑出屋抬头看,但看到的却是狗一样的东西在上空撒着尿。望着天空,他陷入沉思,这些日子,他一直准备毕业后的第一篇实习报告,但是撞鬼的事情搅的他心烦意乱,他是打死也不相信有鬼的,除了自己的教育背景外,还有就是他的妹妹的死。他的家在拐子庄的西南,三年前一年之内,亲人接连死了三个,他记得那个藏僧曾经神秘地到过他家,第二天,老娘就决定搬到姥姥家住。他有个妹妹,是那年春天野菜刚长新芽的时候上山采野菜出的事。本来上山去的时候是和奶奶两个人,傍晚却只有妹妹一个人回来了,乖巧的妹妹小嘴青紫,说了一句“白团团的鬼啊”就昏死了。村里人认为撞了鬼,请来了巫师布法驱鬼,妹妹四十九天后死亡。医生说是受惊吓引起的失血性休克,如果早送医院不会死。爷爷拿着猎枪进了山,在一个洞穴里看到了一只白熊,正吃奶奶的大腿。爷爷把白熊捉回家,吊起来,从足部放血,白熊的血流了七天,七天后白熊死了,爷爷也死了,临死前立下遗训:子孙后代决不能信鬼!没有任何眉目,李贤一个人在院子里踱步。走在偌大的古宅里,像身处千年古刹。姥爷家祖上是个大宅院,听说祖上官居三品大员,别的没有留下,只留下了这个深宅大院。滚槽瓦当的朱漆门楼,左右硕大汉白玉狮子,虽然一个狮子头已经没有了,然而依然可以彰显出曾经的鼎盛。院子成长方形,南北是配房,正房分三进三出,个个雕梁画栋,外面是客厅和卧室,中间是祭祀房,最里层是曾经的花园。他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对院子再熟悉不过了。但是这个柴门紧闭的花园一任寒来暑往,花开花谢,李贤从小到大都没有进去过半步。姥爷活着的时候就说过那是块脏地,任何人到死都不能进去。姥爷死后他想进去,姥姥拦住了他,告诉他死去的姥爷看着它呢,那里有鬼,不能进。在柴门前逡巡了很久,满腹疑云的李贤想到拐子沟的黑夜惊魂,看看锈蚀斑斑的花园高墙,忍不住了。他走到花园院围墙的前门,门是桃木门,锁头很大,已经锈蚀的失去了模样,看四下无人,他走过去身试图打开锁头,但无论怎么打就是打不开。越是打不开越是对草茂花繁的院子产生浓浓的好奇心,他蹲下身子从门缝往里窥探。只一眼李贤就后悔了,头发也随之都竖了起来。在房子前廊的石阶上坐着个脑袋奇大穿着红肚兜的小孩儿,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台阶下的空地上,是密密麻麻的虫鼠,最前面是数不清的磕头虫,中间是千百只蟑螂,最后面是潮水一样的老鼠,小男孩手里棍子朝左,动物们便规整的向左走,向右便又右走,棍子向上,所有的虫鼠便齐齐的跳起来。李贤吓得啊的一声喊叫,小孩缓缓地转过头来,却分明是姥姥的脸!李贤吓得魂飞魄散,不觉胸中有东西上涌,张开嘴,血“呼”地一下便喷了出来。1990年7月13日,是秦始皇下葬整整2100年的日子,拐子庄作为秦王的一干系遗民举行了例行的祭祀活动。夜里,巳时,始皇下葬的时辰,当劳累一天的人们渐渐进入梦乡的时候,先是一声惊天的巨响,随后海啸般的洪波声由远及近传来,闷响撼动了拐子庄方圆几十里的田地山峦,天上一颗巨大的流星划落,耀眼的白光把拐子庄辉映成一张惨白的纸,干涸的拐子河起水了!第二天拂晓,拐子河还笼罩在白白的水雾中,河两岸却早已挤满了人,谩骂声,吆喝声响成一片。人们既是为看这千百年的奇观,也是应那个古老的传说,喝拐子河的水,可以驱鬼辟邪,如果谁恰好赶上天地交合的时分喝了河里的水便会有奇异的事出现。德茂挤在人群里浑身湿漉漉的四处张望找着外甥李贤,大舅妈喘着粗气从人缝中挤进去,从德茂手里抢过瓶子一通猛喝。“好了,好了,也就是我稀罕你,鬼看不上你的,你也该撑死了,李贤呢,怎么不见来?”德茂问。“这孩子不来,说自己打死不信鬼哩。”大舅妈说着,还不听的喝水。“唉,这孩子,就是不听劝,他没听说‘不问苍天问鬼神’吗,唉!”德茂长长的叹口气。他膝下无子,李贤早年丧父,他极其疼爱这个固执得像牛一样的外甥。百岁老人荣禄挤进来,舀了瓢水,想喝,但是手不停地抖,洒得满身都是。凹脸孙子倒是手脚麻利,托起老爷子下巴,也不分嘴还是鼻子的就给灌了进去。老爷子呛了水,呆呆地看着满溢河槽的白色黏稠激流,咳嗽着自言自语:“老天爷变脸了,一定要出事啊,拐子庄是不会再安生了,这是天数啊。”说着晃晃悠悠的就要摔倒,德茂赶紧把瘦的像个纸人似的老爷子扶定。“老爷子啊,你是活化石了,你说说这是哪路神仙发怒了?”德茂虔诚地问,村里所有人都尊重老爷子,他也不例外。老爷子狠狠看了德茂一眼,说:“那还用说,鸡上墙,蛇上路都会地震,何况这怪水,这是恶水啊。晚上我看了推碑图,这应该是前年一遇的灾难。”德茂不做声了,也想起了藏僧的话。“祖上一代代传下来说,唐朝时候涨过一次水,拐子庄莫名其妙的先死了大牲口,随后人陆续的死,人死的很怪,起先是出现了一个‘死亡竹简’竹简上有名的人隔十二天就死一个哩。”正说着,突然人群骚动起来,各个玩命似的往高处跑。德茂往河面张望,看到从拐子沟的北坡上或绿或黑或红的蛇像急驰的冷箭一样射向河体,冲进河里便翻身露白,软塌塌的死掉被河水刷走。一时间不觉大惊,拉着大舅妈连滚带爬的也往高坡上爬。站在高坡上远看,拐子河顺着经年干涸的河槽蜿蜒向东南远去,已经呈拐子的形状把拐子庄半包围了,三百多户的庄落在通体透白状若蟒蛇的河流缠绕下显得那么破败。从高坡北望,拐子沟两侧的连绵山脊恰若凸起的巨嘴吐着升腾着白沫的拐子河。常年积雪的拐子峰冰冷入云,惨白便如白无常的帽子一样与山峰,山谷,拐子河连为一体。人群骚动着,猜想着,恐惧像极猛地瘟疫一样在各个人心里蔓延。“不要慌,谁都不要慌,听我说。”带着嗡声瓮气的喇叭声响了起来,德茂随人群观望,是村长荣祥,穿着那身经典的衣着,解放胶鞋,披着皱巴巴的西服,戴着茶色的水晶玻璃镜罩去了他尖瘦的半张脸。荣祥爬到高处一块大石头上,单手叉腰,对着喇叭喊:“我代表村委会来维持秩序,不管怎么说,大小我也算个领导,今天听我的是给我面子,不听我的半夜鬼会找你谈话哩。我知道怎么回事儿。”人群静下来,只有奔流的河水声震天价的咆哮着。“我看了,今天村子的人几乎都到齐了,来的人都要把水喝了,回去时别忘了给家人舀些回去。我已经和派出所联系了,派出所的人拉泡屎的功夫就会到。谁也不要怕,现在是白天,白天鬼怎么会出来呢。”荣祥扶了扶大眼镜,看见狗子爹在他脚下正张着大嘴怔怔的盯着他,“还看着干什么,记着给你的驴也带回些水去,也会死大牲口的。”“忘不了呢,驴没了我搂着谁睡觉啊,总不能把你的白屁股媳妇借我搂吧。哦,对了听说你家我大嫂那地方没有泼墨是白虎,是吗?”二狗子爹说。人群哄笑起来,气氛渐渐缓和。但是德茂没有笑,因为自己娘死的时候说的鬼地离他的距离也就几百米远,心里就暗暗想起老娘说过的那只鬼,白面长身,身子比狗还短,一时便迷离起来。“孩儿他爹,咱们可得加小心,莫不是外甥和妹妹给招来的。”“老娘们家知道什么,闭上你的破酱缸嘴,再这样说外甥,我休了你。”德茂骂,一下子才想起李贤娘,这个自己唯一的妹妹,又赶紧四处张望找了起来。“别找了,她来这里半路又回去了,说回去赶紧画些符咒贴上,以免鬼进宅。”大舅妈说。德茂放心了,蹲在高坡上向下看水,水莫名的起了漩涡,在河中央旋出个黑洞洞的洞,德茂揉了揉眼睛,分明的看到在黑洞的深处一个蓝衫灯笼裤的女人抱着个小男孩正呆呆地朝着他笑,和外甥李贤说的别无二致,莫非是水鬼?德茂不禁倒吸口凉气瘫软在土坡上。大舅妈没有看到这一幕,却看到德茂的汗顺着络腮胡子水一样的流下来,赶紧去劝慰,“别怕啊,派出所的人就要来了。”话音刚落,警笛声由远而近的传来。村长荣祥赶紧从石头上跳下像狗看到了骨头一样跑了过去。警车停定,矮胖的所长挺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怎么样,没出事吧,出事了你我可都得兜着走啊。”所长问精虫村长。“没有,没有,你坐镇拐子庄能出什么事,鬼也怕你裤腰上别的王八盒子啊。”荣祥忙不迭地说,又觉得自己说错了话,给所长递上去一支香烟,自己掏出土烟卷上。所长沿着河床来回走了几趟,除了水是白色的河槽两岸的水草上挂满了扭成卷的蛇,没看出别的什么异样,便取了像,上车要走。“盒子枪装裤裆,打的小鸟哐啷啷。”二舅拿着树枝从人群里蹦了出来对着所长喊。所长奔过去飞起一脚便把二舅踹在地上,正要扭打,却听到极入耳的母子说笑声,笑声针刺一样刺向每个人的耳膜。“谁在笑,不准笑,我在执行公务,谁再妖言惑众别怪我枪走火。”所长耀武扬威地喊,虎视着众人。人们噤了声,彼此相视,却并没有谁在笑,但笑声依旧,极其尖细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人不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有的人甚至掏自己的裤兜找这诡异的说笑声。不知笑声从那里来,缓和的人群突又紧张起来,纷纷侧耳倾听。说笑声很细微但却实实的压过流水声,极远的,又是极近的,以强大的张力刺的人心里痒痒的。德茂猛地回头向老母说的鬼地望去,便看到两个白影从那片鬼地几下子就蹦跳着到了半山坡。“快看,山坡!”德茂大喊。众人纷纷的侧头观望,两个白影一大一下的正在梯田间跳跃,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若隐若现,像是一对母子在嬉戏。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哭爹喊娘地四散逃窜。所长抢过荣祥手里的喇叭,大声喊:“不要乱,有我在呢,相信科学,别出声,再出声就是妨碍公务。”人群歇停下来,蜷在土坡后面偷视着山坡上的两团白影。所长上取出枪,朝天空连开三枪。说笑声没了,梯田上的鬼影却疏忽间无限拉长,无声地卷云般膨化开来,在拐子庄的上空出现了两个无比巨大的母子鬼头朝众人压过来,在一瞬间遮天蔽日。众人再也沉不住,玩命似的往山口逃奔。所长竟突然从臃肿的身体里迸发出警员的灵活,警车飞也似的冲向山口,后面扬起长长的尘土,随后是发了疯奔跑的人群。老爷子荣祥螳螂一样边走边说:“拐子庄没有宁日了,恶水啊,恶水!”德茂甩开粗短的两条腿一路狂奔,到了家门口扶着狮子头喘着气,看见黑漆大门上贴着的黄纸驱鬼咒和斜插在门缝里翠绿的桃枝心里定了定。敲打门环,妹妹德翠脸色蜡黄的从门缝里伸出头,看见是德茂,把门打开又飞快地关严。“哥,不好了,李贤怎么就找不到了呢,我连耗子洞都找过了啊。”李贤的老娘德翠惊慌地说。德茂一边搓脚上的泥巴,一边用手捋着胸脯说:“先把这个喝了,喝完再说。”伸手把一瓶子白色的拐子河水递给妹妹。大门响了,德茂听出是老婆,赶紧去开门。“你这个没良心的,用到你的时候比驴跑的还快。平日里却又比驴还懒。”大舅妈生德茂的气,嗔怪他没有等自己。“嫂子,你没事吧。”德翠说着把嫂子扶坐在槐树下的凸肚子石墩子上。“别说了,你说怎么就出现这样的事呢。幸亏我跑得快,脚打后脑勺的,要不可惨了。”大舅妈说着不停地擦冷汗。又是激烈的敲门声,德茂开门,是二舅和二舅妈回来了,各个神情如呆死般难看。门外满街筒子都是神色慌张的人,狗吠鸡鸣,早到家的人猴子般爬上隔壁狗子家的老桃树上砍桃枝,时间不长,桃树便秃了顶。德茂关好大门,随着他们三个走进客厅,迎面便看见自己过世的母亲的遗像,母亲似乎诡异的笑了一下,德茂不禁打了个冷战,突然想起来什么,拔腿就往后院跑,穿过祭祀房,跑过狭长的青石甬道,外甥李贤正昏死在后院的大门前。德茂急身上前,立刻又弹腿后跳有一丈开外,跌坐在杂草丛中。他看见外甥李贤扭着身子匍匐在台阶上,睁着眼睛,表情痛苦但露着笑,笑容硬在脸上,在他两只手上两条翠皮褐斑的蛇竟然像绳子一样盘成脸盆那么大。德茂平生最怕蛇,大呼小叫地喊着弟弟。二舅德广屈伸向前,一手拎着一只蛇的尾巴顺势猛抡,停下,平举着手,两只蛇便头朝下的成了两条顺滑的香肠,又脱下裤子和自己的那个东西比长短。大舅赶紧背起李贤跌跌撞撞的步入前厅。德翠看见儿子这般模样急得嚎啕大哭。二舅妈一边挽着袖子一边往老槐树走,李贤娘哭声戛然而止也跟了出去。二舅妈蹬着梯子上树采槐树叶,看见隔壁狗子爹在厕所里露出乱糟糟的头发便喊:“狗子爹,把你的宝贝赶紧拿过来,李贤可能鬼上身了。”狗子爹便提着裤子走到屋檐下取下个长长的东西。采好槐树叶取来姥姥生前留下来的铜盆,二舅妈麻利的把叶子浸在水里等着狗子爹。“不用着急,有它就没事了。”狗子爹阔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风干的长长的驴的那个东西。浸泡在水里,这东西奇的很,一会儿功夫,便润胀的粗硬而奇长,通体红透,大舅掰开李贤紧咬的牙关,二舅妈取了个黑体白沿儿的瓷碗倒了满满一碗就给灌了进去。“没事了,有我的宝贝驱阴补阳比鸡交配还快就会好。”狗子爹说。话音刚落,李贤果真长长的喘了口气醒了过来。几个人围坐在八仙桌边,李贤娘又把院子里的白公鸡捉来绑在了桌子腿上避邪。“外甥,你是不是去了后院?”大舅怒气冲冲的责问。“是,我就是想看看里边到底有什么。”李贤并不惧怕大舅的责难。“你是不要命了,连我这把年纪都没进去过,你胆大包天啊。”大舅说。“我只是想搞明白闹鬼的事儿,我觉得和后院有关,我是为了大家好。要不大舅你去搞明白好了。”李贤表现出了固执,顶撞着大舅。“你?!”德茂气的拳头砸在自己的腿上。见大舅气的脸色发白,他知道气到了大舅,自己也心里过意不去,但依然表现的很强硬,昂着头出去了。站在门口想了想便走进狗子家。狗子是他的发小,没念一天书,大子不识几个,双方父母做主,十六岁的时候就把一个麻子脸的女人娶到家按到了土炕上,第二天就成了老爷们。李贤这次重回拐子庄已经三天了,事物很多一直也没有去看他。要是以前,狗子知道他回来了,早就应该过来了,但不知为什么狗子迟迟没有露面。看见李贤进来,狗子并不答话,依然忙着给驴添草料。狗子的表现出乎李贤的意料,但转念想想,或许是狗子因为此时两个人境况差距较大,狗子不想和他过多交往,他知道狗子狗子是个胆大心细之人,自尊心极强。李贤赶紧赔不是说:“狗子,早应该来看你,怕你忙,不便打扰你。”狗子绷着脸说:“少废话,有什么事就说,别娘们儿唧唧的,还和我来这套!”看狗子还是这种性格,知道他还把自己当成哥们,李贤心中大喜,在拐子庄或许只有他能帮助自己解开谜团。走上前去李贤拉着狗子的手:“我是想问……”“你不就是想问死亡竹简的事儿吗?”“怎么真有个那么邪性的死亡竹简?”狗子点点头,脸色暗淡下来指着面前的驴说:“跟驴一样真实。”这是李贤第一次从拐子庄人嘴中听到确切有死亡竹简的消息,心里不免惊异不已。冥冥中感到他和那个死亡竹简有着天定的某种必然联系,而这种联系是拐子庄人不想对对他说的,似乎是在保护他,也似乎是在躲避他。“你信有鬼吗?”狗子突然问。“我打死也不信,就像不信狗子你能生孩子一样,我妹妹的事你是知道的。”“可是好像你必须得信,只有你信了拐子庄人才能得救。”“如果能救拐子庄人,我就信好了。”“不,是你得从心里真心的信才行。”“这怎么可能呢,我总不能指鹿为马吧。”“好了,我不说了,我也不是很清楚,你问问你娘去,她应该知道。如果你需要帮助我是很乐意的,我想最后送你一程。”狗子眼里似乎含着泪。“什么,你送我一程?你是说我要死了?”“是,唉我不说了,不说了,不说了。”狗子连连摆手,走进屋子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隐隐传出他的哭声来。李贤只好往回走,边走边摇头,他深爱着这片土地,但是自从他在上海上了大学后,知道了什么叫摩天大厦,什么是游戏,为什么谈恋爱最怕有路灯后,他就对农村有了新的认识,土地长出来的是真实,但也生长着愚昧和麻木,有鬼?就像说武松和西门庆拜了兄弟一样可笑,而拐子庄人恰恰说他们看到了结拜,是潘金莲给煮的酒。走在拐子庄扭扭曲曲的街道上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久违的喜庆,村长正张罗着村民布置着对荣昌的欢迎仪式。婆娘们打扫着街道,各家尘封已久的花鼓、古筝、戏服等满族民俗舞的道具和各种祭器被拿出来晾晒,准备工作做得很详尽。因为村长说这个留美的博士弟弟带来个财团,要开发拐子沟,这个喜神和财神无论如何也要好好招待的。但是村长心里实是想显摆下老刘家的荣光给德茂一支看。所有人脸上都有了淡淡的轻松,不是鬼的阴影在心里已经去除,而是救星就要回来了。走到一个老宅前,李贤看到了荣禄老爷子,这个拐子庄的活化石自从上次拐子河起水以来已经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威仪,目光呆滞,硬朗的腰身也弯了下来,比平时矮了许多。看到李贤,老爷子像被电击了一下,迅速地抽身往院子里走,像看到了灾星。在这个喜庆的氛围里,老爷子的怪异行为在李贤看来显得极其可笑。他折了柳条编了个帽子戴在头上,一边想着女朋友菲菲,远远的就听到老娘喊:娃,回家吃饭了!第二章秦皇预言拐子庄七星祠堂里,静穆肃杀,烛影摇红,三缕青烟如线直直的就缭绕到写着:秦式宗祠的匾额上,香案前跪着一个黑雕木一样的背影,背影里写满着绝望。那是老爷子荣禄,他在这里已经跪了很久了。秦式宗祠是每隔一个甲子才开一次,上次的开启是例行祭拜也是为了迎接从美国归来荣昌,他给拐子庄争了脸,不但在美国研究科技小有成就,而且还领回来了拐子庄历史上的第一个外国老婆日本人杏子,虽说杏子身上有一半拐子庄的血脉,但毕竟是从小在富士山下长大的人,也是在那次开宗祠的时候,荣昌在秦式宗祠匾额后无意中发现了那个“死亡竹简”。祠堂的条案上放着木鸡,时令瓜果。立着密密麻麻桃木牌位。香岸的后墙上供奉着拐子庄的先族遗像,曾经的秦朝那个短命的司空(秦朝实行三公九卿制,主管全国建造的官员,类似于唐朝的工部尚书)。香烛将要燃尽,老爷子蹒跚着站起,关上祠堂大门,确信无人,扭动了几下木鸡,吱呀一声香岸下的一块雕有蝎子图的方砖下沉,老爷子从里面取出一卷竹简,双手捧着,虔敬的放到香岸上展开。竹简有两米长,三折,第一折上是一篇齐绝的占卜术,那是由鬼谷子的《本经阴符七术》和佛家的预测灵书《佛家一掌经》揉合而成,上面详细标注了拐子庄的八脉方位,并且根据山形水势以及生辰精准的预测了拐子庄人的死亡日期。第二折为一千年前曾经因为拐子河起水而死去的人名单。老爷子是精通术数的,他根据家谱和死亡竹简上的占卜术对死去的人做了占卜,果然精准无比。老爷子颤抖着拿起毛笔,在第三折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德翠。写完把笔丢在岸几上,浑身颤抖不已。直到鸡鸣三遍,老爷子才拄着拐杖离开祠堂,他思虑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把死亡竹简通过祭祖托付给荣昌,他觉得荣昌的品行和学识足以能够破解这千年魔咒。出了祠堂他慢慢的往老村长家跺步,突然被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撞了个满怀,老爷子声音都走了腔调,忙问:“你……是人是鬼?”“老爷子,你是咋儿了,是我,你大侄子狗子。”老爷子这才定了神,问过才知道,李贤约狗子去拐子河,让狗子给当向导。老爷子想到了或许不久于人世的李贤娘,哀叹连连,一面等李贤来。李贤是哼着小曲来的,见到荣禄,坏笑着对老爷子说:“老爷子啊,走,去拐子河洗个澡,听说河里有鬼,人鬼同浴,蒲松龄都没享受过啊。”“孩子,别到处乱跑,这些日子好好陪陪你娘。”荣禄关切地说。“这老爷子真逗,神经兮兮的。”李贤说着和狗子勾肩搭背的走了。最近这些日子,怪异已经让李贤见怪不怪了,鬼地的母子;后院小孩;拐子河恶水。一系列超越常理的怪象让人疑窦满腹,昨天晚上他想了一夜,这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只是百足虫的几只小足,而真正蠕动如风,腹蕴毒液的东西还没露面,追逐根本,他觉得一切都应该来自于突起的拐子河,出于好奇他决定探究拐子河的源头,加之他的队长蔡猛稍来口信儿,勘探队的卫星扫描扫到了一张诡异的图。更多的想法其实是想玩一玩。从拐子庄往北走穿过那片槐树林,面前豁然开朗,在似乎冒着热气的清晨的天光下,几千亩高粱地黑幽幽的密匝成万千家兵在守护着拐子庄,依稀偶尔的可以看到废弃的水渠坝堤上写着“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农业学大寨”的字样。这个古老的山村几百年来也只有在文革的时候才有过激情的红男绿女,风暴过后一切归于平复,日起而作,日落而息。但是就如荣禄老爷子所想,这个地方注定将要在某个时候爆发而震惊整个世界。沿着影影绰绰灰白的土路再走几百米,开始听见轰隆隆的拐子河奔涌的洪流声,声音沉闷而极具洞穿力。李贤耳朵开始有异样的感觉,先是轻微的,随后短暂的失聪,一袋烟的工夫,满耳是万籁的杂响,他甚至能听见高粱的拔节声和不知从何处来的马达歌舞声,问问狗子,狗子却什么也听不到。他轻轻地拽了两下耳垂,又恢复如初。想想被狗子赶出家门,开始埋怨狗子:“狗子,我问你咱俩是可以过命的弟兄吗?”“你问的简直是废话。”狗子说。“那好,我问你,为什么我一说闹鬼的事,你就跟鬼似的怪!”一听这个,狗子本来的兴致全无,阴着脸说:“你走走就知道了,别问!”说完紧步走到前面。两个人到拐子河边,虽然天色未开,远山近景都模糊在薄薄的灰黑中,但宽阔的拐子河却白的扎眼宛若一条白色的巨蟒吐着粘稠的毒液在疾行,水拍打着河堤,明显感到脚下的土层在震颤。李贤还是第一次看这条河,却有些呆了,白色,粘稠,正值夏日却凉得逼人。两个人看了许久,直到村口几轿车缓缓驶进村,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加紧脚步沿着拐子河只奔拐子沟的最深处探究拐子河的源头。走了有几公里到了山谷深部的岔口,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往西的是通往拐子峰,峡谷草茂林深,往西的岔口是拐子河水源的所在地,山上却是寸草不生。狗子犹豫了一下,扑通跪倒三叩首,把三根烟点燃插进泥土里。“你这是怎么了,大山是你岳父啊?”李贤逗狗子。“它不是我岳父,但他可能吃了我。你看,拐子河的水就是从亡人谷流出来的。”“哦?那就是传说的几百年也没人敢涉足的亡人谷?”“不,几百年来有两个人进去过。”“都是谁?”“一个是那个藏僧,十二年前死了。一个是你二舅,疯了!”拐个弯,一座残破但雄奇的大殿呈现在面前,一个镏金的匾上写着“铁瓦琉璃殿”笔力苍劲,意蕴绵远。门楣上是一副对联,上联是“似人似仙似神似鬼”,下联是“忘喜忘怒忘哀忘情”,横批是“亡人谷”。李贤看过不禁哑然失声:“狗子,你看,这个对联的前两个字连起来不是‘死亡‘吗?难道这就是那个仅存八十几天的后金政权所在地?”狗子点点头,说:“是的。从这个大殿往上,是谁也没有上去过,你看大殿后边。”李贤顺着狗子所指,看到大殿后边是一大片坟地,坟堆各种类型都有,有南方的半圆型,有北方的土丘,有的有碑有的无碑,简直是各种样式坟的大一统。两个人正惊愕不已,看到坟地里有败叶微动,风打了旋儿,眨眼间汇聚成一个硕大的旋风,扭摆着把两个人吸入风口,等两个人在迷离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岩石光洁如镜,在岩石的正中央有个用岩石雕就的约两米高的古灵精怪的小庙,庙后是山崖,山崖上雕着几丈高的女性半张人脸,两个山洞形成两只眼睛,左眼是发着怪音的白色河水咄咄喷出,跌落丈余,在下积水成潭,这就是拐子河的发源地。右眼填满了蛇皮,长长的缠卷着从洞口垂落下来。两个人忍着酸痛爬起来,仔细端详着石雕小庙,庙顶写着三个苍劲大字“姜女庙”。“看来这就是孟姜女哭长城的所在地,应该叫望夫崖了。狗子,你听老辈人说过吗?”李贤指着那个足有一个飞机场大平台问狗子。狗子正揉被摔的青肿的额头,脸上带着不情愿和些许的兴奋说:“我只在小时候听过,姜女庙在咱们拐子庄,具体的就不知道了。老爷子荣禄知道的最多。”李贤知道姜女庙在一百里外的山海关长城入海口的老龙头附近,他去过那里,那是后人为了缅怀她而修建的。从长城走势和拐子庄十年前所发现的十几窖深埋地下未开封的长城砖来看,无疑这个几百年来无人踏足的怪沟小庙基本可以断定是孟姜女的望夫台,曾经用眼泪哭倒三千里长城的绝唱之源。那么铁瓦琉璃店后面的巨大坟地无疑就是万人坑。站在奔涌的河水边,他没有想到拐子河的河水竟然是从这里发源,看到蛇皮,他明白了为什么拐子河起水,蛇投水自尽,但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让蛇恐惧如此呢。李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看着水,一股对千古爱情绝唱的悲悯涌上心头,李贤自言自语:“拐子河是孟姜女的眼泪啊。”狗子手里拿着一张巨大的蛇皮神情好了起来,大声说:“别拽了,总爱了爱了的,还不都是被窝里那点事儿。咱们现在很危险。”听了狗子的话,李贤笑了,他知道这个八岁就把女孩子往高粱地里拽的家伙必须以色诱之,李贤和他耳语了几句,狗子脸上乐开了花。两个人顺着垂悬下来的一抱粗的蛇皮攀爬到孟姜女石窟的右眼处的一个石窝子处站定。这个两米粗细的石洞已经被万千条蛇蜕的皮塞满了,经过经年的风化已经板结,要进入石洞必须清理蛇皮,用手是不可能的。狗子用火把蛇皮点燃,两个人躲到安全处。蛇皮带着油性,又借着山风,火势迅猛,滚滚的浓烟裹挟着焦臭味儿直冲云霄。李贤无意中看到左眼流出的洪波在大青石下积水成潭,宽阔的潭水远处起了水晕,涟漪由小而大,水波慢慢的开始剧烈的涌荡起来,随着一声巨响,水柱冲起几十米高,一条水缸粗细的巨莽腾空而起。与此同时,李贤隐约听到在远处烟幛里的群山深处传来由远及近的排浪般的闷吼,随即是百箭穿杨的啸音。狗子警觉得说,快躲,狼群!话音未落,上千只狼像浓云的阴影一样把对面的山头染黑,在群狼里,一只人形的白狼站了起来,仰天长嚎,接着群狼共鸣,巨大的声浪撞击着群山,回声绵闷而悠长。巨蟒像被电击一样,僵直地坠到潭里,潭水腾起一股巨大的水浪,遁身而去。狼群旋即风一样的消失。蛇皮燃烧的浓烟此时却聚集得遮天蔽日,漂浮到琉璃店后面的无边坟场上空飘漫纠结成类似人脸的嘴眼,悬垂着凝结不动。惊恐地抱作一团,汗水已经浸透了两个人全身,妈的,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湘西的你那个巫师远亲在就好了。李贤咬着牙说,他是赶尸的,不会治兽!大火烧了有几个时辰,洞里浓烟散尽,洞壁的余热稍退,两个人打亮手电筒进了洞。两个人进洞的时分已经接近中午,七月的骄阳火一样烧烤着这个群山凹里的老村。热,百年不遇的奇热把山村裹卷在腾腾的热浪里。荣禄老爷子像一只瘦长的螳螂一样,在村头的槐树下独自等着荣昌。先到的三辆轿车在李贤进山谷的时候已经到了,县城专门让一个副县长成立了欢迎团作陪而来,但是先到的只是荣昌的日本妻子杏子。荣昌在离村五里地的周庄下车,执意要步行进庄,以示对宗族祖先的尊重。老爷子对他这个做法很是满意,克己复礼,能够恪守的人是太少了。村里渐渐热闹起来。老爷子面前驴车马车的不时吆喝而过,进村的人都是拐子庄的远亲,是被邀请来看今晚的大戏的。老爷子疲倦了,坐在大树下慢慢的睡着了,等睁眼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个人怀里,抬头看是荣昌。“你老醒啦,睡得还蛮香呢。”荣昌说话轻柔,异常斯文,乡音也未改。老爷子上下打量荣昌,发现却也变了模样,四十六七岁,但早早的谢了顶,本来很胖,此时却成了瘦高个儿,没有变得是永远戴着的金丝边眼镜和虽然已经刮得很干净但还是能看出一片青幽幽的胡茬子。“哎,咋老了这么快。”老爷子感叹。“是啊,怎么不老呢,我也四十六岁的人了,已经十二年没回来了。”荣昌说,嘴角带着自然的笑。“好,回来就好!”老爷子左手拉着荣昌,右手拄着拐杖,坚定地往村里走。刚到村口,迎面跑来十几个人,德茂为首,身后是本家的几个壮年搀扶着一个拿着桃木剑的道士,急速往拐子沟跑。荣昌一脸茫然,老爷子却明白了缘由知晓,他也看到了拐子沟上空那片巨大的鬼脸嘴眼的浓云。想着一定是李贤和狗子两个孩子去了那个亡人谷。他没有制止德茂,只叹了口气:“哎,天劫难逃,人归阳路,鬼入冥途吧。”荣昌的父母早亡,他们家是兄妹三人:大哥,拐子庄的村长荣祥;老二,就是他荣昌,天资聪慧,品行温良,留学美国,定居;老三,荣琴,早年夭折。拐子庄的“荣”字辈和“德”字辈本是同一个先祖。先祖是秦朝的司空庄前,因为举报项羽咸阳大战有功,后被赐国姓“秦”,被秦始皇任命为司空,奉命修建陵寝和炼制丹药。其有四子,尤其疼爱最小的儿子。后公元前221年暴发大泽乡起义,始皇死前赐毒酒庄前,庄前在临死前把一句话的十六个字拆开分别告诉每个儿子四个字,并嘱咐兄弟四人绝不能互相对应连起这句话,只有到了定数才能如此,否则的话会遭天谴。然后每个兄弟的背上烙上了蝎子图,又嘱咐,蝎子图的烙印和那四个字要代代相传,且只传长子,蝎子图为了将来认祖归宗。随后派兵丁把四兄弟遥远的蛮荒之地。但家谱记载他并没有死,而是藏身到了某个地方,究竟死没死成了拐子庄永远也争论不休的话题。父母过世自然长兄为父,老爷子和荣昌走进大哥家的宅门,院里飘荡着欢声笑语,酒席摆了几十桌,吆喝的,打闹的划拳的,打情骂俏的,所有人都很兴奋。荣昌的到来像定海神针一样让所有人有了主心骨。俩人落座,分管旅游的副县长端起酒杯,众人也齐刷刷的站起来,白瓷大碗举过胸前,祝酒辞还没有开口。所有人都感到地在微微震颤,只持续了几秒钟又恢复了平静。副县长说:“欢迎荣昌回来,欢迎投资,别的我不说了,都在酒里。”说完三碗高粱酒落肚。村尾的戏台开始传出二胡声,棒子鼓也敲出了慢板十八拍,傍晚的大戏已经准备的有滋有味儿。拐子庄的震颤来自于孟江女石窟山洞,当两个人到达洞底时,一个硕大的石球呈现在二人面前,石球的直径有一层楼般长短,在球体的正中央是个石坎,上面有黑乎乎的东西。两个人爬上去看到那竟然是个死去的千年老龟。老龟有磨盘大小,尸体完整鲜活,已经僵死在那里,从嘴里叼着的还有肌肉弹性的小蛇判断,似乎死的时间并不是太长,洞里很凉,也可以判断不是被火烧死的。在这没有植物鱼虾的密洞里可以判断出是以蛇为食。狗子看的眼冒绿光,这可是大补的东西啊,说着伸手去搬动大龟,刚触碰到龟壳,山洞便开始抖动起来,洞底部似有万千孩童在啼哭,两个人赶紧躲开。等晃动平复,狗子突然大叫:“贤,快看,有字!”李贤一看,果然在龟壳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字迹很模糊,看得出来是在龟很小的时候用刀刻上去的,随着龟的不断生长,字随着龟壳胀裂。唯独龟壳靠近脖子的最上端几个字异常清晰,蝇头小楷,字色为鲜亮的朱砂红,这几个字在手电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几乎破壳而出,李贤看完,倒吸口凉气,缄默不语。狗子是个急脾气,忙问:“怎么了,写的什么,不会是秦始皇的长生不老仙药方吧。”李贤不语,狗子发了脾气:“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读书人,放个屁都不响。你怕什么,有我在呢。”李贤被逼的实在急了,嘴唇抖动着,一字一句的说:“那写的是‘秦……始皇……”他再也说不下去了。“什么啊,你快说,我的娘啊,你可急死个人。”李贤颤抖着说:“那写的是‘秦始皇-死亡-大预言’!”“什么,秦始皇死亡大预言?”狗子眼睛瞪得溜圆。“是的,是秦始皇死亡大预言。”李贤一字一顿地说。狗子的笑硬在了脸上,说:“只听老辈人说,秦始皇想长命顺着渤海送出去三千童男女,有几百个是从拐子庄征收过去的,怎么这个老东西现在还想祸害咱们,看我不砸了他个狗娘养的。”说完,举起斧子就要朝老龟砍去。李贤忙阻止住,又掏出匕首,把龟壳小心地从龟身上割下来,绑在自己身上,拉着狗子匆匆的逃离山洞。夕阳如血,红晕漫洒在无边的高矮胖瘦的群山上,山便像在暗与亮的光影里流了血,此刻的李贤很讨厌山,总觉得在暗黑的山坳里积存着厚厚的阴气,那些童男女和建造长城的冤魂或许还有那个孟姜女和万喜良在其中炼狱,而沉默的群山在无声的狞笑看着死亡预言下的人们苦苦挣扎,山或许是天低下最冷的看客。山坳里或许还有姥姥,姥姥夏日总爱喝绿豆汤,不知道此时能否喝的到,李贤匆匆走着,身后撒满着他的黯然神伤。“嘿,慢点走!”一个半阴半阳的声音传来。是大舅带的道士喊的。一行人本来是想来搭救李贤,但是在山口的铁瓦琉璃殿前却无人敢跨进山谷,这个千百年来的传闻依然有着巨大的威慑力,众人只好坐等。看见李贤和狗子走近,道士挥舞着桃木剑断喝:“急急如律令,太上老君发威,助贫道消除鬼身。你们小心,这个时辰是鬼要夜里飘魂的时候,阴气最重,你们身上满布阴气,如果跌倒弄破皮肉,吸血鬼夜里会闻着味儿把你们的血吸干。站定,看我作法,跪地,拜天师!”说罢,一跪到底,大舅带着众人也纷纷跪拜,考古队队长蔡猛犹豫了一下,看看手里的影印件又犹豫了一下,极不情愿但无可奈何的也最后一个跪了下来。道士突然剑指苍穹,从铜盏里吸口绿色的水喷向天空,说来也怪,琉璃殿上空聚积的鬼脸云刹那间散开。道士跳起,围着李贤跳起了巫舞。李贤想到了死去的妹妹和爷爷临终遗训,怒火中烧,伸手来了个左勾拳,道士应声倒地。把道士倒着提起来,李贤大骂:“你不是道士吗?爷爷我给你来个‘倒尸’,不是因为你们这些骗人的妖士,我妹妹能死吗?!”看李贤不是个信鬼之徒,道士赶忙求饶。李贤一用力把道士摔个嘴啃泥,一本《花花公子》杂志就掉了出来。众人赶紧把李贤拉开,身上背着龟壳不便多说,李贤闷头就走,众人跟随,队伍后面是道士的辩解声,我在练阴阳平衡术,阴阳平衡术……一行人默默走在山谷里,高山大河间,蠕动成一条灰黑的蜈蚣。拐子河的水依然白的似雪,稠的如胶,风撩拨起草木的枝叶,山也像哆嗦了一下。到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八点,人困马乏,各自回家稍事休息等着看即将的大戏。大戏已经走了几个拉场,大多是皮黄满板咿呀咿呀的慢的像老牛拉干屎,年轻人就不痛快。戏班子就穿唱《十八摸》:叁坦芝麻酒半斤;两面又栽杨柳树;当中走马又行舟;两面拨开小路中;当中堪塔菜瓜棚。没摸过女人边的年轻人被刺激的胸里起了火,满场喝彩。男女被窝里的事是比毒品还能勾起欲念和兴奋。这是村戏历来的做法。但是今晚不一样,在选唱哪个折子戏上发生了争执,村长荣祥考虑到弟弟高轿大马而归是给祖宗争了脸彩一定要唱《马状元祭祖》,弟弟荣昌虽然不信鬼,考虑到村里最近鬼怪频仍,为了稳定百姓应该唱《钟馗捉鬼》。最终还是在几十杆猎枪的子弹呼啸声中拉开了《钟馗捉鬼》的戏幕,荣禄老爷子辈分最高德行最尊,能压住阴气恶鬼,扮演钟馗,小鬼由李贤的老娘扮演。村长荣祥酒气熏天的开场白,副县长说了一番不疼不痒的为人民服务的话后,荣昌登台。先是给乡亲鞠躬,后虔敬的说;“我几十年没回来了,古语讲‘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我父母早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虽然远渡重洋,但是没有忘记你们,我的乡亲,我的父母!”他眼泪流了下来。台下爆发雷鸣般的掌声。“我听说了,这些日子家里闹鬼,在西方鬼被称为精灵,咱们古书《礼?祭义》上讲‘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既然精灵也好鬼也罢都是咱们死去的故人乡亲,那还有什么可怕的,况且世上本没有鬼,心鬼最可怕。不错,世上确实有些难以用科学解释的事,但是我们要相信科学,让鬼见鬼去吧!”台下有鼓掌喝彩的,但是也有悖议之声,尤其是荣禄老爷子,汗已经流了下来。“这次回来,我要在咱们拐子山方圆百里建立一个自然保护区,这个‘狍子跳,灌鹿跑,人参榛子秋熟早’的山是个宝啊,很多原始植被要灭绝了,比如天女木兰花全世界就咱们这里有,我呢,要建造一流的生态保护菌园,把咱们这方圆百里的拐子山建成动植物种类最多的旅游观光地,到那时候咱们都会富起来。生态园的名字我都起好了,就叫‘拐子庄园’,你们说好不好?”好,好,满堂喝彩此起彼伏。拐子庄几百年也没有这样的喜庆了,外面的世界已经归于黑夜的沉静,在三面环山的拐子庄华彩高灯,连在灯泡上翻飞的密密匝匝的千百只蚊子都显得那么欢快和可爱,人们做着汽车洋房的好梦,似乎已经忘记了出现的那些诡异。李贤没有融入到这个梦里,他把龟壳藏好就连夜出发了,女朋友菲菲和那个另类教授第二天就要到百公里以外的省城了,他要去接机。几个壮汉从祠堂抬来了鸡首龙尾的桃木血槽,十几只白公鸡的血滴入槽中,半仙儿坤宽又在戏台前撒满糠皮。拐子庄的旧俗里认为,鸡血和糠皮是最辟邪的东西。村长击锣,大戏正式开始。所有人都很兴奋,鸦雀无声的盯着台上的钟馗和小鬼,大舅德茂尤其兴奋,这些日子,自己老宅频繁闹鬼,庄里人已经有了闲话了,只说是因为当年李贤的姥爷调戏刘寡妇才引鬼入宅的,那个鬼就住在他们老宅后院的吊角楼里。德茂当然认为这些是屁话,尘封的吊角楼里闹鬼并不是现在才开始.关于那个吊角楼的事他是这辈子也不愿提及。他是好戏的,对所有涉鬼的曲目,如《劝善记》《李慧娘》《厚风俗》烂熟于心,《钟馗捉鬼》熟的就像在被窝里摸自己婆娘那满是赘肉的水桶腰。他坐在腥臊的羊圈前眯着眼,等着铙钹响起。戏场很静,偶尔能听到谁家的猫孩子般撕裂的叫春声,一只猫叫,群猫应和。等了很久,也没听见器乐声,他慢慢的睁开眼,却发现场地里看戏的人,都已经齐刷刷地站起,身子前伸,脖子伸的很长,像刚从黑染缸里出来的争等着喂食的鸭群。德贸也站起来往戏台看,戏台上的响器班正卖力的鼓瑟吹筝,钟馗和小鬼也在走着戏步,但就是没有一点声音,俨然正在上演哑剧!有鬼,有人在喊!人群开始骚动起来,德茂是最信鬼的,不免心里发慌,扭头想往家走,回头间看到一盏灯在自家吊角楼的楼顶闪动,不觉一惊,他知道那个吊角楼所在的后院从来都没有人进去过更没有灯,莫非是鬼提灯?老辈人讲过,有些鬼也是爱看戏的,想想自己死去的老母,莫非是那个爱看戏的母亲也回家看戏了?想着已经阴阳相隔的老母,不免眼泪滴落,向灯鞠了个躬转身看戏台。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空气仿佛静止,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直到一个孩子的喊叫声响起。娘,快看,有个白人从小鬼身上飘起来了。德茂身边站着狗子的媳妇,她抱着那个四五岁的孩子,这个孩子终年不说话,只画些怪怪的画,今晚不知怎么了,却说出如此怪异的话。女人打了他一下,孩子没有哭,继续说:“娘,快看,它上了房了,哎呀它飘过来。”话音未落,啪,一个清脆的嘴巴声响起,所有人都听到了。接着又是几声巴掌声,小孩哇的一下哭了,哭喊着:“娘,它打我,它打我!哦,看它飘起来了!到吊角楼灯那里去了。”众人仔细观看,却是什么也没发现,只有黑的夜幕,昏黄的马灯和已经翻飞成团的蚊子。小孩子是能见鬼的,快跑!人们从惊魂中苏醒,爬滚着,推搡这潮水般往各自家里跑。坐在前排的荣昌也注意到了个中怪异,急忙翻身上台,对着响器班喊话,但是清楚的感到自己只有口型,却是发不出声,在戏台上像进入个巨大的磁场,一切都没了声息。回身看台下,人群已潮水般泻去,德茂孤零零地站成黑团。荣昌从不信鬼神,但此时也感到了恐惧,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戏台的前台血槽鸡血莫名的迸溅起来,李贤娘率先倒地,接着荣禄,随后响器像突然被解冻似的喧响起来。由极静到极响,振聋发聩。荣昌赶紧扑到地上救人,一会儿,村民陆续赶回,七手八脚地把两个人抬回家。把妹妹放到床上,众人围在周围,德茂看到她眼睛已变得浊黄,气若游丝。他赶紧派脚力好的人去西山影壁寺请方丈做法,一面又吩咐家族的婆娘们杀鸡画符,自己奔向祖宗的祠堂。从老宅往东行五十米,饶过戏台,再摸黑走过青松板吊桥,在一片冷竹掩映下就到了荣禄藏有死亡竹简的祠堂。按道理北方并不长竹,但是这个凸鼓的斜坡却是终年长绿,翠绿欲滴,祖宗认为这是块高雅的龙地,必荫子孙,就把四塾台三进深二天井一牌楼的祠堂建在这里。但是德茂并没有得到福祉,要说离奇,也就是妹妹的孩子外甥李贤是手握血块儿而生的。德茂燃香,烛光摇曳,堂前紫檀祭案,桃木木鸡,锦丝遗像,遗像左侧是帛画“伯牙鼓琴”右侧是王羲之“独笔鹅字”,祠堂四面墙上是麻绳丧衣,金粉罗汉像。跪在遗像前,肃杀得气氛让德茂浑身肉皮发紧,他既想让祖宗显灵又怕祖宗显灵。哆哆嗦嗦得祷告:“列祖列宗,不是我不孝,实是拐子庄被鬼缠上了,妹妹现在生死未明,外甥李贤的身世只能告诉他了,再不说来不及了。”德茂说完,赶紧往回跑。他跑到刘细腰家门前的时候,听见破烂货刘细腰正嘤嘤得哭骂:“天煞的,我被鬼强奸了,被鬼强奸了啊!”德茂没有停步,看见七八个人急匆匆地往刘细腰家去,领头的是荣昌搀扶着荣禄老爷子。德茂感到奇怪这个老爷子怎么好了呢,想想那妹子也许也好了,心头暗喜,急忙赶回家。和尚见德茂回来,说:“施主,我是无能为力了,佛主要是超度和修行得,但是你得妹妹好像是中了鬼,驱鬼还是得道家。”德茂急了忙问:“那怎么办,我湘西得老亲那是捉鬼的行家,可是正赶尸在来拐子庄得路上,怎么也得七八天才能到,那不是来不及了吗?”和尚缓缓得说:“没事,我看她圆睁双眼是正在等他儿子回来最后看上一眼才忍心离去,现在得魂魄已经出窍了,就在拐子庄周围得田间原野游荡,你可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儿子,否则人就死了,湘西来的也无能为力了。”德茂看也只好如此,吩咐众人要隐瞒李贤,只能静等湘西来客。第二天,村里的广播喇叭响起来了,召集村民去戏台前开会。二舅啃着鸡腿,满嘴流油,疯疯癫癫地闯进来,说:“快去看,鬼把刘细腰干了,鬼被抓住了,鬼被抓住了,真好玩!”在昏死的李贤娘病榻前守了一夜,眼睛红肿的德茂从配房中取出两角飞翘的丝绸钟馗帽戴上,昏昏沉沉的去了祠堂,拐子庄的旧俗是每当出现灵异的事人人佩带此帽,这样就可以钟馗附体,免遭不测。祠堂前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辈分最大的长者面朝人群坐在鸡翅木的高脚凳上。祠堂正门中间金粉刷就的“秦式祠堂”的横匾对着朝阳熠熠生辉。在人群和长者中间是一个硕大的蝎子石雕,石雕残破不堪,尾巴和爪子已经被村民劈开做了猪槽子或者打地基做了压鬼石,但是样子还依稀可辨。蝎子腹部平台上站着刘细腰。她抖了抖披散的头发说:“哎呀,各位乡里和祖宗可要为我做主,我昨天晚上让鬼给糟蹋了,昨天晚上我正脱光了洗屁股,门被风吹开了,进来个穿着白袍,头戴招魂帽的鬼,我来不及跑啊,它就直接把我按在灶台上搞我,那个东西那个长啊。”她一边说一边比划出夸张的长度。台下胆小的女人们下意识的整理衣服,脸色黑红的精壮汉子们却听出了口水。不远处荣昌正慢慢地走近,身后是村长和本家的人们。“你说谁能受得了那么长的东西啊,像捣蒜一样都要把我捣碎了。不过我也不傻,在它穿鞋的时候我弄断了它的鞋带。你们看。”说着,举起一根白鞋带,细腰丝毫没有任何悲伤,反而带着几分炫耀的神情。长者听不过去了,这么有辱风化的话被她给说得像过春节,有的愤然离去,有的把头深埋在怀里。有人从人群里挤过来,告诉德茂赶紧回家有急事。德茂慢慢的上台,突然跪到细腰面前。“嫂子,是我们对不起你,你可要宽恕我们啊。”声音颤抖,极尽悲伤。随后把衣服给细腰披上,请她下台。“把不肖子孙带上来!”他忿忿地说,声音不大,却极具震撼力。众人鸦雀无声,村长却跳了上来,伸手给了荣昌一耳光,荣昌倒地,嘴角冒出血,他的日本媳妇扑到他身上护着他。“我问你,你还是不是我的弟弟?!”村长瞪着眼睛叫嚣。荣昌缓缓地站起来:“哥,我是从小被你带大了,我永远是你弟弟,可是……”“可是?可是你能这么对待你侄子?这就是你这个叔叔做的?你出息了,你估计自己的名声,就忘本了,好,你今天就做这个包公吧。”“哥,你要是要我的头都可以,但是这样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现在是法制社会。”“我给你张罗唱戏,请吃酒,没错,我是想显摆一下,没想到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好,我从今以后没你这个弟弟。”村长说完,愤愤而去。三十岁出头的日本媳妇杏子,站了起来,对台下厉声说:“你们中国怎么这样,太野蛮了,要好好学学我们日本的礼教!”一句话就让台下起了怨言,坐在高脚凳上的一个老太太站起来弓着背抡起枣木拐杖照着杏子打过去,但所有人都看到拐杖只是举到半空轻轻地落下,老太太嗫嚅着干瘪的嘴想说什么,但终归摇摇头,颤颤巍巍的走了,身后跟着穿着花格子衣服梳着羊角辫的孙女,蹦蹦跳跳的。所有人心都沉了下去,这个老太太是东刘庄的,鬼子扫荡时期,至少被鬼子强奸过上百次,男人也死了,后来觉得没有颜面,就搬来了拐子庄。疯子二舅一边抠着鼻屎一边说:“轮了你这个小妖精,你们是我们的种啊。哈哈哈…”荣昌急忙站起来说:“各位乡亲,他还真说对了,杏子虽是日本人论家谱确实是咱们的一支啊。这个不说了。”说完向台下一挥手,自己的侄子,村长的儿子连娃被捆绑着押上台,荣昌一脚把他踹倒在地,“你说,怎么回事!”“那个鬼是我装的,是我强奸了我婶子!”连娃梗着脖子大声说。“这些日子庄里闹鬼这都知道,婶子家和我家离的又近,每天晚上都有男人去,声音那么大,我就憋不住了,心想,现在咱们庄闹鬼十里八村的姑娘没人敢嫁过来,拐子河起水要死人的,还不定轮到谁死,这么死了多不值,我可是连女人边儿都没摸过呢,就装鬼干了那事,按家法处理吧,我不在乎!”说着把脖子伸了出来。听连娃这么说,人们既怜又恨,又都想到了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各个嗟叹起来。细腰听完,扑上来就把连娃抓的满脸血痕。“听我说,别乱。刚才大家都看到了,我哥哥已经不认我了,我对不起这个从小把我养大的哥哥啊。”说着哭了起来,半晌,稳稳情绪接着说,“可是装鬼浑水摸鱼是天理不容的,没有什么鬼,大家放宽心!现在外面都已经登上月球了,我们不能愚昧了,庄里多落后啊,连打个电话都要到一百里以外去,从今天起我们好好的搞好拐子庄园,争取过上好日子!我有个请求,对我侄子别用家法了,那是封建礼教那一套,还是把他交给公安吧。”几个长者交头商量一蕃,荣禄老爷子点了头。荣昌眼里噙着泪从细腰手里拿过鞋带又从侄子脚上脱掉那断了半根鞋带的鞋用塑料袋包好作为物证,连娃被捆绑着送往派出所。众人各个摇头不愿散去,是为了连娃装鬼得事儿还是为了荣昌大义灭亲?谁也说不清楚,直到很久才慢慢散去。临近中午,下起了牛毛细雨,柔柔的,软软的一直下到傍晚才稍停。西天起了一道艳美的彩虹,花环一样的浮立在拐子峰上。庄里的房舍街巷,溪流浮桥,菜地田亩开始鲜亮起来,草色绿的只逼人眼。白云般的鸭群在孩子的口哨声中飞坠到村中的池塘里嬉戏追逐。先是谁家响了鞭炮,稀稀落落的,时间不长就百家齐鸣,或清脆或钝闷的爆竹声响彻云霄,回声绵远悠长。鞭炮声是送给荣昌的,他给拐子庄带来了光明。在傍晚祥和的炊烟下各家开始为拐子山庄七月十五日的破土而准备器械,虽然那些奇幻的无法解释的妖鬼并没有因为荣昌的努力而从心底消散,但是荣昌的归来还是点燃了他们心中过好日子的期盼,更现实的是,平日那些多的像茅厕里蛆虫的磨剪子磨菜刀,算命,卖香油等走卒小贩因为闹鬼再也不来了,外地的姑娘根本不打算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