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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瑾,1964年冬天生于四川宣汉,小时候大巴山放牛,长大后当过医生,后步履政途,现供职于中共四川省广元市委。工作之余著有散文集《心溪泥缘》、《走出心墙》,小说集《残缘》及报告文学多篇。报告文学《蜀道重光》获第六届《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走出心墙》获十二届巴金文学院文学奖、首届(1978-2013)四川散文奖一等奖。
一个阴平蜀道上丰乳般秀美的神秘古寨。一个川陕甘结合部山民杂居根脉异常兴盛的风水绝地。2008年汶川大地震将天乳寨一刀横切,半个村子在山崩地裂里被血腥掩埋。寨梁上那滋壮男人的千年神泉瞬间枯竭,山寨人和森林里的兽灵们心性一并被撕裂。山寨里玉人一般的双胞胎姐妹从寡妇怀里落地时不是啼哭而是哈哈大笑,从此开始了她们命运多舛的苦难人生。大地震后,一群人性挣扎的山寨男人们与之共同演绎了一场灾难与重生、人性与伦理、宗教与邪恶、人与兽、美与丑的离奇故事和人性搏击……此故事2013年首发于《中国作家》,名曰《天乳》。
《天乳》在《中国作家》首发,是一部反映当下题材的优秀小说。作品以那场噩梦般的汶川大地震为背景,主线落脚在一个村庄,故事离奇动人,写景如诗如画,纷呈着爱情纠葛和人性较量,再现了灾区人心灵的相逢与重构,是汶川地震五年后文学对灾难与重建的一次反思与心灵拷问。作品聚焦灾难与重生、伦理与宗教、人性与兽性、美好与丑恶的激烈冲突,多角度反映了传承千年的“天乳”根脉情怀,深层次展示了汶川地震后灾区人民顽强的抗灾亮剑精神,描绘了一幅幅川北独特的民俗风情图,映射出生生不灭的人性光芒。
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一转眼已六年过去,灾区人民完成家园重建也快三年了。
但这段岁月对灾区人来说是漫长而艰辛的。
当年大地震后,我曾从血腥的废墟里捡回来一只断腿的鹦鹉。因为脚上套着锁链,它才扑腾在倒塌的楼宇间没能飞走。捡回家来经过两三月的精心呵护,鹦鹉的身体很快复原,但这善于学舌的灵鸟却一直失声最后成了哑巴。
后来,我在大地震中最惨烈的极重灾点——广元市青川县东河口山崩地裂后的山坡上又采回一株野生的兰草,应该是唐代诗人王健诗赞过的那种自带幽香的山兰。“复见离别处,虫声阴雨秋。春梦不知数,空山兰蕙芳。”青川县东河口是我汶川大地震里最伤痛的记忆,两座大山拦腰崩塌,河流被斩断,山谷被填平,一个自然村从此消亡,七百八十位村民被掩埋在了一百一十米的土石之下。空谷抱幽独,山兰寄人心。捡回来的同样是经历过大难的山中灵物,没想到第二年它就开兰花了。那花虽只是叶间三两朵,但花儿翩翩如蝶,馥郁芬芳素心可对,仿佛就是对被埋同胞那亡灵无声的奠祭。
鹦鹉终日有兰花相伴,但春日迟迟好几年都依然不语。
也许和山里这些生灵们一样,那惨痛的汶川大地震和艰难繁重的灾后重建场景一直深铭在灾区人岁月记忆的芯片里,即使有了后来凤凰涅槃的幸福洗礼,但当初那黑色而伤痛的片段却是永远的。我是汶川大地震的亲历者、灾后重建的参与者,同时也是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中无数感人场景的见证者。在国家和十三亿中国人民同心协力下,完成灾区重建已快三年。但我却一直在忧患着,一直在为灾区土地上那些鹦鹉一样沉寂不语的人忧患着。历经大难的灾区人早搬进了脱胎换骨后的新居,但我害怕他们住进新居后的心灵还是枯荒的。曾经大山崩垮房舍倒塌,从前那饮用百年的世代古井枯裂了,山民们涉世观念在一场大难后正在悄然改变着,可大山里那传承了千百年的母亲乳汁一样的根脉还在么?
很多时候,我脑海里总是不断地重复着灾区人那一双双异常焦虑甚至木讷的眼神,那死里逃生后又伫立满山坡白幡飘扬的坟林欲哭无泪时的绝望,那失独后身边空寂渐渐疯癫的妇人,那高度紧张而选择自杀的乡官,还有那些痛失爱偶速配成婚而相依为命的山民们睡梦里依然呼唤着故人的名字……事实上,重建一个物质家园相对算是容易的,而要真正修复好大难过后的心灵创伤,要完全复原灾区人那本能人性,却无疑是异常艰难而漫长的。
这些,是一抹永远的伤痛,更是心灵里一种无端的折磨。
这个过程一直在持续着,拖泥带水而渐成一种深深的心患。历经一个冬春的煎熬,便形成了长篇小说《天乳》,并在《中国作家》杂志发表了。
清明节前后,窗前那盆山兰又开兰花了。因为日复一日的训练,沉寂已久的那只鹦鹉终于开始咿呀发声。“时闻风露香,蓬艾深不见。”我从溢满兰香的斗室眺望窗外,人间四月,碧绿依依,窗外尽是一片春色。
邹瑾
2014年5月12日于川北
大地震说来就来,上寨的范玉玺一点没感觉到自己正在迅速走向死亡。
一想起自己女人秋竹还留在寨梁头的范家竹林里,范玉玺惊恐中鼓了鼓劲,飞起一脚连不到两米宽的裂缝口也没能跳过去。前脚踏下的那块悬土一崩,背脊髓仿佛猛地一下被抽空,整个身子突然变得羽毛一样轻飘,然后旋风一样就落进了幽深的断裂缝沟里。
范玉玺这一跳,就一脚跳入了漆黑万丈的死穴。
午后的天空湛蓝得有些恍惚,整个暖阳仿佛是悬空在一片晦暗的沙灰里,涩涩的阳光落下来让人睁不开眼。范玉玺和秋竹一中午都在范家竹林里给新笋灌肥,他就回家挑最后一担肥呢,才刚走到村口,地皮突然就猛烈抖动起来。那是大地南北方向撕裂般的剧烈簸动,仿佛无数台巨型压路机碾得地皮轰隆隆起了波浪。随着山摇地动一声巨响,范玉玺没站稳,啪地一头栽倒在地上,肩上的粪桶在青石板路面上几磕碰,哐当一声滚到了坡下的麦田里。
范玉玺在天旋地转中爬起来,前面两栋楼房斜倒路边,旁边那排泥瓦房已被夷为平地。刚才的暖阳不见了,山岩正在崩垮着,滚滚尘烟与大片红土正在山间滚翻着,身后半边天空一片蒙蒙黑烟。
范玉玺在读高中时学过地理,他知道这川西北的龙门山脉是条大地震断裂带。而脚下这千万年的天乳寨,又恰好是在北纬30度上。北纬30至32度,那是一个世界上众多秀美风景山川所在区域,埃及尼罗河,美国密西西比河,伊拉克幼发拉底河,中国峨眉山、黄山、庐山,连长江也是在这个纬度区域入海的。但这一地带同时又是诞生无数怪异的魔幻之地,埃及金字塔、狮身人面兽、古巴比伦空中花园、撒哈拉大沙漠、火神火种壁画、加勒比海百慕大三角、玛雅文化之谜和中国鄱阳湖“魔鬼三角”都是串缀在这奇异难解的纬度带上。而川陕甘结合部的北纬30度,从“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蜀道剑门关,一直到五马山寨大断层,同样奇幻诡异无比。嘉陵江上的清风明月峡,剑门关大挫裂,大小剑山七十二峰,月亮峡谷里的秦巴大草甸,尤其是这五马山里横空出世的天乳寨与千年神泉,自然也就是当年大规模山体运动与大地震的一批杰作。老爹曾讲,1976年,就是妈怀姐的那年,山那边的松潘、平武县就接连发生过大地震。可当年松潘平武大地震也就7.2级,仅仅才过三十年,这比松潘平武大地震不知还要强多少倍的灭顶天灾再一次降临,范玉玺只感到连五月的天空都快要倾塌下来。
一转眼间,范玉玺就掉进了深深的裂缝沟。
裂缝沟里狭窄而阴森,头顶上那长长的一线天犹如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咔嚓一声就将范玉玺的肉与魂切成了两半。一切都突如其来,范玉玺此时满脑海里全是刚才那一路上见到的死人、死猪、鲜血长流,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是惨不忍睹的残墙断壁与狼藉一地,是从圈里飞跑出来的牲畜正慌乱逃窜。路边仰着一个大肚子媳妇,一只手里还紧拽着割草的镰刀,电线杆倒下来正好砸在她肚皮上,一团肉浆从肚腹里崩出来,还没足月的小生命从妇人两腿间挤出来半个头。范玉玺实在不忍再看,脱了外衣将那妇人轻轻盖住。又走过一片麦田,几排土墙房塌散一坝,砖瓦堆里倒栽着个女子。这是昨天刚从卫校请假回来为娘过生的小芹,半截屁股和双腿倒立着,花裙里的裸腿一眼雪白。范玉玺拨开外围砖丛抱住女子使劲一拖,她半截颈子已戳进胸里去了……
地震断裂缝沟有二十多米深,潮湿而又阴暗。范玉玺从晕眩中清醒过来,借着头顶上那裂缝口射下来的一线光亮,才看见身边是一头肚皮松弛的大母猪。大母猪半边身子埋在泥土里,嘴角直吐血沫。再往旁边一细看,一只粗壮麻黑的人手露在外面,手心还紧拽着一根竹条。这是小芹她妈,一定是正赶着母猪去乳河口配种的。
范玉玺心头一片茫然。这生命好脆弱啊,仿佛冬天河面上那层薄冰,举起来一看虽玻璃一样透明,但阳光稍一照就很快化成了一滴滴水。
范玉玺想站起来,试了几下,脚下的泥土都棉团一样软。使劲再往上爬,两侧面的土层大块大块垮落。脚突然一阵抽筋,人就呼地滑落下去,好半天再没能站立起来。
……